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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遠瞳 -【黎明之劍】《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8-4-12 11:40 PM     標題: 遠瞳 -【黎明之劍】《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劍離 於 2022-3-19 10:32 AM 編輯

【書名】:黎明之劍

【作者】:遠瞳

【內容簡介】:

  高文穿越了,但穿越的時候稍微出了點問題。

  在某個異界大陸上空飄了十幾萬年之後,他覺得自己可能需要一具身體才算是成為一個完整的穿越者,但他並沒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成功之後竟然還需要帶著這具身體從棺材裡爬出來,並且面對兩個嚇蒙了的曾曾曾曾……曾孫女。

  以及一個即將迎來紀元終結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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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8-4-12 11:41 PM

第一章 穿越成一個視角是什麼鬼

  某年某月某日,某時某分某秒。

  下面的世界一如既往,可觀測區域晴朗,無風,雲層稀薄。

  高文靜靜地以一個絕對俯視的視角遙望著那遙遠的大地,靜靜地思考人生——畢竟他也幹不了別的事。

  他已經記不清楚自己保持這種狀態有多少年月,也不知道自己如今到底是個什麼模樣,儘管他能夠根據晝夜的交替來粗略判斷時間,但說實話——在晝夜交替進行了數十萬次之後他也就懶得去計算了。

  自己這算是穿越了吧?

  說實話,關於「穿越」這事兒高文還是很看得開的,倒不是說他這人有多大覺悟能做到視生死如無物,而是上輩子坐飛機掉下來的時候他就意識到了世事無常生死在天的道理,畢竟在那種已經死定的情況下,能有個穿越的機會總比真的落地成盒要強,他看不開的主要是自己穿越之後怎麼就飄在天上了呢……

  還一口氣飄了天知道多少萬年。

  高文不知道自己現在究竟處於一種什麼樣的狀態,他無法轉移視角,也感受不到身體的存在,事實上除了視覺之外,他已經徹底失去對外部環境的感知能力,所以他也不能確定自己現在到底是一縷殘魂還是一個飄在軌道上的太空浮屍,但唯有一點可以確定,那就是他現在絕對不是以正常人類的狀態在這兒飄著。

  因為他能肯定,正常人類的精神結構絕對做不到孤零零在天上飄了好多萬年之後還能跟自己現在一樣思維清晰記憶完整,甚至還有閒工夫在這兒思考人生。

  正常人早該瘋了。

  但他沒瘋,不但沒瘋,還記憶力超群。

  數以萬年計的時光流逝絲毫沒有影響到高文的記憶,時至今日他仍然能清晰地回憶起自己前世最後時刻所經歷的那些事情——刺耳的尖叫,警報,劇烈震動的機艙,舷窗外不斷翻滾的天地,還有鄰座死活戴不上的呼吸面罩,以及飛機在空中解體時的那一聲巨響。

  所有事情都清晰的彷彿昨天才發生一樣,而他也能清晰地記著,在那一聲巨響之後,他重新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飄在這麼一個陌生星球上空時是有多麼驚愕。

  從重新睜開眼睛的那一刻起,他便知道自己注視的絕非地球的陸地與海洋,於是他用了一點點時間來推導並接受自己來到異世界的事實,接下來用了更長的時間來研究怎麼讓自己別再這麼飄下去。

  很遺憾,第二件事沒成功。

  他發現自己被「固定」了,或者說他此刻的形態可能壓根沒有活動能力,他成為了一個俯視大地的「固定視角」,並被死死地限制在當前位置。他能注視大地,但也只能注視大地,甚至他還只能注視大地上一塊被限制住的區域——這片區域是一塊不規則的大陸,周圍可以看到一圈海洋,但他的視野根本看不到周圍更廣一點的地方。

  他無法左右轉動視線,因而也不能確定那海洋之外還有沒有別的陸地——同樣的原因,他時至今日也沒能看一眼這個世界的星空是什麼模樣。

  他甚至不確定這個世界是不是存在別的天體——說不定把視角一轉扭頭一看就TM看到一個白鬍子上帝正舉著個聚光燈在那普照萬物了。

  媽蛋,真想仰泳啊……

  哪怕仰泳之後只能看到一個舉著聚光燈普照萬物的白鬍子大爺也行。

  然而一切都是奢望,這個俯視大地的視角是無法改變方向的。

  可是在努力了很長時間之後,高文還是找到了這個視角的一點可操作部分——雖然無法左右移動,但他卻能在這片視野範圍內進行放大和縮小,或者說拉近和推遠自己的視角。

  在發現這一點之後,他著實高興了很長時間,然後就嘗試著各種縮放自己的視野,雖然這個視野拉遠到極限也無法觀察到那一圈海洋之外的事物,但至少他可以選擇拉近之後看看那片大陸上到底有些什麼。

  那上面鬱鬱蔥蔥,生機盎然,很明顯是存在生命的。

  如果能看一下異界人們的日常生活也是好的嘛,雖然自己還是只能在這兒飄著,但至少看著異界人的風土人情也算能解點無聊不是?

  然後他就把自己的視野拉到了最近,一直近到能清晰地觀察到大地上一草一木的程度為止。

  那一天,他絕望地發現,大地上的哺乳動物們……

  還沒有一種學會直立行走……

  但是沒關係,高文很有耐心——或許以前作為人類活著的時候他耐心有限,但在穿越成一個俯視視角之後,他發現自己真的有著巨大的耐心。

  他愣是等到了那幫猴子學會直立行走的一天。

  然後又過了很多年,他親眼見證了第一個人造火種誕生的瞬間。

  是燧石取火。

  變化,也正是在那火種誕生之後產生的。

  高文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在大地上的第一個火種誕生之後,他覺得一切突然都「變快」了,或者說是他自身對時間流逝的感知出現了問題——大地上的事情開始飛快演變,就如一段被快放了無數倍的視頻一般。他看到那些人形種族飛快地建造起了原始的部落,然後部落又成為早期的城邦,他看到那些人形種族掌握了匪夷所思的能力,並用那些像是魔法一樣的技巧開疆拓土,但還不等他看清大地上到底發生了什麼,那些早期的王國又一個接一個地變成了廢墟,緊接著又有新的人形生物從廢墟各個角落重新繁衍起來……

  人類與其它各種各樣的種族開始爭奪在大陸上的生存空間,他們建立了各種各樣的王國,各種各樣的信仰,高呼著各種神明的名號彼此征戰,然後又飛快消散。

  進程在不斷加快,高文漸漸開始無法處理自己所看到的海量信息,他看到有彷彿巨龍一樣的生物突然闖入視野,卻不知道那些「巨龍」到底是在大陸上進化出來的還是來自海洋之外。

  他看到有刀兵興起,戰火幾乎焚燬了整片大地,但一眨眼的功夫卻又有新的文明建立起來。

  在那之後又過了很長時間,他才意識到並非是大地上的進程加快了,而是自己「跳過」了大量的信息。

  他的「觀察」正在變得斷斷續續,從最開始的連續觀察變成了每隔幾年甚至十幾年才會記錄到幾個畫面,而這些時間跨度巨大的畫面連續起來,才讓他產生了進程加快的錯覺。

  他之前無法意識到這一點,是因為在觀測視角中斷的那些時間裡,他本人的思維也是靜止的。

  而當觀測視角重新啟動,他的思維又好像無縫銜接一般繼續進行。

  所以他根本意識不到發生在自己身上的問題。

  要遭重。

  高文腦海中這三個字如閃電般劃過,但這個閃電般劃過的念頭實際上恐怕用去了幾百年的時間。

  因為他清晰地看到了大地上的滄海桑田——腦海中冒出三個字的同時,便又有一個王國從鼎盛化為了廢墟。

  高文不知道這一切是怎麼回事,但他知道這肯定不是正常情況。從那些不斷掠過、時間跨度以年為單位計算的畫面中,他意識到自己的思維其實已經快要消失。

  每一百年,他能思考的時間加起來恐怕還不到一秒鐘。

  並且他的「思維中斷期」還在不斷加長。

  因為他意識到大地上的事物跳躍幅度已經達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那些浮光掠影一般飛快切換的「幻燈片」已經快要到完全看不懂的地步了。

  照這樣下去,或許在某個瞬間之後,名為「高文」的心智就將徹底消散在這個莫名其妙的地方,他會在那個瞬間中永遠地沉睡,並再無重啟的機會。

  不知道多少萬年以來,高文第一次產生了緊迫感,他開始瘋狂催動自己的思維,想要掙脫如今這種局面,他覺得自己腦子轉得飛快(假如他還有這個器官的話),無數的念頭井噴一般湧出來,然而看著大地上不斷切換的「幻燈片」,他就知道自己的思維其實已經慢到了千年等一幀的程度。

  當然,這麼說有點誇張,但真實情況也沒好到哪去。

  脫離這個局面,脫離這個局面,脫離這個局面,脫離這個局面……

  不管用什麼辦法,不管以什麼形式,必須脫離這個局面,哪怕是讓自己回到那架即將墜毀的飛機裡,也不能以這種莫名其妙的方式死在這個莫名其妙的地方!

  高文感覺自己的思維開始變得混沌,意識逐漸模糊,原本「無縫銜接」的思維接續看來也出了問題,他憤怒而竭盡全力地思考著,可是穿越成為一個固定視角的他,不管怎麼憤怒地思考也無法改變現狀。

  但就在他覺得自己思維即將徹底消散或靜止的那一瞬間,一個聲音卻突然從不知何處傳來:

  「能源故障,主機重啟失敗。

  逃逸程序已啟動。」

  下一瞬間,那個固定的視角消失了——高文眼前一片黑暗。

  但他的思維卻沒有停止。

  無數年來第一次,他在「閉上眼睛」的時候卻還保持著思考。

  他不知道自己在這種黑暗中呆了多久,他覺得自己彷彿在翻滾,在下墜,在進入一個寒冷逼仄的地方,各種已經陌生的知覺從四肢百骸傳了過來,讓他的大腦一片混亂,而在這些混亂之中,他隱隱約約聽到了一個年輕的女聲,那個聲音聽起來相當慌張:

  「別……先別殺我啊!比起這個你們老祖宗的棺材板要壓不住了啊!」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8-4-12 11:42 PM

第二章 穿越完從棺材裡爬出來又是什麼鬼

  隨著沉重的石門在古老魔咒的推動下緩緩閉合,魔法的力量沿著牆壁和地面上的溝槽遊走,形成封閉的能量循環,外面那個噩夢般的世界也彷彿被徹底隔絕開來。

  聽不到衛隊長的怒吼聲,也聽不到受傷垂死之人的慘叫,更聽不到那些恐怖怪物的嘶吼與咆哮,所有聲音都被沉重厚實的石頭與鋼鐵阻隔著,儘管所有人都知道這阻隔僅僅是暫時,但就在這片刻的安寧中,瑞貝卡還是忍不住長長呼出口氣——如果外面那個地獄真的只是一場噩夢該多好。

  然而下一秒,瑞貝卡便用力甩甩頭髮,把腦海中浮現出來的軟弱念頭統統拋開。厚重的岩石與鋼鐵並不能帶來真正長久的安全,反而有可能削弱意志,讓她沉溺於這短暫的安全假象中。想到這裡,這位塞西爾家族的年輕繼承者忍不住用力握緊了手中已經暗淡的法杖,並希望這件兵器能帶給自己更多的勇氣。

  家族騎士拜倫‧柯克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子爵大人,通道已經封死了,那些怪物短時間應該進不來。」

  瑞貝卡回頭看了一眼這位忠心耿耿的騎士,對方的精鋼鎧甲遍佈傷痕,胸甲上還有一處不大不小的凹陷,而他那頭灰白色的短髮上則可以看到一片明顯的燒焦痕跡——那是之前赫蒂姑媽為了將這位騎士從一頭怪物口中救下而用大火球燒出來的,當時的情況真是驚險萬分,火球幾乎貼著這位中階騎士的頭皮炸裂,如果不是幸運之神的眷顧,這位為家族效忠二十年的騎士恐怕已經化為一具屍體了。

  當然,瑞貝卡也不敢確定這是不是因為赫蒂姑媽那遠近聞名的「魔法永遠打不中人」體質在產生作用……

  「辛苦了,拜倫騎士,」瑞貝卡垂下眼皮,以掩飾自己眼中的疲憊,「我們至少能喘口氣了。」

  隨後她回過頭,打量著身邊僅剩的幾個人:三名士兵正在舉著火把警戒四周,赫蒂姑媽則手托著一個燃燒的火球認真打量著石廳盡頭的牆壁,而那個稀里糊塗跟過來的小侍女貝蒂則緊握著那個被她拿了一路的平底鍋,畏畏縮縮地藏在士兵們身後,正用一雙忽閃忽閃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著這個地方。

  算上她自己和拜倫騎士,眼下這七個人恐怕就是最後的倖存者了——那些留在地表的人不可能倖存下來。

  確認了每一個人的狀況之後,瑞貝卡不由得留意打量了一下這間石廳的情況。

  這是一個年代久遠的地方,長方形的石質大廳中隨處可以看到蛛網和厚厚的塵土,一些腐朽的器物被堆放在大廳的一端,儘管已經陳舊不堪,卻仍然能看出它們昔日的精美與華貴。而在石廳四周的牆壁上,則還能看到保存完整的壁畫與浮雕。儘管壁畫已經褪色,浮雕也略有磨損,卻仍然不影響觀看。

  赫蒂‧塞西爾便認真打量了那些壁畫與浮雕很長時間。與近代興起的、源自北方諸國華而不實的輕佻風格相比,這間石廳中的一切裝飾都顯得莊重而樸實,帶著明顯的「第一王朝」氣息,壁畫用於描繪英雄形象或風土人情,浮雕則刻寫著那些偏向神話傳說的場景與抽象的神明符號,而作為一個博學的施法者,赫蒂很擅長從這些古老的圖畫中解讀出有用的東西。

  看著那些壁畫與浮雕上的內容,赫蒂忍不住把左手放在胸前,低聲說道:「願先祖寬恕……」

  「赫蒂姑媽,」瑞貝卡提著法杖來到赫蒂身旁,這個年輕姑娘臉上有點緊張,直到此刻,她彷彿才終於意識到自己踏入了什麼樣的地方,並略有不安起來,「這裡……」

  「這裡便是塞西爾家族的先祖沉睡之地,」赫蒂很嚴肅地說道,「千萬不要做出失禮之事。」

  瑞貝卡嚥了嚥口水,環視四周:「看上去已經很長時間沒人進來過了……」

  「自從一百年前格魯曼侯爵擅自從先祖陵寢中取走聖物並參與了那場幾乎導致家族覆滅的叛亂,這個地方就被徹底封鎖了,塞西爾家族的後裔人人都知道開啟這裡的方法,但由於家族訓令,除非生死關頭,誰也不敢擅自進來,」赫蒂深深地看了瑞貝卡一眼,「一百年來,我們是第一批踏進這裡的人。」

  「現在也確實是到了那個『生死關頭』啊……」瑞貝卡深吸口氣,「先祖他會原諒我們的吧?」

  赫蒂僵硬地笑了笑,她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只好按照壁畫上的提示繼續尋找開啟深層墓室的機關。

  她並沒費什麼功夫,便找到了那個特殊的石柱,隨後將手按在石柱頂端,微微用力壓下。

  通往深層墓室的石門立刻發出一陣輕微的震動,隨後整塊石板便在摩擦聲中緩緩向上升起。

  但就在石門升起的一瞬間,瑞貝卡卻聽到那扇石門後面傳來了異樣的聲響——一陣器物落地的聲響從門背後傳來,緊接著還有一聲壓抑不住的驚呼。

  「裡面有人?!」赫蒂也立刻反應過來,低聲喊道,「拜倫!」

  騎士不等更多吩咐,便已經緊握長劍衝向了石門的方向,另外三名戰士則緊隨其後,而瑞貝卡在愣了一下之後也立刻跟著衝了上去,一邊沖一邊頭也不回地對那個稀里糊塗的小侍女下令:「貝蒂!找地方躲起來!」

  剛剛衝進墓室,瑞貝卡便看到之前衝進去的拜倫騎士正揮劍砍向一個敏捷的嬌小身影。

  那個嬌小的身影像一陣風般繞著拜倫騎士左衝右突,並時不時化作一團黑色煙霧遁入墓室中無處不在的陰影區域裡,她操縱暗影的力量和步法的敏捷讓瑞貝卡大開眼界——平常還真見不到幾個可以跟拜倫騎士糾纏這麼久的潛行者。然而隨著剩下的三名士兵完成合圍,以及手中纏繞著火舌的赫蒂堵住了墓室的大門,那個敏捷的身影還是徹底失去了逃竄的空間,狼狽不堪地落在地上。

  等她停下來瑞貝卡才看清這個入侵者的容貌——那是一個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女,但比自己要矮一些,她穿著一身陳舊的皮甲,留著齊耳短髮,容貌秀麗,雖然臉上沾染著不少污漬,但仍然可看出是個美人坯子。最引人注目的則是對方的耳朵,那耳朵尖尖的,卻不像精靈那般欣長,這足以說明她的血統:一個混血精靈。

  但無法判斷她的另一半血統到底是什麼,畢竟精靈的血統力量是那樣強大,基本上不管人類還是獸人跟精靈魂血之後的種族特徵都差不多。

  混血精靈少女剛一落地,騎士拜倫便一步上前將長劍搭在了對方的脖子上,剩下的三個士兵也立刻在旁邊圍攏,三把利劍封死了對方所有的逃竄路線。

  「你是什麼人!竟敢闖入塞西爾家族的先祖陵寢?!」赫蒂大步走上前,語氣中帶著不可抑制的憤怒,對於一個像她這樣的貴族後裔,先祖陵寢被盜墓賊光顧這件事足以讓她怒髮衝冠了——這件事一旦傳出去,塞西爾家族搖搖欲墜的名聲恐怕就全完了。

  瑞貝卡也瞪著眼睛看向那個混血精靈——雖然這個突發事件讓她還有點蒙圈,但一個外人出現在作為禁地的先祖陵寢中,這件事本身便讓她足夠生氣了。

  半精靈少女被長劍按著,又被赫蒂和瑞貝卡這麼一瞪,頓時聲音都哆嗦起來:「等……等一下!我還什麼都沒偷啊!」

  拜倫手中的長劍頓時再次下壓了一分:「你好大的膽子!」

  騎士話音剛落,就聽到一陣喀拉喀拉的怪響突然從墓室中央的黑鋼棺材中傳來,這聲怪響噹即傳入了所有人的耳朵,包括瑞貝卡在內的眾人一下子安靜下來。

  片刻之後,瑞貝卡第一個反應過來,她的法杖頂端冒出一個拳頭大小的火球,遙遙指著半跪在地上的混血精靈:「你對我們的祖先做了什麼?!」

  半精靈少女這次是真的快哭出來了:「別……先別殺我啊!比起這個你們老祖宗的棺材板要壓不住了啊!」

  伴隨著半精靈少女帶著哭腔的聲音,那黑鋼棺中的聲響變得越來越大,甚至棺蓋都明顯地震動起來。

  「祖先啊!」赫蒂頓時花容失色,這位在貴族圈子裡一向以端莊優雅著稱的女士頭一次這麼失態,「請安息吧!驚擾您的人會得到懲罰……」

  半精靈少女咋咋呼呼地嚷嚷起來:「這時候廢話這些管什麼用啊!趕緊把你們老祖宗的棺材板壓住啊!」

  三名士兵面面相覷,就連拜倫都是一臉發蒙,但這時候好歹瑞貝卡反應了過來,她一個健步便衝到安置棺材的平台上,而與此同時,那棺蓋已經被徹底推開,一隻手也從縫隙中探了出來。

  瑞貝卡見狀二話不說抄起法杖掄圓了便砸下去:「祖先大人啊!你安息吧!!」

  那隻手當場被直接砸回棺材裡,同時還有從棺材裡傳來的一聲痛呼:「臥槽誰砸我手!」

  瑞貝卡愣愣地抬頭,看到自己的家族騎士、姑媽以及三位戰士都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己。

  瑞貝卡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法杖,這次輪到她快哭出來了:「姑媽,我對祖先大人是不是有點不尊敬……」

  然而赫蒂卻突然大叫起來:「瑞貝卡!快離開那!」

  瑞貝卡一愣:「姑媽?」

  「這有可能是亡靈復生!」赫蒂臉色慘白,「或許是地表的那些怪物……腐化了祖先的聖骸!」

  這個可能性頓時讓瑞貝卡也冷汗直流,而就在她準備跳下平台躲到士兵們身後的時候,那黑鋼棺材沉重的蓋板再次被推了起來——而且這次棺材裡的人用了全力,整個棺蓋竟然直接被推飛了出去!

  隨後,一個留著淺棕色短髮,面容英武威嚴,身穿古制貴族服飾的男人從裡面坐了起來。

  半跪在地上的混血精靈少女扭頭看到這一幕,忍不住一聲長嘆:「看吧,你們老祖宗這次徹底詐屍了吧。」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8-4-12 11:42 PM

第三章 終於……能動了!

  從一個可疑的黑色金屬箱子裡坐起來之後,高文正陷入嚴重的懵逼狀態,事實上就連「坐起來」這個動作,他都是在無意識中完成的。

  一種前所未有的混亂與眩暈感正襲擾著他的大腦,他感覺自己耳朵裡嗡嗡嗡響成一片,渾身上下都在傳來瘋狂而難以分辨的各種感覺,眼前的所有東西都帶著至少四個重影,而且其中倆重影還是黑白的——然而在所有這些混亂之中,他的思維能力卻還沒徹底完蛋。

  或許應該感謝之前不知道誰一棍子砸在自己手背上,他在差點就要被混亂吞噬的一瞬間得到了寶貴的清醒。

  但那一棍子是真疼啊……

  而在思維漸漸回復正軌的過程中,高文終於回憶起了之前發生的事情——突然中斷的視野,什麼逃逸程序的啟動,不斷下墜的錯覺,以及現在……這個實實在在的,有知覺得,可以活動的身體。

  身體!!

  他得到了一副身體!

  在穿越天知道多少萬年之後,在差點就要以為自己天生就是個第三人稱俯視視角的時候,高文獲得了一副身體!

  頭腦的混亂是可以理解的,全身上下傳來的混亂感知同樣可以理解,他已經太多太多年沒有過除了視覺之外的任何感知能力,即便他的神智因不明原因保持了正常,他也很難適應這種能夠感知到冷熱痛癢的狀態。

  不過高文能夠感覺到,自己正在飛快地適應這副身體,適應重新回歸物質世界的種種感覺,在大腦中的眩暈稍稍減弱一點之後,他眼前的禁忌‧四重影分身視覺也終於恢復正常,週遭的情況便映入眼簾。

  他首先看到的便是前方不遠處那四個武裝起來的彪形大漢——其中一個是頭髮花白的中年人,穿著看起來就很堅固的鋼鐵鎧甲,腱子肉幾乎長到腦門上,手持一柄銀灰色的長劍,而另外三個的鎧甲與武器則明顯簡單許多,卻能看出制式的痕跡。

  一個體型嬌小的女孩子被這四個彪形大漢用劍壓著半跪在地上,由於頭髮的遮擋以及角度問題,看不清她的面貌,但卻能看到一截尖尖的耳朵從髮絲間探出來。

  在更遠一些的地方,則站著一位身穿紅色長裙的女性,那帶著優雅與成熟氣質的姣好面容以及凹凸有致的身材讓高文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於是他很快便注意到了這位成熟貴婦眼中那難以掩飾的緊張與恐懼。

  但是身旁傳來的動靜很快吸引了高文的注意力,他扭過頭,正好看到一個看起來最多不過十六七歲的少女正慌慌張張地從自己身處的石台上跳下去,那少女手中拎著一根看起來砸人就很疼的金屬棍子……

  聯想到少女之前所在的位置,高文臉色頓時有點怪異:「剛才……是你砸我的吧?」

  這話一說出來,他自己首先愣了一下:他意識到自己脫口而出的並非漢語,而是一種從未聽過的語言,可是這陌生的語言卻好像與生俱來般熟稔無比。

  瑞貝卡卻不知道「老祖宗」腦海裡都在轉著多少亂七八糟的念頭,這位剛剛繼承子爵爵位又遭逢巨大變故的貴族少女已經快哭出來了:「祖先大人……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我……」高文其實到現在還完全沒搞明白發生了什麼——儘管他掛在天上盯著這個世界看了很多很多年,但換成第一視角這還是頭一遭,他的懵逼程度和現場每一個人比起來都有過之而無不及,「你們是……」

  那位身穿紅色長裙的美豔貴婦看起來是現場最鎮靜的一個,在高文坐起身子並主動出聲交流之後,她臉上的恐懼與緊張便明顯減少了許多,此刻她更是向前走了一步——雖然仍是滿臉戒備,但卻冷靜地開口了:「您可知道自己是誰?」

  「我?」高文愣了一下,但在下意識說出自己的名字之前他先激靈一下子,意識到自己現在應當是另一個身份才對。

  看看自己身子底下這箱子,雖然樣式古怪了點,但這玩意兒絕對是口棺材,再看看周圍這環境,雖然寬敞的比自己上輩子的家還大,但怎麼看怎麼像個墓室……

  再聯想到周圍人臉上的神色,高文意識到一件事:他詐屍了。

  這時候他但凡說出與自己所附身的這具「屍體」不符的任何一個名字,肯定第一時間被當成妖魔邪祟給幹掉——剛才旁邊那小姑娘說啥來著?祖先大人是吧,那他可以大膽猜測一下,自己是附身在了對方祖先的身上,先不考慮他們家老祖宗當年是吃啥長大的以至於能死了這麼多年都肉身不腐,重要的是自己作為一個外來的靈魂,不但佔了人家老祖宗的身子,睡了老祖宗的墳,剛才還一腳踹飛了人家老祖宗的棺材蓋……這TM暴露之後用尷尬倆字都不好形容的……

  念及此,高文低頭做出思考的神色,但實際上卻是在飛快地尋找著託詞,比如經歷了漫長的沉睡所以記憶有點混亂之類,可就在集中注意力的一瞬間,一股強烈的眩暈襲擊了他。

  他剛剛好不容易適應了新身體並擺脫了眩暈,結果這時候第二陣又暈了上來,當場身子一晃就差點倒回到棺材裡去,而那位身穿長裙的貴婦在看到高文舉止異樣的瞬間便緊張地舉起了法杖,眼看著就要一發氣定神閒大火球糊在自己祖宗臉上——可是從高文口中傳來的低沉聲音卻打斷了她的動作。

  「高文‧塞西爾,我是高文‧塞西爾,安蘇王國的開拓者……現在是什麼年代了?」

  高文一邊說著,一邊微微抬起頭,眼神中波瀾不驚,深邃如海。

  腦海裡其實波瀾萬丈。

  屬於高文‧塞西爾的記憶正在瘋狂地湧出來,但卻彷彿電腦硬盤裡的資料一樣被迅速歸檔,記錄,他在剛才那短暫的眩暈中讀取了這些資料裡最淺顯的部分,並知曉了自己現在應有的身份。

  他最大的驚訝便是這具身體的名字——竟然同樣是高文。

  只不過這位「高文」可不姓高,他另有一個姓氏,塞西爾。

  這是某種巧合麼?

  此刻的高文完全沒有餘裕去思考這份巧合有多麼奇妙,因為屬於高文‧塞西爾的記憶仍然在不斷湧出來,他必須竭盡全力才能控制住自己不至於暈倒或露出猙獰的表情,而在這種迷迷糊糊的狀態下,他隱約聽到了身旁那位用鐵法杖敲了自己一棍子的少女用清脆的聲音回答自己:「現在是安蘇歷735年啦,祖先大人您睡了七百多年……」

  赫蒂在聽到高文的回答之後也大大鬆了口氣,作為一個理論知識極其豐富的施法者,她對亡靈復生還是有些瞭解的——這些褻瀆的生物有著靈魂上的致命缺陷,他們在剛甦醒的時候幾乎都無法言語和思考,即便其中較為強大的那部分可以很快獲得思維能力,卻也會完全遺忘自己生前的事情。

  而且他們絕對不能說出自己的名字——不管是找回了記憶,還是被人提醒,亡者一旦說出自己生前的名字,都會導致靈魂之火的反噬與灼燒,即便不被燒「死」,那種痛苦也是讓亡靈都無法承受的。

  而且靈魂之火反噬灼燒時的現象也絕對藏不住。

  所以她放鬆下來,但卻仍然處於莫大的困惑之中,因為如果眼前的老祖宗不是被亡靈復生起來的,那此刻這事兒就更沒法解釋了——

  老祖宗你咋死著死著就突然起來了呢?

  但不管再困惑,必要的禮貌還是必須有的,於是赫蒂上前一步,帶著緊張與敬畏彎下腰:「塞西爾家族的先祖啊,我是您的後裔,赫蒂‧塞西爾,旁邊這位同樣是您的後裔,瑞貝卡‧塞西爾,請您看在她年輕不懂事的份上不要追究她剛才的魯莽舉動,以及……請原諒我們打擾了您的安眠。」

  額,眼前這個是曾曾曾曾……曾孫女,旁邊的好像也是。

  瘋狂的記憶灌注似乎終於結束了,高文現在顧不上認真翻閱那些在自己腦海中整齊排列的資料,而是想盡快搞明白周圍的情況,他扶著自己的棺材想要起身,同時咕噥著:「沒事沒事,我都不知道自己怎麼醒的,你們誰來扶我一把?」

  他發現自己高估了自己對新身體的適應能力,一使勁竟然還沒坐起來,頓時有點尷尬。

  旁邊拎著法杖緊張兮兮看了半天的瑞貝卡發現終於輪到自己表現的時候了,立刻顛顛地蹦到石台上,一邊扶著高文的胳膊往外攙一邊說道:「我來扶您出棺,我來扶您出棺……」

  怎麼聽怎麼彆扭。

  「七百多年麼……」高文渾身僵硬地被少女扶出棺材,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所感慨的事情讓瑞貝卡很是糊塗,「這料子什麼材質的?」

  「好像是精靈織的月痕布吧……」瑞貝卡不太確定地說道。

  「真是黑科技。」

  瑞貝卡:「哎?」

  老祖宗說話好深奧.jpg。

  在瑞貝卡的攙扶下,高文總算是走下了石台,並穩穩當當地站在地上,他感覺自己對這幅身體的控制能力正在飛快提高,就像靈魂正在飛快地安裝驅動一樣,他的意識與身體以令人咋舌的速度在協調著。

  他放開瑞貝卡的手,自己嘗試著向前走了一小步。

  下一刻,他幾乎淚流滿面,如果身旁有一個話筒,他覺得自己可以不帶重樣地感謝完自己所認識的每一個人以及每一個電視台。

  這麼多年了,擱在小說裡的穿越者身上已經差不多可以屠神滅佛統一宇宙了,他卻剛剛完成作為人類的第一個挑戰成就:直立行走……

  而在達成直立行走的成就之後,他才想起那個差點被自己忘掉的、正被四個彪形大漢圍著的小姑娘。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8-4-12 11:43 PM

第四章 一覺醒來就在一個爛攤子裡

  高文感覺自己的狀態正在飛快好轉,大腦正在漸漸清醒,對身體的控制也達到了行動自如的程度,便終於有精力去關注一下那個仍然被押著的姑娘:「話說……這是怎麼回事?」

  半精靈少女在這之前一直努力地降低著自己的存在感,並寄希望於這些塞西爾家族的人能在「面見老祖」所帶來的巨大衝擊中忘掉有人挖他們祖墳的事兒,但還不等她找到開溜的機會,高文就把視線投了過來,於是這位倒霉的竊賊小姐只能一縮脖子,露出很可憐的模樣:「我只是想進來躲一躲……」

  「躲一躲需要一路鑽進最深處的墓室裡麼!」赫蒂立刻一瞪眼,對高文說道,「先祖,就是這個卑鄙的盜墓賊褻瀆了您的安息地,驚擾了您的沉睡!」

  高文愣了一下,看向那位半精靈少女的視線便古怪起來:「也就是說……是你把我叫『醒』的?」

  如果不是人體結構限制,竊賊小姐這時候把腦袋縮到盆腔裡的心都有,她聲音都哆嗦起來:「我真的什麼都沒做啊!我一開始真的就是想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起來,結果鑽進來之後一不小心職業病犯了才鑽到墓室裡的,可是鑽到墓室裡我也什麼都沒……」

  高文想了想,很認真地說道:「總而言之謝謝啊。」

  竊賊小姐:「……哎?」

  包括瑞貝卡和赫蒂在內的所有人:「……哈?」

  「咳咳,把她放開吧,你們四個大男人這麼押著一個小姑娘也不好看,」高文說完謝謝之後也意識到了有哪不對,但又不好改口,只好硬著頭皮繼續下去,「不符合騎士精神,嗯,騎士精神。」

  赫蒂臉上閃過猶豫之色:「但是先祖,她可是……」

  「我倒想謝謝她把我從沉睡中喚醒,」高文擺擺手說道,「放了吧,我都沒意見你還說什麼?」

  拜倫騎士神色古怪地看了這位「塞西爾先祖」一眼,最後還是在赫蒂的眼神示意下收回了自己的長劍,旁邊三名士兵也隨之後退。

  半精靈少女四下看看,好好確認了一把眼前這情況並非惡作劇,這才小心翼翼地站起身,並跟高文確認了一下:「那個,你是長輩,要說話算話,你不要反悔啊!」

  赫蒂眼角頓時一跳,用多年培養起來的貴族修養壓制了半天才終於克制住把這個盜墓賊暴揍一頓的衝動。

  高文好奇地看著少女,從剛剛繼承來的記憶中,他可以判斷對方的種族應當是混血精靈:「你叫什麼?」

  半精靈少女眨巴著眼睛:「琥珀。」

  高文摸著下巴:「琥珀?倒是有些森林精靈的風格……」

  這時赫蒂突然出聲,打斷了高文和自稱為琥珀的半精靈之間的交流:「祖先大人,我不得不打斷您——現在並不是閒聊的時候,我們現在並不安全!」

  高文努力把自己代入到新身份中,他嚴肅地看向赫蒂:「外面發生什麼事了?」

  「是怪物!」在旁邊半天沒吭聲的瑞貝卡大聲說道,「從塞林道口和礦山方向湧過來的怪物!領地上的軍隊和治安隊都不是那些怪物的對手——現在外面恐怕已經完全被那些傢伙給佔領了……」

  「我們儘可能組織了抵抗,並在局勢徹底崩盤之前讓菲利普騎士帶著一部分士兵掩護平民進行了避難,但在第二批避難隊伍出發前,那些怪物摧毀了吊橋,」赫蒂補充道,「我和瑞貝卡沒有辱沒塞西爾家族的名譽,這些勇敢的戰士也一樣,我們在城堡中一直戰鬥到了最後一刻——直到內庭的大門也被攻破,我們才不得不撤退到這裡。」

  隨後高文又詢問了一些問題,終於拼湊起了整件事的輪廓:

  這裡是塞西爾家族從第一任祖先傳承至今的先祖領地,而旁邊那個拎著鐵法杖看起來簡直像個高中女生的小姑娘瑞貝卡竟然就是這片領地如今的領主。在怪物襲來的時候,這位年輕的領主小姐確實儘可能地組織了抵抗,但很顯然失敗了——怪物最終摧毀了所有的防禦力量,並屠戮了沿途所有的人類。在第一批倖存者被撤出之後,恪守領主義務的瑞貝卡與最後的士兵們被困在了城堡裡,他們堅持戰鬥了很長時間,但最後城堡也被攻破,他們才不得已退入到城堡下面的先祖墓穴裡來。

  然後就正好遇上了自己詐屍……哦,附體。

  而那位名叫赫蒂的美麗貴婦,其實是瑞貝卡的姑媽。

  但這些輩分關係對高文而言都沒啥意義,反正都是曾曾曾曾……曾孫女,多一個曾少一個曾也沒區別。

  至於那個名叫琥珀的半精靈,她確實是一位盜賊,但這次她還真是來找地方避難的——只不過這位盜賊小姐的職業技能委實高超,竟然一路鑽到了塞西爾家族先祖墓穴的最深層墓室裡面……

  「一醒來竟然就是這麼個爛攤子麼……」高文揉著額頭,一邊思索如何解決眼下危機一邊從腦海中那些記憶庫裡查詢能幫上忙的資料,「這麼說,那些怪物已經完全佔領了上面,出去就是死路一條啊。話說一直怪物怪物地叫著,那些到底是什麼東西?」

  「我推測是某種惡魔的亞種,」赫蒂說道,「但惡魔已經很多年沒有在主物質世界出現了,還是這麼大規模地出現,我也不敢肯定。」

  瑞貝卡則抓著法杖,帶著希冀的目光盯著高文:「祖先大人,難道以您的力量也沒法解決外面的怪物麼?」

  高文頓時愣了一下:「我?」

  「對呀!傳說中您不是安蘇王國,甚至整個北方大陸最強大的騎士麼?」瑞貝卡的眼睛幾乎開始閃閃發亮,「據說您當年一劍就斬殺了蠻族的大督軍古爾格……」

  高文趕緊檢索自己的記憶,結果大吃一驚:高文‧塞西爾竟然還是個傳奇級別的猛人!

  他是安蘇王國開拓時代最偉大的英雄人物,也是被稱為「第二次開拓」時期最早的開拓者之一。

  在古代剛鐸帝國崩潰,帝國的遺民們回歸到混亂荒蠻之中,人類的文明燈火逐漸被從大陸腹地蔓延出來的混沌魔潮吞噬的黑暗年代裡,這位高文‧塞西爾和同時期的一批猛人們率領著倖存的人類逃離了崩潰的帝國廢墟,並向著四個方向進軍,而其中向北方前進的一支便是安蘇王國的先民們,高文‧塞西爾便身處其中。

  他的一生極其短暫,卻輝煌無比:以十五歲的少年之身啟程,成為當年最年輕的開拓騎士;和當時的其它開拓騎士以及第一代安蘇王披荊斬棘,用了十年的時間在大陸北方建立新的國度,並將人類重新拉回到文明與秩序之中;安蘇立國之後成為王國七將軍之一,鎮守南部邊疆,抵禦了大大小小十幾次來自黑暗魔潮的反撲,未嘗一敗……

  只不過如此輝煌的人生就像燃燒過於猛烈的蠟燭,這位傳奇一般的人物最後只活到三十五歲,在最後一次對抗黑暗魔潮的戰役裡,高文‧塞西爾力竭而亡。

  繼承來的記憶也就到此為止。

  這就是這位猛人的一生。

  高文感覺自己的額角在跳。

  附身到一個不得了的人身上了!

  沒有沾沾自喜,也沒有誠惶誠恐,在短暫的驚愕之後,他最大的反應其實是……心裡沒底。

  瑞貝卡正在希冀地看著他,琥珀也是同樣的神情,就連那位看上去最成熟穩重的赫蒂女士,看向自己的目光也充滿期待與信賴。

  但他們所看的是高文‧塞西爾,而不是高文。

  高文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那是武人的手,寬厚,粗壯,有著厚厚的繭子,但他並不知道自己在控制這具身體的時候又能讓這具身體發揮出多大的力量。

  可是這種心裡沒底的狀態並沒有持續多久,因為高文自己的記憶活躍了起來,那是長達數萬年,甚至可能數十萬年的記憶——儘管這些記憶的實質內容恐怕並沒有多少,卻足以讓他迅速端正了心態,並對自己充滿信心。

  他承認自己是有點被高文‧塞西爾的傳奇一生給驚著了,但眼下這個情況他需要的不是驚愕與動搖,而是堅定自身。

  這份自信的來源很簡單——

  早在這片大陸上的智慧生物們還不會直立行走的時候,他就在注視著這個世界了!

  他知道這些記憶並不會有什麼實質性的幫助作用,但此時此刻,他只需要給自己鼓把勁就行。

  然後藉著這股勁,想辦法活下來。

  而一旦鎮靜下來之後,辦法自然也會有的。

  他很快便在屬於高文‧塞西爾的記憶中找到了一些有用的東西。

  「一路打出去是不現實的,」高文摸著下巴,嚴肅地說道,「我沉睡了太久,不一定能發揮出多少實力,而且我們也不能確定外面的怪物究竟可以強大到什麼程度,所以最好的辦法是找一條路繞開那些怪物,跑到安全的地方。」

  瑞貝卡:「但吊橋已經被毀了,另外幾條路也被封死……」

  高文擺手打斷了這位不知道幾重曾孫女:「地下,塞西爾領曾經是王國南部防線的一部分,這裡的地下有一個秘密隧道系統,它的主體是被土元素賜福過的,哪怕一千年也不會垮塌,而這個秘密隧道的入口就在城堡下方。」

  「還有這種東西?!」瑞貝卡頓時露出驚喜的表情,「那還等什麼呀,咱們快去找隧道!祖先大人您來帶路!」

  「但是有一個問題,」高文攤開手,「我只知道從城堡出發該怎麼走,但我不知道從墓穴這裡出發的路。」

  瑞貝卡一臉驚訝:「您住了這麼久都不知道這裡的路麼?」

  高文:「……」

  拜倫騎士與士兵們:「……」

  赫蒂臉色蒼白,覺得老祖宗有極大可能會被這個不爭氣的後代給氣死了……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8-4-12 11:44 PM

第五章 盜賊小姐的作用

  高文不知道這個叫瑞貝卡的小姑娘是不是之前跟怪物打架的時候腦袋被砸懵了,但還是耐著性子說了一句:「雖然我在這兒『住』了很多年……但那時候我已經死了好麼!你死了之後能知道自己的墳長什麼樣麼?」

  瑞貝卡想了想,想提醒一下自己的老祖宗當年安蘇開國之君的皇陵就是在國王還活著的時候修好的,國王自己都甚至參與了設計,但仔細一琢磨,她覺得自己要是再**很容易被赫蒂姑媽當場打死,就把嗓子裡的話硬嚥了回去,轉而尷尬地笑著:「啊哈哈……有道理哎。」

  「現在我們不能原路回去,」赫蒂嘆了口氣,冷靜地分析道,「城堡的中庭和先祖墓穴的入口都已經被那些怪物佔領了,從原路回去就是死路一條。」

  「必須找到別的路,」高文一邊回憶著繼承來的記憶一邊說道,「已經七百年過去了,這片領地上的城堡恐怕也不是當年的結構了吧?」

  「上層結構進行了好幾次翻修,不過基礎沒動,」赫蒂趕緊說道,「您提到的那個入口應該還在原地。」

  「是麼,那就好辦了,」高文說著,朝旁邊的一名士兵伸出手,「劍借我用一下。」

  接過士兵遞來的長劍,高文在地上勾勾畫畫起來,他首先畫出城堡輪廓的俯視圖,然後又畫了個大致分為三層的側視圖,雖然都是倉促間畫成的草圖,但大致區塊的劃分還是很清楚的。

  「入口在這個位置,地下兩層,挨著酒窖和糧食庫——當年是酒窖和糧食庫。有兩個通道可以進到裡面,但這兩個通道都要從地面走,所以大概是行不通的。」

  瑞貝卡好奇地看著高文隨手畫出來的草圖:「那裡現在也是酒窖和糧庫,不過我還從不知道它們之間竟然還有第三個房間啊……」

  「不是房間,而是一個夾層,用了些建築上的小技巧,隱藏在牆壁和支撐梁之間了而已,」高文笑笑,「當年這片土地可不太平,邊疆之地,從剛鐸帝國的廢土中冒出來的怪物和瘋掉的舊帝國軍幾乎十天半個月就會打上門一次,最早的塞西爾領幾乎就是照著戰爭要塞的標準建造的,在這種情況下,暗道與夾牆是必不可少的東西,能用於緊急撤離,也能在被圍困的時候輸送補給。」

  拜倫騎士在那副簡易地圖前認真看了一下,隨後抽出自己的長劍在地圖斜下方勾勒起來:「所以我們要前往城堡二層的入口……而且不能經過包括中庭在內的任何地上通道。這裡是我們現在所處的位置,先祖陵寢是在城堡東南方向建造的地下結構,有大約三分之一和城堡的地基重合……」

  「就在這個重合區域,應該有通道,」高文打斷了拜倫的話,「陵墓是在七百年前建造,那時候的工匠還是建造戰爭要塞的那批人,這些建築物也是按照當年的標準和規則建造的,備用通道必然存在。」

  說著,他有些奇怪地看了瑞貝卡一眼:「你對此真的一無所知?這些應該都是塞西爾家族代代相傳的知識才對。」

  瑞貝卡有些羞赧地低下頭:「我……」

  「先祖,我們辜負了您當年為家族爭來的榮耀,」赫蒂咬了咬嘴唇,頗為艱難地說道,「塞西爾家族在這七百年裡經歷了很多事情……」

  「好吧,我知道了,」高文一擺手,此刻並不是講故事的時候,「等離開這裡之後,我會找你們好好瞭解一下這七百年間發生的事情。現在當務之急是找到從陵墓前往暗道的路。」

  瑞貝卡,赫蒂,拜倫,仨人蹲在那些簡易地圖前研究起來,但他們雖然瞭解塞西爾家族的古堡,卻不清楚墓穴中的結構——這座有著七百年歷史的陵寢可不是兩銀幣一張門票的旅遊景點,別說隔三差五過來溜躂了,哪怕一百年前陵寢沒有封閉的時候,家族繼承人一生也只有有限的幾次可以進入陵墓內部——而且還不准靠近先祖安息處。

  誰知道暗道開在哪啊!

  在這個問題面前,就連高文的記憶都沒了作用,畢竟他當年死的時候肯定也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還得爬起來尋思出去的事兒……

  但就在幾個人一籌莫展的時候,始終老老實實呆在旁邊的琥珀突然開口了:「吶……我可能知道路……」

  頓時,墓穴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這位半精靈竊賊身上。

  琥珀的脖子頓時一縮。

  赫蒂皺著眉:「你怎麼會知道?」

  「我……」琥珀有點害怕,但在看到高文鼓勵的目光之後,她膽子大了起來,「我就是從那邊鑽進來的……方嚮應該差不多,我猜那就是暗道了。」

  高文點點頭:「很好,你帶路。」

  琥珀拍拍胸口:「只要你們不再追究我挖過你們家祖墳的事就好……」

  赫蒂瞪了這個口無遮攔的半精靈一眼,提起法杖轉身走向墓室大門,而高文則在邁步之前突然停了下來。

  「祖先大人?」瑞貝卡好奇地看著他。

  「我也得帶把武器。」高文說道,雖然他並非七百年前那個開疆拓土的傳奇大公,但在這個危險的地方找一把防身武器的常識還是有的。

  他的視線在墓室中掃過,一名士兵主動解下了腰間佩劍準備遞過來,但高文擺擺手謝絕了士兵的好意。在記憶的引導下,他來到那口黑鋼棺材旁,探頭在棺材裡面尋摸起來。

  他在棺材裡找到一把通體漆黑,劍刃靠近護手處卻隱隱透出赤紅色的沉重長劍。

  長劍入手的瞬間,一種熟悉與趁手的感覺便湧上心頭,就彷彿這柄劍上的每一道紋路都與自己的掌紋嚴絲合縫般不可思議,高文下意識地揮舞了兩下長劍,每一次揮舞的動作都彷彿經過千錘百煉一般。

  他知道,這是自己如今這幅軀體所留下的記憶——即便靈魂已經改變,每一條肌肉卻還記著如何運用這把武器。

  這可以說是一個驚喜,但也沒太出乎意料。

  除了軀體殘留的記憶之外,腦海中也可以找到高文‧塞西爾生前的所有戰鬥知識,不僅有基礎的劍術與騎術技巧,也包括那些在高文看來近乎魔法的超自然力量,這部分內容毫無疑問令人心動,然而現在卻不是試驗和學習的時候。

  先擺脫如今糟糕的局面再說吧。

  瑞貝卡在看到那把黑色長劍時眼睛一下子就睜大了,甚至連聲音都有點微微發抖:「這就是……那把傳說中的安蘇‧開拓者之劍?」

  聽到瑞貝卡的聲音,本已經走到門口的赫蒂瞬間就回過頭來,她定定地看著高文手中的劍,臉上難以掩飾激動之情:「開拓者之劍?!」

  「如今也只不過是一把比較鋒利的劍而已,」高文嘆了口氣,「七百年了,哪怕受到精靈賜福的武器不會被磨損和腐蝕,裡面的魔力也已經逸散一空,重新充能還不知道需要多久。」

  說著,高文轉頭看向棺材前方,在那裡有一個小的石質平台,但平台上卻空無一物,這讓高文瞬間皺起眉頭:「等等,我記著這裡還有一面盾牌來著……我盾牌呢?那麼大一個盾牌怎麼沒了?」

  赫蒂臉上的表情瞬間難看起來:「先祖……您的後裔再一次辜負了您的眷顧,安蘇‧王國守護者之盾在一百年前被您的後代格魯曼‧塞西爾從陵墓中取出,隨後遺失在了戰場上……」

  赫蒂說話吞吞吐吐,明顯還有很多事情沒敢說出來,或許是擔心把一百年前那樁大事說出來之後眼前的老祖宗直接一個急火攻心當場去世——雖然旁邊就放著棺材重新安葬也很容易就是了……

  高文能察覺赫蒂的遲疑,但也沒有點破,而是皺著眉罵了一句:「敗家玩意兒……幸虧劍是放在棺材裡的,那個格魯曼倒還沒喪心病狂到把老祖宗的棺材撬了湊個套裝出來!」

  赫蒂和瑞貝卡只能一臉冷汗地低頭聽著,老祖宗從棺材裡蹦出來大罵太爺爺,這事兒已經嚴重超出了玄幻的範疇,當小輩的真是喘口氣都覺得壓力好大!

  幸好高文也只是因為少了件可能會派上用場的裝備而有些惱怒而已,罵完一句之後便不再多說,而是帶著大家離開了這間墓室。

  在離開墓室來到石廳之後,瑞貝卡向四周打量了一下,然後衝著牆角招招手:「貝蒂!出來吧!安全啦!」

  高文好奇地看過去,正看到一個瘦瘦小小的、看起來比瑞貝卡可能還小一點的女孩畏畏縮縮地從牆角陰影中走了出來,小姑娘身上穿著粗布的衣裙,臉上還有幾顆屬於青春期的雀斑,亞麻色的頭髮披散在腦後,手裡則緊緊地握著一口平底鍋。

  看到高文之後,被稱作貝蒂的小姑娘臉上明顯露出遲疑和緊張之色,以她那不太靈光的腦瓜大概絕對想不到這個突然出現的陌生人是從哪蹦出來的……

  「這是城堡裡的女僕,我們也不知道她是怎麼被第一批突圍的隊伍落下的,反正就這麼稀里糊塗地跟過來了,」瑞貝卡簡單地介紹著小姑娘,「貝蒂,這是……」

  從陵墓上方傳來的一陣輕微震動打斷了瑞貝卡的話。

  「不是說話的時候,」高文揚起長劍,看向琥珀,「現在,帶路吧。」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8-4-15 01:13 PM

第六章 這是啥玩意兒

  優秀的潛行技藝大師,暗影力量專業人士,挖墳掘墓愛好者琥珀小姐有一句至理名言:路就在那裡,門只是一個虛無縹緲的裝飾品罷了,只要拋開心理上的問題,哪怕皇家寶庫的大門也只需要一根芹菜而已。

  好吧,這個世界恐怕並沒有芹菜,但對於琥珀而言,捅開一個古代陵墓中的大門也用不著芹菜。

  只要一點小小的暗影戲法,再加上一些對古代禁制的瞭解,以及一些微不足道的運氣,這位半精靈竊賊就輕而易舉地破解了塞西爾先祖陵墓中的禁制,一條連赫蒂和瑞貝卡都不知道的通道出現在所有人面前。

  然後所有人都跟在琥珀身後步入了這條通道。

  用岩石和鎮魂磚堆砌而成的墓穴通道比預想的要寬敞很多,即便是高文和拜倫這樣身高接近兩米的重裝騎士在通道中也不會感受到狹窄逼仄,通道兩側牆壁上鑲嵌的注魔燈台已經枯竭,但在赫蒂施展了幾個基礎的法術之後,這些已經有七百年歷史的古老燈台還是一個接一個地亮了起來,指示出前路的方向。

  「我真的只是個小盜賊啦,平常就混口吃的,」琥珀走在隊伍前面,一邊走一邊謙虛地說道,「我可是森林精靈的後代,很尊重先魂的,怎麼會幹挖墳掘墓這種事呢?」

  高文對她的說法不屑一顧:「都熟練成這樣了,還好意思解釋?」

  或許是確認了自己的小命已經得以保全,這個絲毫沒有種族矜持可言的半精靈臉皮厚的跟剛剛被她撬開的墓室門一樣:「開鎖技術和破解術是我們這行的標配啊,我基本功紮實還有錯嘍?」

  這時候走在隊伍中段的瑞貝卡突然問了一句:「你是塞西爾領的領民麼?」

  琥珀皺著眉想了想:「我在這地方住了好幾年,但我又沒申請過成為正式領民,但按照你們塞西爾領的規矩,常住三年以上而且按時交稅的就算領民……那你說我算不算?」

  瑞貝卡搖搖頭:「沒有申請就不算。」

  「哦,」琥珀拉長聲音,「那你問我這個幹嘛?」

  「我是塞西爾領的領主,」瑞貝卡很嚴肅地說道,「所以如果你是我的領民的話,我就有義務保護你了。」

  琥珀:「……那你早說這個啊!我現在改口來得及麼?」

  瑞貝卡一臉認真:「來不及。」

  高文看了一眼認真臉的瑞貝卡,又看了看毫無節操可言的琥珀,有些好笑地搖搖頭。

  雖然一醒來就在這麼個爛攤子裡,但重新為人的感覺還是比之前那見鬼的狀態要好多了。

  他看向走在自己身後的赫蒂,這位不知道是自己第幾重曾孫女的女士已經不止一次偷偷把視線飄過來了,他一直在等對方主動開口,但看對方到現在還沒有打破沉默的意思,便只好主動發問:「你想問什麼,就說吧。」

  赫蒂略略一驚,但很快深吸口氣平靜下來,她看著高文那與家族畫像上一模一樣的面龐,謹慎選擇著措辭:「先祖……我還是有些不敢相信,您真的就是……」

  「沒錯,真的就是那個高文‧塞西爾,七百年前的那個開拓者。我可以把我三十多年的人生經歷都背給你聽,或者要我給你講講二次開拓年代的事情?不過說實話,光憑這些恐怕也證明不了什麼,一個優秀的歷史學家說不定比我講的還要可信,畢竟我口才不怎麼好,」高文聳聳肩,「你就是想確認一下我的真假吧?」

  「請原諒我的疑慮,」赫蒂慌忙說道,「但這實在有點……雖然英靈復生的故事從古至今都有,但親眼看見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我聽說有一些聖騎士和銀月精靈可以做到數年甚至數十年的假死,依靠聖光和精靈秘術的力量保存自己的靈魂和生機,但我從未聽說人類騎士也能做到同樣的事情,更何況……您死了七百年。」

  「說實話,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高文搖著頭說道,雖然他很想當場編一套邏輯嚴密有理有據令人信服的理論來唬住眼前的曾曾曾……曾孫女,但不管是從他自己的知識面還是高文‧塞西爾的記憶中都找不到可用的理論,因此還是乾脆地承認了自己無法解釋這一切,「或許與我生前經歷過的事情有關吧。你知道的,我曾經在領導先民開拓荒野的時候接受過元素的祝福,這大概改變了我的體質。」

  「是這樣麼……」赫蒂不置可否地說道,隨後突然抬起頭,看向前方的道路。

  「有氣流,」她低聲說道,「而且有不一樣的魔素反應,前面應該是陵墓區域的盡頭了。」

  高文點點頭,同時握緊了手中的開拓者之劍——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悸感讓他覺得前面恐怕並不安全。

  「提高警惕,」與琥珀一同走在最前面的拜倫騎士彷彿也有所感應,他抽出了自己的精鋼闊劍,另一隻手在劍身上隨意拂過,那劍刃立刻升騰起一層微微的銀光,「你們三個,注意保護好後面。」

  一陣金屬擦碰的聲音響過,三名士兵已經做好了戰鬥的準備,儘管他們只是最基礎的戰鬥職業,但畢竟是在抵抗怪物的戰鬥中活到最後、被塞西爾家族精心培養出來的精銳戰士,他們此刻臉上的無畏和鎮定迅速讓有些緊張的琥珀和被保護在隊伍最中間的小侍女貝蒂安下心來。

  墓穴的甬道雖然深邃悠長,但總有走到盡頭的時候,兩側石壁上每隔十米鑲嵌的鎮魂石磚便是陵墓區的標識,而隨著這些鎮魂石磚的消失,前方出現了一個像是十字路口般的、略微開闊的地方。

  這便是陵墓區和城堡地下區的交界處,也是通往那些古代暗道的交通樞紐。

  琥珀伸手指著「十字路口」的其中一條岔道:「我就是從那邊鑽進來的,那裡通向城堡外面的一個枯水井,不過那邊現在肯定已經被怪物佔著了。」

  高文看向赫蒂:「哪邊是西?」

  赫蒂伸手在空氣中勾勒出一個簡單的魔法符文,符文隨之變成一條發光的飄帶,搖搖晃晃地指向某個方向。

  「就是那邊。」高文說道,但就在他話音剛落的瞬間,一種危機感驟然襲上心頭。

  根本來不及多做思考,這具飽經歷練的身體比思想更快一步做出了反應,高文幾乎是下意識地抬起開拓者之劍一擋,緊接著便感覺到一股鐵錘重擊般的衝擊從劍身傳來。

  他的身體微微一晃,隨之穩住了身形,而襲擊者也終於出現在眾人眼前——伴隨著一陣含混不清的、彷彿呢喃般的聲響,三個搖搖晃晃的高大身影從十字路口其中一個黑沉沉的甬道中走了出來!

  那根本不是自然界中任何一種生物所能具備的樣貌,而更像是那些亡靈巫師和惡魔術士共同發揮邪惡創造力所拼湊出來的怪物,它們身高接近三米,彷彿乾癟畸形的巨人,但它們的軀體卻是由彷彿泥漿一般流淌的不定形物質形成,那些污泥一樣的東西在它們體表起伏湧動,甚至時不時會露出巨大的空洞,而在空洞之中,則可看到血紅色的骸骨。

  「啊!」在看到這三個怪物的一瞬間,瑞貝卡便發出了短促的驚呼,貝蒂則趕快咬住自己的嘴唇,彷彿隨時都會被嚇的哭出來,赫蒂抬起法杖重重地頓在地上,一個弱效清神術被激發出來,抵消了怪物對每個人造成的恐懼效果,同時她飛快地對高文說道:「先祖,就是這些怪物!」

  這時候高文已經從初次見到非人魔物的衝擊中醒過神來,腦海中隨之浮現出了與之對應的記憶:「竟然是這些東西?!」

  此刻那三頭怪物已經再次發動了攻擊,它們不斷發出彷彿夢囈一般的呢喃聲,同時其中兩個大踏步地衝向了高文一行,剩下的一個怪物則抬起手臂,一團黑暗的能量箭隨之凝聚在它手臂前方,並在下一秒筆直地飛向站在隊伍最前面的琥珀!

  「哇!」琥珀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呼,整個人瞬間縮到了拜倫騎士身後的陰影中,並在下一刻出現在十米開外的另一片陰影裡,而拜倫騎士則揚起了充盈著銀輝的闊劍,一聲怒吼之後主動迎向其中一個衝來的怪物。

  「赫蒂,瑞貝卡,你們解決掉那個會放暗影箭的!儘量別用奧術,奧術魔法對這些東西幾乎沒用!琥珀,你和戰士們保護好施法者!」高文大聲喊道,隨後一揮長劍,硬著頭皮也衝了上去。

  他從未揮舞刀劍與人戰鬥。

  他也從未見過什麼非人的怪物。

  儘管經歷了穿越重生,但他直到今天,才第一次以自己的雙腿站在這片異界的土地上。

  所以他根本不知道,此時此刻自己憑著一點殘留在軀體中的戰鬥本能以及腦海中那些根本不屬於自己的戰鬥知識,再加上一把失去了魔力的古代長劍,究竟能做到什麼程度。

  可是很多時候,命運是不會給你選擇權的。

  你就站在這兒,怪物就站在那兒,你周圍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你手中只有一把七百年歷史的古董劍,本來還能有一面盾牌,但盾牌已經在一百年前被一個敗家子兒給禍禍沒了,這種情況下你還能幹啥?

  懟,懟他娘的!

  不就是畸變體麼?

  七百年前的高文‧塞西爾,一個人能揍它們一百個!

  今天只有仨,還解決不了了?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8-4-15 01:13 PM

第七章 那些古老的事情

  當緊握長劍衝向那猙獰詭異的魔物時,高文心中沒有了緊張,沒有了猶豫,也沒有了恐懼,非要說有點什麼的話,那恐怕只是一點點的恍惚和不真實感。

  他還清晰地記著自己飛機失事的那個瞬間。

  他還清晰地記著懸掛在這個世界高空的那十幾萬年。

  他還沒有很好地適應高文‧塞西爾這個從天而降的身份。

  然而就在這一刻,他卻握緊了一把古老的家族長劍,猛撲向一頭不知道是惡魔還是亡靈的詭異怪物。

  砰!

  巨大的衝擊從劍刃上傳來,腦海中所有的雜念瞬間煙消雲散。

  以近乎本能的反應躲過那怪物橫掃的利爪,高文順勢將上半身扭轉了小半圈,盪開的劍刃在空氣中劃過一道流光,狠狠地劈砍向怪物一側的肩膀,而在劍刃下劈的同時,他努力調動著蘊藏在這具軀體中的力量,並將那股力量引導至手中的長劍上。

  劍刃根部那一縷微弱的紅色在力量的刺激下綻放出璀璨的紅光,並彷彿火焰一般沿著劍刃迅猛蔓延,在灼熱高溫的炙烤下,就連周圍的空氣都跟著扭曲起來。

  那三米高的怪物從劍刃高溫中感受到了威脅,以完全不符合其龐大體型的敏捷猛然一個後仰,結果高文的一記劈砍就這麼差之毫釐地落空了。

  第一次以自己的手釋放出這種彷彿魔法般的超自然力量,高文心中難免會有一瞬間的激動和興奮,大概正是這瞬間的興奮之情讓他沒能把握好第一次攻擊的節奏,不過很快他便調整了心態,重新將力量灌注在長劍上。

  記憶中那些來自高文‧塞西爾的技能知識果然都是可以調用的,這副身體也還沒衰退到完全發揮不出力量的程度,雖然不知道可以發揮出幾成實力,但高文此刻已經平添了大量的信心。

  他開始沉浸在戰鬥中,並努力以最快的速度將腦海中那些不屬於自己的戰鬥經驗轉化成自己可用的力量。

  而在另一邊,拜倫卻已經陷入苦戰。

  這位中階騎士算是塞西爾領數一數二的高手,在為塞西爾家族效忠之前的戰鬥生涯也讓他積累了非凡的戰鬥經驗,然而他在之前怪物進攻城堡的時候便已經消耗了太多的氣力,再加上被怪物的詭異魔力侵蝕,體內的暗傷進一步降低了他的戰鬥力,這讓騎士十成的戰鬥力也只能發揮出四五成而已。

  此刻面對怪物的連番猛攻,他只能緊握長劍努力維持不敗,一邊儘可能節約體力,一邊努力尋找著對手的破綻。

  瑞貝卡聚集起魔力,一個頭顱大小的灼熱火球從法杖前端飛出,與遠處那隻施法怪物的暗影箭在空中激烈碰撞,爆發出驚天動地的爆炸聲,隨後她喘了口氣,並立刻注意到拜倫那邊的危險局面,頓時大聲對身旁的領地士兵喊道:「你們三個,去幫幫拜倫!」

  一名士兵猶豫了一下:「但是領主大人……」

  瑞貝卡一邊凝聚新的火球術一邊叫道:「我們這邊暫時沒事——但如果拜倫倒下就完了!我以領主的身份命令你們去!」

  三名士兵只能領命,與拜倫騎士一同對抗那只可怕的怪物。

  高文漸漸沉浸在戰鬥中,腦海中不屬於自己的記憶和經驗正在飛快地轉化成自己的東西,並提高著他對自己這幅新身體的掌控能力,這個過程給他帶來了十足的成就感,等到他從這種沉浸狀態稍稍醒來的時候,他發現眼前的怪物已經被自己壓著打了。

  那湧動著「污泥」的畸變軀體也不是刀槍不入的,被砍了照樣會受傷,砍的多了照樣會死掉,儘管它們力大無窮又有著體型優勢,但只要掌握對抗的方法,人類之軀照樣能消滅它們。

  這是七百年前留下的經驗。

  怪物的利爪從頭頂掠過,高文一矮身,反手將長劍刺入對手的大腿,後者終於發出一聲渾濁的吼叫,身體也不受控制地朝著一旁歪倒,而趁著這個機會,高文對拜倫大聲喊道:「儘量攻擊它們腹部和下肢,別管胸口,這些傢伙沒有心臟!」

  隨後他趁著自己的對手失去平衡,扭身繞到了對方的側後方,揚起長劍刺向那怪物的後腰:「除了腹腔,它們的另一個弱點在後面!後腰!」

  聽著來自塞西爾家族先祖的指點,拜倫頓時精神一振,在三名士兵的配合下,他迅速地牽制住了那怪物的行動,並以拼著肩甲被利爪貫穿的代價,直接從對方的胯下鑽過,反身一劍命中要害。

  而在拜倫解決敵人的前一秒,高文眼前的怪物也沉重地倒了下去。

  解決掉敵人之後,高文立刻抬起頭,看向遠處那個正在用暗影箭和瑞貝卡的火球對轟的怪物,但就在他剛要衝過去剛正面的瞬間,那怪物卻突然發出一聲淒厲的吼叫,隨後渾身痙攣地倒了下去。

  琥珀的身影出現在怪物身後,兩手各轉著一把淬了毒的精鋼匕首:「戳菊花哦,我擅長啊。」

  瑞貝卡放下法杖,臉頰因為連續施法而微微有些泛紅,她喘了兩口氣以平復氣息,隨後嚴肅地糾正道:「祖先大人說的是後腰,不是菊花。」

  琥珀將手中匕首飛快地旋轉了兩圈,那匕首便不知道被她藏到了哪裡,她跨過怪物的屍體,一邊走過來一邊撇撇嘴:「切,一點幽默感都沒有。」

  那些怪物死掉之後便開始飛快地崩解,它們身上不斷流淌湧動的泥漿狀物質首先停止了流動,隨後漸漸乾枯、板結,並出現大量細微的裂紋,而隨著這些異變「血肉」的腐化脫落,它們將以極快的速度變成一副巨大的、扭曲的血色骸骨。

  高文站在被自己擊殺的那隻怪物旁邊,低頭看著這個過程,彷彿自言自語地說道:「原來就是這些東西襲擊了塞西爾領麼……」

  赫蒂好奇地看著他:「先祖,您知道這些怪物的來歷?」

  高文在之前的戰鬥中已經展露出了對這些怪物極深的瞭解,甚至還指點了拜倫該怎麼對抗它們,所以這一點自然是瞞不住的,他自己也沒想瞞著。

  「留在這裡可能還會遇到它們,我們先進暗道,暗道里有壓制那些怪物的東西,它們輕易不會進去,」高文一邊邁步向前走去一邊說道,「詳細情況我可以在路上跟你們說。」

  等鑽進那條古老的地底通道並前進了一段路之後,高文才打破沉默:「我當年確實對付過它們——事實上當年我們主要對付的就是那些東西。你們應該知道剛鐸帝國的崩潰以及第二次開拓的歷史吧?」

  「當然知道,」瑞貝卡立刻點點頭,這些歷史可以說是她作為貴族子女的必修課,「七百多年前,洛倫大陸原本只有一個人類國度,那就是位於大陸中央的剛鐸帝國。歷史記載它是當時大陸上最強盛的帝國,甚至連大陸南部精靈們所建立的白銀帝國都不敢輕易與其為敵,但後來籠罩在這個世界周圍的以太海發生動盪,在洛倫大陸引發了一場被稱作『黑暗魔潮』的大災難,災難的爆發點就在剛鐸帝國腹地——幾乎是一夜之間,剛鐸帝國的首都和三分之一國土被魔潮吞噬,並被洶湧的元素力量分解……」

  「並非一夜之間,事實上這個過程持續了將近一個月——剛鐸的宮廷法師們在魔潮面前也不是什麼都沒做的,」高文打斷了一下,隨後示意對方繼續說下去,「不過從結果來看也差不多,你繼續。」

  「哦……哦,」瑞貝卡臉紅了一下,就像被家長檢查作業一樣更加謹慎地說道,「在那之後,剛鐸帝國腹地的魔潮繼續向著四周蔓延,並最終完全摧毀了整個國度,這就是剛鐸帝國的崩潰。而在那之後,隨著以太海的逐漸平靜,魔潮的威力開始降低,倖存下來的剛鐸遺民便開始了重建文明,由於大陸的中心區已經一片糜爛,不再適宜人類生存,所以他們在一批開拓者的引領下離開了已經變成廢墟的帝國,並向著東南西北四個方向進行開拓,史稱第二次開拓。祖先大人您就是當年最著名的開拓騎士之一。」

  「嗯,歷史學的不錯,」高文隨口誇了一句,「那你應該也聽過吧,儘管魔潮結束,剛鐸帝國的廢墟中卻仍然盤踞著大量在魔潮中誕生的怪物,那些怪物就是第二次開拓時人類所面對的最大威脅之一。」

  赫蒂睜大了眼睛:「您是說……」

  「沒錯,當年跟我們打的,就是那些東西,」高文嘆了口氣,「它們從魔潮中誕生,有著彷彿人類一般的輪廓,卻絕對不是什麼人類。當年剛鐸帝國崩潰之後,大量那樣的怪物從化為廢墟的帝國腹地湧了出來,不斷向著四面八方蔓延,追殺著當時的倖存者,所以第二次開拓的前半段與其說是開拓之旅,倒不如說是逃亡之旅。而且即便後來我們脫離了帝國的廢土,在大陸邊緣建立起新國度,那些怪物也沒有消停下來,它們還是不斷從帝國廢土的方向湧來,頻繁衝擊文明世界的防線……在安蘇立國之後的頭十年裡,我差不多天天都在跟它們打交道。」

  瑞貝卡張大了眼睛,似乎已經被這些古老而傳奇的故事深深吸引:「啊,那安蘇立國十年之後那些怪物就不再出現了麼?」

  高文笑了笑,伸手撫摸著少女的頭髮,露出看傻狍子的笑容:「傻孩子,那之後你祖宗就掛了啊……」

  瑞貝卡:「……」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8-4-15 01:14 PM

第八章 重見天日

  雖然只和這位名義上的曾曾曾曾……曾孫女相處了不到一天的時間,高文仍然對瑞貝卡產生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並且不止一次地懷疑這孩子小時候腦袋是不是被什麼東西夾過……

  按理說不至於啊,哪怕刨除掉貴族子女必須接受的精英教育不提,她本身施法者的身份也差不多能證明智商了,畢竟隨手搓出個大火球這種事情可不是一般人能掌握的……

  而反觀其他人,此刻卻沒有心情追究瑞貝卡說話不過腦子的問題,就連一向對瑞貝卡很嚴厲的赫蒂此刻都只餘深深的憂慮:「您是說……出現在塞西爾領的是七百年前那些怪物?」

  高文嘆了口氣:「看你們對那些怪物陌生的樣子,想來這好幾百年間都不曾見過它們了吧。」

  「開拓期結束之後與魔物的那些戰爭歲月已經是歷史了,」赫蒂輕輕搖頭,「雖然史書上有記載,但最近的記錄都在至少六百年前……據我所學的知識,從古帝國廢土中遊蕩出來的魔物確實騷擾了安蘇很長時間,但自從精靈們幫助人類建造了那些哨兵之塔,那些怪物就徹底成了個傳說……」

  高文微微皺眉:「哨兵之塔麼……精靈建造的東西不會這麼容易出狀況。」

  「這件事必須告訴國王陛下,」瑞貝卡突然用力握了握拳,一臉嚴肅地說道,「幾百年前就銷聲匿跡的怪物突然重新出現在帝國境內,必須有人趕快把情報傳回去才行。而且塞西爾領遭到這場無妄之災損失慘重,我們……我們必須向王室求助了……」

  高文想了想「自己」當年的豐功偉績,很有信心地笑著說道:「放心吧,以塞西爾家族在安蘇的地位,還有我留下的影響力,想必聖蘇尼爾城將不遺餘力幫助你們重建領地。」

  卻沒想到他這句話一說出口,赫蒂和瑞貝卡臉上非但沒有露出安心的模樣,反而神色變得異常古怪起來。

  高文一頭霧水:「額……怎麼回事?」

  難不成七百年過去之後,傳奇開國大公高文‧塞西爾的名頭在這個國家已經沒人認了麼?

  「先祖……」赫蒂臉色顯得異常難看,她用力咬了嘴唇好幾下,才彷彿終於下定決心,「其實在墓穴中的時候我就想告訴您一些事情,只是……實在說不出口。」

  高文心頭隱約已經猜到了什麼,但還是點點頭:「你說吧,我聽著呢。」

  「塞西爾家族的榮光已經不復當年,雖然您仍然被王國上下認為是傳奇的開國大公,但是……」赫蒂有些為難地看了瑞貝卡一眼,「但是如今繼承家族爵位的瑞貝卡,僅僅是子爵而已,這片塞西爾領……也是家族最後的一片領地了。」

  高文目瞪口呆:「……哈?!我怎麼記著我當年『死』的時候就已經是公爵爵位,而且還世襲罔替來著?領地更是從塞西爾領一路延伸到聖靈平原上去……後邊的塞西爾後裔到底幹什麼了?刺王殺駕還是舉兵謀反了?」

  赫蒂羞愧地低下頭:「……七百年可以發生很多事,家族也是,這個國家也是。如今的安蘇已經不再是第一王朝,而是第二王朝,塞西爾家族也不再是支撐王室的封疆重臣,而是背負污名,被王室放逐之人。」

  旁邊的瑞貝卡接過赫蒂的話:「一百年前,安蘇第一王朝的最後一位國王達利安三世因暴病而亡,死前沒有留下子嗣,當時王室內部已經矛盾重重,甚至連達利安三世本身的繼承權都是存在爭議的,而在國王死後,皇后與輔政大臣未能及時控制局勢,結果導致了『霧月動亂』。

  「具備旁系繼承權的皇室成員在安蘇635年的霧月為爭奪王位展開爭鬥,霧月結束的第三週,宮廷鬥爭激化為內戰,各皇室成員以及他們背後所站的大貴族開始進行直接的武力對抗——塞西爾家族也被捲入其中……

  「禍根是格魯曼侯爵。當時的塞西爾大公年事已高,但仍然非常健康,而且與其長子格魯曼‧塞西爾的關係很是緊張,格魯曼侯爵大概是感覺到了危機吧……便暗中策劃,參與了當年的那場內戰。因為還未繼承家族大權,沒有足夠的號召力,格魯曼侯爵便把主意打到了傳奇先祖的身上……」

  高文捂著腦門:「我想起來了,我盾牌是讓他拿走的是吧?」

  赫蒂點點頭,替瑞貝卡繼續說下去:「格魯曼侯爵首先軟禁了當時的塞西爾大公,隨後從先祖陵寢中取走了您的聖物,安蘇‧王國守護者之盾,接著以塞西爾家族繼承人的名義宣佈支持托許親王,同年三月,托許親王被刺殺身亡,隨後格魯曼侯爵火速宣佈支持菲迪克親王,同年四月,菲迪克親王兵敗自盡……」

  高文:「……」

  但這還沒完,赫蒂還有後話:「在那之後,格魯曼侯爵又找上了達利安三世的一個叔叔,他用自己卓越的口才促成了結盟,但在那之後的第二個月,一直沒有插手內戰的北方大公佈倫‧維爾德突然將一個少年推上舞台,並宣佈那名少年是前前代國王的私生子。隨後北方大公以此為籌碼參與內戰,並在安蘇636年的霧月結束了這場內戰。在內戰結束前夕,格魯曼侯爵又想故技重施地宣佈效忠新王,但還沒來得及發出聲明,便在戰場上被敵我雙方的人同時攻擊,死在亂刀之下。

  「在那之後,就是安蘇第二王朝了。當然,關於『第二王朝』這個說法……現在仍然是個比較敏感的話題。」

  這時候一直在旁邊聽著沒開口的琥珀突然悠悠說了一句:「整場鬧劇只持續了一年,卻把整個王國的秩序都來了一次大洗牌啊……整個大陸誰不知道這段歷史?」

  「因為最後登上王位的是一名私生子,所以私下裡這場戰爭又被稱作私生子戰爭,」赫蒂說道,「內戰所涉的大貴族數量眾多,所以有相當多的家族受到了牽連,但這總歸也還是貴族規則的一環,再加上第二王朝成立之初國內極端混亂,新王亟需整肅秩序,而這就需要老貴族的力量,因此大部分家族都沒有被趕盡殺絕,除了……」

  「除了那些跳的最狠的是吧?」高文嘴角抑制不住地抽抽著,這整段歷史讓他這個在天上俯視蒼生十幾萬年的長者都感覺到了極大的不適,只能感嘆果然生活比小說更加誇張——小說還講個基礎邏輯呢,那位格魯曼侯爵咋就這麼天賦異稟呢,「估計沒有比格魯曼‧塞西爾更能折騰的了吧?」

  「在那之後,塞西爾家族便一蹶不振,」赫蒂低下頭,「原本家族的命運可能會更糟糕,但您的名望和當年那位老大公的努力總算是保住了家族的血脈和最後一點根基,只是從那之後,『塞西爾』這個名號就再也不可能成為王國的中心了,就像您看到的……」

  高文順著赫蒂的視線,看向了腦子被夾過的瑞貝卡‧塞西爾小姐。

  瑞貝卡注意到高文的視線,扭過頭來:「祖先大人?」

  「家門不幸,家門不幸啊……」高文捂著額頭,儘管他並非塞西爾家族真正的先祖,但那位格魯曼侯爵的戰績之輝煌、事蹟之離奇已經達到了聞者驚心見者垂淚的地步,哪怕旁聽一下都讓他感慨不已,「而且那敗家子還把我盾牌弄沒了……」

  赫蒂&瑞貝卡:「……」

  老祖宗再次罵太爺爺,當小輩的果然還是不開口的好。

  好在高文並非事件真正的當事人,他很快便調整好了自己的心態——這在赫蒂看來就成了心胸寬廣氣量驚人——隨後微微搖頭:「算了,追究這些過去的事情無益於眼前的局面,不管怎麼說,那些再度出現的怪物對人類世界都是一個巨大的威脅,聖蘇尼爾城的那位國王可以不重視已經衰落的塞西爾家族,卻不能不重視那些怪物,因此他也就必須重視從這場災難中逃出生天的我們。」

  赫蒂用力點頭:「您所言甚是。」

  在這之後,高文也就沒有了說話的興致,昏暗逼仄的地下通道消磨著每個人的交談願望,所剩下的,唯有加快速度繼續趕路而已。

  好在筆直的地下通道可以以最快的速度穿越整個塞西爾領,最近的出口距離城堡也不是太遠,在趕了一段時間的路之後,高文便通過記憶判斷他們已經抵達了一處合適的出口。

  在土元素祝福的作用下,古老的隧道階梯也沒有絲毫坍塌,出口附近沒有完全被土石掩埋更是頗為幸運,在清除了一些堵塞出口的樹根、藤蔓以及浮土之後,清新的空氣終於久違地吹拂在每個人臉上。

  重見天日。

  拜倫騎士帶領著士兵們首先躍出洞口,等他們發來安全信號之後其他人才魚貫而出。瑞貝卡爬上地面之後立刻深吸一口氣,然後歡快地低聲叫道:「咱們出來啦!」

  高文跟在瑞貝卡身後來到地面,他的激動不亞於後者,甚至猶有過之。

  一個廣闊的天地。

  他的第一反應便是抬起頭,望向天空。

  不巧的是,此刻外面的世界正是黑夜。

  但也應感謝這夜幕,能讓他第一次看到這異界星空。

  天邊已經隱約出現一點白光,黎明的臨近讓天上的星光顯得稀薄而暗淡,那稀稀落落的星辰都彷彿籠罩著一層霧氣,朦朧而疏離。

  是完全陌生的群星。

  天邊的白光正越來越亮,黑夜過去了,黎明正在到來,從地底隧道中逃出生天的每一個人此刻都沉浸在劫後餘生的喜悅中,而高文更是懷著異樣的欣喜與激動迎向了那朝陽的方向,他張開雙手,似要擁抱這個新世界的太陽。

  然後他看到一道空前巨大的、噴薄著微微光霧的發光弧面漸漸升上了地平線,並將光輝灑滿這個世界。

  那不是太陽。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8-4-15 01:16 PM

第九章 焚燒

  高文久久地眺望著地平線的方向,在最初的幾分鐘裡,認知上的巨大衝突甚至讓他根本猜不到自己看到的是什麼東西——不管那是什麼,都與他所只的太陽相距甚遠。

  那一道寬闊而宏偉的弧線在繼續上升,而且在最初階段比太陽升起的速度要快很多,所以沒過一會高文便看到了它的一小部分弧面,那道弧面確實在發光,邊緣有著朦朧的色彩和看不真切的、彷彿雲霧一般的結構,這個世界的光和熱應當便是這個東西在提供,但它的光芒卻不像太陽那樣刺眼到無法直視——事實上正好相反,高文不但可以直視那弧面,甚至可以從弧面上看出一些細微的紋路來。

  在大致判斷了那東西的弧度之後,高文意識到這是一個目視直徑比太陽大幾十倍甚至上百倍的東西——當然,它的真正尺寸應當比一顆正常的恆星要小,只是它距離大地實在太近了。

  在這個距離上,它若升起,或許將遮蔽五分之一左右的天空……當然,這只是高文粗略的感官,因為他所受到的觸動實在很大,直覺判斷出的東西難免會有很大偏差。

  目視一個巨型天體在眼前升起,所帶來的壓迫感是很難言傳的。

  迅速檢索高文‧塞西爾的記憶,果然,在那記憶中找到了無數次同樣壯觀的「日出」,天上的那個東西並不是什麼異常天象,而是這個世界最正常不過的景觀。

  那麼解釋呢?

  高文很快便根據自己掌握的知識做出了諸多解讀,或許是因為這個世界的物理規則與自己故鄉的宇宙截然不同,因此恆星的光和熱效率都相當低下,而自己腳下這個星球離恆星非常近,所以便可以看到這樣巨大的太陽,與此同時大地卻又沒有被燒焦;也有可能那根本就不是什麼太陽,而是一個發出光熱輻射的洞,或者是別的什麼一點都不科學但卻很魔法的玩意兒……

  但更有可能的是,自己腳下這顆星球並非圍繞著太陽運行,而是在圍繞著一顆氣態巨行星,它根本不是什麼行星,而是後者的衛星,天上升起的……

  是這顆衛星的母星。

  這一刻,高文所感受到的「異界他鄉」之感,比任何時候都要強烈。

  「先祖?先祖大人?」赫蒂的聲音從旁邊傳來,總算將陷入呆滯和沉思狀態的高文給驚醒過來。

  「啊……啊?」高文一下子醒過神,有點驚疑不定地看著身旁的N曾孫女。

  美麗的貴婦人離開了那陰暗逼仄又危機重重的地下隧道,這時候稍微恢復了一點昔日風采,她對高文微微欠身:「先祖,您剛才在發呆,但我們要先離開這裡才行。」

  高文支吾了兩聲敷衍過去,這才注意到地道的出口是一處無遮無擋的小山坡,在周圍情勢不明的情況下傻站在這裡確實不是什麼明智之舉,於是他點點頭:「先去高處看看,確認一下附近情況。我所知的是七百年前的地形,放在今日不一定還好用。」

  於是一行人便在高文的指示下向著不遠處的山坡前進,而在這路上,高文又忍不住抬頭看了那個巨大的「太陽」好幾眼。

  「祖先大人,您一直在看太陽啊?」走在高文身後的瑞貝卡忍不住有點關心地問道,「有什麼問題麼?」

  旁邊琥珀隨口說道:「你們老祖宗睡了七百年不見天日,好不容易看見太陽了肯定多看兩眼啊。」

  高文無視琥珀,並看了那位N+1層曾孫女一眼,微微搖頭,心中則確認了這個世界當地人對天上那玩意兒的稱呼——果然也是叫太陽的。

  或者說,不管那個單詞怎麼念,在這個世界上人們的心目中,該單詞所指代的東西就是太陽,別無他物。

  高文再次檢索這具身體原主人的記憶,在嘗試了好幾次關鍵字和模糊信息之後,終於心有所感地抬起頭,眺望著另一側還稍有些昏暗的天空。

  在那尚未完全明亮起來、還殘留著不少星辰的天空中,他找到了一個大概有米粒大小的、比所有星辰都明亮的「星星」。

  這個世界的人類將那顆特殊的星辰稱作「奧」,並賦予了它很多在宗教上以及魔法儀式上的象徵意義。

  之前的兩個猜測或許都可以推翻了,只有第三個猜測是靠譜的。

  「奧」便是這個星系的恆星,遙遠到不可思議,其光輝灑在高文腳下的大地上,幾乎和其它星光一樣寒冷。

  而在清晨微涼的風中,高文攀上了山坡的頂端。

  一片被戰火焚燬,呈現出詭異潰爛狀態的大地呈現在遠方。

  就好像強酸潑在皮肉上一樣,大地腐爛不堪,大片大片的岩石與泥土變成了灰黑色,隨處可見龜裂紋在四處蔓延,土地上的植被早已被腐化乾淨,殘存下來的樹幹紛紛扭曲成了彷彿魔鬼利爪般的魔化狀態,更遠一些的地方,更是可以看到坍塌的牆壘,燒焦的房屋,以及籠罩在煙塵中的塞西爾家族古堡。

  彷彿巨人一樣的畸變體怪物在那片廢土上遊蕩著。

  田地和莊稼早就湮滅在怪物所捲起的魔潮中,完全無法分辨了。

  「家族的領地……」瑞貝卡趴在山坡上,死死地咬住了牙關,眼眶有些泛紅,不知憤怒還是悲傷的眼淚在眼眶中轉來轉去,這位剛剛繼承家業,甚至還沒有適應領主身份的少女此刻似乎失去了一切。

  「被魔潮腐化的土地就是這個樣子的,」高文則嘆息了一聲,「當年剛鐸帝國從內而外都腐化成了這幅模樣,我猜直到今天那些腐化應該還盤踞在舊帝國的廢土上——結果新的腐化卻又出現在文明的疆域中了。」

  琥珀冒了一頭的冷汗:「陰影之神在上……咱們之前竟然一直被這些玩意兒包圍著?」

  赫蒂則思考著家族恢復元氣的可能:「還有救麼?」

  「沒救了,」高文搖搖頭,「你們沒有擋住畸變體的進攻,它們已經形成群體共鳴,所引發的魔潮造成的元素侵染是不可逆的。即使消滅了所有的怪物,盤踞在這片土地上的污染也將持續相當長的時間。」

  「會持續多久?」赫蒂看起來還有些不死心。

  「現在人類文明重返剛鐸帝國的土地了麼?」高文問了個看似不相干的問題。

  「……那裡仍然是一片生命禁區,宏偉屏障另一側的土地是無人敢涉足的。」

  高文聳聳肩:「那看來塞西爾領的腐化至少也得持續七百年了。」

  瑞貝卡與赫蒂有些驚異地看著這位先祖,她們無法理解這位開創了塞西爾家族的偉大人物在面對家族最後一塊領地被怪物毀滅的場面時為何能做到如此鎮定——既沒有憤怒也沒有悲哀,簡直像是在看與己無關的事情一樣,這種態度甚至讓她們有點恐懼。

  不過高文很快便注意到了二人的眼神,主動問道:「有什麼問題麼?」

  「祖先大人,您就不……生氣麼?」瑞貝卡小心翼翼地問道,「這是塞西爾家族的最後一塊領地了……」

  高文一愣,立刻意識到自己還是未能完全代入角色,這就露出了破綻,於是趕緊板起臉把自己全部的演技都憋出來:「沉溺於這些事情於事無補。高文‧塞西爾是一個開拓者,這個家族的每一寸土地與財富都是我從零開始建設起來的,領地沒有就沒有了,大不了重新找地方拓荒去——婆婆媽媽幹什麼?」

  赫蒂和瑞貝卡趕緊連連點頭,一邊點頭一邊在心裡對老祖宗佩服的五體投地,心說真不愧是傳奇級別的老祖宗,這眼界和心胸果然不一樣——就是不知道在這個所有土地都已經被現有貴族體系瓜分,無主之地基本上全都屬於禁區的年代,祖先大人打算上哪開荒去……

  「這裡沒什麼好看的了,咱們接下來得規劃規劃行程,下一步首先是找到城鎮,然後想辦法跟當初突圍出去的那撥人匯合,」趁著自己裝X餘威尚在,高文趕緊轉移話題,「我記著是一個叫菲利普的騎士帶著人突圍了把?你們當初商量匯合地點了麼?」

  瑞貝卡趕緊回答:「商定的是北部的坦桑鎮,如果坦桑也被怪物襲擊了,就沿著王國大道繼續往北。」

  高文點了點頭,正想離開,一種異樣的感覺突然讓他停下了腳步。

  愣了片刻之後,他和旁邊的拜倫騎士幾乎同時喊道:「趴下!躲起來!」

  雖然不明所以,但瑞貝卡和赫蒂還是立刻跟著拜倫騎士躲到了附近的一塊巨石下面,而琥珀在高文開口的瞬間就已經遁入暗影鑽到不知道哪個犄角旮旯裡了。高文緊跟在瑞貝卡身後隱蔽起來,卻突然看到那個看起來有點呆呆傻傻的小侍女貝蒂還抓著平底鍋一臉茫然地站在原地,於是蹭一下子竄出去把對方拽了回來——而幾乎就在下一刻,一種令所有人心頭顫慄的壓迫感從天而降。

  在逐漸上升的「巨日」光輝中,一個優雅而龐大的生物緩緩飛過天空。

  那是一頭體長數十米的巨龍。

  赫蒂在驚恐中下意識地施展了一個三階的法術「曲光立場」,將所有人的身形隱蔽起來,但她完全不敢確定這個粗淺的法術是否能瞞過一頭傳說生物的眼睛。

  但那頭巨龍確實沒有發現地上的人——也有可能是壓根不屑於去理會。他或者她只是緩緩拍動翅膀,優雅而威嚴地飛過天空,那雙巨大的眼睛中倒映著被魔潮毀滅的塞西爾領的土地。

  隨後它一口鹽汽水……哦,吐息燒了這個地方。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8-4-27 01:14 AM

第十章 回到實際問題

  龍。

  這種生物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出現在凡人的世界中了——事實上,對於洛倫大陸的絕大多數智慧種族而言,龍都是一種介於神話和現實之間的生物。他們明確地知道這種強悍生物的存在,但基本上沒有誰能在有生之年見到一頭真正的巨龍。

  南方那些神神叨叨而且特別能活的精靈除外,壽命悠長的精靈是很有資格自詡為歷史見證者的,在精靈帝國漫長的歷史中,與龍打交道的記錄還是有那麼一兩次的。

  那頭有著深藍色鱗片和巨大雙翼,優雅而強大的生物就這樣一邊飛過天空一邊降下致命的吐息,那已經灼熱到發白的火柱中蘊含著古老的龍語魔法,其威力絕非簡單的火焰那麼簡單,火柱掃過之處,大地燃起熊熊大火,而且在沒有燃料的情況下持續燃燒並不斷蔓延,僅僅幾次吐息之後,整個塞西爾領便已經完全陷於火海之中了。

  而在做完這一切之後,那頭巨龍又在這裡盤旋了一小會,彷彿是在檢查自己的工作效果,最後才振翅飛向高空,消失在正逐漸明亮起來的雲層中。

  高文聽到好幾聲深深的呼吸從身旁傳來,包括赫蒂在內,每一個人都直到現在才敢敞開了深吸一口氣——如果那頭龍再多盤踞一會,真不知道他們裡面誰會先憋不住暈死過去。

  「龍……龍……」瑞貝卡緊抓著自己的法杖,嘴裡不斷喃喃自語,「先祖啊,我見到龍了……」

  高文清咳兩聲:「咳咳,不用你說,我也看見了。」

  瑞貝卡這才激靈一下子醒過神來,有點尷尬地看了高文一眼,隨後神色複雜地看向塞西爾領。

  被魔潮肆虐一遍,又被龍炎焚燒一遍,這片地方是徹底要不得了。

  而那些怪物……雖然對塞西爾領那些戰鬥力拙劣的衛兵而言頗為棘手,但它們終究只不過是最下層的畸變體而已,在龍炎焚燒之下,幾乎已經全部灰飛煙滅,縱使還有一些倖存下來的,在周圍環境發生巨變之後它們的自我解體也不過是時間早晚而已。

  「我還以為龍只會出現在傳說裡,」沉默寡言的拜倫騎士都忍不住開口道,他身旁的三名士兵這時候還在打著擺子站不起來,一貫嚴格的騎士此刻卻也沒有責備他們,而只是皺緊眉頭,「大人,您曾與龍打過交道麼?」

  「沒有,」高文搖了搖頭,「龍是一種很神秘的生物,哪怕是七百年前半個洛倫大陸天翻地覆的時候,他們也沒有介入過俗世。」

  雖然嘴上這麼說著,高文心中對那些巨大的生物卻並沒有太過震驚,因為他從別的渠道見過巨龍——掛在天上的那些日子裡,他不止一次見過這種生物出現在大陸上。只不過龍確實神秘,即便高文在天上掛了不知道多少萬年,見到的巨龍也相當有限,在加上那些畫面凌亂瑣碎,他也總結不出龍類的多少特徵習慣來。

  這時候高文身旁的影子突然晃了兩下,他扭頭一看,果然看到琥珀正站在自己身後,半精靈小姐臉上還頗有些驚魂未定的樣子。

  「我見到龍啦!」琥珀咋咋呼呼地嚷嚷著,「我媽媽絕對不會信的——我見到一頭龍!那~~~~麼大的!」

  「行了行了,在這兒的都看見了,」高文瞪了這個膽小又聒噪的盜賊一眼,「你剛才跑哪去了?」

  「鑽在附近的石頭縫裡,」琥珀挺著胸脯說道,「我逃命的本事一流!」

  高文捂著額頭嘆息:「暗影親和至少是大師級,正面戰鬥能力就比鵝強點有限,你還挺自豪。」

  隨後他搖搖頭:「此地不宜久留,我們快點離開吧。」

  他邁步向山坡下走去,雖然龍已經離開了,但天知道還要有什麼稀奇古怪的玩意兒冒出來,所以盡快離開才是王道。而赫蒂卻神色複雜地看了家族領地最後一眼:「先祖……那頭龍焚燒了我們的領地。」

  「他焚燒的是我們的廢墟,嚴格來講,他焚燒的是那些怪物,」高文看了赫蒂一眼,之前巨龍釋放吐息的時候他是認真觀察過的,基本上都是衝著怪物最密集的地方噴,雖然不知道為啥有好幾次都噴偏了方位,但其噴吐的傾向性已經相當明顯,「塞西爾領在那頭龍來之前就已經沒了。」

  「但是……」

  「你還想跟一頭龍討公道不成?」高文聳了聳肩,「講點實際吧。真要做點什麼的話,那就是盡快回到文明社會,把怪物和龍的事情統統報告上去。」

  赫蒂無法辯駁,只能點了點頭:「是。」

  其實高文很理解赫蒂的心情——塞西爾領是她的故鄉,是她出生長大的地方,儘管故鄉已經毀滅了,可心裡的那道檻卻不是那麼容易過去的,哪怕明知道那頭巨龍只不過是在廢墟上又放了一把火,而且這把火很有可能還是為了燒那些怪物,她也多少會有點彆扭。

  畢竟這算當面鞭屍。

  但理解歸理解,高文卻很難做到帶入其中——畢竟直到從棺材裡爬出來為止他還不是這個塞西爾家族的老祖宗呢……

  帶著各種各樣凌亂的心境,一行人離開了這片地區,接下來擋在他們面前的是一片密林。

  赫蒂一手提著法杖,一手在空中勾畫出幾個明暗不定的符文,隨後抬頭看向密林的方向:「要穿過這片林子才能回到大道上去,那是通往坦桑鎮的必經之路。」

  高文則帶著好奇與羨慕(儘管他努力掩飾了)的表情看著在赫蒂手中閃耀的符文:「魔法還真是個方便的玩意兒……」

  「先祖?」赫蒂有些困惑,緊接著就露出有些惶恐的表情來,「我這些技藝惹您不高興了?」

  高文一愣:「啊?我為什麼要不高興?」

  「塞西爾家族一直是以騎士的力量立足,武藝與騎術才是家族正統,像我和瑞貝卡這樣走上了法師道路的……若是放在一百多年前,別說繼承權了,恐怕在家族中立足都會成問題,」赫蒂有點緊張地解釋道,「只是……只是自從一百年前那件事之後,家族地位一落千丈,人丁也漸漸凋零,能掌握超凡力量的子弟稀缺,所以騎士之路以外的路子才算得到認可……但不管怎麼說,這卻違背了家族的規矩。」

  高文隨口來了一句:「這傻X規矩誰定的?」

  對於這種典型的迂腐族規,擁有開放思想的他一向是深惡痛絕的。

  卻沒想到他這句話一出口,現場氣氛頓時微妙起來,拜倫騎士第一時間低下頭假裝繫鞋帶——儘管他穿著一雙鐵靴子,赫蒂則愣在當場,而瑞貝卡則在兩秒鐘後怯生生地抬手指了指高文自己。

  高文:「……」

  檢索一下記憶,當年……好像是有這麼件事來著。

  年輕氣盛的大英雄高文‧塞西爾,在一次凱旋之後與安蘇王國的開國之君查理一世痛飲慶功酒,倆好基友酒後吹牛逼,討論到如今大業將成,當年苦逼地領著族人們逃難到北邊的一幫人如今也個個成了開拓功臣,奠基之人,可以預見不久後的將來那就是一大波的初代貴族,而且只要能活能生,這幫毫無底蘊可言的初代貴族身後就將誕生出一個個傳承悠久根正苗紅的古老家族……

  所以倆喝高了的開國君臣就湊到一起尋思,是不是應該提前搞一搞規範化,制定點族規家訓之類的東西出來,以防止那幫子孫後代忘了老祖宗的精神,而作為開拓者中的開拓者,奠基人中的奠基人,高文‧塞西爾和查理一世毫無疑問應該以身作則一下。

  於是七百年前的高文‧塞西爾一口悶了大半杯高度酒,又看了自己腰間的騎士劍一眼,抬手在桌子上揮毫潑墨留下一行字:

  騎士比法師牛逼。

  查理一世看見之後甚感欣慰,於是也揮毫潑墨一行字:

  高文卿說得對。

  前者成了塞西爾家族的祖訓,後者……後者讓查理一世的侍從和諫官們給死諫回去了。

  為大局著想思慮深遠的大臣和醒了酒的國王陛下當然不會把這種酒後嗨言給列到基本國策裡去,可是高文‧塞西爾,卻是認認真真地把自己當時的心中感想給列到族規裡去了。

  從記憶庫中脫離出來,高文滿臉尷尬地看了赫蒂和瑞貝卡一眼。

  他嘆了口氣:「當年喝高了,你們就當沒這條規矩吧……」

  赫蒂&瑞貝卡:「……?」

  而就在這時,旁邊琥珀肚子中傳出來的一陣咕嚕聲總算是給高文解了圍。

  「雖然我知道在你們祖孫盡享天倫之樂的時候說這個有點不太合適,」半精靈少女有點尷尬地揉著肚子,「但是我有點餓了。」

  而琥珀的肚子餓彷彿成了個起始信號,在她話音落下之後,緊跟著就是好幾聲腸胃蠕動的聲音從現場的每個人腹中傳來。

  就連高文也不例外。

  直到此刻,高文才意識到,自從離開那個陰暗的墓穴之後,在場的所有人已經很長時間沒有進食了。

  而他沒有進食的時間要尤其超過每一個人——他上一次享受咀嚼食物的滿足感時,洛倫大陸上的猴子們還遠遠不會直立行走呢。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8-4-27 01:15 AM

第十一章 前路漫漫

  闖蕩異界並不是一件浪漫的事情,在那些激動人心的遺蹟、魔法、巨獸與英雄故事之間,更多的卻是不得不去面對的那些實際問題——比如在野外的風餐露宿以及如何填飽肚子。

  逃亡之旅處處匆忙,尤其是在城堡被攻破、與最後幾名親衛拚死抵抗到最後一刻的前提下,誰也不可能還有功夫準備一個塞滿了乾糧的行囊出來,而且眾人最後出發的地方是先祖陵寢,那地方怎麼看都不像是貯藏著食物的地方……

  所以琥珀肚子一餓,大家都意識到了迫在眉睫的現實問題。

  周圍是一片荒地,光禿禿的連根草都沒有,山坡對面是已經化為火海廢墟的塞西爾領,但是在山坡下面稍遠一些的地方,卻有一片密林。

  在這個處於魔法版中世紀的地方,城鎮之外的密林就是危險的代名詞,文明燈火無法照耀之處,除了猛獸就是強盜與怪物,但是密林同時也意味著另一件事:食物會比較多。

  而且要前往北方的坦桑鎮,也是不得不穿過這片密林的。

  一行人在林子邊緣找了個平坦開闊的地方暫時歇息,隨後開始分配負責尋找食物的人手。

  高文首先看了那個呆頭呆腦的小侍女一眼——這個叫貝蒂的小姑娘著實缺乏存在感,但膽子卻大的可以,之前巨龍飛來的時候她都沒有被嚇哭出來,當然也有可能是被嚇傻了所以毫無反應。這時候小姑娘手裡還是緊緊地抓著那口平底鍋,有點緊張不安地站在原地,注意到高文的視線之後,她稍微縮了縮脖子。

  「貝蒂,赫蒂,瑞貝卡,你們三個留在這兒,拜倫你留下當護衛,」高文開口說道,「其他人和我一起去打獵。包括你,琥珀。」

  貝蒂是沒有戰鬥力的,赫蒂和瑞貝卡作為魔法師雖然不一樣,但她們並不適合在林子裡追逐野獸,而且她們精力損耗很大,從之前在城堡中的戰鬥之後一直到現在就沒有冥想恢復的機會,這對於需要良好精神狀態才能發揮實力的施法者而言是個致命問題,所以不如留下來看家,盡快回回藍的話接下來的旅途還能多幾分戰鬥力。

  三位忠誠的家族戰士對這些安排當然沒有怨言,琥珀卻瞪大眼睛:「為什麼我也要去?我也好累的啊!」

  高文瞪了她一眼:「摸摸你的耳朵,多少有半拉精靈血統,不跟著我去林子裡打個獵好意思說自己祖上是住樹上的麼?」

  琥珀扁著嘴,滿肚子怨念:「你這是種族偏見——誰告訴你精靈就一定要在林子裡打獵的,我學的是潛行,不是巡林……」

  「你挖我墳。」

  琥珀:「……好吧。」

  高文領著三名士兵和一個自稱不會打獵的半精靈去林子裡打獵了,留下忠心耿耿的拜倫騎士與三位女士在臨時營地中看家。

  在用所剩不多的魔力佈置了一些警戒符文之後,赫蒂疲憊地坐在石頭上,而瑞貝卡則領著貝蒂在拜倫騎士的警戒範圍內繞了一圈,隨後抱著一小捆從附近找到的枯樹枝走了回來。

  把樹枝堆在地上之後,瑞貝卡退開兩步,抬起法杖,念動最基礎的引火咒文,一個不穩定的爆裂火球隨之在空氣中凝聚起來。

  赫蒂趕在這個火球爆炸之前攔住了對方:「算了還是我來吧。」

  用正常一點的魔法火苗點燃篝火之後,在地下隧道以及凌晨夜風中積累起來的寒氣終於漸漸被逼出體外,赫蒂鬆了口氣,有些無奈地看著瑞貝卡:「你要什麼時候能學會火球術之外的魔法啊……」

  瑞貝卡羞愧地低下頭:「對不起,姑媽。」

  「別這麼容易就露出沒出息的模樣,哪怕道歉的時候也別把頭低成這樣,」赫蒂更加無奈地揉著額頭,「你已經是繼承爵位的人了,知道麼?你今天的表現……說實話,那位先祖恐怕是很失望的,雖然他沒表現出來。」

  瑞貝卡頓時緊張起來:「那……那怎麼辦?」

  赫蒂怔了怔,嘆口氣:「唉,又能怎麼辦呢?看看家族如今的樣子,恐怕沒有一個塞西爾家的子嗣能讓先祖感到滿意吧。我們如今的模樣……與家族昔日輝煌實在太不相稱了。」

  瑞貝卡用力抿了抿嘴,對於從小就按照一般貴族子弟的生活軌跡按部就班長大的她而言,最近經歷的一系列事情樁樁件件都大大地超出了她的認知,沒有一個老師告訴過她該怎麼面對這些事情——不管是魔潮與怪物的襲擊,還是老祖宗從棺材裡爬出來的事實——這一切都讓這位年輕的子爵小姐手足無措。

  在沉默了片刻之後,瑞貝卡終於鼓起勇氣:「姑媽,您覺得先祖……他真的是復活了麼?」

  赫蒂看著瑞貝卡的眼睛,她很容易就能猜到這位侄女的心思。

  「你是懷疑先祖,還是懷疑先祖的復活?」

  「其實我知道不該懷疑,但這件事……著實有點難以置信。」

  「我也一樣,但事實擺在面前,」赫蒂搖了搖頭,「還記著每一個魔法學徒都要學的第一課麼?不是什麼理論知識和魔法公式,而是一句格言:真實或許與常識背道而馳,但真實永遠都是真實。這句話用在魔法之外的領域也一樣成立。」

  看到瑞貝卡陷入思考,赫蒂又低聲補充了一句:「不管先祖從長眠中復甦的原因是什麼,塞西爾家族的先祖復活一事都必須是個事實……」

  貝蒂看了兩位女主人一眼,發現完全聽不懂她們交談的事情,於是低下頭,繼續抱著她那寶貝的平底鍋發呆。

  很快,前去打獵的高文便領著三名士兵和一隻琥珀回來了。

  獵獲並不是很豐富,但還算令人滿意,他們帶回了三隻兔子和兩只叫不出名字的、有著華麗羽毛的大型鳥類,順便還摘回了一大堆五花八門的野果,填飽肚子應該是沒問題了。

  看著琥珀手腳麻利而熟練地處理著獵物的屍體,高文撇了撇嘴:「還說自己不會打獵,你這手藝嫻熟的簡直跟苔木林裡的灰精靈一樣了好麼。」

  苔木林是位於安蘇王國和西邊的奧古雷部族國邊界線上的一片廣袤森林,生活在苔木林中的灰精靈——精靈中的一個亞種——被認為是世界上最優秀的獵人,單論在密林中追逐獵物的本事,他們甚至比森林精靈都要優秀。高文在發現自己著實需要惡補這個世界的常識之後,便閒著沒事就翻翻腦海中的記憶庫,這方面的知識也是剛翻找到的,便拿在這裡活學活用了。

  努力假裝自己是個根正苗紅的當地人.jpg。

  琥珀一邊收拾著那隻華麗大鳥的內臟一邊頭也不抬地回了一句:「真不愧是七百年前的大英雄——你這關於灰精靈的段子少說也得有幾百年的歷史了吧?你知道現在灰精靈搞藥材進出口,已經不打獵了麼?」

  高文:「……」

  琥珀手上動作不停,熟練地把收拾好的獵物串在一根長木棍上,架在篝火旁,接著看了高文一眼:「我跟你說,我是真不會打獵,雖然我有一半精靈血統,但打我記事那年起,我就已經在人類社會生活了,是一個老盜賊把我養活大的……」

  「那你這手藝……」

  「雖然我不會打獵,但我會偷雞啊,」琥珀笑的像個剛挖完人家祖墳之後還能跟當事人談笑風生的孩子,「這手藝都是那時候學的。」

  高文:「……」

  旁邊赫蒂聽到琥珀的話,微微皺了皺眉頭:「真是粗俗不堪。」

  琥珀搖晃著手指頭:「是是是,我粗俗不堪,誰讓我是個小偷呢,只能偶爾從路人的口袋裡摸幾個銅板,比不過你們這些住在城堡裡可以堂而皇之從領民口袋裡掏錢的貴族嘛。」

  琥珀小姐話音未落,拜倫騎士手中的長劍就「錚——」一聲出鞘,搭在了她的脖子上。

  半精靈的冷汗當場就出來了。

  高文擺擺手,讓拜倫把劍收起來,隨後好奇地看著琥珀:「我就奇怪了,別的不說,就光憑你這張嘴,你是怎麼到今天還沒被人打死的?」

  半精靈小姐還沒吭聲,高文便已經模仿著她的口吻搖頭晃腦地說道:「逃命本事一流——是吧?」

  琥珀:「……」

  「行了,有什麼階級矛盾意識衝突的都先放在一邊吧,現在咱們是一條船上的人了,」高文呼了口氣,隨手從旁邊摸過一個果子放在嘴邊,「大家先恢復體力,法系的抓緊時間冥想恢復法力,中午之前必須出發。我們已經在地下過了一個晚上,不能再浪費掉接下來的一整個白天。」

  「貝蒂,你先把那個放一邊吧,」瑞貝卡看了自己的小侍女一眼,好心地提醒道,「現在用不上的。」

  貝蒂看了看自己的女主人,又看了看手裡的平底鍋,彷彿陷入猶豫之中。

  高文有些好奇:「話說你為什麼一直拿著這口鍋?」

  貝蒂對高文顯得有些畏懼,她縮了縮脖子,緊緊抓著鍋子的握柄:「漢森太太告訴我,我以後就負責煎香腸和麵包片……用這個平底鍋。」

  「漢森太太負責管理城堡裡的廚房,」赫蒂小聲對高文解釋,「但是已經死了。」

  高文嘆了口氣,看著那個臉上有著幾粒雀斑的小姑娘。

  「這口鍋子是你的,今後都是你的,」他說道,「現在你可以先把它放在一邊,過來吃飯了。」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8-4-27 01:16 AM

第十二章 陰影

  無名的密林。

  在這片遠離文明中心的欠開發地帶,類似的無名地區可謂是隨處可見——雖然所有的土地都有領主,但卻不是所有的土地都能得到開墾。

  王國沒有多餘的人力物力來開發那些靠近剛鐸廢土的邊境地區,而由於精靈們幫助人類建造了以哨兵之塔為節點、綿延包圍整個剛鐸廢土的宏偉之牆,當代的各國也不需要在邊境囤積過多的兵力來對付那些偶爾從廢土中遊蕩來的怪物,因此邊境就這麼陷入持續衰退的惡性循環之中。

  從塞西爾領前往北方的坦桑鎮並非只有一條路可走,但穿越林地走上官道是其中最近的一條。若是選擇別的路線,要嘛得繞過整片地區,要嘛得穿越更加危險的無法地帶,都算不上什麼明智之選。

  越是深入林地,天光便越是昏暗,地上堆積的厚實腐葉也變得更加煩人起來。這裡雖然還稱不上是什麼大森林,但一片不受人類干擾、肆意野蠻生長的樹林也著實讓高文漲了漲見識——前世的他生活在鋼筋水泥澆鑄出的人造叢林裡,穿越之後的很多年他則只能以一個過於遙遠的視角來旁觀這個世界,此時此刻親身踏足其中,他才意識到自己對自然環境的想像還是太過膚淺了。

  但好在他正逐漸習慣這具身體,這具身體本身所具備的強大體能和綜合素質讓他還算能比較容易地面對荒野求生的挑戰,身旁的拜倫騎士和琥珀也不乏穿山過林的經驗,這趟路途還是不那麼糟糕的。

  只不過赫蒂就要受點苦了——哪怕塞西爾家族已經沒落,它也仍然是個歷史悠久、直接對國王效忠的貴族世家,出身其中的赫蒂是根正苗紅的貴婦人,在貴族圈子裡,這位女士已經稱得上飽經磨練、作風艱苦,但在大自然的挑戰面前,她確實還需要點歷練。

  再說了,一個法師,體力本身也不可能強到哪去。

  瑞貝卡的表現倒是讓高文有點意外:這位看起來像個地球上女高中生的姑娘一路上都沒有掉隊,在壓根沒有道路的林子裡跑起來甚至不比那些人高馬大的士兵差勁,高文好奇地問了一下,瑞貝卡回答時卻有點不好意思:「我小的時候很瘋,總是跟男孩子一樣到處亂跑,甚至鑽進領地的林子裡探險。那時候我還沒有表現出魔法天賦,父親覺得我說不定可以被培養成一個騎士……結果讓他大失所望。但雖然走不成騎士的路了,我平常還是很注意鍛鍊的,畢竟祖訓裡說過嘛,要成為一個可以保護領民的領主,首先需要一個強健的體魄……」

  高文默默點頭,這位N+1層曾孫女雖然有時候腦袋像被門夾過一樣,但還是挺樸實正直的。

  這在貴族圈子裡可不多見。

  旁邊那個已經快喘不上氣的N層曾孫女還不快學著點。

  「這片林子的深處可能會有一些魔物,但不會很強,」拜倫騎士用長劍從地上挑起一團黑乎乎的東西,那團東西在他的劍尖慢慢變得透明,並逐漸消散在空氣中,「陰影元素富集,林地中心應該是存在天然的魔力焦點,不過應該是很弱的那種。」

  「肯定很弱啦,」琥珀手裡轉著一把精巧的小匕首,一邊說著一邊打量四周情況,「要真有高質量的魔力焦點,這片林子肯定早就被秘法會或者星術師協會宣佈自古以來就是他們的地盤了。而且看周圍植物……都沒有明顯的變異,說明這裡的元素富集程度甚至連花花草草都影響不到。」

  高文有點意外地看著這兩個野外生存專家:「你們很懂的樣子?」

  瑞貝卡看了拜倫一眼:「在效忠我父親之前,拜倫叔叔曾經當過傭兵的。」

  拜倫似乎並不太習慣提起過去的事情:「都是過去了,小姐。」

  琥珀手中的小匕首轉的愈發歡快:「嘁,一臉滄桑的樣,誰還沒點過去?」

  雖然半精靈小姐滿臉都是「我的過去也很厲害的所以你們快來問我好不好」的表情,但高文是一點都不打算配合這姑娘的表演。就從這短短一天半的接觸中他便足夠瞭解對方的一些脾性了,她那豐富的野外知識十有八九是因為隔三差五就會被巡防隊的人滿城追殺,然後不得不鑽進林子裡荒野求生才鍛鍊出來的,但你真要問的話她肯定不會這麼說,她一定會給你編個驚心動魄波瀾壯闊的故事出來——比如曾經遊歷整個大陸而且和精靈王談笑風生之類的……

  說話間,他們已經向著林子的更深處走了又一段路,周圍的樹木生長的愈發茂密,透過樹冠灑向地面的天光也顯得更加稀疏起來。

  高文抬起頭,在那影影綽綽的枝椏之間,那輪巨日被分割成了細碎的一片光點,就好像有一個巨大的盤子倒扣在天上,而灑在身上的陽光顯得似乎更加清冷了一些。

  體質最弱的貝蒂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她感覺自己手冷的厲害,平底鍋都差點掉在地上。

  琥珀停止旋轉匕首的小動作,她突然伏低了身子,一雙淺色的眸子中閃爍著警惕的神色,她看向高文,說話的時候呼出一口白氣:「你們覺不覺得……現在這氣溫有點低的過頭了?」

  赫蒂突然眼神一凌,之前趕路時的疲態被硬生生壓制,她抬起法杖用力頓在地上,同時飛快地念出一段拗口的咒語:偵測歪曲。

  這是一個通用魔法,從正式法師中的二級開始可以學習,一直到九級的魔導師都有對應的法術模型,這個法術沒有任何攻擊性,其作用是偵測一定範圍內被隱藏起來的能量現象,比如隱藏的魔法陷阱或者不可見的能量場。在完整施法的情況下,偵測歪曲最高可以檢測到比施法者等級高一級的能量痕跡——而赫蒂是一個三級的法師。

  從職業等級上,赫蒂這個三級法師(低階的頂峰)比已經進入中階(雖然只是初級階段)的拜倫要弱,但從魔法的便利性和泛用性來看,她的法術能起到比武力更大的作用。

  隨著偵測歪曲的效果發動,高文發現周圍起了霧。

  不,那不是霧,而是之前隱藏起來的、已經濃郁到足夠影響物質界的靈體能量。

  它們從四面八方聚集起來,不斷富集和變強,此刻竟然濃到了幾乎讓人看不清幾十米外樹木的程度,而在那翻滾的蒼白霧氣之中,還隱隱約約可以看到有一些朦朧的影子在一閃而過。

  貝蒂驚恐地瞪大了眼睛,正要尖叫出來,卻被高文一把摀住嘴巴:「噓,別出聲,會驚動霧裡的東西。」

  小姑娘眼睛瞪得大大的,眼淚幾乎要流出來,一邊緊抓著手裡的平底鍋一邊努力點了點頭。

  高文忍不住搖搖頭:之前見到巨龍的時候都沒被嚇哭過,這時候卻嚇成這樣,真是人跟人的弱點不一樣。

  「這些是什麼東西?」瑞貝卡也有點害怕,她握緊了法杖,法杖尖端已經有一些小小的火星在跳躍,「咱們什麼時候被……被這些東西給包圍的?」

  「怨靈迷霧,見鬼,」赫蒂咬了咬牙,「這裡怎麼會有這種東西?」

  怨靈迷霧,高文已經在記憶中找到了對應的知識,它是一種既可以自然產生,也可以人為製造的產物,其中自然產生的較為常見:在暗影能量匯聚又有亡靈遊蕩的地方,怨靈迷霧就有極低的概率出現,它是暗影環境的一部分,但又受到了亡靈氣息的影響,從而變得極富破壞性。然而這種迷霧在出現之後卻是不可見的——它會在靈界成型並生長,在物質界,人們連一點痕跡都看不到。

  除非犧牲者已經踏入迷霧的深處。

  它會在不知不覺間將誤入其中的犧牲者慢慢殺死,通過低溫以及侵入腦海的幻象、恐懼來完成這一過程,尋常人若是誤入其中,很多時候直到死都不會搞明白發生了什麼,因為他們直到死也什麼都看不到。

  濃霧會直到在他們的靈魂墜入暗影界的瞬間才出現,並佔據他們的全部臨終記憶。

  人工製造怨靈迷霧也是可能的,只不過條件過於苛刻,對施法者的要求極高,而效果又不如大多數同級的法術,因此那些陰暗的通靈師們都不會在這上面浪費時間。

  高文已經抽出自己的開拓者之劍,但卻沒有進行任何攻擊:怨靈迷霧很特殊,雖然只要進入其範圍就會受到傷害,但實際上它一開始並不會主動攻擊,那些傷害都只是它作為「負面環境」的固有屬性而已,只有當迷霧裡的「東西」受到驚擾,它才會狂暴起來。

  而狂暴之後的怨靈迷霧是很難對付的。

  高文拿不準迷霧是不是已經受到驚擾,所以沒有下令攻擊,而是謹慎地尋找著迷霧的薄弱點,準備伺機突圍出去,但是就在他這麼做的時候,一陣輕輕的、空靈的笑聲卻突然從迷霧深處某個方向傳入了他的耳中。

  媽個雞竟然被一團霧給耍了!

  高文當即揚起長劍,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一劍揮下,一道暗紅色的火光隨之從劍刃脫離,將霧氣中浮現出的某個隱約影像一分為二。

  「集火那個在霧裡竄來竄去還穿一身白的!」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8-4-27 01:16 AM

第十三章 暗影界

  空靈而又詭異的笑聲不斷從迷霧中傳來,彷彿一個輕浮的女人正在調笑著那些在迷霧中手忙腳亂的迷途者,被高文一劍劈成兩半的幻影確實是煙消雲散了,但在下一瞬間,它便在迷霧中的另一處完成了重組。

  這團怨靈迷霧……竟是有神志的!

  在意識到這一點之後,赫蒂感覺自己額頭上冒出了細微的冷汗。

  那迷霧首先做出了沒有意識的假象,好讓眾人以為情況並不那麼危急,並試圖尋求突圍的機會,但在這個過程中隨著時間流逝,每一個人的體力都會被迷霧不斷削弱,等到高文一行真正開始突圍的時候,所有人的狀態必然已經有了不同程度的損傷——那時候迷霧中的怨靈再突然出手,後果將不堪設想。

  但或許是亡靈類生物在神志方面的固有缺陷,從迷霧中傳出的輕笑聲破壞了它(或它們)自己的陷阱。

  可即便如此,情況仍然糟糕。

  普通的士兵面對這種詭異的敵人很難發揮作用,他們只能憑藉平日裡錘煉出來的堅韌意志來抵擋不斷從迷霧裡滲出來的惡意與恐懼,毫無戰鬥力的貝蒂更是第一時間被護到了隊伍的最中心。拜倫騎士手中的精鋼長劍上湧動著灼熱的高溫,他以這把劍不斷驅散那些無處不在的寒氣,並斬斷從迷霧裡伸出來的無數幻影手臂,而在他的護衛下,赫蒂和瑞貝卡才能有一個相對穩定的施法環境。

  赫蒂念動咒文,不斷用五花八門的低階輔助法術削弱周圍迷霧的力量,但瑞貝卡的攻擊就簡單粗暴多了——她揮舞著法杖,釋放出來的魔法從頭至尾都只有一個——火球術。

  大大小小的火球從瑞貝卡的杖頭飛向迷霧之中,引發了一連串的爆炸,但效果卻著實說不上好:火焰確實對亡靈類生物有一定的克製作用,但怨靈迷霧是一種很特殊的東西,它稀薄而寬廣,沒有可以承受爆炸傷害的實體,一團火球在霧氣中炸裂開來,其殺傷力有一大半都會散失掉。

  「別用火球術!」高文注意到瑞貝卡的戰鬥方式,連忙高聲提醒,「用大範圍的法術——威力不用多大,範圍一定要大!否則這些迷霧會把所有攻擊都分散掉!」

  瑞貝卡大叫起來:「可是我只會用火球術!」

  高文大吃一驚:「什麼?!」

  「瑞貝卡只會火球術!」赫蒂的聲音幾乎有些氣急敗壞,「學了五年,就會這一招!」

  瑞貝卡漲紅了臉,為自己在魔法資質上的愚鈍而氣惱不已,她將強大的魔力聚集到一起,幾乎使出了吃奶的勁才將其約束成法術模型,隨後法杖一揮,一個臉盆大的……火球術飛向了迷霧最密集的地方。

  臨陣頓悟緊急突破驚天逆襲之類,不存在的。

  這個遠超標準的火球術引發了遠超標準的爆炸,甚至眾人正前方的迷霧都變得稀薄了一些,然而幾乎是在下一瞬間,迷霧中的缺口便被重新填補起來,而更糟糕的是,高文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了一聲飽含著恐懼和憤怒的吼叫。

  一名家族戰士雙眼血紅,怨靈迷霧所傳遞的負面力量終於徹底擊潰了這個士兵的靈魂,而靈魂上的損傷又立刻體現在身體上:他的皮膚就像風乾的羊皮紙一樣迅速變得乾癟蒼白,整個人也在嚎叫中發了瘋,他高高揚起長劍,開始瘋狂地胡亂劈砍,就彷彿四面八方都是生死仇敵一般。

  附近的另外兩名戰士第一時間反應過來,在躲過對方毫無章法的胡亂攻擊之後,他們一擁而上按住了那個已經發瘋的可憐傢伙。

  那個被按住的士兵瘋狂掙扎,全身血肉就彷彿要離體而出般劇烈蠕動、扭曲著,他怒目圓睜,終於嘶啞地吼叫起來:「殺了我!殺了我!」

  然而在另外兩名士兵的眼睛裡,血色也彷彿陰雲一般正在逐漸匯聚起來,對同袍的請求,他們毫無反應。

  他們也即將失去神智。

  高文見狀,立刻將開拓者之劍用力刺入大地,按照腦海中所記錄的方法調動著這具身體原本的力量:「心智震懾!」

  這是騎士為數不多能夠作用於心靈的能力之一,強大的意志力會掃過戰場,對所有存在敵意的目標造成強大的心靈壓迫,也可以對己方人員產生強大的鼓舞效果。

  在心智震懾的作用中,兩名士兵迅速擺脫了恐懼狀態,但被他們壓在地上的可憐傢伙卻已經完全被怨靈迷霧摧毀了靈魂,在掙扎幾下之後便徹底不再動彈了。

  高文雙眼飛快地掃過戰場,他看到周圍的迷霧非但沒有絲毫削弱的跡象,反而在赫蒂與瑞貝卡的攻擊中顯得越來越濃郁,而在原本三名士兵所處的位置,貝蒂不知何時已經失去了蹤影。

  「貝蒂上哪了?!」高文心中一緊,高聲喊叫起來,「貝蒂!」

  琥珀從附近的陰影中跳了出來:「我剛才看到那個小姑娘跑進迷霧裡去了——看著跟夢遊一樣!」

  「糟糕……她那是失去心智了,」高文大吃一驚,「這片怨靈迷霧的情況怎麼會這麼奇怪?!」

  琥珀滿臉驚悚:「我不知道哪奇怪,反正情況已經糟透了!」

  「怨靈迷霧一點都沒有消散的跡象,按理說被攻擊這麼久了,再厲害的迷霧也該有點削弱才對,」高文飛快地說著自己根據腦海中那些知識所作出的判斷,儘管那些記憶都不是他的,但他發現只要自己主動去調動,它們就會像自己原本的知識與經驗一般好用,「而且我們之前也判斷過,這裡的魔力焦點不會很強,如此普通的魔力焦點,怎麼會孕育出這種甚至都可以產生靈智的怨靈迷霧來?」

  琥珀很聰明,一點就透:「你是說這片迷霧不是自然產生的?有什麼人工能量源之類的玩意兒在維持它?」

  「不一定是人工能量源,但肯定有東西在維持它——」高文緊皺眉頭盯著霧氣,就彷彿想要用視線穿透迷霧,看清它的本質一般,「而且那個維持它的東西應該就在這附近,只是我們被矇蔽了感知,根本看不到它!」

  「但是赫蒂女士已經用偵測歪曲……」琥珀困惑地說道,接著突然張大了眼睛,「……難道並不在『這一層』?!」

  話音未落,高文就看著這位半精靈小姐突然向後跳出一步,整個人就這麼憑空消失在空氣中。

  不,她並沒有消失。

  高文注意到附近的地面上浮動著不正常的影子,那是一團模模糊糊的人形剪影,依稀可以辨認出是琥珀的輪廓,這個只有影子沒有本體的輪廓就好像瞬移一般在附近的各個平面之間跳躍、轉移,時而出現在地表,時而出現在附近的樹幹上,在跳躍了幾次之後才真正徹底失去蹤跡。

  那並非真正的影子,而是琥珀在暗影狀態下行走於物質界的邊緣,並在物質世界中投射出的「倒影」。

  如此簡單粗暴而又強大的「暗影行走」讓高文大開眼界。

  這個半精靈盜賊到底是什麼來歷?

  不等高文冒出更多疑問,琥珀的身影突然再次出現在空氣中,她急衝沖的向這邊跑來,高文剛想開口詢問情況,便被對方一把抓住胳膊,然後被她用力一拉。

  高文踉蹌了一下,隨後感覺自己穿過了一層冰涼、虛幻的屏障,等他的視線再度聚焦起來,周圍的環境已經變了模樣。

  萬事萬物都失去色彩,天地間只剩下黑白兩種顏色,一層稀薄的霧籠罩著這個世界,霧氣冰涼,但卻不像怨靈迷霧那般有著奪去生機的力量。

  高文環視四周,發現密林已經消失了,然而周圍的地面上卻有著一個接一個的乾枯樹樁,那些樹樁的位置和林中樹木的位置完全吻合。

  而包括赫蒂在內的所有人就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然而他們卻像是中了石化魔法一般僵硬地站在原地,紋絲不動。

  瑞貝卡的位置距離高文最近,她保持著一個緊握法杖、滿臉緊張的姿態,雙眼卻沒有任何神采,已經化為灰白色「雕像」的她就這麼空洞地看著前方,皮膚的質感就像某種粗糙的陶瓷製品一般。

  絲絲縷縷的黑色霧氣正從附近的地面升騰起來,鑽入他們的體內,並在他們那陶瓷般的身體上製造出細微的裂紋。

  這詭異恐怖的景象讓高文下意識看了看自己的手,在確認這雙手仍然是人類肢體之後才稍微鬆了口氣,隨後他握緊開拓者長劍,快步走向瑞貝卡的方向,準備斬斷那些明顯有害的黑色霧氣。

  但剛邁出半步,琥珀便突然出現在他身旁,半精靈小姐緊緊地抓著他的胳膊:「別靠近,外力幫不了他們,一不小心反而會讓情況更糟。」

  高文驚愕地看著此刻的琥珀——她在這個黑白雙色的世界裡竟然有著另一幅模樣。

  她的頭髮變長了,並且彷彿無重力一般漂浮在身後,而那雙淺褐色的眸子中此刻卻充盈著淡淡的金色光輝,一團彷彿火焰一般的黑色煙塵在她腳下聚集著,並不斷重複凝聚-消散的過程。

  高文‧塞西爾的記憶裡也沒有對應的東西能解釋眼前景象。

  「別問我太多東西,你問了我不說這會很尷尬——尤其是我剛挖過你墳的情況下,這會讓我有罪惡感的,」琥珀飛快地說道,「我們時間有限,我自己都是頭一次進入這麼『深』的地方,再帶上個你,天知道能維持多久。」

  「這是什麼地方?」高文問出了自己最關心的問題。

  「暗影界,」琥珀淡淡地說道,並衝著赫蒂等人所在的地方努了努嘴,「看吧。」

  那裡是貝蒂和士兵們一開始所呆的位置,但其中一個士兵此刻已經倒在地上,變成了無數蒼白的碎塊——真的就像是摔碎的瓷器,而其他人則和瑞貝卡一樣,還保持著剛剛與怨靈迷霧接觸時的動作與神態。

  只不過在小侍女貝蒂的腳下,有一排散發著微光的小小腳印向前方延伸出去……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8-4-27 01:17 AM

第十四章 野法師

  暗影界。

  高文不知道如今的人類各國對於暗影界有著怎樣的理解,但在那些繼承來的記憶裡,七百多年前的剛鐸帝國在這方面是很有一些研究的——那些皓首窮經的學者們整日整日地對著枯燥的典籍和數據,盯著埋在魔力井中的晶格標尺,以推測這個世界真實的模樣,而有一個經典模型便用來描述世界的「分層」。

  在這個經典模型中,學者們認為世界是分為數個「界層」的,其中最上層是最為穩固的物質界,它的一切皆有規律可循,可以直接接觸,易於觀察,同時也是世間絕大部分生物所居住的界層;而在物質界之下,便是大部分人類無法直接接觸的暗影界,暗影界是物質界的扭曲倒影,尋常人類無法直接接觸和觀察到它,但卻可以通過魔法與精神領域的技巧來感知和測量它;從暗影界再往下,便是幽影界,那是一個更加虛妄詭秘的區域,是暗影界的倒影,它已經到了任何魔法與精神力都無法探尋的程度,一些幸運的魔法師抓到了少數具備基礎理智、可以交流的暗影生物,才從那些生物的隻言片語中猜測到了幽影界的存在。

  而更有一些激進的學者將這個經典模型擴展,他們認為在幽影界之下或許還存在更深的界層,只是那一層已經屬於神靈的領域,是創世神在製造這個世界時打下的「起源之基」,已經不是凡人可以研究的範疇了。

  而以高文的理解,這個模型就好像是一層一層半透明的牛皮紙,現實世界的實像位於最前方,而這個實像的影子便投影在一層層的紙張上,越往後就越是模糊扭曲。

  他和琥珀所處的,便是第一張紙的背面——暗影界。

  即便只是第二層,也已經是絕大部分人類未曾踏足過的地方了。

  他很明智地沒有在這個時候追問琥珀為什麼會具備進入暗影界的能力——而且從琥珀剛才的話語可以判斷,她自己也是第一次「進入這麼深的地方」,追問的話多半是得不到什麼答案的。

  這個世界還有很多秘密值得探尋,很多事情不是在天上掛了很多年就能看明白的。

  在簡單的判斷之後,高文覺得循著貝蒂的腳印走下去是唯一的突破點。

  但在離開現場之前,他還是有點不放心地回頭看了一眼,赫蒂與瑞貝卡等人還是以「瓷娃娃」的狀態僵立在那裡,他們的本體正在現實世界中抵抗怨靈迷霧的侵襲,但在暗影界的投影中,他們卻被靜止在了遇襲的瞬間,而那些從地下滲透出來的黑色霧氣正在不斷瓦解他們。

  幸運的是,根據那些霧氣侵蝕的速度判斷,他們還有一段時間。

  「或許這就是怨靈迷霧的真實狀態,」琥珀也順著高文的視線看了一眼,搖搖頭說道,「咱們這個發現要是賣給秘法會或者星術師協會你說得值多少錢?」

  「他們會給你灌一堆藥水然後在你頭上綁個記錄晶石,最後一個放逐術再把你扔到暗影界裡當人肉探姬用,」高文白了琥珀一眼,「跟上,正事要緊。」

  琥珀一邊跟在高文身後一邊還在念念叨叨:「但是可以讓你出面啊,你怎麼說也是安蘇的開國老祖吧,他們還能給老祖宗灌藥水不成?」

  「你以為呢?」高文扯扯嘴角,「他們樂意把我掛在牆上,寫在書上,供在桌上,甚至國王都願意每年領著全家老小親自給我擺個花束順便放自己三天假——毫無風險還能賺個好名聲,但如果這個老祖宗真的從棺材裡蹦出來了,之前把我供在檯子上的那波人第一反應恐怕都是把我摁回到棺材裡,然後四面八方釘兩百多個釘子,狠一點的估計還要灌鉛……」

  琥珀嚇的目瞪口呆:「為什麼?!」

  高文看了這個不開竅的半精靈一眼,沒好氣地扔回去一句:「因為全國的三天掃墓假都沒了!!」

  說完這句話高文就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去,留下琥珀在後面反應了半天才突然嚷嚷起來:「等一下!你搞錯啦!給你掃墓的時候不放假!只有給開國先王祭奠的時候才放三天假!你是死早了所以不知道吧……」

  高文差點一頭栽下去。

  不過雖然打消了琥珀把暗影界情報賣出去的念頭,高文卻有著自己的打算,他對這個暗影界充滿好奇,或者說……他對這整個世界都充滿好奇。

  所以總有一天,他要搞明白這一切。

  那串腳印並沒有延伸出去多遠。

  或許是暗影界的環境特殊,以至於物質世界中對遠近距離的判斷習慣在這裡難以生效,高文與琥珀只不過沿著腳印走了一小段距離,一座木屋便突兀地出現在他們眼前。

  那木屋又小又破,不知道已經在這裡佇立了多久,木屋周圍可以看到一圈已經殘缺的籬笆,看籬笆的稀疏程度,恐怕已經起不到任何防禦的作用。而在木屋的一角,高文注意到了一抹色彩。

  那是苔蘚的顏色,在這個黑白的世界中顯得分外突兀,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那一點點顏色正在飛快地褪去。

  貝蒂的腳印一直延伸到木屋的門前。

  琥珀抽出了自己的小匕首,緊張地在胸前比比劃劃:「等會您老人家直接開著天神降臨衝進去砍瓜切菜,我在後面給您壓陣……」

  高文想了想,克制住拎著琥珀的領子把她扔進去趟地雷的衝動,而是一隻手按在開拓者之劍的劍柄上,另一隻手小心翼翼地推開了那扇灰白色的大門。

  然而沒有任何攻擊襲來。

  木屋裡面也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屋子,陳舊,破落,彷彿一張黑白的老照片。

  但裡面有人。

  一個鬍子拉碴,身上穿著破舊短袍的男人坐在木屋中間的方桌後面,他是如此憔悴和滄桑,以至於高文根本無法判斷他的真實年齡,而在這個男人身後,則可以看到兩個擺滿了瓶瓶罐罐的木架以及一個陳舊的煉金台。

  屋子各處都可以看到進行魔法實驗所需的裝置,但它們全都和更多破破爛爛的雜物堆積在一起,任何一個正常的法師看到這寒酸淒慘的一幕恐怕都會有想哭出來的衝動。

  方桌後面的男人抬起頭,看著高文的方向,他露出一個僵硬的微笑:「啊,客人——已經很久沒有客人來我的實驗室了。而且還是兩位?」

  琥珀從高文身旁探出了小腦袋,半精靈少女臉上滿是警惕:「不……不打啊?」

  高文沒有拔劍,但也沒有讓自己的手離開劍柄太遠,他保持著隨時可以攻擊的狀態步入木屋:「我們從此路過,來找人——是一個大概十五六歲的姑娘,她拿著一口平底鍋……」

  然而桌子後面的男人卻彷彿沒有聽到高文的話,他只是遲鈍地笑著,微微點頭:「請找地方坐吧,安妮正在準備午飯,深山老林中找不到歇腳的地方,不嫌棄的話就留在這裡吃飯吧。」

  「安妮?」高文下意識地問道。

  「是我的女兒,」男人笑著,「很乖巧的。」

  這時從旁邊傳來了少女的驚呼聲:「老爺?」

  高文循聲望去,看到貝蒂正一臉驚訝地站在木屋角落的一扇小門旁。

  「貝蒂?你沒事就好,」高文頓時鬆了口氣,「我是來接你的。」

  然而貝蒂卻微微搖了搖頭,方桌後面的男人也隨之看向小姑娘,溫和地問:「安妮,午飯準備好了麼?」

  貝蒂乖巧地點點頭:「就快了,爸爸。」

  小姑娘轉身鑽回了廚房,高文和琥珀交換了一個眼神,在確認方桌後面的古怪男人沒有什麼反應之後,他們也跟了上去。

  貝蒂正在廚房裡做飯,用她那口寶貝一樣的平底鍋。一叢蒼白的火苗在灶台中跳躍著,平底鍋上的香腸被煎的滋滋作響。

  琥珀的關注點很清奇:「暗影界裡面竟然也能做飯的?」

  「這是怎麼回事?」高文來到貝蒂旁邊,低聲問道。

  從小姑娘的神態舉止上可以判斷,她並沒有受到精神控制之類法術的影響,但她卻以自己的意志留在這裡做飯,而且把外面那個古怪男人叫做「爸爸」——這就著實有點奇怪了。

  「我也不是很明白,」貝蒂臉上露出一如既往帶著點糊塗的模樣,「但外面那個人好像是把我當成他的女兒了……」

  琥珀瞪大了眼睛:「那你就這麼聽話地把人當爸?」

  貝蒂搖了搖頭:「他很可憐的……所以我就想給他做頓飯再走。」

  高文與琥珀面面相覷。

  然後貝蒂突然伸手在自己的女僕裙口袋裡掏了幾下,掏出一本陳舊的筆記遞到高文面前。

  「老爺,給——這是那個男人給我的,裡面很多東西我看不太懂,但您應該能看明白。」

  高文疑惑地接過了那本並不是很厚的筆記本,打開之後匆匆翻看著最後幾頁的記載。

  琥珀好奇地把腦袋湊上前:「什麼什麼?我看看我看看……魔法公式?符文排序?」

  被那些複雜符號和算式弄的暈頭轉向的半精靈小姐抬起頭來,一臉懵逼地看著高文:「原來那個怪老頭竟然還是個法師呢?」

  「嚴格來講,是個野法師,」高文捲起筆記本,在琥珀腦袋上敲了一下,「而且你一進門看見那麼多魔法實驗器具的時候難道還沒看出來麼!」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8-4-27 01:18 AM

第十五章 煙消雲散

  黑與白交織而成的暗影界中,高文,琥珀,貝蒂,以及一位無名的野法師圍坐在簡陋的木屋中,他們面前擺放著貝蒂剛剛做好的午飯——簡簡單單的麵包片,煎香腸,還有一些蔬菜湯。

  這一切都毫無色彩,就像古老的黑白照片。

  高文沒有動自己眼前食物的意思,雖然暗影界中確實可以做飯,但他實在不敢確定自己這個活生生的人類(大概)如果吃下了暗影界的東西會有什麼後果。

  旁邊的琥珀和貝蒂也一樣沒有動刀叉。

  桌子對面的那位野法師並沒有催促他們,他只是默默地吃著自己面前的食物,顯得非常安靜。

  一種詭異的默契縈繞在木屋中。

  首先打破沉默的是高文:「你在這裡多久了?」

  「很久了,」野法師放下刀叉,顯得很有禮貌,「從離開秘法會的第二年,我就定居在這裡。」

  「你曾經是秘法會的成員?」高文有些意外地問道,「我還以為你一直是個野法師。」

  「我原本是秘法會的二級會員,」野法師靜靜地說道,「按秘法會的標準,我是一個蹩腳的施法者——我擅長計算和推理,但卻缺乏將其轉化為法術模型的能力,換句話說,我的施法水平永遠都在初階,這樣的法師,在秘法會是不受歡迎的。」

  「所以他們把你趕走了?」琥珀感覺很不可思議。她知道一個真正的法師是很寶貴的,哪怕他的施法水平很蹩腳也一樣——蹩腳只是對那些秘法大師而言,在普通人眼中,哪怕只能放出個小火球的法師也屬於不得了的大人物,即便這些基層施法者在秘法會中不受重視,也不至於會被掃地出門。

  「是我自己離開的,」野法師搖搖頭,轉頭看向貝蒂,「為了我的女兒,為了治好她,我不得不離開。」

  貝蒂愣頭愣腦地看著野法師,然後稀里糊塗地點了點頭。

  高文沒有在這個問題上多做糾纏,而是盯著野法師的眼睛,右手按住了腰間長劍的劍柄,慢慢說道:「你應該知道我們是來幹什麼的——我們並沒有太多時間可以浪費。」

  野法師那僵硬遲鈍的表情終於微微有了些變化,他的身體稍稍發抖,接著低下頭去:「……客人,我不是很懂你的意思。」

  貝蒂有點緊張地看著高文:「老爺?」

  高文皺著眉,片刻之後把手從開拓者之劍的劍柄上移開,他放緩了口氣:「那就等一會吧。」

  野法師低下頭,繼續安靜而沉默地吃著自己那一餐飯,在進食過程中他僅有的多餘動作便是時不時抬起頭來,看上旁邊的貝蒂一眼。

  食物最終是要吃完的,高文也不可能無限地等下去。

  野法師吃下了最後一口香腸,然後用麵包片仔仔細細地擦乾淨湯盤裡的菜湯,他吃完飯,抬頭看著貝蒂的方向——但他的眼睛其實根本沒有聚焦在貝蒂身上,而是聚焦著更遙遠一些的地方。他身體搖晃著,似乎是要站起來,可是努力了幾次都沒有成功。

  最後還是貝蒂將他扶起來的。

  「爸爸,我要走了,」小姑娘扶著野法師的胳膊,確認對方站穩之後才鬆開手,她小步挪到高文身旁,「瑞貝卡小姐和赫蒂夫人還在等我——而且老爺也來了。」

  野法師嘴唇翕動著,最後輕輕點了點頭,他的表情已經平靜下來,並仔細做著交待:「不要亂吃陌生人給的東西。」「要按時睡覺。」「記著要聽老師的話。」「不要和別的孩子打架。」

  理智的光輝正在漸漸從這個可憐人的眼睛中褪去,高文知道他現在所說的已經全部都是囈語了。

  雖然他之前全程也幾乎沒有清醒多少。

  野法師的身影漸漸變淡,但在那愈發暗淡的虛影中卻突然有一團火焰樣的東西燃燒起來,高文早就在等著這一刻,他迅速抽出了開拓者之劍,劍刃上湧動著一層淡淡的微光。

  琥珀迅速將貝蒂拉入懷中,及時摀住了小姑娘的眼睛。

  高文將長劍刺入野法師胸膛的那團火焰中,火焰猛烈抖動起來,本已經向著邪靈方向轉化的野法師驟然間停止轉化,虛幻的身影迅速重新固化為實體,然後熊熊火焰吞噬了他,並將他整個人燒成一具猙獰可怖的焦屍。

  足足燃燒了半分鐘,那具屍體才徹底灰飛煙滅。

  哢擦哢擦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小木屋在失去主人之後迅速崩解,密密麻麻的裂紋眨眼間便佈滿了牆壁和房頂,外面世界那蒼白的光芒透過木板上的裂紋灑進了屋中。

  高文拉著琥珀和貝蒂飛快地跑出屋子,而就在他們跑出去的一瞬間,那木屋也徹底坍塌下來。

  坍塌的木屋在他們眼前燃起了大火,大火持續的時間很短,就好像被燒掉的不是一座木屋,而是一座紙房子一般。

  而在木屋逐漸化為灰燼並隨風飄散的過程中,琥珀突然拉著高文的胳膊指著木屋的地基驚叫起來:「哎哎!你看那個!」

  高文凝神看去,看到在木屋的灰燼下方,一片閃爍的線條正明亮起來,光芒透過了那些飄零的飛灰,逐漸形成一個複雜而龐大的結構——那赫然是一個大型法陣的模樣。

  「這大概就是那個野法師這輩子的最高成就了,」高文微微點頭,「大概也正是這個法陣出了問題,才導致他淪落到這個局面。」

  說話間,貝蒂的身影開始逐漸轉化為飄飄蕩蕩的光點,這些光點原地飛舞了兩圈,隨後向著高文和琥珀來時的方向迅速飛去。

  琥珀則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那原本已經化為灰白色的雙手正在重新煥發出血色,而隨著色彩重新回到她和高文身上,暗影界對他們的排斥也變得愈發明顯起來。

  一些影影綽綽的東西從四周的稀薄霧氣中凝聚出來,它們完全沒有形體,但卻顯然不懷好意,暗影界中的原生居民們終於嗅到了外來者的氣息,一些位於最淺層的東西冒了出來,就像聞到血腥味的鬣狗一樣漸漸聚集。

  「咱們必須撤啦!」琥珀對高文說道,「這個地方開始不歡迎咱們啦!」

  高文最後深深看了小屋廢墟一眼,將那些發光的線條和符號努力記在腦子裡,然後一拉琥珀的胳膊:「走!」

  短暫的眩暈之後,現實世界的光景再度出現在他眼前。

  怨靈迷霧已經消散,密林重新回到原本的模樣,而已經脫力的瑞貝卡和赫蒂正相互支撐著靠在一棵樹下,拜倫騎士用長劍支撐著身體勉強護衛在兩位女主人身旁,倖存下來的兩個士兵則已經癱倒在地。

  貝蒂應該是所有人中狀態最好的一個——她正抱著平底鍋站在瑞貝卡身旁發呆,就好像這種呆呆的表情已經固化在臉上似的。

  赫蒂看到高文之後立刻支撐著身體站了起來:「先祖——您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

  隨後她便看到了高文身後跟著的琥珀,臉色瞬間微妙起來:「這個盜賊原來沒有逃跑麼?」

  「嘿!你這區別對待是什麼意思!」琥珀頓時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蹦起來,「我跟你們家老祖宗剛才去暗影界裡面九死一生才把你們救下來好不好!你這個胸大無腦的老女人……」

  赫蒂萬沒想到這位盜賊小姐竟然敢跟自己對著罵街,臉色立馬就不好看了:「住口!簡直是無禮至極!你知道這樣冒犯貴族是什麼……」

  高文趕緊插到中間打圓場:「別吵別吵,琥珀沒說謊,我倆剛才確實是一起解決危機去了——當然她後面罵你胸大確實是她的不對……」

  現場安靜了一小下,瑞貝卡小心翼翼地舉起手:「先祖大人,剛才琥珀總共就說了這麼一個褒義詞還被您給否了……」

  赫蒂一臉的生無可戀。

  高文:「……」

  幸好赫蒂也是識大體的人,沒有在這些小問題上糾結太久,等高文把之前發生的事情解釋清楚之後,一切誤會也就煙消雲散了。

  而高文與琥珀在暗影界中的所見所聞則讓所有人感到驚訝,甚至連對魔法一竅不通的拜倫騎士都忍不住湊過來聽了半天。

  這畢竟是常人難以想像的經歷。

  「你竟然能進入暗影界?」赫蒂第一個關心的果然是琥珀的特殊能力,她帶著狐疑上下打量了琥珀好幾圈,就彷彿要從半精靈小姐臉上看出答案來,「只有少數暗影系的高階法師或者暗影系諸神的『神選』們才有這個能力,你是怎麼辦到的?」

  琥珀別過臉:「我是暗夜女神的神選行不行?」

  赫蒂瞪著她:「別鬧,一個神選能被拜倫用一把普通鋼劍拍在地上?」

  「算了,不要追問了,」最後高文阻止了赫蒂追根究底的舉動,「我已經答應她不追究這些——等她想說的時候她自然會說的。」

  天大地大老祖宗最大,高文都如此開口,赫蒂也就只能選擇偃旗息鼓。

  「先把死者安葬了吧,」迷霧消散,溫暖重新回到每個人身上,看到大家都稍微恢復了一點體力,高文便起身來到那名因靈魂碎裂而死去的士兵身旁,「他也曾勇敢戰鬥,應該像個戰士一樣得到安葬。」

  兩名倖存下來的士兵有些驚訝地看著高文。

  高文有些不解:「怎麼,我哪說錯了?」

  「他是農奴之後,」拜倫騎士從旁邊走了過來,「是子爵大人頒布了恩令,他這樣的農奴子弟才有機會進入領地軍隊,以服役來贖身——但他剛服役半年,所以現在還是農奴身份,這樣的身份是不能作為戰士被安葬的。」

  高文皺起眉,看向瑞貝卡:「是這樣?」

  瑞貝卡立刻像是做錯了事一樣緊張起來:「對……對不起!但是我覺得農奴制度真的不……不是很合理,所以就讓他們能以服役來贖身,我知道這樣不合規矩,可是……」

  高文的眉頭微微舒展開:「不,我沒怪你。」

  隨後他彎下腰,摸索著從懷裡取出一枚硬幣,並將這枚硬幣塞進了那名死去士兵的胸前口袋裡,貼著心臟放置。

  那枚硬幣是七百年前高文‧塞西爾下葬時,查理一世親手放置的。

  琥珀在看到那枚硬幣的瞬間就意識到了那是什麼,緊接著便捂著眼睛:「媽呀……至少半個莊園……」

  但高文自己卻對此毫無所覺,他只是按照記憶中的規矩辦完了這些事,隨後拍拍手站起身:「現在有人贖卻他靈魂的債務了,安葬他。」

  拜倫略顯遲疑:「但是規矩……」

  高文看了他一眼:「我就是規矩。」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8-4-27 01:19 AM

第十六章 前兆

  在距離眾人遇襲之地不過數百米遠的地方,高文找到了那座已經化為廢墟的小木屋。

  它就倒在林木之間,從燒焦的痕跡可以判斷摧毀它的是一次自內而外的大火,但火勢並沒有蔓延到更遠的地方——或許是一場降雨及時挽救了這片山林。拜倫騎士檢查了木屋周圍殘存的痕跡,判斷出火災應該是在半個多月前發生的。

  赫蒂則在現場探測到了已經非常稀薄的魔力反應。

  「我們在暗影界中見到的,應該是一個倒影,」高文看著林中空地上那座已經化為廢墟的木屋,說著自己的判斷,「這個野法師多年來都隱居在這個地方,這裡位於領地之外,連獵戶都不會過來,所以壓根沒人知道這裡還住過一個隱士。」

  「問題在於……事故是怎麼發生的?」赫蒂皺著眉,「這裡只有一個羸弱的魔力焦點,而且住在這裡的野法師實力也很低微,即便他的某次魔法實驗失控了,燒燬了這座房子,也不可能在暗影界製造出一個長時間的投影來,而且還生成了那麼強大的怨靈迷霧……這一切所需要的魔力都不是區區一個野法師能提供的。」

  「或許這本筆記能解答你的疑惑。」高文說著,將一本破舊的筆記本交到了赫蒂手上。

  那正是之前在暗影界裡從貝蒂手上得到的筆記,它既是那個無名野法師的日記,也是研究筆記。

  赫蒂按照高文的指示翻開了筆記的後半部分,認真看了下去。

  「……安蘇729年,火月,XX日。搬到這個地方已經半年,在塞西爾家族的領地邊緣找到了一處魔力焦點,雖然強度根本沒法與千塔之城的公共魔力焦點相比,但已經足夠支撐我的實驗室。這裡的元素力量單一而穩定,安妮的病情應該可以得到緩解。

  「安蘇729年,豐收之月,XX日。安妮的情況似乎有所好轉,她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再發作——但還不知道是這裡的環境產生了作用,還是我的儀式與藥劑真的有效。這裡的魔力焦點太弱了,即便借助增幅法陣的作用,我的儀式效果也會大打折扣。或許我應該重新考慮此前曾推導過的那些公式……雖然秘法會的那些人總是嘲諷我的計算,但反正我已經脫離秘法會了,他們可管不到這裡……

  「安蘇730年,霧月,XX日。那些公式與推導完全符合預期!不,應該說是事實的發展就如我計算的那樣——在新的增幅方式下,魔力焦點的力量被極大增強了!借助額外魔力的輔助,我終於可以展開對安妮下一階段的治療,雖然她這幾個月幾乎沒再發病,但治療必須進行下去,因為她已經經受不起更多折騰了……

  「安蘇731年,冷冽之月,XX日。在治療後,安妮竟然可以起床走動,甚至為了做了一頓飯!有煎香腸和蔬菜湯,我覺得自己簡直已經有一百年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雖然香腸已經糊掉,蔬菜湯裡還忘了放鹽……事實證明,我的治療方案是有效的,而且只要這裡這個魔力焦點能繼續穩定地供應魔力,安妮的痊癒將指日可待……」

  在這之後,日記內容更多的是書寫者與自己女兒的日常生活,赫蒂把這部分內容快速略過,直到一片潦草凌亂的記錄出現在最後幾頁:

  「安蘇734年,霜月,XX日。安妮發病了。該死!!

  「我不知道是哪出了問題,所有治療都在按計畫進行,儀式的每一步都沒有差錯,藥劑也是——都用了好幾年,從未有過問題!但安妮還是發病了,而且病得厲害……比之前每一次都嚴重。我必須盡快找到原因。我要記下所有的細節,所有的……我要找到原因。安妮一定會沒事的……

  「安蘇734年,霜月,XX日。安妮仍然沒有好轉,新的藥劑沒有任何效果,她還是在不斷虛弱下去,而且……正在逐漸遠離這個世界。今天早上的時候我看到她的雙手就像霧氣那樣變得透明,而且臉上起了很多水泡。這個世界在排斥她,把她推到暗影界去,我該怎麼辦……

  「安蘇734年,霧月,XX日。那該死的太陽,它那些暗紅色的花紋就好像在嘲笑我的軟弱無力!我終於發現了問題所在,但我根本無力解決……元素正在富集,不正常地富集,魔力在上湧,這個弱小的魔力焦點根本容納不了過量的魔力,即便我撤去了那些增幅法陣也無濟於事。這時候讓安妮遠離元素富集的地方才是明智之舉,但她已經在這個地方呆了太久,她的身體與這裡的元素環境共鳴著,這種共鳴延續了她的生命……但又會要了她的命!

  「安蘇734年,霧月,XX日。整個地區的魔力都不對勁,翻騰的厲害,塞西爾領的邊界就好像落入了傳說中的魔力之海一樣。我已經無法逆轉安妮身上的變化,她現在半個身子都已經離開了物質世界,早上的時候她甚至說她看到整個屋子變成了黑白的。或許……我只能另闢蹊徑……

  「安蘇735年,火月。長久的準備終於結束了,安妮的虛弱也到了極限。

  「這是我唯一的機會,沒有別的選擇。

  「既然我無法讓安妮在物質世界活下去,那不如選擇另一條路。

  「暗影轉化的儀式在書上都有記載,只不過需要的魔力龐大到無法想像,但對我而言,或許並不是無法實現。我用了新的增幅公式和法陣繪製方法,並將借助魔力湧動的力量。這片區域的魔力正處於反常的活躍狀態,魔力焦點中積蓄的能量被我壓制了幾個月,到今天終於堪堪夠用。接下來只要等到太陽升至正中,魔力最強大的時候,我就可以開始轉化。

  「安妮,堅持住,爸爸會救你的,而且爸爸會陪你一起去暗影界,我們會在那里長久地生活下去,你再也不會疼了。」

  日記到這裡結束了。

  赫蒂正打算合上日記本,高文突然指了指最後一頁的角落:「這裡其實還有幾個字。」

  赫蒂連忙凝神看去——那角落有一團黑呼呼的墨漬,原本她還以為是打翻墨水瓶造成的髒污,但現在仔細分辨之後,她才意識到那其實是手指沾著墨水寫下的潦草字跡:

  「魔力失控了……太陽是紅色的……」

  赫蒂不明所以地重複著這些字眼:「太陽是紅色的……太陽怎麼會是紅色的?」

  「會不會是上次赤斑爆發的時候?」瑞貝卡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說道,「就是半個多月前的事,太陽表面出現了比平日要多很多的赤斑。如果這個野法師當時的神智不太清楚,說不定就會認為太陽是紅色的……」

  赫蒂眨了眨眼,好像是接受了瑞貝卡的這個說法,隨後她晃了晃手中的筆記:「有這本筆記的話倒是能解釋清楚很多事情。看來是這位無名法師為了給自己的女兒治病,在這裡設置了規模不小的魔法陣列,後來更是想出了將自己和女兒都轉化為暗影形態以延續生命的瘋狂主意,但他的轉化儀式因為魔力上湧而失控,結果導致了半個月前的大火,也導致了怨靈迷霧的成型,以及先祖在暗影界中見到的……」

  「這些都不是重點,」高文突然打斷了赫蒂的話,「不管是怨靈迷霧還是暗影界的木屋,這些都能在筆記中找到直接的解釋,我想讓你看的是筆記裡提到的兩次細節——一次是關於太陽表面的暗紅色花紋,一次是太陽表面大規模的赤斑爆發。」

  赫蒂注意到高文臉上的嚴肅神情,跟著有些緊張起來:「先祖,這兩件事……」

  高文擺擺手:「另外這個野法師在日記裡提到的魔力上湧,你們兩個作為法師應該也有所感知吧?」

  赫蒂與瑞貝卡對視了一眼,同時點頭:「最近一段時間塞西爾領這邊確實有幾次魔力上湧,但魔力上湧是很正常的事情——世間一切魔力都來源於太陽,而太陽每時每刻都在運轉變化,地上的魔力自然也會起伏不定,最近一段時間領地範圍內的魔力湧動情況雖然頻繁,卻也沒到令人在意的程度。」

  高文看了看她們兩個,慢慢說道:「剛鐸歷1736年,帝國各處報告觀察到太陽表面出現大規模的暗紅色花紋,1738年,觀察到史上最大規模的赤斑爆發,太陽表面將近一半的面積被紅色斑塊覆蓋,同年,帝國境內二十六個行省報告發生了大範圍的魔力湧動——湧動規模都不大,但範圍卻覆蓋了近乎三分之二的國土。1739年,血日當空,全國被籠罩在暗紅色的天幕中,但當時沒有任何災難爆發,反而有大量魔法天賦卓越的嬰兒降生,根據記載,那一天誕生的新生兒中近乎三分之一都具備天生的元素親和能力,各地的新生兒檢測機構甚至發生共鳴石供不應求的局面,所以宮廷學者們宣佈將那一天稱作『魔法黎明』。但也是在同一年,剛鐸帝都附近最大的魔力供能設施『深藍之井』發生大爆炸,爆炸原因是深藍之井所處的魔力焦點中突然充滿了混沌而強大的魔力,粹取法陣無法處理這些混亂的力量,最終導致爐心融毀……」

  高文停了下來,但赫蒂卻臉色有些蒼白地接著說道:「……剛鐸1740年,魔潮爆發,史上最強大的人類帝國在數月內覆滅……」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8-4-27 01:19 AM

第十七章 坦桑鎮

  等赫蒂話音落下之後,現場幾乎所有人都下意識地嚥了口口水。

  只有貝蒂除外——小姑娘壓根沒聽懂。

  瑞貝卡忍不住聯想到了毀滅家族領地的那些怪物,那些怪物就是魔潮的產物。她在此之前一度認為那些怪物是從剛鐸廢土遊蕩過來,穿過了宏偉之牆,侵入到安蘇境內的——畢竟塞西爾領就位於安蘇的南部邊境,與剛鐸廢土很近,如果真的是某座哨兵之塔出了問題導致宏偉之牆出現漏洞,那麼有一些怪物跑出來也是可以想像的事。

  但是現在,瑞貝卡忍不住想到了更糟的可能——如果那些怪物不是來自剛鐸廢土,而是在塞西爾領自然產生的呢?

  如果那些怪物……意味著一次新的魔潮呢?

  「這……咱們會不會有點太緊張了?」琥珀第一個打破了沉默,半精靈小姐努力擠出一個笑臉,指著赫蒂手上的筆記,「只是一個野法師留下的日記,記錄的內容還不清不楚的,就要直接聯想到魔潮上麼?」

  高文倒是沒有反駁她,反而點點頭:「嗯,也有可能是我神經過於緊張了。」

  畢竟只是根據腦海中那些繼承來的記憶胡亂分析一波,雖然一口氣以第一人稱把七百年前的歷史大事背出來確實很爽,可是背完之後他自己也覺得這有點聳人聽聞了。

  「就是嘛,」琥珀看到高文點頭,立刻跟著鬆口氣,「您老人家死了七百年,腦筋還在當年沒轉過彎來呢——我知道你當年經歷過魔潮,多半是那時候心理陰影太……哎呀!!」

  瑞貝卡一法杖敲在這個半精靈頭上,瞪著眼:「不准對祖先大人無禮!」

  高文眼神古怪地看著瑞貝卡的法杖,心說這小丫頭片子不久前掄著「安息棍法」毆打老祖宗的時候怎麼就不覺得無禮了……

  「不管這些事情可信度有多少,等到了聖蘇尼爾,都要報告給國王陛下,」赫蒂一邊說著,一邊把那本筆記還給高文,「至於國王會相信多少……那就不是我們能影響的了。」

  高文默不作聲地收好筆記,將各種紛繁的思緒都壓在了心底。

  隨後他抬起頭,仰望著天空那輪巨大的「太陽」。

  林中空地上方沒有樹冠遮擋,天空開闊,一輪巨日此刻正上升到一天中的最高點,那龐然而充滿壓迫感的光之冠冕正為這個世界帶來光和熱,以及魔法的力量。

  或許正是這最後一項要素,為這個世界帶來了與地球上截然不同的自然規律。

  高文的視線在巨日表面遊走,那些隱隱約約的紋路應該是氣態巨行星表面的風暴,他試圖從中找到那些不詳的暗紅色花紋,但最終一無所獲:那些紋路大概真的只是曇花一現,此刻都消失了。

  不過高文心中的緊迫感卻沒有消失,他只是將其暫時壓在了心底,並默默規劃著將來要走的路。

  首先,就在這個世界上立足吧,雖然只是一個破落的老家族……但有個起點總比穿越到荒山野墳裡要強。

  穿過密林之後,路途顯得順利了很多,大概「人品守恆定律」這種東西真的存在,一行人再也沒有遇到魔物或者奇奇怪怪的「自然現象」的襲擊,他們順利地踏上了官道,而且還順利地在半路上遇到了一支小規模的商隊。在付出足夠的價錢之後,高文一行終於擺脫了憑著雙腿翻山越嶺的窘境,得以坐在商隊的馬車裡趕赴坦桑鎮。

  商隊老闆是一個胖胖的北方人,從王國的富庶之地來這南方邊境做著販賣土特產和草藥的生意,據說他原本是打算前往塞西爾領做最後一單交易的,可是中途聽說了塞西爾領發生的可怕災難,於是只好半途折返。對於帶著一身殺伐氣的高文等人,這位胖商人起初還有一些戒備和牴觸,但赫蒂最終還是用兩塊金子說服了這位謹慎的商隊老闆,甚至讓這位商隊老闆把自己的馬車都讓了出來。

  金子果然是口才最好的商業談判專家(確信)。

  在離開塞西爾領的第七天,坦桑鎮的大門終於出現在眾人眼前。

  這還是高文第一次近距離接觸這個世界的人類城鎮——當然剛離開塞西爾領的時候他倒是爬上山看了一眼自己名義上的莊園地產,不過那時候整個塞西爾地區已經被暴動的元素力量攪成廢墟,又讓一頭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藍龍一口鹽汽水噴成了抽象畫,委實是看不出什麼風土人情來了,而眼前的坦桑鎮……給他的感覺說實話並不怎麼好。

  甚至可以說有點失望。

  坦桑鎮的規模很大——這是瑞貝卡的說法。大概是地處平原,土地肥沃,又緊鄰河流的原因,這個地方是南部地區人口最多的城鎮之一,有將近一萬人生活在這片三角形的平坦土地上。白水河自西而來,在坦桑鎮前一分為二,從鎮子的南北兩側奔流而過,它灌溉著鎮子附近的大片農田,同時也是這裡的交通命脈,而在鎮子東部則靠著一座礦山,那礦山則是整個鎮子最重要的經濟來源。

  但就是這樣一座既有良田又有礦山,還有一條河可以用來充作航路,怎麼看都是個風水寶地的地方,高文在進入鎮子之後所看到的最多的,卻是面黃肌瘦的平民,以及無數低矮破舊的木屋,還有散發著各種異味、骯髒不堪的街道。

  由於這個世界的文明還遠未發達到可以讓人類碾壓自然,各種魔物猛獸盡皆收入動物園的程度,再加上邊境區域時常會有衝突,整個鎮子外面都有一圈低矮的城牆保護,而破落的平民區就在城牆內堆積著,像苔蘚與爛瘡一樣層層疊疊地擠成一團,那些破屋爛宅毫無美感可言,充其量只能起到遮風擋雨的作用,而從城門到鎮子中心倒是有一條寬闊的大道,那大道上的景色卻也絲毫好不到哪去。

  高文便坐在商隊的馬車上,看著外面街道上的景狀,他看到那些穿著短衫的貧民在街道兩旁行走,只有一小部分人腳上穿著鞋,剩下的大多是綁著破布,更有連破布都綁不起的貧苦人混在其中,而走在街道中央的則明顯衣衫乾淨很多,腳上也都有鞋可穿。

  他們相互之間沒有交流,甚至也沒有衝突,他們只是靜靜地走著自己的路,像隔著一個世界。

  明明生活在同一個城鎮,走在同一條路上,他們卻彷彿兩個世界的人一樣涇渭分明。

  高文搜索著塞西爾的記憶,卻發現在這部分竟然沒多少可供參考的東西:高文‧塞西爾出身於輝煌的剛鐸帝國,而且生長在富裕之地,那個年代那個地方並無此種景色;後來剛鐸魔潮爆發,塞西爾領導人民殺出一條血路奔赴北方,一路上大家都是同甘共苦,更無高低貴賤之分;再然後安蘇建立,開拓者們在一片荒原上建立王國,一切從零開始,連幾位開國大公和國王本人都有過放下刀劍下田扶犁的經歷,又從何看到這一幕?

  再然後……再然後高文‧塞西爾就戰死在南部的邊境線上,這位三十五歲便英年早逝的英雄,根本沒有活到親眼見證自己所開創的這個國度出現貧富分化的那天。

  於是他只能向「自己的後代」求教,問問那路上的是什麼規矩。

  「走在道路兩旁的是農奴,還有礦山裡的奴工,」赫蒂解釋著,「也有外圍地區的貧苦自由民,他們是不被允許走在大道上的——因為在修道的時候他們也捐不出錢來。走在路中間的是體面的『市民』,還有從外面來的商人或者傭兵之類,這些人交得起各種稅,便可以走在路的中間了。」

  高文想起了在商隊進門的時候,那個胖商人塞給守門衛兵的幾枚硬幣——那想必就是進城的稅了。

  隨後他想起了那個已經被安葬在林中的士兵——那位農奴之子。

  他能夠拿起刀劍為領主而死還是瑞貝卡開恩的結果,但即便他為領主而死了,也不被允許按照戰士的方式安葬:因為他還沒有贖清自身,他甚至連自己的那把劍都還沒有贖清。

  「先祖大人,有什麼問題麼?」注意到高文臉上的表情陰晴不定,赫蒂有些疑惑地問道。

  高文收回看向車外的視線,微微搖了搖頭:「不,沒什麼問題。」

  他只是以一個穿越者的心態本能地對這些事情感到牴觸而已,但現在還不到他對此進行什麼批判和「糾正」的時候。

  因為他還不夠瞭解這個世界。

  短暫的思考之後,他看向赫蒂:「接下來你們打算怎麼辦?」

  赫蒂顯然已有打算:「先去找這裡的領主,安德魯子爵還算是個比較好說話的人,通過他應該能比較容易地聯絡到菲利普騎士。如果菲利普騎士那邊一切順利的話,我們就可以找到當日突圍出去的人馬了。隨後看情況是先原地安置領民還是直接前往王都。塞西爾領發生的事情不是派一兩個信使就可以的,必須由瑞貝卡親自去面見國王說明情況才行。」

  高文覺得沒什麼問題(主要是他一個穿越過來還跟現代人有七百年代溝的「老祖宗」也實在想不出啥建議來):「那就先這麼辦吧。」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8-4-27 01:20 AM

第十八章 安德魯子爵

  若說坦桑鎮還有什麼地方可以讓高文不那麼失望,並且略微能體驗到兼具著古典與優雅之美的異界風情的話,那便只有位於鎮子中部偏北一些的富人區了——幾條道路和一道圍牆將這裡與外面的貧民區隔離開來,有頭有臉的體面人都居住在這片相對乾淨整潔一些的地方。

  這裡有著漂亮的二層小樓,每一座小樓都用淺灰色的石頭和香柏木建造,小樓二層延伸出來的陽台上晾曬著魚乾和醃肉,這些都是富裕人家的象徵。

  儘管坦桑總體上只是一座鎮子,還遠遠達不到城市的規模,可是住在富人區的人都會以光榮而自豪的市民自稱。

  他們都是既有自由之身,又能交得起各種稅款,而且在城鎮裡有著體面工作——也就是農場主和礦上工頭——的大人物。

  而今天,這些有頭有臉的體面人物就像往日一樣站在他們晾曬著魚乾和醃肉的陽台上,和鄰居討論著最近發生的事情——所有略微有點意思的事情都是值得大談特談的,而最近最值得談論的,無疑便是發生在塞西爾領地的那件大事。

  坦桑鎮及其周邊地區是安德魯子爵的封地,塞西爾領與安德魯子爵領則是鄰居,雖然兩塊領地各自的繁華區之間有著大片的荒涼地帶,但總歸還是有官道的,因此即便是在這個信息交流不暢的年代,發生在塞西爾領的事情還是早早就傳遍了整個坦桑鎮。

  最先是有一批像難民一樣的人在一名騎士與十幾名士兵的帶領下逃難到這個地方,然後就是傳揚開來的,塞西爾領被大量魔物與元素潮汐徹底淹沒、摧毀的消息。

  這個聳人聽聞的噩耗簡直就像那些吟遊詩人胡編亂造的故事一樣,在太平年代生活了很多年的市民們起初壓根不相信這件事的存在,然而那些難民和狼狽不堪的士兵卻實實在在地進了鎮子,緊接著安德魯子爵便下了命令,不但執行起更加嚴格的宵禁制度,還增加了鎮子周邊地區的巡邏人手,於是荒誕不經的恐怖故事就變成了事實。

  市民們把發生在塞西爾領的噩耗從茶餘飯後的談資提升成了……認認真真的談資。

  一開始他們還只是在酒館裡碰面的時候偶爾聊上兩句,現在,他們都需要站在陽台上,以魚乾和醃肉為背景來認真談論這件事了。

  而就在這些體面人談論那個日薄西山的塞西爾家族這次終於是徹底玩完的時候,塞西爾家族的主事人已經穿過富人區和教堂區,進入了安德魯子爵的城堡裡。

  不管坦桑鎮的貧民生活有多麼困苦,安德魯子爵的家都是富麗堂皇的,事實上由於領地本身的富庶以及家族斂財有方,這位子爵大人所修建的城堡要遠比瑞貝卡從小生活的那座小破堡壘要漂亮多了。

  在向城堡裡通報了訪客身份之後,安德魯子爵的管家便把高文等人請進這座城堡中,他們被帶到寬敞明亮的會客廳裡,坐在紅木製的長桌後面,等待著那位子爵的接見。

  坐在寬大舒適的天鵝絨座椅中,看著眼前用銀子打造的精緻茶具,高文卻總是忍不住想到外面那些衣不蔽體形容枯槁的貧民,以及那些像窩棚一樣的房子。必須承認,他對這個劍與魔法的奇幻世界有些感覺……幻滅。

  「祖先大人,」坐在高文旁邊的瑞貝卡悄悄戳了戳自己老祖宗的胳膊肘,「等會我們怎麼介紹您啊?」

  「就按剛才商量好的,直接說,」高文不動聲色地說道,「在這裡,我們高調就可以了。」

  「先祖,」赫蒂也開口了,同時對著琥珀的方向努了努嘴,「您真覺得……她適合出現在這兒麼?」

  琥珀就坐在高文對面,這位半精靈小姐這時候正認真研究著她面前的銀質茶具,她的主要研究方式是把茶水倒掉,然後把杯子塞進懷裡——在高文抬頭的功夫裡,她又塞了個湯勺進去。

  高文瞪了對面一眼:「琥珀!」

  「哇!」盜賊小姐略微誇張地驚呼了一下,接著訕訕地把懷裡的東西掏出來放在桌上,包括兩個茶杯三個湯勺一個銀盤一個懷錶一把堅果兩個酒盞以及剛才那位管家先生掛在胸口的單片眼鏡。

  高文:「?!」

  臥槽這位哆啦A珀小姐你TM是怎麼做到的?!

  這一刻,高文忍不住摸了摸自己身邊的開拓者之劍,由衷地感謝這位盜聖之前挖墳時候的不偷之恩……

  「她是我復活的重要見證人,」高文努力忍住臉上的抽搐,一本正經地說道,「而且你不覺得如果把這傢伙放在一個咱們盯不到的地方反而更容易壞事麼?」

  赫蒂頓時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就在這時,那位安德魯子爵終於走進了會客廳。

  橡木大門被侍從推開,一個消瘦而高挑的男人走進房間,他穿著貼身的黑色長擺禮服,黑褐色短髮在抹上香膏之後緊貼著頭皮,兩撇一絲不苟的小鬍子在鼻子下面向兩旁延伸,而他的面容則在蒼白中帶著一絲不太正常的暈紅——這種有點病態的面容在貴族裡其實很常見,尤其是那些不太具備魔法或武技天賦的貴族們。

  為了體驗超過自身天賦的超自然力量,以及進行更放縱的享樂,他們會過量使用昂貴的魔藥來「強化感知」,而這種魔藥的副作用便會體現在臉色上。

  他們甚至以此為榮,並將臉色的蒼白視作貴族標識之一。

  在這一點上,仍然遵循著祖訓老老實實錘煉技藝,依靠個人努力來修習武技(或魔法)的塞西爾後裔們倒成了貴族圈子裡的另類。但這也沒辦法,畢竟塞西爾家族已經沒落,別說往往有價無市的魔藥了,瑞貝卡甚至沒錢把家族城堡上的破洞修補一下——當然,現在她也用不著修補那個破洞了。

  「啊,美麗的赫蒂女士,還有同樣美麗的瑞貝卡小姐,我真為我的遲到感覺抱歉,」一進屋,那位安德魯子爵便高聲說道,語調抑揚頓挫,臉上也彷彿帶著真誠的歉意,「但我實在太忙了,發生在塞西爾領的噩耗已經傳遍我的領地,人民正在惶恐不安,我不得不把每天大部分時間都花在安排領地防務和聽取巡邏隊報告上。」

  高文頓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小聲嘀咕:「跟這年頭的貴族談話都得用這種詠歎調麼?」

  瑞貝卡壓低聲音:「祖先大人您當年的貴族不是這樣麼?」

  「我們當年通常都鑽在酒館裡一邊灌高度酒一邊商業互吹,然後就順便把事情談了。」

  「……那現在風俗確實跟當年不一樣了。當然,安德魯子爵的說話方式確實……也比別人特殊一點。」

  「我們理解,您現在確實應該忙碌起來,」赫蒂看到作為塞西爾正統繼承人的瑞貝卡這時候竟然在忙著跟老祖宗嘮嗑,完全沒有意識到應該站起來作出回應,頓時尷尬而恨鐵不成鋼地瞪了後者一眼,緊接著站起身,「不過我還是要提醒一下,您應該稱呼瑞貝卡為子爵,而不是小姐——她早在去年就已經繼承家族的爵位,在這樣的場合,您應該稱她瑞貝卡子爵或塞西爾子爵才對。」

  這個世界的貴族在一般場合下稱呼爵位時的規矩似乎沒那麼嚴格,爵位前既可以冠名,也可以冠以姓氏。

  瑞貝卡被赫蒂瞪了一下,這才後知後覺地站起來,對安德魯子爵行了個同級貴族見面應有的欠身禮,姑且還算動作標準:「安德魯子爵,很感謝您的招待。」

  「應該的,塞西爾子爵,」安德魯被赫蒂不軟不硬地提醒了一下,便回憶起這位女士在貴族圈子裡的聲望,於是他收斂了一些,在稱呼瑞貝卡的時候還專門選擇了在爵位前冠以姓氏而非名字——這是相對嚴肅一些的稱呼方式,「我對塞西爾領發生的事情深感遺憾,那真是一場災難。但讓人高興的是您安然無恙,塞西爾家族的傳承看來不至於斷絕了。」

  接下來就是幾乎毫無營養的客套與祝賀之詞,一方嚴格合乎規矩地表達自己的關切之情,另一方則要努力表現出自己在受到溫暖之後的感激與觸動,顯然腦子疑似被門夾過的瑞貝卡小姐並不是很擅長這方面的交際,於是她很生硬地把話題直接拉回到正軌:「在城堡陷落之前,菲利普騎士帶領著一支隊伍掩護平民突圍,他們應當撤到了這裡。依照開國先君制定的法律,他們此刻應當正接受您的庇護。不知道他們情況怎麼樣了?」

  「當然,先君制定的法律是神聖的,我這領地雖小,但要接濟一下落難的鄰居還是綽綽有餘,」安德魯點著頭,「那位勇敢的騎士當時滿身是傷,現在還沒有痊癒,我安排他在聖光教會的教堂裡休息——那裡可以給他提供最好的治療。而那些忠誠的士兵以及可憐的平民都被我安排在東城區和南城區,直到現在還沒有一個人因凍餓而死。」

  逃難至此的塞西爾領民沒有一個人因凍餓而死,這已經是很盡心照應的表現了。當然,安德魯子爵願意收容那些難民也是有道理的——畢竟,他所收容的每一個塞西爾領民都會折算成債務壓在瑞貝卡身上,如果瑞貝卡要重振家族,她就必須按人頭向安德魯子爵付出「酬金」。

  就如「應量力幫助落難的鄰居,一個貴族應收容庇護臨近遭難貴族的子民」被寫入了安蘇的法律,「受助者應對施助者付出必要之報酬」也是明明白白寫在法典上的,高文對此清楚的很。

  畢竟這兩條法律都是當年高文‧塞西爾和查理一世湊在一塊定下來的……

  瑞貝卡作為一名貴族雖然還不夠成熟,但這條規矩也還是懂的,在聽到安德魯子爵的話之後,她的臉色不禁有點難看,因為她很懷疑自己究竟還有沒有能力清償這份突然到來的債務。

  她忍不住看了高文一眼,腦海中冒出一些大膽而欠揍的想法。

  老祖宗……一身古董吧……要不攛掇著他老人家把那身衣服賣了?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8-4-27 01:20 AM

第十九章 債務

  高文並不知道瑞貝卡腦海中那個大膽而欠揍的想法,但他也知道安德魯子爵對塞西爾領民的庇護必然不是無償的——那個領主誓死保衛子民,全民上下守望相助,人人都為重建文明而無私奉獻的年代早已過去了,七百年後的安蘇王國雖然還未能恢復到剛鐸時代的輝煌,但貴族在自私自利這方面的技能倒是無師自通的點到了滿級,毫無疑問,在塞西爾領的難民進入坦桑鎮的那天起,瑞貝卡就背負了一個天降的債務。

  但背負這份債務總比人都死了要強。

  「塞西爾家族會感謝你的幫助的,」高文出聲打破了沉默,「不過眼下更重要的還是這場災難本身。」

  安德魯子爵從一開始就注意到了坐在瑞貝卡與赫蒂中間的高文,而且他對這個穿著古代貴族服飾、身旁放著一把大劍、面容威嚴肅穆的男人很是好奇,在他所知的貴族圈子裡並沒有這一號人物——可是從赫蒂與瑞貝卡面對這個男人時的恭敬態度可以判斷,這個男人絕不是什麼一般人。

  所以在高文開口之後,他便順勢發問:「恕我冒昧,剛才我便在好奇了——閣下是?」

  「塞西爾家族先祖,開拓者中的開拓者,安蘇開國七將軍之一,南境大公爵,高文‧塞西爾,」赫蒂早已等著這一問,此時立刻站了起來,一臉嚴肅地介紹道,「您應當從小便聽著這個名號長大——他是黎明之初輝。」

  高文板著臉努力做出不怒自威的嚴肅樣子來,配合著赫蒂的強行吹爆而微微頷首,但在聽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還是忍不住一愣,悄咪咪地跟旁邊瑞貝卡詢問:「最後那個名號是什麼鬼?」

  瑞貝卡趕緊解釋:「您死後開國先君為您立的謚號……」

  高文大驚:「……那個老中二就不能想個好聽點的名字?!」

  而在安德魯子爵那邊,這位一絲不苟的正統貴族在聽到赫蒂的話之後第一反應卻是滿臉呆滯。

  這位女士是因為家族遭逢大難又被魔物驚嚇,結果精神壓力過大終於瘋掉了麼?

  就如高文一開始便想到的那樣:除非親眼所見,否則旁人根本不可能相信塞西爾家族的老祖宗會從棺材裡爬出來這檔子事兒,哪怕是見多識廣的貴族和學識淵博的法師們都不會相信這種天方夜譚——反而是那些大字不識一個卻滿腦子迷信思想的平民說不定會信以為真。

  安德魯在聽到赫蒂的話之後,沒有第一時間請侍從上來喂這位女士吃藥就已經是很有涵養的表現了。

  「女士,請容我……額……容我思考一下,」安德魯努力調整著表情,似乎是想找個既能體現自己情緒又不會過於失禮的說法,但最後還是忍不住實話實說,「我知道您遭遇了難以想像的噩夢,但您用這樣一個異想天開的故事來……是不是有點過頭了?」

  赫蒂表情不變:「我知道您會是這個反應,事實上連我們自己都不敢相信這一切是真的,然而塞西爾家族的先祖確實已經從長眠中醒來,我們親眼見到他從棺中坐起,手中還握著開拓者之劍,而且我們也已經驗證了他是真正復活,而非亡靈蘇生之類的把戲……」

  安德魯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如果您對我有什麼請求,那就請直接說吧,這……」

  高文擺擺手,讓赫蒂坐下,他將開拓者之劍放在桌上,轉頭看著安德魯子爵:「子爵,你覺得赫蒂撒這樣一個謊有什麼意義呢?一個子爵領被魔物與元素潮汐毀滅,而且還有一頭龍出現在我們的領地上空,這種程度的事件已經可以直接驚動王都裡的國王陛下,在這種要命的情況下,我們會安排一個人穿上古代的戲服,拿上劣質的古劍,來到你的城堡裡給你講一個天方夜譚的故事,就為了尋個開心麼?」

  一邊說著,他一邊將體內的魔力注入到開拓者之劍中,而隨著魔力的注入,那柄古老的長劍上再次浮現出了暗紅色的紋路,這一次它的紋路更加清晰,並在劍柄附近形成了利刃與鐵犁交叉的紋章圖樣——那正是塞西爾家族在安蘇立國之日便定下的徽記,代表著開拓歲月的家徽。

  騎士也是有魔力的,只不過他們使用魔力的方式與法師截然不同而已。

  雖然開拓者之劍已經失去了往日的大半威能,但最基礎的識別特徵還在,安德魯在看到那柄劍的瞬間就有點發呆——他並未見過真正的開拓者之劍,但這把劍的複製品卻就供奉在王都的皇家聖殿裡,他數年前曾有幸見到過那件複製品,自然是不會認錯的。

  如果桌上的那把劍不是塞西爾家做的贋品,那就只能是真貨了——被封存在塞西爾家族墓地裡的、即便他們家族衰落都沒人敢去打主意的那件真品。

  這個沒落家族會去把祖先的墳扒開,把聖劍挖出來之後用來撒個彌天大謊麼?

  安德魯猶疑起來,如果這件事真的是個鬧劇,那這鬧劇的成本未免高的嚇人了點,但如果不是鬧劇……

  老祖先死著死著就突然從墳裡跑出來這件事,真TM沒人敢信吶!!

  「你大可以找精靈工匠來鑑定這把劍的真偽,這劍當年便是他們的族人打造,他們知道應該怎麼檢查精靈符印,你也可以把開國諸王公的畫像拿出來跟我比對一下,雖然沉睡了七百年,但我本人的容貌倒是有幸沒怎麼變化,」高文看著安德魯陰晴不定的面孔,微微笑著說道,「如果能做到的話,你也可以找找看有沒有參與過第二次開拓,如今已經隱居山林的精靈傭兵,說不定裡面還有認識我的人吶。」

  「不,不必了,」安德魯子爵擺了擺手,他揉著眉心,覺得眼前所發生的事情著實不是自己擅長處理的事務,「既然是像您這樣的傳奇英雄……沉睡七百年然後復活這種事說不定也是可能的吧。」

  雖然是這麼說著,但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來這位子爵先生恐怕還是不怎麼相信高文的身份,他只是在半信半疑的情況下找個由頭暫時中止這個討論而已。

  他已經想明白了——塞西爾家族的老祖宗從棺材裡蹦出來又跟他有什麼關係呢?何必糾結此事的真假嘛,既然塞西爾家的人說這是真的,那就當成真的好了。

  反正只是一個已經死了七百年的古人。

  而在想通這些事情之後,安德魯子爵才彷彿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剛才高文提到的一個細節:「等一下,剛才您說……有一頭龍出現在這附近?!」

  「沒錯,藍龍,不知道從哪飛來的,但最後往西北方向去了……」高文點點頭,隨後便順勢將發生在塞西爾領的事情統統告訴對方,「……事情就是這樣。」

  「畸變體……魔潮時期的怪物……還有龍……我的天……」安德魯子爵的眉頭彷彿要鎖成一團,那蒼白面孔上的一抹暈紅都消退下去,「這個世界究竟是怎麼了……」

  「世界怎麼樣是那些學者和國王陛下要考慮的事情,我們要做的就是盡快把這裡發生的事傳遞給聖蘇尼爾城,」赫蒂打斷了安德魯的話,「事情已經很嚴重了。」

  「我已經派了一個信使,去報告塞西爾領遇襲的消息,」安德魯子爵說道,「信使騎著快馬出發,這時候應該走到一半了。」

  看來這位安德魯子爵還是很能做些實事的,他不但接納了臨近領地的難民,而且第一時間派出信使向國王匯報,這在這個年代的邊陲貴族中應該已經算得上很優秀,可赫蒂卻不得不提出更進一步的要求:「安德魯子爵,這還不夠——事情已經嚴重到必須由瑞貝卡親自面見陛下的程度。而且塞西爾大公從長眠中甦醒,他也要前往王都才行。我們很感謝您對塞西爾家族的幫助,但我們仍然需要更多的幫助。」

  安德魯聽到赫蒂的話,微微垂下了眼皮,似乎是在思索,隨後他站起身來,負手在長桌前走來走去。

  「你們都需要什麼?快馬?補給?護衛?」

  「都需要,」瑞貝卡鼓起勇氣說道,「而且我們還需要請您再幫忙照料塞西爾領的子民一段時間——直到我們從王都返回,並有新的領地來安置那些人……」

  「這便是關鍵所在了,」安德魯子爵抬起手,打斷了瑞貝卡的話,「事實上我正要談到這個問題:我已經在盡心竭力地幫助自己的鄰居,而且我也很樂意做一個慷慨的人,但我只不過是個區區子爵而已,我又能拿出多少東西來喂養那些難民呢?」

  高文端起眼前已經有些涼掉的紅茶,喝了一口,心說這位子爵先生終於談到「正事」了。

  瑞貝卡有些急躁地說道:「菲利普騎士在突圍的時候帶著一批金銀,那些金銀應該足夠……」

  「當然,我知道那些金銀,」安德魯子爵再次打斷了瑞貝卡,「請放心,我並不是一個乘人之危的人,但不管是藥材還是食物都需要成本。我剛才應該說過吧?那位勇敢的騎士抵達坦桑鎮的時候已經傷痕纍纍,他帶來的士兵和平民也幾乎個個帶傷,為了治療他們,我用掉了領地裡最好的藥材,還請了最好的牧師,這些是很花錢的,那些金銀只是堪堪夠用而已。」

  瑞貝卡瞪大了眼睛。

  「當然,我還是要強調一下,我並不會乘人之危,」安德魯子爵繼續說道,「所以我會繼續收容那些難民,並且會儘可能地為你們提供幫助,我只是想確定一下——在我做到這些之後,塞西爾家族究竟還有沒有能力來償還這筆債務?」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8-4-27 01:21 AM

第二十章 投資價值

  高文開始覺得這位安德魯子爵是個有意思的傢伙了。

  他像是一個商人,更勝過一個貴族。

  但他同時卻又是一個不怎麼高明的商人——至少在高文看來是這樣。

  一個高明的商人不會在這時候就把交易、籌碼、債務之類的東西擺在明面上,一個貴族則壓根不屑於提起這方面的事情。安德魯子爵此刻最好的做法應該是不動聲色地繼續為塞西爾家族提供幫助,但同時又將自己的影響力滲透到那些被庇護的騎士和士兵之間,同時利用貴族的身份,在法理上確定自己對塞西爾家族的「債權」,並且最好把這個債權捅到國王面前去,然後……瑞貝卡是否願意償還這筆債務就已經不再重要了。

  這個國家的法律和貴族體系的規矩都會幫助他完成這筆交易的。

  當然,高文覺得自己也能理解安德魯子爵的心情,畢竟塞西爾家族的沒落已經是眾所周知,尤其是在家族核心領地被完全摧毀的今日,瑞貝卡能有多大的「償還能力」著實是個未知數。

  「塞西爾家族不會欠別人的東西,」瑞貝卡的話顯得有點缺乏說服力,「放心,我們有能力償還,雖然我們失去了最富庶的地區,但塞西爾領外緣的一些山林還在,而且只要我這個繼承人還在,秘銀寶庫中就始終有一筆屬於塞西爾家族的貸款在等著,大不了……」

  高文清咳兩聲,打斷了瑞貝卡的話。

  他覺得自己已經看夠了戲,也大概瞭解了現在的情況,同時腦海中的記憶也整理的差不多,便站起身來:「瑞貝卡,別急躁。安德魯子爵,眼光放長遠一些。」

  安德魯看了高文一眼,這個「疑似古代英雄」的男人終究還是對他產生了一定威懾力,不管對方是不是真的,這位子爵先生都收斂起來:「抱歉,我確實是有那麼一點……貪婪的。」

  他竟然坦然承認「貪婪」二字,這讓高文略有意外,他挑挑眉毛:「你倒是很誠實,不過這樣也好——追求利益不是什麼丟人的事情,只是我們要搞清楚現狀,一個子爵領被摧毀了,一頭龍出現在王國境內,魔潮時期的怪物重新現世——在這些事情面前,談論生意是不合時宜的。」

  不等安德魯開口,高文便繼續說了下去:「當然,大義凌然的話說完之後,咱們還是要考慮一下現實問題。你在擔心對塞西爾家族的援助會無限積累,最終讓你血本無歸,那我便明確告訴你,塞西爾家族不但有能力清償任何債務,而且如果你能抓住機會,我們還可以為你帶來無限的利益。」

  安德魯子爵看著高文的眼睛:「請繼續。」

  「我本人,」高文指了指自己,「我本人就是你最大的投資。」

  安德魯表情凝固了幾秒鐘,隨後有點為難地扯扯嘴角:「公爵……閣下,我先相信您真的是那位公爵閣下,但我不得不提醒您一下,您已經離開人世七百年了,安蘇甚至已經是第二王朝,不管是您的爵位還是財產其實都已經被分封、繼承、消耗或……被王室收回。當然,我對您個人是崇敬的,每一個安蘇人都崇敬您,可我不僅僅是一個人,還是一個領主,我應該為我的領地與子民考慮……」

  高文聳聳肩:「思路放廣闊一點,子爵先生,難道只有真金白銀和實打實的領地才是投資價值麼?」

  安德魯:「您的意思是……」

  「我有永久開拓權,」高文抬了抬手裡的那把劍,「當高文‧塞西爾手持開拓者之劍,便有權在任意無主之地進行拓荒,包括且不限於安蘇境內的未開發區、各國境外之荒蠻區、剛鐸廢土等不存在法理爭議之地區,只要能保證對上述地區進行拓荒之後維持一定的控制力,開拓者之劍所到之處,皆為塞西爾家族領地,且安蘇王室將在任何時刻承認並確保高文‧塞西爾的領主權益。」

  高文一邊說著,一邊看著安德魯子爵越睜越大的眼睛,然後故意放慢了語速:「以上開拓權,由安蘇開國先君查理一世簽署,同時西部奧古雷部族國、東部提豐帝國、南部高嶺王國、精靈白銀帝國,以及北方諸城邦國度共同承認,有效期為無限——只要被授權的開拓者,也就是我還活著,它就永久生效。

  「其實這條法令不是簽給我一個人的,當時的開拓領袖們人人都有一份對應授權,只不過到了今天……能行使這項權利的也就我了。」

  說到這兒,高文咧開嘴開心地笑了起來:「當年簽下這些文件的老傢伙們肯定沒想到我有朝一日會揭棺而起。」

  處於目瞪口呆狀態的安德魯子爵還沒有開口,旁邊的瑞貝卡已經忍不住驚呼起來了:「祖……祖先大人!!您這……這是真的?!」

  「到底是誰負責她歷史課的?」高文忍不住捂著腦門斜眼看了赫蒂一眼,「還是說這條法令已經廢止了?如果廢止的話那我這倒是有點尷尬了啊——話說各國首腦應該不會無聊到隔了幾百年突然湊一塊開個代表大會,宣佈取消掉一條早就沒啥作用的開拓法案吧?」

  「瑞貝卡的歷史課……其實是我教的,但成績確實一直不好,」赫蒂滿臉紅暈地解釋道,然後趕緊回答高文的問題,「另外您提到的這條法令當然沒有被廢止——在開拓騎士們還在世的時候,沒人膽敢廢止它,而在最後一個開拓者去世之後,這項法令則成了榮耀的一部分,代表著人類重塑文明的信念,就更沒人會去廢止它了。」

  安德魯子爵接上了後半句話:「非但沒有廢止,那些歷史學家和博學家們還會對它大書特書……」

  高文聳聳肩:「所以我突然詐屍對他們而言絕對既驚喜又意外——這條七百年前的法律終於又有用武之地了。」

  安德魯子爵盯著高文,尤其著重看著對方手裡的開拓者之劍:「我承認,這確實是個……我從未想到的思路……如果用永久開拓權的話,您確實是有重新振興塞西爾家族的可能,但恕我直言——這將是一筆很長期的買賣。您知道現在王國邊境有多少可開拓的無主之地麼?」

  「大概知道一些,在路上我的後代們已經跟我講過了,」高文看了旁邊的赫蒂與瑞貝卡一眼,「基本上能養人的地方都已被分封,無主之地皆是莽林毒沼,或者就是與剛鐸廢土接壤。」

  「所以您打算怎麼辦呢?」安德魯子爵攤開手,「您要在什麼地方重振您的家族?」

  「那就是我要考慮的問題了,」高文微笑起來,腦海中浮現出的卻是一張從高空俯視大地的圖景,那是這個時代的人類絕對無從入手的、精度與廣度都近乎喪心病狂的衛星地圖,它深深的存儲在高文的記憶中,雖然它可能是幾年甚至十幾年前的過時記錄(畢竟現在高文已經與那個俯視視角斷了聯繫),但卻足以為高文指明未來的道路,「你只需要好好考慮一下……一個參與過第二次開拓,而且到現在仍然保持著永久開拓權的開國大公能有多大投資價值就好。」

  安德魯低下頭來,第一次認真地思考這件事情。

  良久,他開口打破沉默:「如果您的永久開拓權真的得到王室承認,那我這個小小的子爵將很樂意為您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

  標準的圓滑貴族發言——不留破綻,不逾規矩,還能顯示出一定的恭謹。

  瑞貝卡張大眼睛:「難不成開國先君和各國先祖們都承認的永久開拓權,當今的國王陛下會不承認?!」

  高文笑著看了這位不太成熟的後輩一眼:「他當然不想承認嘍——事實上他有極大可能都不會承認我的身份,即便查理一世蹦出來證明我是真的,那位國王陛下和他的幕僚們恐怕也仍然會發自肺腑地祈禱我能當場去世,然後重新被埋回到王國南境的古墳裡去。」

  「為什麼?!」瑞貝卡感覺三觀受到了挑戰,「您可是開國大公!是供奉在廟堂上的人物!國王和貴族們每年都要緬懷您,難道他們不希望您能回來重新幫助這個王國麼?」

  高文剛想開口解釋,就聽到桌子對面的琥珀嚷嚷起來:「因為他們少了三天假!」

  一邊嚷嚷著,半精靈小姐還一邊故意對高文擠眉弄眼,這惹來了赫蒂一個惱怒的瞪視。

  「別聽她胡說,那是我給她開的玩笑,」高文擺擺手,「真正的原因……赫蒂與安德魯先生應該都已經想明白了吧?」

  赫蒂嘆了口氣:「國王會緬懷英雄,因為英雄的形象與聲望可以用來鞏固他的統治,但他絕不會希望這位英雄回來,一旦英雄回來了,那些形象與聲望就不再是他能控制的東西了……」

  由於安德魯在場,赫蒂還有一些更加大逆不道的話沒說出來:尤其是當這位國王起源於一位私生子,本身就名不正言不順的時候。

  「所以我們要考慮的問題其實就明確下來了,」高文低頭看了看自己腰間的開拓者之劍,「那就是……讓我的永久開拓權生效而已。」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8-4-27 01:23 AM

第二十一章 交易的達成

  在接受了安德魯子爵的宴請之後,高文一行被暫時安置在城堡中的客房內——在高文的特意要求下,包括兩名士兵、侍女貝蒂和琥珀都有乾淨整潔的房間可用。

  反正這位安德魯子爵的城堡大的很。

  在屏退了侍者之後,赫蒂忍不住提出問題:「先祖,您認為安德魯子爵能靠得住麼?」

  雖然是領地相鄰的「鄰居」,但赫蒂深諳貴族之風氣,那便是既無誠信又無榮耀——儘管他們平常最強調的就是這兩點,但他們欠缺的也正是這些,尤其是在這遠離政治中心、荒蕪野蠻的南境地區,貴族們的生存方式就更是不堪。如今塞西爾家族徹底跌落谷底,除了突然蹦出來一個老祖宗算是加分項之外,赫蒂實在沒什麼底氣能在與其它貴族的交鋒中佔得什麼先機。

  「靠得住?我壓根沒考慮過這個問題,」高文的回答讓赫蒂大為意外,「幾個小時之前我還不知道安德魯子爵是個什麼模樣呢。」

  旁邊瑞貝卡驚著了:「啊?那您還跟他談了那麼多……」

  「因為這是必要的,」高文看向瑞貝卡,「咱們現在用窮途末路來形容也不為過——先不說那些落難的領民還要養活,你自己看看你自己的口袋,還有下一頓的飯錢麼?所以我們必須尋求助力,那位安德魯子爵只不過是沒得選的選擇而已——除了他,你們在南境還能找到認識的人麼?而說到他有多可靠……我既不認識他,也不認識他的家族,甚至連他的領地範圍還是前兩天從你們口中聽來的,我哪知道他可不可靠?」

  瑞貝卡感覺腦袋有點轉不過彎來:「那您為什麼覺得他一定會幫忙?」

  作出回答的卻不是高文,而是一直趴在桌子旁邊往嘴裡塞葡萄的琥珀,這位半精靈蹭了蹭嘴巴,對瑞貝卡甩過去一個白眼:「笨,因為他不想賠錢啊。」

  「不想賠錢?」

  「當那位菲利普騎士帶著難民來到坦桑鎮的時候,那位安德魯子爵其實就已經做過決定了,」琥珀不緊不慢地說著,「他完全可以緊閉城門等那些難民自行退去或者餓死在外面——別拿什麼互助法說事,這種邊遠地區,王國的法律還不如商人的金幣管用。那既然那位子爵先生接納了難民,就說明他是要從塞西爾家族收取報償的,他既有這個念頭,又相信塞西爾家族有能力償還債務,你看,交易在那個時候就已經成立了,而今天……只不過是把交易的範圍擴大了一下,明確了一下而已。」

  瑞貝卡對琥珀目瞪口呆:「你……你怎麼還能懂這些東西?這年頭的盜賊門檻這麼高了麼?」

  琥珀呲著牙:「這很高深麼?我是不懂你們貴族的行事邏輯和一大堆規矩,但我最起碼懂賊不走空的道理——在涉及到利益的時候,你們貴族和那個不想走空的賊有區別麼?」

  瑞貝卡頓時大怒,抽出法杖就召喚出一個腦袋大的火球:「你要再不管管自己的嘴巴,信不信我真的一個火球砸你臉上!」

  琥珀彷彿是吃定了這位稚嫩的領主小姐不會玩真的,還嬉皮笑臉地挑釁:「有本事你搓個寒冰箭出來~~」

  她話音剛落,就感覺自己耳邊唰的一涼,一枚寒冰箭幾乎貼著她的耳朵尖飛過去,並在她身後的牆面上凍出了一片冰凌,而不遠處的赫蒂則保持著抬起一根手指的姿勢,面色冷漠:「你要的寒冰箭。」

  琥珀臉上滑落一滴冷汗,剛才那枚寒冰箭與皮膚的距離之近所產生的恐怖感甚至超過了寒冰箭本身——她不禁懷疑這究竟要多高的控魔技巧才能做到如此的精準。

  瑞貝卡則微微抽了一下嘴角:赫蒂姑媽的攻擊性魔法果然是一如既往的打不中人,描邊走位……

  高文拍拍手,結束了這短暫的鬧劇:「好了,姑且都算是自己人,都收斂點。」

  老祖宗發話還是管用的,不管願不願意,赫蒂與瑞貝卡都收起法杖表示了服從,而琥珀雖然跳脫欠揍,也懂得見好就收的道理(主要是一發寒冰箭的威懾力確實很大),扁扁嘴也不再吭聲了。

  而就在這時,房外傳來一陣敲門聲,在得到高文的許可之後,小侍女貝蒂推開門走了進來。

  「老爺,赫蒂夫人,瑞貝卡小姐,」貝蒂挨個稱呼,並直接跳過了琥珀,「菲利普騎士來了。」

  「哦,正等他呢,」高文點點頭,隨後注意到貝蒂手上的平底鍋,「等會……你怎麼還拿著它呢?」

  貝蒂眨眨眼,想了一下說道:「因為……還沒到家,隨便亂放,怕丟。」

  高文捂著腦門:「你……好吧你隨意。」

  片刻之後,那位率領塞西爾領的難民突圍的菲利普騎士走進了房間。

  讓高文有點意外的是,這是一位相當年輕的勇士:他看起來只有二十出頭,留著一頭淡金色的短髮,眼窩深邃,鼻樑高挺,雖然五官整體算不上多優秀,但作為武人的英武氣質以及挺拔的身材卻足以讓他在普通人中脫穎而出。由於是在常時,對方並未身穿鎧甲,而是披著一身常服,腰間挎著長劍,在其露出來的手臂和脖頸等處,還可以依稀看到有未拆的繃帶。

  他確實是帶傷突圍的。

  「領主大人,夫人,」菲利普騎士進屋之後立刻對瑞貝卡與赫蒂行禮,「真高興看到你們安然無恙。」

  「菲利普騎士,快起來吧,」瑞貝卡趕快把對方攙扶起來,「真是多虧你,才能保下那些士兵和平民。」

  她注意到了對方身上的繃帶:「這些傷……」

  「突圍時所受,但已經好多了,」菲利普趕忙說道,「安德魯子爵為我安排了牧師和藥劑師。但是……」

  這位年輕的騎士露出為難的神色,面容中還有著羞愧與懊惱。

  「你是說讓你帶出城堡的那些金銀吧,」赫蒂主動說道,「不用放在心上——那些東西本來就是應對不時之需的,當初讓你帶走的時候我們就說了,都由你支配。」

  「還請不用擔心,其實被安德魯子爵收走的金銀只是一部分,」菲利普的臉色好看了一些,接著壓低聲音說道,「在進城之前,我便把一部分財物分開交給幾個親信士兵保管,還有一些埋在了城外。我當時擔心萬一安德魯子爵過於貪婪,至少要留下一部分錢來養活大家,或者讓士兵們能自謀生路……」

  高文微微點了點頭,這是一個既有勇氣又有頭腦的年輕人,他能帶著區區十幾名士兵護衛著一大群沒有戰鬥力的平民突圍,這說明了他的勇武,而在進入別的貴族的領地之前,自知自己無法與貴族抗衡的情況下能想到如何儘量保全主人交給自己的財物,甚至想到安排士兵們自謀生路,這就更是不易了。

  於是他露出讚許的神色:「做的不錯。一共有多少人活下來?」

  菲利普其實從一開始就看到了房間裡的高文——畢竟後者的塊頭也著實醒目。此刻聽到對方問話,他才終於有機會詢問:「難道您就是……」

  「看來安德魯子爵已經告訴你了,」赫蒂點點頭,「這便是塞西爾家族的先祖,安蘇開國大公,黎……」

  不等對方把話說完高文就趕緊打斷:「行了行了,那個老中二起的名號就不用說了,聽著起雞皮疙……」

  這邊話沒說完,菲利普已經在高文面前單膝跪下:「高文公爵!我……我聽說了這個消息,但我真沒想到這竟然是真的!您是所有騎士的楷模,我從小就……」

  「行了行了怎麼還沒完了!」高文又趕緊把菲利普拽起來,作為一個佔據了別人軀體的外來戶,他此刻真是前所未有的尷尬,「你先告訴我有多少人活下來?」

  菲利普好不容易才控制住激動情緒,臉色也跟著這個話題沉了下來:「當日突圍出去的一共只有一千多人,後來減掉遇到魔物襲擊、傷重掉隊、疾病而死的人,最終活著抵達坦桑鎮的已經不足九百……」

  「具體是多少?」

  「八百七十三人——這其中除我之外,有十六人是正式的士兵,三十個是民兵,其餘皆為平民。」

  瑞貝卡的身子搖晃了一下。

  「這就是塞西爾領最後的倖存人數了麼……」赫蒂喃喃自語,「真沒想到……」

  高文拍了拍赫蒂的肩膀:「你知道七百多年前我們剛從剛鐸腹地跑出來的時候有多少人麼?」

  赫蒂望向高文:「那時候……」

  「好幾萬人呢,」高文嘆了口氣,「所以今天這局面確實挺讓人頭大。」

  赫蒂:「……」

  而在同一時間,在安德魯子爵的辦公室內,這位子爵先生正在書寫一份密函。

  密函是直接寫給國王的。

  由於剛鐸廢土的存在,安蘇在立國之初便將南境視作王國最重要的屏障區,即便如今南部已經太平日久,一些延續數百年的規制也仍然在這個地區延續著,比如——南境大大小小的每一個貴族,都是安蘇王室的直屬封臣,他們皆有直接與國王對話的權力,也有直接對國王匯報事務的義務。

  「致敬國王陛下,您的直屬封臣向您問好。

  「南境塞西爾領所遭遇之災變您應已在上一封信函中知悉,如今此地又有新的變故。此事之離奇前所未有,但臣已親自確認,它竟是真的。

  「塞西爾家族的先祖,安蘇的開國大公,七將軍之首的高文‧塞西爾,近日已重歸人世。

  「臣親眼見到有光芒降臨在塞西爾領的廢土上,那些入侵的怪物皆被光所滅,隨後又有巨龍出沒(關於巨龍一事,臣將另具表詳奏),臣親往查探,便與塞西爾子爵一道,見到了英靈復生的景象……」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8-4-27 01:24 AM

第二十二章 仰望天空

  在密函上做好了特殊的印記,隨後將其捲起,一絲不苟地打上火漆封,等做完這一切之後,安德魯子爵輕輕吐出口氣,回憶著自己是否有遺漏或錯誤的地方。

  應該沒有了——之前商定的內容都已經寫在密函上,而且寫的也很真實可靠,安德魯子爵對自己編造故事的能力頗為自信,他覺得任何一個人在看到密函的時候都會相信他真的是「那件事」的親歷者。

  剩下的,就是看遠在王都的那位老國王對這件事本身是否願意相信了。

  不,應該說是他想不想承認這件事的真實性。

  這是一次有些冒險的舉動,但安德魯子爵並不是一個牴觸冒險的人——如果不冒險,他當年也根本不可能從七個兄弟姐妹中脫穎而出,成為萊斯利家族的繼承者。

  他只是沒想到自己的新冒險會與塞西爾家族綁在一起。

  那個已經日薄西山的,在一百年前便退出王國政治中心的,到近代更是人丁稀薄到快要自然消亡的家族。

  安德魯子爵對自己的「鄰居」一向很關注,這不僅是因為雙方的領地相鄰,平日裡多有貿易上的往來,更是因為塞西爾家族的衰落在近兩年愈發嚴重,如果按照原本的進度繼續下去,基本上在安德魯的有生之年他便可以期待將萊斯利家的領地擴大一倍——那個匆忙繼承家業的小姑娘根本不是一個合格的領主,雖然她很努力,但她是肯定保不住自己那點家業的。

  只不過命運給所有人開了個玩笑,而且還是用那種誰都想不到的方式:在聽聞塞西爾領被怪物毀滅的時候,安德魯整個人是懵的;在聽聞那些怪物與歷史記載中的魔潮生物很相近的時候,他還是懵的;在聽進城的商人提到有一條龍出現的時候,他也是懵的;在瑞貝卡‧塞西爾和赫蒂‧塞西爾帶著一個號稱是她們老祖宗的男人進入城堡的時候……安德魯子爵表現出了極大的鎮定與接受能力。

  那是因為他終於懵逼習慣了。

  但在結束了與那位「祖宗大人」的交談,回到自己的寢室之後,安德魯子爵覺得自己做了一個正確決定。

  一個即將消亡的貴族譜系和一個被燒成白地的領地是沒有價值的,再擠也擠不出水分來,如果想要收回成本,還不如從一個貪婪的壓榨者變成一個慷慨的好鄰居,而且那位「祖宗大人」的存在更是關鍵——安德魯子爵現在已經九成相信了這件事的真實性——塞西爾家有沒有那位老祖先,完全是兩個概念。

  他將密函封入銀筒內,並在銀筒上纏繞了一圈魔法絲線,隨後交給站在旁邊的老管家:「交給最優秀的遊俠信使——乘獅鷲出發,讓信使在第一個信使抵達之後、塞西爾家的人抵達之前把它送到白銀堡裡。」

  管家接過銀筒,正準備轉身離開,安德魯子爵叫住了他:「等一下,另外你去銀庫——把屬於塞西爾家的金銀原樣送回去。」

  「是,子爵老爺。不過只要原樣送還就可以了麼?」

  「原樣送還就夠了,在他們出發的時候,我會以路費的名義再準備一點心意的。」

  情況有了變化,之前因為那點可笑的貪婪之心而收取的「費用」現在成了燙手的山芋,原樣奉還只是第一步,但卻不能一下子做的太過。

  安德魯子爵認真地在心中權衡著,並希望那位七百年前的古人能夠理解自己的誠意。

  夜色已深。

  高文披著睡袍,推開自己房間的陽台門,來到了子爵城堡二層的露台上。

  這個世界的夜晚是沒有月亮的,深沉的天幕中,有的只是比在地球上更加繁密的群星,那些閃爍的星辰為這片大地帶來清冷的光輝,每一道星光對高文而言都格外陌生。

  從來到這個世界至今,他就很喜歡仰望天空——不論晝夜都是如此。白天的時候,看著那輪巨大而不太刺眼的「太陽」,晚上,則看著無月的夜幕。

  他的視線在群星之間移動著,試圖在那些閃爍的星辰之間尋找到一個靜止不動、格外特殊的天體。

  但這注定是徒勞的嘗試。繁星何其之多,他又沒有足夠的資料與計算數據,他不可能找到自己當初俯視大地的位置,即便找到了,他也沒辦法把它從滿天繁星中分辨出來。

  但他就是忍不住會這樣做,因為他比所有人都清楚這個世界的天空中隱藏著秘密。那裡有著某種東西,或許是某種監控裝置,一個衛星,一個空間站,或者一艘船。儘管它現在有極大可能已經停擺,但不能排除還有別的沒有停擺的東西還掛在天上。

  他曾經是那個監控裝置的一部分——這是高文在思考多日之後,所得出的最接近的猜想。

  如果他沒有那些俯視大地的經歷,如果他一到這裡就穿越在高文‧塞西爾身上,那麼他根本不會有這方面的認知,也不會產生相對應的壓力,但他偏偏就是知道了一些事情,於是作為一個有著現代化思想的地球靈魂,他無法控制自己對天空的好奇……以及憂慮。

  那掛在天上的,到底是什麼?它或它們對大地會有什麼影響?它或它們會一直這麼安分地掛在那裡麼?它或它們的製造者——如果有製造者的話——會有什麼樣的目的?

  這一切都讓高文有一種無法為外人道的緊迫感,就好像一個地球人突然知道了自己頭頂的軌道上正停著一艘外星人的飛船一樣,哪怕那艘船十幾萬年甚至幾十萬年都一動不動,住在地上的人也很難安下心來。

  必須搞明白它或它們的來龍去脈才能睡的踏實。

  而且即便沒有這份憂慮,僅憑著好奇心,高文也沒法對天空視而不見。

  「話說你每天都抬頭看天啊——要嘛看太陽要嘛看星星的。」

  身後突然傳來了少女的聲音,高文回頭一看,卻看到半精靈的盜賊小姐正坐在露台的欄杆上,背朝著外面,笑嘻嘻地看著自己,她的雙腿在欄杆下面蕩來蕩去,一點都不擔心掉下去的樣子。

  高文瞥了她一眼:「三更半夜偷偷摸摸鑽到別人陽台上嚇唬人,這可不怎麼禮貌。」

  「夜晚是我的天下,到處都是影子,我想去哪就去哪,」琥珀在欄杆上晃了一下,身體隨之融入陰影,下一刻便出現在陽台另一側,「而且你堂堂七百年前的大英雄,難道還怕晚上有人突然跟你講話?」

  高文沒好意思承認自己剛才確實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話說你每天到底在看什麼呢?」琥珀看高文不吭聲,於是轉移了話題,「白天看太陽是為了辨認方向,晚上看星星難道是在占星?你還會占星術麼?」

  「你覺得天上會有什麼?」高文反問對方一句。

  「天上?不就是星星太陽之類的麼?」琥珀隨口答道,「哦對了……你不會還想跟我說眾神的宮殿也在天上,然後跟我傳教吧?那我可沒興趣——我信仰的是陰影與暗夜女神,也就是夜女士,夜女士的神國可是在無星之夜的最深處,那是跟現實世界的天空截然不同的地方,我每天只要閉上眼睛祈禱一下就算敬神啦!」

  「你還真是暗夜女神的信徒啊?」高文有點意外地看了琥珀一眼,雖然他自己沒什麼信仰,但從高文‧塞西爾的記憶中他還是知道不少有關這個世界宗教的知識的,那些五花八門的神明和大大小小的教派讓他大開眼界的同時卻也敬而遠之,只是沒想到,眼前這個看起來一點都跟虔誠沾不上邊的盜賊竟然也是個有信仰的人。

  「隨便信一信嘍,反正夜女士既不要求供奉也不會下達神喻,還不需要定時定點參拜祭祀什麼的,一個銅板不花我為什麼不順便信一下?」琥珀輕描淡寫地說著在真正的信徒聽來大逆不道的話,「而且暗影之道多少跟夜女士的權能沾邊,有時候我覺得自己祈禱一下還真的能變厲害一點呢——雖然後來每次都證明是喝高了之後產生的錯覺。」

  高文撇撇嘴,決定不搭理這個沒個把門的半精靈了。

  簡直是精靈之恥——她另一半血統不管是啥,也都是對應血統之恥。

  「哎哎,你怎麼又不說話了嘛,」琥珀卻不打算放過他,「你還沒說呢,你到底在看什麼?」

  高文斜了她一眼:「你有沒有聽過一個說法,人在死後靈魂就會回到天上,在群星之間遊蕩,每一顆星辰其實都是一個先人的靈魂……」

  「沒聽說過,我聽說有信仰的人死後,靈魂會被他所信仰的對應神明收走,然後在神國裡嗨,而沒有信仰的人死後靈魂則統一被死神收走,然後被死神的老婆用一把鐵梳子把所有的記憶都梳掉,再扔回人間——所以也有人說世間眾生不論信仰如何都默認是死神的信徒,」琥珀巴拉巴拉地說著,「但你的這個說法也好有趣,人死後就會上天?這是七百年前的某個宗教說法麼?」

  高文有點尷尬:「不,這是……」

  「啊,對啊!你是死過的誒!」琥珀像發現新大陸一樣睜大眼睛看著高文,身子一晃便來到他面前,湊過來急吼吼地問道,「難道你當年死了之後就原地上天了?人死了到底是什麼樣的?你給我說說唄!」

  「去去去——一邊去!」高文摁著琥珀的臉把對方強行推開,「人死了就什麼都不知道了,明白不?我剛才就是閒著無聊瞎說的!」

  「嘁……」琥珀瞪著高文看了半天,確認對方真的不想告訴她之後便別過頭去,「老年人真無聊。」

  高文:「你再說一遍?!」

  唰一下子,琥珀就不見了。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8-4-27 01:24 AM

第二十三章 前往王都

  從塞西爾領那場噩夢中逃離的人是幸運的,但又是不幸的。

  熊熊燃燒的房屋,被元素力量腐化的大地,從混沌的迷霧中闊步走出的恐怖巨人,還有那些慘死在這一切之下的親朋好友——所有東西都如同噩夢般糾纏著每一個逃出生天的人,即便已經逃到了安全的坦桑鎮,即便有著騎士和士兵的保護,恐懼也從未從倖存者的內心中消退過哪怕一時半刻。

  因為即便是那些穿著鎧甲的士兵,其實也沒幾個在這幾天能睡安穩的。

  很多人不得不用酒精來麻醉自己,那些連買醉都做不到的窮苦人便只能飽受折磨,再加上以在這個年代以難民身份流落到別的領主的地盤上必然不可能有良好的生活環境,情況便顯得更加惡化起來。

  別說維持難民們的秩序,菲利普騎士現在連維持那些士兵,讓士兵們每天定時匯報情況都已經感覺有些力不從心。

  但幸好,領主平安回來了,而且還帶來了意想不到的強大支柱。

  在坦桑鎮外,瑞貝卡看著自己面前聚集起來的領民們,這些人衣衫襤褸,形容憔悴——儘管安德魯子爵確實做到了基本的安置和食物分配,但這個年代的貴族對平民所作出的施捨是極其有限的,能讓這些人沒有凍餓而死便已經是那位子爵先生格外仁慈、遠超同僚的體現了,瑞貝卡對此不能要求太多。

  而對於那些從塞西爾領逃出來的人而言,領主的出現是一支足夠有效的強心劑。

  這個年代的平民並沒有太高的覺悟與心理素質,對領主其實也談不上多大的忠誠,雖然瑞貝卡算得上是一位仁愛友善的領主(主要原因是小姑娘腦子不好使,還學不會貴族同僚們的狡詐貪婪),可她畢竟才上任一年不到,鑑於信息傳遞的不暢,其實很多領民甚至壓根不知道自己的領主長什麼模樣。

  但領主的出現仍然是一種鼓舞,對於這些已經惶惶多日的可憐人而言,只要有個人站出來,宣佈會繼續保護他們便已經足夠了。他們不關心自己的主人是誰,也不關心她長什麼樣,數百年的封建體制讓平民們失去了很多思考能力,卻也讓他們變得非常易於滿足,在高文看來,這是一種基於愚昧和無知的凝聚力——可確實有效。

  前來送行的人只是一小部分,更多的人留在坦桑鎮裡,照看財物或者做工換取大家的食物,瑞貝卡看了看這些人,想要講幾句話,但實在不知道該講些什麼,便看向菲利普騎士:「這些人還是要靠你照顧了,騎士,在我們回來之前,儘量保證一個都不要少。」

  「以我的誓言向您保證!」菲利普挺直胸膛,「我會為您守護好塞西爾家的每一個子民和每一分財產!」

  「也別忘了交待給你要做的事,」高文說道,「安德魯子爵會提供必要的幫助,你只要把那些腿腳靈便腦瓜好使的人都派出去——不用吝惜錢財,他們要做的事比錢財寶貴得多。」

  「是!」年輕騎士高聲答道,但還是難掩困惑之情,作為一個生活在閉塞年代,又專精武技的人,他是很難跟得上高文的想法的,「可是那些事真的那麼重要嘛?」

  「當然重要,」高文笑了起來,「往小了說是流言蜚語,往大了說叫輿論效應,可別小看這些無形的力量,一旦人人都開始談論同一件事,連國王都會坐立不安的。」

  在安排一番之後,高文與瑞貝卡乘上了安德魯子爵提供的馬車,與他們同行的包括作為女僕的貝蒂,忠心耿耿的拜倫騎士,超強盜賊琥珀,以及十二名家族士兵——這些士兵稱不上是精挑細選,因為跟著菲利普騎士突圍出來的戰士總共也就只有十幾人,再加上跟著高文他們跑出來的兩個,滿打滿算也不到二十人,在這種情況下湊出十二個裝備齊全的士兵可以說是塞西爾家族僅存的臉面了。

  成熟穩重的赫蒂被留了下來,以維持這邊的局面,但這位「赫蒂姑媽」顯然對自己的侄女即將踏上王都之行顯得頗為擔憂,她站在馬車下面,抓著瑞貝卡的手千叮嚀萬囑咐:「千萬要記著自己的身份,不要辱沒了塞西爾家的臉面,但也不要與王都的貴族起衝突;見到國王要恭敬,不能破壞規矩;不要用大火球砸人,王都不比咱們鄉下;遇上聽不懂的事情不要忙著回答,找先祖或拜倫騎士商量,因為你說的每一句話都會被人揣測很多遍;最最重要的是千萬要聽先祖的話,尤其是在和貴族們打交道的時候,你不擅長這方面,但先祖是大公爵,他懂……」

  高文聽著赫蒂的這些交待,心中也跟著沉重起來,因為他真的不懂……

  不光他不懂,正牌的高文‧塞西爾其實也不懂,那位開國英雄死的時候安蘇還是一幫泥腿子當政呢,當年的宮廷規矩基本上都圍繞著拼酒和在朝堂上與國王對著罵街進行,想來七百年後的今天跟當年應該不一樣……

  但為了不讓本就已經神經過敏的N層曾孫女徹底抓狂,他還是按著赫蒂的肩膀給對方遞過去一個令人安心的眼神:「放心,我都懂。」

  於是在赫蒂安心的笑容中,馬車載著啥都不懂的瑞貝卡和表面看著啥都懂的高文駛上了前往王都的大道。

  而在同一時間,菲利普騎士也按照高文臨行前的安排派出了人手。

  那些是從領民中找到的機敏之人,以及在坦桑鎮當地僱傭到的腿腳靈活口舌便利之徒,其中甚至不乏幾個銅板就能收買的混混與無賴,與這些人打交道讓年輕騎士分外彆扭,而讓這些人去做的事情更是讓騎士感覺莫名其妙——他們唯一要做的,就是向著四面八方出發,前往每一處有人煙聚集的地方,鑽進酒吧,鑽進黑市,鑽進貧民窟的臭窩棚裡,然後和當地人吹牛逼。

  最好還能順便找到路過的吟遊詩人們吹牛逼。

  於是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裡,這樣的景像在南方地區頻繁出現:風塵僕僕的異鄉人操著古怪的口音出沒於各種人群密集之處,帶著神秘卻又信誓旦旦的表情說著內容差不多一樣的事情:

  「哎,聽說了麼?南邊那個塞西爾家族出事了!領地被怪物和龍摧毀了!據說還驚動了地下的亡魂,塞西爾家那個傳奇祖先揭棺而起……你沒聽錯!就是那個傳說中的高文‧塞西爾,從長眠中甦醒了!他一定是為了消滅那些怪物……

  「嗨!我騙你幹什麼!這件事南方的人都在傳,你隨便去坦桑鎮或者林木鎮那邊打聽打聽都知道。而且你看見我這身衣服沒?我就是從最南邊那逃出來的,我跟你講,塞西爾家先祖復活的時候我還親眼看見了呢!」

  幾乎每個人都說著一樣的事情,而且他們最後都會信誓旦旦地保證這些離奇的東西都是他們親眼所見——哪怕不是菲利普騎士最初派出去的那些人,後續傳播流言的傢伙也十有八九會說出同樣的話來。

  如果有一個人能把所有的流言都聚攏到一處,那他一定會驚訝地發現:在塞西爾家的老祖宗復活的時候墓室裡起碼站了一千個人在行注目禮——而且外面墳頭上還得有一萬個圍觀的……

  然而在這個年代,有能力做到這件事的人並不會關注到這些在街頭巷尾泥腿子之間的傳言,而聽信並傳播這些消息的人……他們根本不會想太多。

  而在正駛向聖蘇尼爾城的馬車上,高文正無聊地看著車外的風景,同時思考著應該如何面對那位高坐在聖蘇尼爾城白銀堡中的國王陛下。

  他不知道自己讓菲利普騎士做的事能產生多大效果——事實上他對此甚至連三成的信心都沒有。這是一個矛盾而矇昧的世界,魔法的存在讓很多事情顯得分外便利,甚至便利到了超出時代的程度,但魔法等超自然力量又僅僅掌握在少數人手中,這個世界的人還沒有——或者說他們認為沒有必要——將魔法轉化為更廣泛的生產力,所以在那缺乏力量的下層社會,一切又都落後到不可思議。

  通訊靠吼,交通靠走,流言蜚語可以在一座城鎮裡飛快傳播,因為酒館八卦可以說是平民們勞動之餘僅有的娛樂項目,但消息要從一座城傳到另一座城卻難上十倍,因為荒蕪的曠野阻礙了大部分流通行為,再加上還有各地貴族對自家領地的人員流通管制存在——在沒有得到領主允許的情況下,平民要從自己居住的村子前往隔壁領主的村子裡買一隻雞甚至都要冒著被絞死的風險!

  塞西爾家與萊斯利家(安德魯子爵的家族)聯合簽署的通行證可以解決人員流通管制的問題,但卻解決不了除此之外的困難。

  但做出一些努力,總比什麼都不做要強。

  高文的目的很簡單,那就是讓「塞西爾先祖復活」這件事儘可能地傳揚開來,傳揚的越廣越好,它不能只是貴族圈子裡知道的機密,而應該成為平民甚至貧民之間的熱聞,如果可以的話,它甚至要傳揚成怪談,傳揚成驚悚故事的程度——事實上那些流言也確實正在朝著這個方向發展著。

  這些消息會在傳播過程中被一次次加工,那些迷信又矇昧的中世紀民眾會按照自己的理解給它加上一大堆的細節,高文根本不在意這些細節的具體內容——他只要這些消息不斷發酵就好。

  然後所有人都會知道塞西爾家族的先祖已經復活,而且那位傳奇的開國大公是在怪物襲擊王國的時候甦醒的……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8-4-27 01:25 AM

第二十四章 王都之旅

  高文這一路走的並不快。

  雖然瑞貝卡一路上都顯得有點焦急,但高文還是按照自己的節奏安排著這趟行程,他讓隊伍在途經的每一座城鎮停留,停留之後便會安排那些士兵喬裝為旅人或傭兵混入人群,去傳播「開國大公高文‧塞西爾英靈復生」以及「高文大公將在近期抵達聖蘇尼爾城」的消息,同時也會收買當地的吟遊詩人和混混無賴去傳播內容類似但更加離奇古怪的版本——從安德魯子爵那裡得到的資助足夠他完成這些事情。

  原本高文還在擔心,自己和瑞貝卡都沒有與類似地頭蛇打交道的經驗,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會不會遇上困難,卻沒想到同行的拜倫騎士展現出了非凡的能力,這位中年騎士的實力在同僚中或許算不上高,但他與那些社會閒散人員打交道的能力卻強的令人刮目相看,基本到了一個城市之後用不上多久他就能和那些「老鼠」們搭上線,然後在士兵們把消息傳揚開之前,關於南境的各種小道流言就開始在社會底層傳播起來了……

  高文想到了這位拜倫騎士的出身——據瑞貝卡所說,拜倫並非正兒八經的貴族子弟,而曾經是個走南闖北的傭兵,他是在某次事件之後才被上一代塞西爾子爵收容並得以躋身騎士階級的,現在看來,這位前傭兵先生當年的經驗著實還沒有荒廢掉。

  而另外一個幫上大忙的人倒是沒出乎高文預料,琥珀在與那些地痞無賴打交道的時候果然是一把好手,而且該說是職業素養高還是業務水平強呢……高文給了這位半精靈小姐一點資金去收買那些混混,她忙完之後回來錢還變多了……

  這種行為當然受到了家教良好的瑞貝卡的強烈譴責,而為了在子孫後代面前維持自己高大上的形象,高文也只好摁著琥珀的腦袋讓她答應把那些偷來的錢財又都還了回去,並且答應以後絕不再犯。

  這讓琥珀分外受傷,彷彿人生價值受到了否認——高文覺得要讓這個精靈之恥建立個正常的三觀大概是不可能了。

  而這一路走走停停除去是為了讓流言發酵之外,高文的另一個目的便不是那麼容易說出口了:他需要更加瞭解這個世界。

  不是因為腦海中的記憶與當今時代有著七百年的代差,而是因為他本身壓根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在天上看到的畫面終究只能當做地圖用,繼承來的記憶則缺乏足夠的代入感和靈活性——這一點在他好幾次嘗試搜索記憶卻因為不瞭解對應的「關鍵詞」而白費功夫之後就意識到了,因此對於現在的高文而言,最迫切需要的,就是瞭解這個世界。

  這一過程還算順利。

  他見識到了安蘇王國貧窮落後的南部鄉村,也見識了繁華熱鬧的中部城市,見到了山野叢林,也見到了人類修築的堡壘要塞,而所有這一切,都正在逐漸和他腦海中記憶的那些俯視地圖融合在一起。

  通過對一些細節的判斷,他確認自己腦海中「最新」的一張俯視地圖應該並沒有過時太久,它大概是在十年前左右留下的記錄——那是他在天上掛著時所看的最後一眼。

  對於這個節奏緩慢的世界而言,十年前的地圖用起來是完全沒有問題的。

  至於離開南境如此之久,坦桑鎮那邊會不會有什麼問題,高文並不像瑞貝卡那樣擔心。他相信赫蒂的能力,也基本可以確定安德魯子爵會認真履行交易的內容——並不是相信那位子爵先生的人品,而是他相信利益可以將對方與塞西爾家族牢牢地綁在一起。在離開南境之前,他便安排了菲利普騎士將各種小道消息散佈出去,那些消息除去讓大家知道高文‧塞西爾復活一事之外,更可以讓那些倖存下來的塞西爾領民成為大家關注的焦點,也讓收容了那些領民的安德魯子爵別無選擇——他只能繼續把那些難民養著,一直養到高文‧塞西爾從王都返回,一切事情都安定下來的那一天才行。

  不管路途花了多久,旅程都會有其終點,在離開南部地區兩個月之後,聖蘇尼爾城的巍峨城牆終於出現在高文一行的眼前。

  這是一座建造在平原上的城市,其規模遠非那些貧窮落後的南方小城可以比擬,潔白的城牆以及成片整齊的亮藍色屋頂是這座城市最大的特徵,因此其又有「聖白之城」和「藍頂王冠」這樣兩個美譽。

  自七百年前的開國先君查理一世帶領子民在這片平原上開墾田地,壘土築城至今,這座城市已經進行了數不清的擴建和改造,最原始的土石城牆早已不復存在,僅在城內的舊城區留下了幾處紀念性的牆壘,而全新修築的巨石城牆則比最初擴大了足足十倍,修築城牆的石料均是來自北方磐石嶺和東部地區的堅硬石材,磚石之間以熔化的銅和鉛澆築,而在這樣厚重堅固的城牆裡面,每隔百米還埋設有一塊受到土元素祝福的水晶,以確保它不會開裂崩解——其豪華程度,當年開拓至此的先人們恐怕是做夢也想不到的。

  高文站在蘇尼爾的城牆下,仰望著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的石磚,發現腦海中根本沒有任何與之對應的細節。

  這座城,與高文‧塞西爾記憶中的那座小城已經完全不是同一個地方了。

  有著合法的通行文書,又有著切實可靠的貴族身份證明,高文一行入城沒有遇到任何波折。

  那位統治著整個安蘇王國的國王陛下弗朗西斯二世便在他的皇宮——白銀堡中等著這些來自南方的訪客,尤其是等著某位來自七百年前的特殊客人的到來。

  事實上他已經等了很多很多天,甚至已經快等出神經衰弱來了。

  老祖宗太TM能折騰了,這一屆國王表示不帶你這麼玩的——來自南方各地的密報以及從南至北沿途每一座城鎮的情報幾乎就沒停過,來自各級官員的正式情報以及從民間蒐集到的小道消息加起來差不多能在書桌上堆一米多高,其中內容至少有一百多個版本——還不包括方言版,而不管是哪個版本,其中心內容都是在講那位老祖宗突然揭棺而起、領著後代直奔王都的事情,可是只有這些消息一天天不停地送過來,那位老祖宗本人……

  咋就是不來呢!?

  在最初接到來自安德魯子爵的密函之後所作出的預案早已被放棄,和親信顧問們商量出來的應對方法也在那位老祖宗一路的遊山玩水以及招搖過市中挨個失效,現如今高文‧塞西爾的回歸已經是人盡皆知——當然,考慮到這個時代信息傳播的效率,說人盡皆知是誇張了點,但最起碼有能力打探消息的商旅和小貴族們肯定是人人都知道這件事情的。

  那麼弗朗西斯二世能做的事情就變得很有限了。

  坐在白銀堡裡,正大光明地接見那位回歸的傳奇大公,正大光明地與他交談,然後正大光明地送走這個活祖宗。

  最起碼在每一個會被人所關注的環節上,都必須正大光明。

  然而高文還不打算就這麼快讓那位國王陛下解脫——或者說,他前半段的目的已經達到,現在他要稍微測試一下那位國王的態度以及國王身邊那些人的態度,因此他沒有低調地讓車隊直接前往白銀堡,而是在進城之後沒多久便下令所有士兵取出了車子裡早已準備好的旗幟。

  那旗幟上繪製的是塞西爾家族的徽記,以及安蘇王室的劍與盾徽記,兩個徽記並列在一起,正是高文根據記憶所還原出來的、在高文‧塞西爾作為南境大公爵還在世時所用過的旗幟。

  哪怕只有十二個大頭兵,也要走出儀仗隊的陣勢來。

  塞西爾家族確實已經衰弱了,但即便衰弱到如今地步,這個曾隨先王開疆拓土、以武立族的家族也還保留著最後的那一點驕傲,捍衛人民與土地,戰場之上絕不妥協——現今只有十七歲、只會放個火球術的瑞貝卡可以說是塞西爾有史以來最弱的一代領主,文治武功樣樣不行,腦子還有可能被門夾過,但她都能領著最後的幾個家族士兵死守著城堡,讓最後的平民突圍出去,所依靠的便是那一份傳承至今的榮耀。

  因此,塞西爾家有著南境最貧弱的封地,卻照樣培養了南境最優秀的戰士。

  哪怕這些戰士到如今已經死的只剩下十幾個人也一樣。

  士兵們舉起旗幟,騎在馬上排成兩列,看著那旗幟上飄揚的徽記,他們彷彿也受到感染,頭顱高高地揚起,而在他們身後,瑞貝卡和高文也已從車上下來,騎在馬上與士兵們一同前行。

  拜倫則在最前方開道,這位傭兵出身、半道出家的騎士盡全力讓自己像個真正的貴族一樣做出得體的姿態來,好不至於辱沒了自己所效忠的家族的臉面,但高文卻驅馬來到他身旁,低聲告訴他:「放鬆下來——把那些儀態規矩放一邊去,當年我們走到這兒的時候,有些人身上背的甚至是伐木的斧頭。」

  而在隊伍最末尾,那輛原本應該由高文和瑞貝卡乘坐的馬車中,現在坐著的卻是盜賊小姐和正在打著瞌睡的小侍女貝蒂。

  「貴族真是一種有病的生物是吧?」琥珀探頭看了看車外面,回頭戳著貝蒂的胳膊,「有車不坐非要出去騎馬嘚瑟,腦子有坑。」

  貝蒂腦袋一點一點的,看著好像在點頭一樣,但卻突然冒出了一個小小的鼻涕泡。

  琥珀眨巴著眼睛看著貝蒂,突然注意到對方放在手邊的平底鍋,頓時起了惡作劇的心思,她發揮出自己作為神偷的優秀技巧,悄無聲息地靠近了那口平底鍋……

  貝蒂猛然把平底鍋抄起抱在懷裡,瞪眼看著一臉驚愕的琥珀:「不給!老爺說了,這個是我的!」

  琥珀:「……?」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8-4-27 01:27 AM

第二十五章 王都之旅2

  儘管只有十二個士兵,儘管塞西爾這個姓氏早已遠離王國的政治中心,儘管從一百年前,家族在王都裡的最後一分產業就已經被收歸王室,高文仍然以最醒目的方式入了城,而且打出了七百年前的那個旗幟。

  那旗幟是只有在高文‧塞西爾還在世時才被允許使用的,打出這個旗幟與其說是彰顯自己的存在感,不如說是在給如今的安蘇王室傳達一個信號——

  「進城的不是那個十七歲的塞西爾子爵,而是南境大公。」

  聽到侍從官回報的消息,弗朗西斯二世立刻便理解了那位「古人」傳達給自己的意思,這位已經老邁的國王走到白銀堡的露台上,眺望著塞西爾家族進城的方向。

  在這個距離上,他看不到任何東西——這座城已經比當年大太多倍了,甚至大到站在白銀堡的最高處都望不到邊際的程度,不知道那位從七百年前沉睡至今的古人在踏進這座城市的時候,有沒有感到驚訝呢?

  他是否會意識到,七百年過去,一切已經不再是往日那番模樣?

  侍從官仍然在旁邊等待自己的命令,弗朗西斯二世收回視線,看向這個樣貌普通的中年人:「按照接待公爵的標準接待他,然後告訴他,我會在明天正午與他見面,請南境大公在白銀堡內休息一日,以緩解旅途勞頓。」

  侍從官領命,但在即將退下之前,弗朗西斯二世又叫住了他:「另外,除了會面安排之外,塞西爾大公提出的一切要求都儘量滿足——在禮數方面不容有失。」

  侍從官退下了,一名身穿華服,留著淡金短髮,面容英俊不凡的年輕人從旁邊走上前來——他之前一直就站在附近的柱子旁:「父王,您認為那位『復活』的大公是真是假?」

  「這個並不重要,」弗朗西斯二世看著自己的繼承人,「雖然安德魯送來了那封信,雖然我們還得到了許許多多的佐證,但具體那位古代大公是不是真的,還要看接下來的發展。至於現在,我只能說……它確實不是一場鬧劇,那位復活的古人給了我們一個大大的『驚喜』。」

  年輕人垂下眼皮,做出虛心求教的模樣:「您認為他的來意如何呢?」

  「在見面之前,所有來意都只能猜測,根據他這一路上製造的聲勢和那些明顯有人推動的流言來判斷其行事風格,他肯定不會把自己的意圖明明白白地提前表露出來,」老國王搖了搖頭,「你可以找機會接觸一下,看看他的態度,但要拿捏好度,我們面對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情況,你不要激怒了他。」

  年輕人允諾下來,轉身離開了房間。

  而弗蘭西斯二世則轉過身,繼續看著城內的方向,心中卻微微嘆息。

  還是太年輕了,自己這位繼承人還不太擅長隱藏真實的想法,他對那位從天而降——或者說從地裡爬出來的古人表現的太過上心,以至於自己一眼就能看出他的迫切來。

  但反正不是什麼大事,與其讓他自己私下裡偷偷去接觸,倒不如順勢給出這個機會。

  等看到侍從官騎馬離開宮殿之後,弗朗西斯二世點了點頭,對著旁邊的空氣說道:「暗鴉,去監視高文‧塞西爾一行,有任何情況都要回報。」

  老國王話音剛落,附近廊柱下的一條紗幔便輕輕晃動了一下,但卻沒有任何人影浮現。

  「另外,千萬不要靠的太近,如果那真是七百年前的傳奇,貿然靠近一定會被發現。」老國王補充道。

  廊柱下面的紗幔一動不動。

  ……

  高文一行從聖蘇尼爾城的正門進入,一路騎馬穿過城中大道,幾乎半座城的人都知道了這個消息,而在抵達白銀堡之前,一行人便遇到了國王派出來迎接的隊伍。

  迎接的隊伍很豪華,排場也甚是隆重,紅毯從白銀堡的深處一路鋪到了高文腳下,盛裝的侍者與侍女們沿途撒著花瓣,另有號手與鼓手在兩列奏響音樂,這一切都意味著那位國王陛下恐怕準備了不止一天——但高文還是可以確定,如果他進城的方式改變一下,或者進城的日子提前一下,此刻的歡迎形制就又會有所不同。

  天知道那位國王陛下都安排了多少個預案來應付這個時刻。

  雖然高文自己並沒有跟貴族或王室打交道的生活經歷,但腦海裡的記憶中卻有不少相關的知識與經驗,高文‧塞西爾雖然是安蘇立國之初野蠻時代的人,但他同時也經歷過剛鐸帝國的輝煌年代——他見不到七百年後的安蘇是什麼樣,但他卻知道七百年前的剛鐸帝國是何等光景。

  七百年前那個盛極一時的人類帝國,其複雜程度是如今的大陸諸國都不敢想的。

  「請隨我前往白銀堡,國王陛下已下令準備了最豪華的房間與最好的飯食,還有溫泉水為諸位貴客緩解勞頓。會面安排在明日正午,今天晚上就請好好休息吧。」

  一個看起來氣質沉穩的接待官員——也不知道是哪個姓氏的的內廷貴族——站在高文面前,禮節周到地說道,高文扭頭看了旁邊的瑞貝卡一眼,卻發現這個傻姑娘正在好奇地瞪大眼睛到處張望。

  儘管一路上她都努力保持了穩重,但在白銀堡前,在盛大的歡迎儀式中,這位從鄉下來的領主小姐還是果斷地被震懵了,她的眼睛都已經不再夠用,甚至不知道應該先看那些整齊而華麗麗的儀仗隊,還是該先看遠處那座巍峨雄偉,整個外牆都貼滿了銀箔的皇宮。

  「我還以為那位國王會迫不及待地見到我,」高文聳聳肩,也不下馬,而是低頭看著接待官員,「畢竟一個從棺材裡蹦出來的人可不是那麼容易見到的。」

  接待官員略微愣了一下,大概是沒想到傳奇大公的說話風格是這樣,但他還是很快調整過來:「陛下考慮到諸位車馬勞頓,所以將會面時間安排到了明日。」

  「是麼……」高文故意停頓了很長時間,在那位接待官員快要冒出冷汗的時候才繼續說道,「那我便感謝陛下的好意了。不過既然今天不見面,那我也沒必要進他的城堡——白銀堡裡我住不慣。」

  接待官員臉色微微一變:「那您……」

  「還是住在自己家裡更舒服點吧,」高文笑了笑,「只是不知道七百年過去,皇冠街四號是不是已經被你們拆了?」

  聽到皇冠街四號這幾個字,接待官員和附近的幾名內廷官臉色都不由自主地微微變化:雖然弗朗西斯二世提醒過,但他們還真沒想到高文提出的要求竟然會是這個方向!

  那是七百年前的高文‧塞西爾在王都中的府邸。

  雖然高文‧塞西爾是南境公爵,大部分時間都住在南方的封地上,但就如其它同期的開拓者一樣,他在王都中也有屬於自己的居所,那是開國先君查理一世為每一個初代開拓騎士修建的宅邸,而這些宅邸都位於皇冠街——距離白銀堡最近的街區。

  每當各個開拓者從自己的封地前往王都商議要情的時候,他們就會住在自己的府邸中,這是當年的規矩。

  如今七百年過去,所有的開拓者(除了某個剛剛詐屍的)都已經死去,但是皇冠街的每一座宅院卻都還保持著當年的模樣,並且王室還在出資,在這七百年間維持不斷的翻新、修繕工作,以保證它們能永久地存在下去。

  它們事實上已經成為了一種活化石般的存在,只不過這些活化石到現在仍然有人住:當年各個開拓者的後代還是活著的,而且都繼承了先祖的遺產。

  只有塞西爾家除外——自打當年出了個天賦異稟的格魯曼‧塞西爾之後,皇冠街四號已經被收歸王室一百年了……

  「皇冠街四號……」接待官員吞吞吐吐地說著,「那裡確實還在,不過已經完全翻新了很多次……」

  「哦,那是肯定的,畢竟只是一座宅院,不如城堡結實,」高文笑了起來,「但既然有翻新,那就說明如今保存的不錯?我住進去應該是沒問題的吧?」

  「當然……」接待官員本來打算說他要請示國王才能做決定,可在看到高文似笑非笑的表情之後卻又說不出話來,「可是……」

  「我知道,已經被收歸王室了對吧?」高文不打算讓一個只是跑腿辦事的人過於為難,便主動說道,「不過我又聽說,那裡現在並沒住人——事實上這一百年裡都沒人住進去吧?」

  「是的,畢竟先君在那裡留下了……很多東西,無人膽敢將其拿走,而時至今日都沒有任何人有資格繼承它們,所以皇冠街四號仍然空置著。」

  高文繼續笑著:「既然無人繼承,那我回自己家住一晚,應該沒問題吧?」

  「當然可以,」接待官員記起了國王侍從傳給自己的命令,不得不點頭道,「那請大人稍等,我這便帶路……」

  「不用了,自己家的路我還是記著的。」高文擺了擺手,「你就回去和國王說一聲,告訴他我明天中午會準時來白銀堡拜訪他就好。」

  隨後他便撥轉馬頭,在臨走前還拍了瑞貝卡的腦袋一下:「傻孩子,走了。」

  瑞貝卡這才激靈一下子:「哎?祖先大人咱們今天不在皇宮裡住啊?」

  「皇宮裡有什麼好的,當年蓋的時候我就跟查理說過他選的那塊地土質不行,結果蓋起來第三年屋頂就裂個大口子。走,我帶你去我當年住的地方,那才像個家呢。」

  看著高文一行自顧自離開的身影,接待官員感覺腦門上醞釀已久的冷汗終於流了下來,隨後他一把抓過旁邊的人:「快,派個會變鳥的德魯伊!去皇冠街四號,讓他們速做準備!」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8-4-27 01:27 A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8-4-27 01:28 AM 編輯

第二十六章 這算是故居吧?

  高文並沒有讓隊伍走得很快,因為他猜也能猜到那些接待人員需要匆忙準備一番才能讓皇冠街四號的宅院做好迎接主人的準備,而他並不打算過於為難那些只是聽命行事的工作人員。不過即便他領著隊伍溜溜躂達地在街上繞了半圈,等抵達皇冠街四號的時候還是看到有一些穿著侍者制服的人正在滿頭大汗地跑進跑出。

  但是好歹,他們的準備工作也差不多了。

  一個戴著白色假髮,打著黑色領結,身材又高又瘦的管家樣中年人從宅邸中迎出來,並在高文的馬前鞠躬致敬:「閣下,您的宅邸已經準備好了,鄙人是目前負責打理這處產業的詹姆斯‧布雷恩,在您滯留王都期間,有幸作為您的管家為您服務。」

  「布雷恩……我對這個姓氏有印象,」高文想了想(搜索記憶),笑著說道,「啊,對了,霍利‧布雷恩,當年查理身邊的小侍從,布雷恩這個姓氏還是查理給他起的。」

  自稱為詹姆斯‧布雷恩的中年人帶著一絲驚奇,每一個有幸和古人打交道(而且這個古人還跟自己老祖宗認識)的人恐怕都會感受到同樣的驚奇感:「是……是的,霍利‧布雷恩正是先祖,我們的家族世世代代作為王室侍從,王室在王都中的直屬產業也都是由布雷恩家族成員代為打理……」

  高文呵呵一笑:「是啊,我這座房子現在可是王室產業嘍。」

  詹姆斯‧布雷恩的冷汗當場就下來了——這話題的尷尬指數絕對是今天王都之最,打個比方就相當於把你綁在椅子上,當面朗誦你十四歲時寫在空間裡的青春悲傷文學……

  不過高文只是跟對方開個玩笑,很快就略過這個話題:「讓大家不用這麼折騰,我住不了多久。」

  詹姆斯‧布雷恩挺起腰:「鄙人接到命令,必將盡心竭力為您服務,將宅院準備妥當是我們的責任。」

  「比如把門口賣票的和裡面當導遊的先清理出去?」

  「……啊?」

  跟異界人交流真麻煩,梗都不通。

  高文有點意興闌珊地擺了擺手,翻身下馬,將韁繩交給早已等候在一旁的侍從,隨後領著自己的N+1層曾孫女以及一大幫人踏入了這座已經有七百年歷史的古老宅邸。

  確實就如之前那位內廷官員所說,皇冠街上這些歷史悠久意義非凡的宅邸不但保留著,而且都在不間斷的修繕中維持了最初的模樣——七百年時間,即便有魔法這種不科學的玩意兒存在,很多東西也早該腐朽殆盡了,所以高文幾乎可以肯定這裡至少一半的東西都已經不再是當年的原物,僅僅保持似是而非罷了,但他自己對這些反正也不在意——他又不是真正的高文‧塞西爾。

  穿過一個不大的花園和前庭,經過一段短短的走廊,緊接著便是主廳——作為開國大公的宅邸,皇冠街四號的規模委實有點寒酸,基本上任何一個有能力在王都中置辦產業的家族都有能力在城內蓋起一座比這裡規模大上一倍的房子,因此琥珀一進門就嘀咕起來:「就這啊?比我想的差遠了……」

  「這可是七百年前蓋起來的,」高文看了半精靈一眼,「那時候的白銀堡也就比這兒大一圈。」

  「我覺得挺好的……」瑞貝卡小聲說道,「我住的城堡除了地基很大,各方面好像還不如這裡……」

  琥珀甩過去一個白眼:「那是,畢竟你們都快把家底敗光了。」

  「不准在這兒扔火球,」高文順手摁住瑞貝卡和琥珀的腦袋,「你也老實點,別仗著逃命本事一流就使勁作,有朝一日真遇上個暗影大師你怕是要當場去世的。」

  讓拜倫騎士和士兵們在侍從的帶領下去安頓休息之後,又安排貝蒂去廚房幫忙準備晚餐(小姑娘的平底鍋終於能派上用場了),隨後高文便在主廳中繞起圈子來。

  「還真是都保留下來了啊……」

  繞過兩圈之後,高文輕聲感嘆了一句,他腦海中的記憶不斷湧出,與眼前所見的每一樣事物相互印和著,儘管其中很多東西已經不再是當年的原物,可是源自記憶中的熟悉感還是讓他忍不住感嘆起來。

  瑞貝卡也跟在高文身後繞來繞去,帶著好奇與一絲複雜的感情看著主廳中陳設的器物。當年的初代開拓者們皆有其後代,如今那些子嗣有不少甚至就住在這皇冠街上,但是她,開拓者中最偉大之人的後代,塞西爾家族的當代家主,卻直到今天才知道祖先大人當年住過的房子是什麼模樣。

  這裡的很多東西她甚至只在家族的書籍中見到過描述,比如掛在主廳牆上的一柄古老戰斧。

  「這是當年和查理比試劍術的時候從他那贏過來的,其實並不是什麼神兵利器,就是一把矮人戰斧罷了,」高文指著牆上的斧頭,一邊檢索記憶一邊隨口說道,「也不知道那些矮墩子都怎麼發育的,一個個都只到我的腰,卻愣是有一膀子力氣,這麼大的斧頭給人類士兵用都顯得沉重,他們卻能一手一把揮的跟風一樣。」

  瑞貝卡卻注意到高文提到的名字:「查理……難道是開國先君查理?」

  「查理‧摩恩,今天被叫做查理一世的傢伙,還能是誰?」高文笑笑,「我提到的查理就只有他。」

  雖然只是套了個高文‧塞西爾的殼子,但這種第一人稱吹比的感覺真的好爽.jpg。

  不過高文這麼表現也不只是圖個第一人稱吹比,而是他確實需要在很多場合下熟悉代入自己現在的這個身份——在可以預期到的很長一段時間裡,這個高文‧塞西爾的身份都顯然是大有用處的。

  琥珀倒是對諸如家族歷史、王國秘辛之類的事情不感興趣,在大廳裡繞了一圈並且權衡了一下假如自己在這裡偷東西會被高文揍成啥樣之後,這位富有職業精神但更愛惜小命的半精靈小姐在沙發上坐下來,一邊晃著腳一邊東張西望:「話說你執意要來這兒是不是為了要把這裡的東西收拾收拾打包帶走?畢竟你家後代已經快把家底敗光了,像今天這樣找個藉口來搬東西的機會可不多……」

  高文目瞪口呆:「你這思路哪來的?」

  琥珀洋洋得意:「別不好意思嘛,多正常的思路——你要擔心東西太多不好夾帶的話可以交給我,我幫你把東西帶出去,絕對不會被人發現——以我的本事,給我三次出門買菜的功夫我就差不多能把這兒搬空了……」

  這種跟原主人大大咧咧商量著怎麼把東西偷出去的盜賊也真是個稀罕品種,現在琥珀小姐已經不僅是精靈之恥,她甚至已經是盜賊之恥了……

  從種族之恥進化到職業之恥,感覺達成了不得了的成就。

  「省省吧,我要真想帶走什麼東西的話還用不著找你幫忙,」高文擺了擺手,打斷琥珀那些不切實際的想法,「弗朗西斯二世再糊塗也不至於在這種問題上斤斤計較。」

  琥珀眨眨眼:「好吧,也是,我看這屋裡的大多數東西確實也不值錢,差不多都是複製品,就那把斧子和門口的花瓶是真的……哦,花瓶也是假的。」

  媽耶這姑娘才多大會功夫已經把這兒所有東西都鑑定一圈了?!

  你有這本事稍微勻出點精力來管管自己的破嘴順便鍛鍊一下膽子行麼?

  見到沒人願意搭理自己,琥珀晃了一會腿之後又開始找新話題:「話說你非拽著我來是要幹什麼啊?我又不是你們家的騎士,也不是士兵,我就一個路過的小賊,能幫你什麼忙麼?」

  「第一,你挖了我墳,雖然你說是避難進去的,但要按照王國法律這仍然是絞刑的罪過,我作為當事人免了你的罪,你不覺得自己有義務也有必要幫我做點事麼?」高文看著琥珀,「第二,我還真是看中你的能力了——當然不是說偷東西的本事,而是你作為潛行者的天賦。這裡是王都,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抱著各種各樣的目的盯著這個地方,盯著我們每一個人,而拜倫是個只擅長正面搏殺的騎士,瑞貝卡只會火球術,我現在還沒完全恢復實力,所以我確實需要你,一個技藝精湛的暗影大師,這個回答你滿意麼,琥珀小姐?」

  高文後半句話的語氣已經認真起來,而琥珀也被這認真的語氣感染,神色一時間有點呆滯。

  她還真沒想到高文會這麼鄭重其事地跟自己說話——作為一個小偷小摸,跟所有貴族天生聲望-1的盜賊,打死她也想不到自己會被一個貴族如此鄭重地拜託。

  而且對方還是那個傳說中的塞西爾大公。

  回頭可以吹半年哎!

  「你……你都說到這份上了,我幫就幫嘍,」半精靈小姐有點不自然地別過臉去,「不過你再多誇我幾遍唄——就暗影大師,技藝精湛那段,你多說兩遍我就不跟你要錢了……」

  高文扭頭看看瑞貝卡:「你能把火球術控制到正好糊在臉上還糊不死人的程度麼?」

  琥珀:「?!」

  不過琥珀並沒有享受到火球術糊臉的待遇,因為那位布雷恩家族的管家先生出現了。

  「大人,有客人,」詹姆斯禮節周到地微微欠身,「埃德蒙王子拜訪。」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8-5-10 06:17 AM

第二十七章 繼承權的問題

  高文在會客室中見到了那位王子殿下,同時在場的還有被高文拉著過來見世面的瑞貝卡。

  埃德蒙‧摩恩,如今的安蘇國王弗朗西斯二世最為器重的子嗣。高文在此前並不認識這位王子,但是為了這趟王都之旅,他專門找赫蒂和安德魯子爵惡補了很多當代王室的知識,所以他知道不少關於當代王室的事情。

  弗朗西斯二世如今已經年邁,然而子嗣稀少,除幼子埃德蒙‧摩恩之外,便只有一個兒子和一個女兒,其中長子威爾士資質極為平庸,而且生性懦弱不善權謀,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算是老國王的心頭病,只是老國王的整個前半生都只有那麼一個兒子,所以威爾士曾被立為王儲長達十七年之久,但是後來,弗朗西斯二世老來得子,一名寵妃一下子為他生下了一對雙胞胎子女,便是公主維羅妮卡‧摩恩與王子埃德蒙‧摩恩。

  與資質平庸的長子威爾士比起來,這對雙胞胎姐弟可以說是橫空出世一般,在很小的年紀便表現出了卓絕的天賦——不論武藝還是智慧都令他們的宮廷教師極為稱讚。一直因繼承人問題而發愁的老國王就此算是得到了拯救,幾乎沒怎麼猶豫,他便取消了長子的王儲身份,並準備將繼承權轉給自己的新子女。

  朝野上下對此毫無異議,就連那位威爾士王子,也對這個安排淡然接受。

  安蘇的王位傳承不限男女,不過最終王儲的身份還是落在了埃德蒙‧摩恩身上,並不是因為老國王如此安排,而是維羅妮卡公主在公佈新王儲之前便主動宣佈放棄王位繼承權,並皈依了聖光教會,成為光輝大教堂中的一名修女(現已經升到了高階司祭),這顯然是提前安排好的結果——老國王順理成章地為自己的女兒送上祝福,並把她送進了教會,緊接著就將埃德蒙立為王儲,於是安蘇王室的傳承就這樣在相當平穩的情況下完成了。

  不少人認為維羅妮卡公主的「皈依」其實是王室的一步棋,通過這種方法,安蘇國王在自成體系的聖光教會裡安置了有著王室血統的高階成員,而且一個放棄王位繼承權、一心皈依聖光之神的公主也確實是讓教會無法拒絕的人物——不管從象徵意義上還是利益上都是如此。但同時也有相反的意見,認為這是聖光教會影響力增強,對王室進行侵蝕的徵兆。

  兩種意見的持有者都不少,但在高文看來應該都屬於戰略忽悠人員,畢竟他們都只是瞎BB而已……

  高文對這些王室故事背後的利益分割不感興趣——或者說現在的他還達不到能對這些利益分割產生想法的程度,所以他只是把注意力放在了眼前的年輕人身上。

  埃德蒙‧摩恩是一個十足的美男子,同時又英武氣質和沉穩的書卷氣息兼具,舉止之間彷彿教科書一般標準,見面之後僅僅打了個招呼,高文就跟瑞貝卡嘀咕起來:「瞧見沒,學著點——別整天只想著拿大火球糊人。」

  瑞貝卡想提醒一下老祖宗,剛才攛掇著自己用火球砸人的就是他自己,但怕挨揍就沒敢吭聲。

  埃德蒙臉上帶著周到得體的微笑:「希望您能在這裡住的習慣,如果侍從和女僕們有不到位的地方,可以直接告訴詹姆斯管家。」

  「放心吧,沒有比住在自己家更讓我習慣的了,」高文在高背椅上坐下,「你們把這地方保持的不錯,基本上都跟七百年前一樣……你們甚至還把我最喜歡的那套茶具都還原出來了,真夠可以的。坐,不用客氣。」

  「保持英雄的故居,就是保衛我們的榮耀,」埃德蒙帶著好奇與敬意說道,「說出來不怕您笑話,我從小聽著您的故事長大,我甚至還收藏了一套您當年用過的武器鎧甲的複製品在房裡,幻想著有朝一日能像您一樣開拓疆土,保衛人民……可惜不管身為王儲還是國王,都不可能過得那麼隨意。」

  高文上下打量了這位王子殿下好幾眼,直到對方不自在地動了動身子說道:「我身上有哪不對麼?」

  「跟我說話放開點,別跟面對一個古板老頭似的,」高文擺擺手,「我是死了七百年,但我死的那年才三十五,也沒比你大太多。」

  埃德蒙露出一點尷尬的神色:「額,您說的也對,我是忍不住會把那七百年加到您的年齡上……」

  「七百年的代溝肯定還是有的,」高文笑了笑,「比如我們當年說話的時候就比現代人直白多了,只要一起打一架或者喝一場就可以進入正題,但現代人卻非要客套半天才行。」

  埃德蒙愣了愣,突然笑了起來,彷彿如釋重負:「我就說嘛,您不會跟我父王想的一樣難打交道——他還叮囑了我半天千萬要注重禮儀什麼的,我都跟他說了,廢話說太多是要惹人煩的。」

  「你看,這種說話方式我就很喜歡,」高文點點頭,「那就直說吧,你今天過來是找我探探口風的?」

  「……您這個也直白的過頭了點……」

  「古人都心直口快,」高文擺著手,心說反正那幫死了好幾百年的傢伙也不會從墳裡蹦出來打自己,最起碼在人類社會這邊,能隨便編排古人的就他一個,也就怎麼合適怎麼來了,「所以你也不用藏著掖著——你那個老爹派你來,是想打聽打聽我這個突然從墳裡蹦出來的到底打算幹什麼,對吧?」

  埃德蒙聳聳肩:「這不是父王的意思——他老人家謹慎地很,哪怕要瞭解您的目的也不會做出派我直接來問這麼莽撞的事。這是我自己的意思,而且我……確實是很好奇您的來意。」

  高文示意對方繼續說下去。

  「您醒來已經這麼長時間,想必已經知道這七百年間很多事情都發生了變化,尤其是……一百年前的變化,」埃德蒙說著,看了瑞貝卡一眼,「你是為了塞西爾家族的利益而來?」

  「這個問題太籠統了,我肯定是為塞西爾家族利益而來,但重點是哪部分利益,」高文看了這位王子一眼,「從我的觀點出發,我能討要的東西可不少,最直接的——塞西爾家族世襲罔替的公爵爵位和南境封地就是個很大的、可討論的點,不是麼?」

  埃德蒙頓時怔住,似乎是不敢確定高文這句話到底是不是認真的,但他還是強行笑著回答道:「您的爵位和封地在您死後便已經由您的後代繼承,隨後您的後代觸犯了王國法律,無力繼續保有他們的爵位和封地,這一切都是在王國法律的框架內進行的……」

  高文調整了一下姿勢,靠近埃德蒙,似笑非笑地說道:「是啊,按照王國法律,但按照法律的話,我的繼承人在我死後才能完全繼承我的爵位和封地,而在我活著的情況下,只有我的長子具備我的次一級爵位,並且具備有限的『法理代行權』(注),而除長子之外的所有塞西爾子嗣都僅有貴族身份,而不持有任何法理權力——很明顯,我現在是活著的,而且安蘇法律中沒有任何一條提到過,一個死而復生的人應該如何界定他的繼承權是在何時生效,又是在何時失效的,以及在生效和失效期間所產生的矛盾應該如何界定。」

  (法理代行權,在安蘇法律中指具備資格的貴族子嗣以家族名義行事,享受對應特權並承擔對應風險責任的權利。)

  埃德蒙:「?!」

  高文攤開手:「所以第一步就不成立——繼承是無效的,一百年前的那個格魯曼既不應該是侯爵,也不應該掌握任何塞西爾家族的法理代行權,你們只是從一個壓根不具備繼承權的人手中奪走了壓根不在他手上的東西而已。」

  瑞貝卡愣愣地看著自己的老祖先,萬沒想到竟然還有這步操作,而在旁邊房間貼著耳朵偷聽的琥珀則扭頭看了拜倫騎士一眼:「好厲害——竟然比我還不要臉!」

  在高文面前的埃德蒙王子殿下則是已經到了表情崩壞的邊緣,他嘴角抽抽著,半晌憋出一句話:「但制定法律的時候誰能想到您會突然活過來啊……更何況,您確實已經死過一次。」

  「所以,在跟我說話的時候就先把那些邏輯與規律放一邊吧,它們在我揭棺而起的時候就已經失效了,」高文笑了起來,「我當然不是衝著那些已經被收走的封地和我子孫後代的爵位來的,一百年前那個敗家子兒干的事我都知道,換我我也抽死他,王室對此作出的判決沒有錯,我也不打算推翻。我只是想讓你知道,如果我真想跟你摳著王國法典的字眼來討論塞西爾家族的繼承利益,那實在是有太多的貓膩可以扯來扯去了——誰讓繼承權這塊的一大堆條文都是圍繞著我死不死來展開的呢?」

  「好吧好吧,我明白了,」埃德蒙舉起手表示投降,「您剛才還說七百年前的人說話都耿直,不擅長繞彎子,但現在看來您恐怕比我的辯論導師還難纏。」

  「我可不光經歷過安蘇的野蠻年代,我還經歷過剛鐸帝國最鼎盛的時候,所以別小瞧了七百年前的古人,」高文撇撇嘴,「我們野蠻的時候能做到茹毛飲血,我們優雅的時候能給一種紅酒起三十六種名字,而且每個名字還配十四行詩。」

  「……這一點確實厲害,」埃德蒙心悅誠服,「那麼我們可不可以詳細談談,關於您明天中午要和我父王談的事情……」

  高文點點頭,心說果然就如自己想的一樣,比起明天中午大庭廣眾之下的會面,今天這恐怕才是真正的交涉環節……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8-5-10 06:19 AM

第二十八章 新的訪客

  埃德蒙‧摩恩離開的時候帶著微笑,看來這場交涉對他而言頗為令人滿意,只不過這位王子婉拒了高文邀請他留下吃晚飯的好意——他說他要盡快返回白銀堡,那位老國王還在等著他的好消息。

  等埃德蒙離開之後,瑞貝卡才開口評價:「看起來是個很和善的人嘛——我還以為王儲會是個特別不好相處的人,一大堆宮廷禮儀什麼的……」

  「那是因為他面前的是一個七百年前的長輩,而不是一個破落的邊陲子爵,」高文看了瑞貝卡一眼,「你以為他在這裡表現出的就是他平日裡的樣子?正好相反,正因為他剛才的表現幾乎完全符合我的交流習慣,我才敢肯定他是好好做了一番功課才來的。」

  瑞貝卡:「啊?」

  高文想了想,對她解釋道:「所謂交涉的技巧,再多東西總結完之後也無非就是見什麼人說什麼話,他一開始以王子的身份來拜訪一個輩分極高的『貴族家長』,表現了恰到好處的禮貌和成熟穩重,然後注意到我的說話方式和態度,他就立刻也變得輕鬆幽默起來,這能讓我更願意和他多談談,這是極大的本事。」

  瑞貝卡撓了撓頭髮:「……誒?」

  高文嘆了口氣:「……你還是研究火球術的四種搓法吧。」

  哪怕瑞貝卡腦袋再怎麼一根筋,這時候也能感覺到高文深深的無奈,她頓時有點緊張:「祖先大人,我是不是……在這方面有點太笨了?」

  「人各有所長,你的才能不在這兒,不用強求,」高文拍了拍瑞貝卡的腦袋(個子高就是為所欲為),「而且說實話,這種勾心鬥角的技巧我也不怎麼喜歡,我還是更喜歡當年那種一幫人把生死置之度外,埋著頭就是在荒原上莽出一條生路的畫風……」

  瑞貝卡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接著好奇地問道:「對了祖先大人,您剛才說的都是真的麼?」

  高文:「你指什麼?」

  瑞貝卡很認真地問道:「你們當年真的會給一種紅酒起三十多種名字,然後每個名字還配十四行詩麼?」

  高文嘆了口氣:「當然是真的。」

  「聽起來好厲害!」

  「但事實上是因為窮,是因為那時候開拓隊伍連聖靈平原都還沒到,在找到產糧區之前,大家填飽肚子都很艱難。我們給一種酒起三十多個名字是因為當時我們只有一種酒,而且還是最後的一桶,我們給它配十四行詩是因為除了這些之外根本沒有別的娛樂,所以你要知道,貴族那些繁複的禮儀和規矩要嘛是吃飽撐的,要嘛是餓急了憋的,本質上都是無聊透頂的東西。」

  瑞貝卡的眼睛閃閃發亮,感覺增加了很多不得了的知識——這些東西赫蒂姑媽可從來不會教她!

  這時候房間的窗戶突然被人推開,琥珀從窗外跳了進來,她把自己往椅子上一扔,晃著腿跟高文打趣:「你這老爺子還挺有意思的嘛!就衝你剛才那番話,我對你的評價就要超過所有貴族啦!」

  「別老爺子老爺子地叫,我正當壯年!」高文瞪了琥珀一眼,「而且不是讓你在外面巡邏麼?溜進來是想偷懶麼?」

  琥珀在椅子上搖晃著身子,彷彿一刻都靜不下來似的:「我巡邏了啊,然後啥都沒發現,就進來喝口水,你總不能不讓我休息吧——話又說回來,你怎麼就這麼確定會有人偷偷摸摸上門呢?你看人家王子,都從大門進的……」

  「如果王子都翻牆進來的話,那查理估計得跟我一樣從棺材裡蹦出來,」高文嘴角一抖,「但並不是每個想要從我這兒瞭解一些事情的人都會從大門進來,我今天在這裡,就是等這些人的。」

  「好好好,現在你是老闆,」琥珀擺了擺手,自己給自己倒了杯茶咕咕咕灌下,然後起身走向窗戶,但在跳出去之前她又反身回來,從高文準備當茶點的鬆餅中順手捏走兩塊,「外面冷,我吃點東西墊補墊補。」

  開拓者之劍沒拿在手上,高文對此甚是遺憾。

  然後他看向自己的N+1層曾孫女:「你先回屋休息吧,明天與國王見面,你必須以最好的狀態面對。」

  瑞貝卡點點頭,緊接著問道:「那祖先大人您呢?」

  「我習慣晚睡,而且打算去書房一趟,」高文說道,「多少算故地重遊,我得看看這裡到底變了多少。」

  瑞貝卡聽話地與高文道了晚安,轉身離開了房間,而高文則在原地站了一會之後走向位於二樓的書房。

  高文‧塞西爾以武力揚名,但也不是個只知道舞刀弄槍的武夫,事實上他同時還算得上是半個博學家和草藥學家,並且閒暇時候頗喜歡看書,因此在皇冠街四號的這座宅邸中,除了有一間給主人存放兵器鎧甲戰利品的藏品房間之外,還有著一座不小的書房。

  坐在後世復原出的書桌前,高文一邊沉思著一邊用手指輕輕敲打桌面,他的視線在那些古樸的書架與牆上的掛畫之間移動,最後又落回到桌面上。

  腦海中那些不屬於他的記憶再次翻湧起來,讓他對眼前這些東西多出一絲莫名的熟悉,他感嘆著後世之人的盡心盡力——他們不但復原了這裡的家具,甚至書桌上的魔水羽毛筆和紙張都放在高文‧塞西爾生前最熟悉的位置,這種近乎偏執的復原甚至讓他隱隱有一種恐懼。

  就好像有誰早就知道他會回來,專門準備好了這裡似的。

  但記憶雖清晰,卻終究不是自己的,難以產生感情上的共鳴,高文很快便收回視線,並離開座椅伏在地上,在桌子下面的地板上摸索著。

  一個暗格被打開,他感覺自己的手指接觸到一塊冰涼的金屬,摸索到金屬表面的一個拉環之後,他將其從暗格里提了出來。

  那是一個精緻的小箱子,散發著清冷的銀光,歷經七百年仍然如新。

  看到這個小箱子,高文頓時鬆了口氣。

  還在。

  這座宅邸中或許有一大半的東西都已經不再是原物,但有些東西卻是可以保存七百年以上的,比如一個秘銀打造的小保險箱。

  箱子上銘刻著複雜的魔法花紋,但除了這些花紋之外,那上面還用精金和星鐵鑄造出了一個劍與盾的徽記,徽記旁有著精緻的字符,以及查理一世和高文‧塞西爾的聯合印綬。

  這些標記與文字,再加上摩恩家族(安蘇王室)內部代代相傳的密令,可以保證哪怕有人重建房屋的主體,找到了這個小箱子,也會再次把它封存在原來的地方。

  但這也是因為高文「復活」的還不算太晚,因為古老的密令和先君的威懾力都會隨著時間推移而失去效力,尤其是如今已經是第二王朝,第一王朝的影響力正落入谷底,如果他來的再晚一些,這座宅邸再次經歷一次全面翻新的話,那就誰也不敢保證這個小箱子的下落了。

  高文鄭重其事地把小箱子放在桌上,如果說此次王都之旅最為重要的目的是那個「永久開拓權」的話,那麼眼前這個秘銀保險箱,就是第二重要的目的。

  他沒有帶瑞貝卡來找這個箱子,並不是他不信任那位自己理論上的後裔,而是因為他也不敢確定這個箱子還在不在,萬一神神秘秘地帶著一副「老祖宗給你看個好東西」的表情把小姑娘忽悠來了,結果趴地上一摸啥都沒發現,那多尷尬。

  高文按照記憶中的方式為箱子表面的魔法花紋注入魔力,隨後將自己的一滴血塗抹在箱蓋中心的徽記上,這個小巧的魔導物品內部立刻發出清脆的機械運轉聲,隨後其蓋子微微彈起。

  裡面的東西很少,除了幾塊已經失去魔力、只能充當裝飾品的水晶之外,便只有一個巴掌大小的白金圓盤。高文把那幾塊水晶暫且放在一旁,拿起圓盤打量著。

  它表面同樣銘刻著複雜的魔法紋路,但除了魔法紋路之外還有一些彷彿漂浮在盤面上、不斷微微抖動的字符,那是與元素溝通所用的印信。

  「好,這下鑰匙就到手了……」

  高文低聲咕噥了一句,將水晶與圓盤都塞進懷裡,但就在他剛剛起身的時候,一陣微風卻突然拂過耳邊。

  他立刻拿起放在桌旁備用的一把短劍,同時全身肌肉緊繃,做好了戰鬥的準備。

  「這番敏銳與反應力,看來確實是您本人沒錯了,」一個年輕女人的聲音從窗外傳來,高文這才注意到書房的窗戶不知何時已經打開,而一位蒙著面紗、身穿紫色長裙的女子竟憑空浮現在空氣中,並凌空朝著窗口的方向走來,「請放鬆些,你我這樣的人,一旦交手恐怕半座城的人都會被驚……」

  女子話音未落,一道迅捷的黑影便突然從房頂上竄了下來,還伴隨著琥珀的大呼小叫:「小賊!我終於抓到你啦——啊呀!」

  琥珀,暗影親和大師級,潛行與暗影步加到滿的鬼畜級人才,但由於正面戰鬥力只有一點五鵝,被神秘女子隨手打飛。

  不過神秘女子好像也被嚇了一跳,把琥珀打飛之後她還沒反應過來:「剛才……那是什麼?」

  高文手握短劍,還是沒有放鬆:「如果沒錯的話,是我的護衛。」

  「啊,抱歉,」神秘女子趕忙道歉,這番態度倒是令人意外,她看了一眼琥珀掉下去的方向,轉頭解釋,「突然衝出來,下意識就動手了。但別擔心,她沒事,頂多稍微暈一小會。」

  高文稍微鬆了口氣,但態度絲毫沒有放鬆:「你到底是什麼人?」

  「抱歉,看來我的出場方式有些欠缺考慮,」神秘女子站在窗檯上,很有禮貌地鞠了一躬,「秘銀寶庫向您問好,請容我自我介紹,我是您的貴賓專員,梅麗塔‧珀尼亞,您在聖銀寶庫中的儲蓄皆由我負責。」

  高文皺著眉:「My Little Pony?」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8-5-10 06:21 AM

第二十九章 秘銀寶庫

  聽到高文下意識說出來的話,戴著面紗的神秘女子略微怔了一下,有些困惑地眨眨眼:「我的名字是梅麗塔‧珀尼亞,這個發音可能確實和北方國度常見的名字不太一樣……」

  高文趕緊把已經跑偏的思路扥回來:「哦,抱歉,不用在意不用在意,是我的發音不準。」

  然後他乾咳兩聲,努力讓自己嚴肅一些(順便拯救一下氣氛):「那麼這位來自秘銀寶庫的代理人小姐,你這樣深夜突然拜訪——而且還是從窗戶進來——是有什麼事麼?」

  女子從窗檯跳下,來到高文面前:「從窗戶進來是無奈之舉,畢竟現在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在盯著這裡,而您留在秘銀寶庫中的東西卻是『絕密』級,按照當年的協定,不管是存是取,這個過程都必須保密進行。」

  她一邊說著,一邊用那雙在夜色下微微發出淡紫色光澤的眼瞳盯著高文,雖然罩著面紗的臉孔看不到表情,但那雙眼睛中卻是明顯的審視神色。

  高文的腦筋已經飛快地開動起來。

  他知道秘銀寶庫——或者說,他的記憶中有秘銀寶庫相關的記錄。

  秘銀寶庫並不是什麼神秘組織,事實上這個世界上的絕大多數智慧生物都知曉它的存在,但與此同時,又沒有一個人敢說自己瞭解這個「寶庫」的真實面目。

  在表面上,它是一家綜合性的金庫,它可以幫你儲存錢財,也可以幫你保管寶物,只要繳納了足夠的費用,你便可以放心大膽地把任何東西交給他們保管——最起碼秘銀寶庫對外的宣傳是這樣講的,而且事實上,直到今天也確實沒聽說交給秘銀寶庫的東西會有丟失的。同時秘銀寶庫也提供借貸服務,他們在這個世界上有無數的代理點和代理人,只要符合信用標準,任何人都能輕而易舉地找到他們,然後從他們那裡借到金錢或別的什麼東西——只要注意兩件事,第一,你能借到多少完全取決於秘銀寶庫對你的「評級」,而這個評級標準他們從未對外公開過;第二,你必須還。

  秘銀寶庫會確保自己借出去的每一枚銅板都能連本帶利地追回。

  就如從未聽說交給秘銀寶庫保管的物品會遺失,也從未聽說過有誰可以躲過秘銀寶庫的債務,據說曾經有一個狡詐的火元素領主曾經嘗試挑戰這個規則——儘管元素生物並不需要金錢,但這位特立獨行的元素領主還是從秘銀寶庫借了一筆巨款,然後它便回到了元素界中,準備看凡人世界的笑話,但它最終還是償還了所有的債務。

  在還款日的第三天,這位元素領主的核心和元素碎片出現在北方的拍賣會上,拍賣所得的金錢,正好抵得上他的欠款與滯納金之總和。

  這就可以看得出來,秘銀寶庫不止和人類打交道,事實上它與世間一切智慧種族做交易,只要有金錢上的訴求,就都是秘銀寶庫的潛在客戶,甚至南方那些神神叨叨的精靈與西邊那些石頭一樣硬的矮人也不例外(據說甚至在狗頭人的洞窟裡都能找到秘銀寶庫的據點),沒人知道這個組織到底是人類還是精靈還是什麼別的種族所建立,反正它就是一直這樣存在著,哪怕七百年前的魔潮都未能影響它的運作——事實上安蘇王國的建立都有它的一份貸款在起作用,但好歹查理一世最後把那筆錢還上了。

  那位寶庫代理人仍然在好奇地看著高文,後者則不動聲色地飛快整理好了腦海中紛亂的思緒,他意識到今晚這位意外訪客的拜訪恐怕是七百年前的一筆交易,當年的高文‧塞西爾顯然是秘銀寶庫的客戶,但致命的是……

  腦海中竟然沒有這方面的記憶!

  高文完全不知道七百年前那位塞西爾先祖到底在秘銀寶庫中存了個什麼東西!

  思念急轉之下,他本能地想要編個理由敷衍,以掩飾自己記憶上的空白,但在這句話就要到嘴邊的時候,他注意到那位My Little Pony小姐審視的眼眸,心中一動,硬生生壓下了就要說出口的忽悠。

  這個女人充滿神秘,在不確定她的底細之前,要儘可能減少變數,說謊可能會有麻煩——因為有一些特殊種族的特殊天賦,是可以偵測謊言的。

  他冷靜下來,看著梅麗塔的眼睛:「我當年存了什麼?」

  「您不記得了麼?」梅麗塔的眼睛微微下彎,似乎是微笑著,「難道是因為沉睡太久?」

  「我睡了七百年,大概確實是忘了點東西,」高文敲著自己的腦袋,「話說難道哪怕當事人離世,你們也會一直保管委託的物品麼?」

  「通常情況下,當事人離世意味著委託的終止,而在這之後委託物會有兩種處理方式,如果是有切實繼承標定的,我們會把委託物交給繼承人,如果沒有合法繼承人的,委託物則歸秘銀寶庫所有,」梅麗塔真的在微笑,同時微微抬手,一個精緻的小保管箱就這麼憑空出現在她手上,「但您當年保管的東西卻很特殊——您專門為它購買了無限期保管的服務,這意味著只要秘銀寶庫還在運作,您的東西便會永久儲存,而且只有您自己能取走它。」

  說著,她還補充了一句:「您當年為這項服務可付出了不菲的價格。在您的死訊傳來之後,我們還以為這將成為一筆令人頭疼的死賬,但現在看來,一切皆無定數。」

  高文緊皺起眉頭,意識到這件事的複雜恐怕超過了自己一開始的想像。

  但現在不是追究這些的時候,他要首先把那件東西拿到手才能作出進一步的判斷。

  「我能拿回我的東西麼?」

  「您不記得當年的委託,這確實會有一點麻煩,但請放心,秘銀寶庫遇到過各種各樣的問題,我們有充足的經驗來面對一切意外,」梅麗塔雙手托著保管箱,「記憶只是小問題,請將您的手放在這枚符文上,這些古老的魔法自然能驗證您的身份。」

  高文思索了兩秒,同時調集著騎士職業的「危險感知」天賦,他沒有在保管箱裡感知到有威脅性的氣息,那枚符文本身也沒有詛咒、毒害等負面能量的波動,在確認了這一點之後,他才把手放在那枚形似爪印的符文上。

  一絲微微的熱量從皮膚上傳來,小保管箱哢噠一聲,蓋子彈起一條小縫。

  「這樣就行了?」高文有點訝異地問道。

  梅麗塔微笑著:「儘可能提高客戶的便利度是秘銀寶庫的行事宗旨,這可以幫助客戶更好地付清賬單——當然,您的賬單已經在七百年前付清了。」

  說著,她把箱子完全打開遞給高文,後者低頭看去,卻發現那裡面僅僅只有一枚失去了光澤的水晶而已。

  等等,這水晶看著好像有點眼熟?

  高文暫時壓下心中疑惑,抬頭看著梅麗塔:「話說你為什麼會選擇現在來找我?這也是當年交易約定的一部分?」

  「這倒不是,」梅麗塔輕輕搖頭,「只不過我們也需要一點時間來驗證您復活一事。本來我是打算在您前往王都的路途中與您見面的,只不過您的這趟路線實在……太過飄逸,我不知道您有什麼計畫要實施,所以乾脆便在王都這裡等著您了。順便一提,我可是在這等了好久,王都米價甚貴,房租也不便宜——但由於您是貴賓客戶,這方面的費用就不跟您要了。」

  高文:「……」

  那你還順便一提個毛線!

  高文偏過頭,幽幽說道:「王都米價確實很貴,我養的那個護衛也飯量甚大,這次被你打傷,養傷恐怕花銷不小,這筆費用我也不會跟你要的。」

  梅麗塔:「……」

  這位My Little Pony小姐似乎僵硬地笑了兩下,反正戴著面紗也看不清楚,最後她搖搖頭,抬手將一樣東西遞來:「那麼高文‧塞西爾先生,這次交易已經圓滿完成,而作為秘銀寶庫的貴賓客戶,您將得到一份禮物。」

  高文好奇地接過,卻發現那是一枚銀白色的指環:「這是什麼?」

  「秘銀之環,每一個貴賓客戶在完成第一筆交易之後都會得到它,通過它,您可以隨時聯絡到自己的專屬代理人,即貴賓專員。如果您將來遇到什麼經濟上的困難,或者又有寶物需要人代為保管,那麼直接聯絡我就可以了。當然,如果是一般的小額服務,您也可以直接帶著這枚指環前往最近的秘銀寶庫代理點,它可以讓您獲得很多優惠。」

  說完,她便轉身走向來時的窗戶。

  高文揚了揚手中的指環:「那我希望自己永遠不要有向你們借錢的時候。」

  梅麗塔已經重新踏上窗檯,聽到高文的話,她扭頭微笑了一下:「相信我,高文先生,每一個人都有可能遇上經濟困擾,秘銀寶庫隨時會為遇上困擾的客戶敞開大門。」

  高文一聽這種跟上輩子推銷信用卡一樣的說辭就擺擺手:「好好好,我知道了,My Little Pony小姐你還是趕緊回去吧,王都這邊米價挺貴的。」

  梅麗塔腳底一滑,也不知道是因為米價還是因為My Little Pony,但她這次沒有回頭,而是直接消失在空氣之中。

  片刻之後,她的身影浮現在宅邸頂層的一個小閣樓中。

  這是一處基本上不會有人來打擾的地方,平常用於堆放雜物,而現在這裡還多出了些被縟枕頭鍋碗瓢盆之類的東西。

  梅麗塔沒騙人,她確實在這兒等了好久……

  一邊收拾行李,這位代理人小姐一邊搖著頭:「幸好吃的都是你家大米。」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8-5-10 06:23 AM

第三十章 今天晚上……訪客真多啊

  高文站在窗前等了一會,直到確認那個My little pony的氣息已經完全消失,他才呼了口氣,然後飛快地開始關窗。

  而就在窗扇即將合上的瞬間,一個黑影唰一下子從下方躥了上來,同時伴隨著琥珀的大呼小叫:「哎大叔我剛才看到一個小賊……啪嘰。」

  高文:「……」

  片刻之後,身心皆受到重創的琥珀小姐終於安安穩穩地站在了地上,這位倒霉的半精靈捂著腦門,臉上還敷著冰塊,對高文怒目而視:「不帶你這樣的!」

  「我哪知道你會突然從窗戶外面竄進來,」高文看了她一眼,「今天一個個都是怎麼了,就沒人好好走個正門麼?」

  「我是盜賊哎!你讓我走正門是看不起我的職業修養麼?」琥珀氣急敗壞,「而且剛才我被人打飛了哎!你到現在還不提工傷怎麼算,你好意思麼?你們貴族都這麼摳門的?」

  高文看了仍然活蹦亂跳的琥珀一眼,確定這傢伙除了剛才臉撞窗框那一下比較慘之外其實壓根沒什麼傷,便搖搖頭:「現在我沒錢,不過等回頭我有錢了都補給你。」

  不等對方開口,高文就繼續說道:「我是長輩,我不騙你行了吧?」

  琥珀瞪著眼睛:「這可是你說的,我記性好著呢!」

  高文擺擺手,讓這個咋咋呼呼的半精靈在一旁老實呆著,隨後來到書桌前,看著那些攤放在桌上的水晶。

  水晶有五塊,其中一個是剛才那位梅麗塔小姐交給自己的、源自七百年前的保管物,理論上應該是高文‧塞西爾當年委託秘銀寶庫代為保管的重要物品,但不知為何腦海中卻完全沒有對應的記憶,而另外四個水晶則是從書房的秘銀保險箱裡找到的。

  但高文也不知道後幾塊水晶的來歷。

  他腦海中有秘銀保管箱的記憶,但關於保管箱中的物品,他只知道那個白金圓盤——那其實是一把鑰匙,可以打開一處如今應該已經無人知曉的倉庫,但剩下的水晶……他只記得當年高文‧塞西爾將其放進保險箱裡的畫面,卻記不起它們是從哪來的。

  似乎所有與這些水晶相關的記憶都被抹除了似的。

  高文擺弄著那些水晶,它們材質相同,但從形狀上看,來自秘銀寶庫的那枚水晶明顯完整,它呈完美的對稱狀態,大致上形如一個巴掌大的紡錘,但卻沒有尖端,紡錘中心還可看到一點隱隱約約的藍色光輝;而另外四塊從保險箱裡拿出來的水晶則顯然是碎片,它們是另外一個紡錘體的殘餘部分,高文試著拼了拼,發現它們最多只能拼出三分之二個紡錘體來。

  「這是什麼啊?」琥珀在旁邊站了沒幾分鐘,便無聊到想要飛起,按捺不住地湊到了高文身旁,「水晶哦?不過都這麼暗淡了……看上去完全不值錢的樣子。」

  高文頭也不抬:「幸虧看著不值錢,否則我現在就把你滅了口,省著你打它們的主意。」

  琥珀誇張地拍著胸口:「哇!你們貴族好殘忍!」

  高文有點好奇地看了她一眼:「整天貴族貴族的,你跟貴族有仇麼?」

  「沒仇啊,但窮人罵貴族不是天經地義麼?」琥珀翻著眼睛,「反正也沒別的可罵,那就不管生老病死還是天災人禍肯定都是貴族的錯就對了。」

  高文似笑非笑地看了琥珀一眼:「你這可一點都不像窮人的作風,真正的貧民是壓根沒有這個膽子的。」

  琥珀洋洋得意:「那是,一般的貧民也不會暗影行走啊~~~」

  高文不搭理這個滿嘴跑火車而且沒一句老實話的傢伙,而是擺擺手打發她去把瑞貝卡叫上來。

  「叫那個小領主?」琥珀眨眨眼,然後看了高文面前的水晶一眼,「等下……難道這些真的是很值錢的東西?」

  高文不知道對方怎麼聯想的;「為什麼這麼想?」

  琥珀分析的頭頭是道:「這種時候這種氣氛,再聯想到剛才你提到的那個秘銀寶庫的代理人,你這明顯就是要交待遺產的節奏啊——難不成塞西爾家族千秋萬代的基業其實就在這些水晶上?」

  高文一腦門子冷汗:「你再不去我就一劍把你拍牆上!」

  琥珀刺溜一下化作暗影,漸漸消散在空氣中。

  高文則緩緩呼了口氣,那聒噪的半精靈終於離開了,他得以真正安靜下來,思考那個讓自己隱隱不安的問題——自己的「復活」或者說「附身」,背後到底隱藏著什麼?

  原本他還以為一切只是巧合,自己只是在天上飄到了某個設備的壽命極限,然後被逃逸系統扔下來之後砸巧了才從別人家祖墳裡爬出來的,但現在看來……或許自己的到來確實是個意外,可高文‧塞西爾的復活卻不是。

  一個注定壽命有限,而且事實上真的死很早的人,是不會在秘銀寶庫中購買一個永久託管的。

  除非他早就知道自己有朝一日會取回自己的東西。

  當然也有可能就是錢燒的……不過這個可能性太低就不予考慮了。

  高文的手指在桌子上下意識地劃動,寫出三個中文:我是誰?

  高文,來自地球,前世死於空難,穿越至此,雖然其中原理還沒鬧明白,但首先在天上掛了很多萬年,眼睜睜看著這個世界的滄海桑田,隨後附身為人,變成高文‧塞西爾至今也不過短短兩個多月的時間。

  記憶嚴絲合縫,人格毫無問題,思維邏輯清晰無誤。

  所以並不是自己最擔心的情況。

  那麼出問題的應該就是高文‧塞西爾了——他的復活……難不成是被自己這個天降來客給搞砸了?

  仔細想想的話,一個死了之後七百年肉身不腐的人,本身也著實是個疑點。或許那位傳奇猛人在七百年前就安排好了自己要在將來的某一天(比如不肖子孫快要禍禍完家裡的基業,也比如那幫滅國怪物捲土重來莽穿了防線,又或者兩件糟心事兒同時發生)復活過來,本著鞠躬盡瘁死都不已的精神繼續保家衛國,但是千算萬算漏算一項,有一個衛星成精的靈魂正好掉了下來……

  這麼一想,很有可能啊!

  高文皺著眉,在腦海中推演著各種各樣的可能性,但其中絕大部分都無法證實。

  能夠證實的,只有自己仍然是自己這一點。

  他沒有去思考諸如「潛意識的變化無法察覺,就如大腦感知不到自己在思考,思維受到影響的人也意識不到自己思維受過影響」這樣過於複雜又毫無意義的問題,因為他覺得現在就把自己憋死在哲學領域純屬浪費時間。

  只要確認自己的思想仍然是自由的就可以,因為只有保證自己的思維清晰,他才能繼續完成自己要做的事情。

  從書房外傳來的腳步聲打斷了高文的思考,他聽到琥珀嘚吧嘚的聲音在房門外響起:「我跟你講,你老祖宗神神叨叨的,三更半夜見了個秘銀寶庫的代理人,然後突然就點名要見你——我覺得他十有八九是要交待遺產……另外跟你講,那個秘銀寶庫代理人還打了我一拳嘞,你得給我按工傷……」

  火球成型的劈啪聲傳來。

  琥珀的聲音:「……當然我也沒要求你現在付錢……」

  房門推開,瑞貝卡出現在門口,旁邊站著探頭探腦的琥珀。

  「祖先大人,您找我?」

  瑞貝卡一邊詢問,一邊打量了一下高文——雖然那個信口開河的半精靈盜賊說話基本上都不值得相信,但心眼實在的領主小姐還是下意識地觀察了一下老祖宗的氣色,以確定對方是不是真的要交待遺產……

  高文看向琥珀:「守著外面,防止有人靠近。這次如果再有人摸進來,別說工傷,工資都不給你。」

  琥珀撇撇嘴,一邊走向窗戶一邊嘀咕:「說的就好像你給過我工資似的……」

  高文:「哎你非得走窗戶麼?!」

  很有職業素養的琥珀小姐再次通過窗戶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崗位上。

  高文嘆了口氣,感覺自己沒辦法跟這麼個萬物之恥講道理,於是轉身來到書桌前,首先收好了那幾塊暫時搞不明白有什麼用的水晶,然後將此前從保險箱裡拿到的白金圓盤從懷裡掏出來。

  「琥珀說的其實也不算全錯——我確實是有東西要交待給你,」高文說道,並趕緊強調,「但肯定不是要分遺產。」

  瑞貝卡好奇地看著高文手中的白金圓盤:「這是什麼?」

  「一把鑰匙,可以用來打開……」

  高文話剛說到一半,突然聽到房頂上傳來了琥珀的一聲喊叫:「小賊!我又抓到你啦!!」

  緊接著就是一陣在屋頂上的跑動聲響,期間竟然沒有琥珀被人打飛的「啊呀」聲,這讓高文大吃一驚。

  難道有一隻精通暗影潛行的鵝爬到了房頂上?(大霧)

  隨後他立刻伸手摸向桌旁的武器,準備和瑞貝卡一同上去查看情況,但他還沒來得及動身,就見到書房中突然湧起一團暗影,緊接著琥珀從暗影迷霧中跳了出來,手裡還拎著一個看上去已經失去了知覺得、身穿黑色皮甲的黑髮年輕人。

  高文看了對方一眼,忍不住感嘆:今天晚上……訪客真多啊。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8-5-10 06:25 AM

第三十一章 影衛

  說實話,看到琥珀竟然生擒一個人回來,高文還是挺驚訝的——如果是一個小時前看到這一幕他大概還不至於這麼驚訝,但自從這位暗影大師被一個叫My little pony的銀行推銷員一巴掌打飛之後他就對她的戰鬥力徹底不報指望了,與其說是讓這傢伙出去站崗,倒不如說相當於放出去一個警報器……

  畢竟琥珀的暗影技巧確實高強,讓她發現個刺客探子之類的然後報警應該還是沒問題的……但誰想到她竟然直接生擒一個回來?

  在琥珀把人抓回來的同時,另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也在書房外響起,緊接著拜倫騎士推門衝了進來:「大人,這裡發生什麼事了?」

  他原本負責在下面守著大門,但這次樓頂的動靜實在不小,於是便被驚動了。

  至於之前梅麗塔拜訪的時候……當時琥珀一個照面就被打飛,實在沒鬧出太大動靜來。

  「沒事,一個小賊而已,已經被抓住了,」高文對拜倫擺擺手,「你回去守著就好,今晚上可不太平。」

  拜倫有點困惑地看了書房裡一眼,看到了洋洋得意的琥珀和倒在地上的潛行者,但在命令面前,這位中年騎士還是點點頭:「是。」

  「你怎麼把人抓到的?」等拜倫騎士離開之後,高文很意外地看著琥珀,「打贏了?」

  「你那表情什麼意思?!」琥珀對高文的反應頗為不滿,「我正面戰鬥的能力是稍微差了那麼一點點,但也沒差到誰也打不過的程度好麼?我之前還幹掉一個被你稱作『畸變體』的怪物呢……」

  高文繼續盯著她看。

  「當然,主要是這傢伙蠢,」琥珀果然還有後話,「明明正面打說不定就贏了,非要跟我炫暗影步——結果被我一腳從暗影狀態踹了出來。精神在暗影界和物質界之間震盪一下,就暈了。」

  高文愕然地看著對方,心說這種野蠻粗暴的操作也就只有你這個妖孽才能做到了。

  暗影步是潛行者的招牌技能,基本上靠這行吃飯的都有那麼一兩手「暗影行走」的能力,但一般人的暗影行走跟琥珀那種毫無道理可言的能力根本不是一碼事,甚至可以說完全是兩種技能樹。正常的潛行者最多只能做到暫時在物質世界隱身,並在物質界與暗影界的夾縫間(魔法師們將其稱作「暗影臨界」)穿梭而已,這是一種極為危險的技巧,就如在刀尖上跳舞般講究精準謹慎,因為一旦一腳踏錯,就有可能跌入到暗影的那一側,然後被暗影界的不可名狀之物們撕個粉碎。而琥珀……天知道她那是啥能力。

  通常情況下,潛行者們只需要專注於自己的腳步即可,只要自己不邁錯,就不用擔心跌入暗影的情況發生,因為「暗影行走」又被稱作孤獨之路,每個潛行者都知道,再高明的暗影大師也無法踏入別人的暗影步伐裡面,所以只要是技藝精湛的潛行者,對這種「刀尖上的舞蹈」都能做到駕輕就熟,但那是一般情況……

  你在刀尖上跳舞的時候旁邊突然竄出來一個戰鬥力高達1.5鵝的妖孽踹你一腳那就不一樣了。

  這時候琥珀還在一臉得意地嘚吧著:「當時可有意思啦,這傢伙擺了個特別傻缺的姿勢,然後唰一下子就進了暗影形態——可是我看他可是真真切切的,我就看到他貓著腰溜到我旁邊,還拿個小刀比比劃劃,我就假裝沒看見他,等他站在邊沿上的時候我就一腳踹過去……」

  瑞貝卡沒有搭理琥珀的意思,而是蹲在高文旁邊一起檢查那位不速之客:「該不會醒不過來了吧?」

  高文搖著頭:「難說,正常人在暗影臨界被衝擊一下,不死也變成白痴了。」

  說話間,那名倒在地上的潛行者突然身體抽搐了一下,然後悠然醒轉。

  如果是在正常情況下,一個受過訓練的潛行者在這時候會不動聲色地繼續裝死,而且還會無縫銜接地控制自己的心跳與呼吸,讓旁觀者絲毫無法察覺,但剛剛在暗影臨界狀態受到的衝擊讓這位專業人士沒能控制住自己,等他意識到情況不對的時候,他已經和高文面面相覷了。

  無名年輕人的神色有點呆滯,似乎眼前發生的事情有點太出乎其預料,緊接著他便準備咬破嘴裡藏好的毒藥自殺,卻發現嘴裡的毒藥不知何時已經被人取走了。

  他只能選擇閉上嘴巴,一言不發。

  「你叫什麼名字?」「目的是什麼?」「誰派你來的?」

  高文一連問了對方好幾個問題,然而絲毫沒有得到回應,對方就好像聾了一樣。

  琥珀掏出自己的小匕首,在手上飛快地轉著圈:「要不要刑訊逼供一下?雖然我不是很專業,但當年鑽到地牢裡偷東西的時候好歹還是看過一些實際操作的……」

  瑞貝卡一臉懵:「你鑽到地牢裡偷什麼東西?」

  「這你就不懂了吧,」琥珀洋洋得意地做著科普,「很多獄卒從犯人身上弄到財物之後都要先藏在地牢的犄角旮旯裡,他們得等換班的時候才能把東西運走,否則就會被巡邏的長官或者領主發現——我就專門趁那時候下手的……」

  「別想了,刑訊逼供沒用,」高文打斷了琥珀的嘚瑟,「皇家影衛,專門訓練出來給國王辦事的,算是精銳中的精銳,除了各種特戰技巧之外,意志力也強的嚇人,也真虧你能誤打誤撞地抓到這麼一個高手,回去夠你在酒館裡吹半年以上的。」

  說著,他低頭看了正露出一臉驚訝表情的年輕人一眼:「不過我活著的時候皇家影衛還只是貼身侍衛而已,頂多負責去極端環境裡偵查情報,怎麼七百年過去,皇家影衛已經墮落到偷雞摸狗的程度了?」

  被俘的影衛驚愕地看著高文,但不等他開口,高文就繼續說道:「你想問我是怎麼看出你身份的?」

  影衛微微點了點頭。

  「廢話,當年我親自給你們制定的名號,還有你們第一版的訓練制度,」高文拍著影衛的臉,「我是第一代皇家影衛的教官!!」

  琥珀目瞪口呆地看著高文那將近兩米的個塊頭:「你一個騎士……去給潛行者當教官?你教他們潛行?」

  高文微微一笑:「不,我教他們體能訓練和雙手劍術。」

  琥珀一臉懵逼:「為什麼潛行者要學雙手劍術?!」

  「當然是在執行任務被發現的時候幹掉所有目擊者啊。」

  「作為潛行者,執行任務的時候被發現了不就相當於任務已經結束了麼!?」

  「不,對於安蘇的潛行者而言,潛行被發現才是任務的開始……不過眼前這個看來並沒有很好地完成那些訓練課程。也有可能是七百年過去,我當年留下的課程已經因為過時被淘汰掉了?」

  倒在地上的影衛頓時臉色痛苦不堪——原來那些地獄般的訓練課程是眼前這個人留下的……

  雖然七百年過去,所有課程都更新換代了不知道多少輪,但惟有被視作基礎的課程哪怕再修改也沒有根本性的撤換,體能訓練和雙手劍術就是其中之二。

  而看到影衛臉上的表情變化,高文就知道自己記憶中的那些課程看來都還在……

  「是弗朗西斯二世派你來的吧?」他看著地上的年輕人,露出和善的笑容,「但我想那位國王陛下應該還沒糊塗到在小半個王國的人都知道我在王都的情況下還派個刺客來刺殺我,所以他給你的命令應該是監視?」

  影衛仍然不發一言。

  「但他應該提醒你離遠一點才對,畢竟這件事風險巨大,哪怕塞西爾家族沒落了,高文‧塞西爾可沒有跟著一起沒落,所以你這算是過於自信呢……還是沒有服從命令?」

  影衛終於說了第一句話:「有辱使命,自會領死,你就不用費心了。」

  「領個屁!」高文一巴掌拍在對方臉上,「真是安逸時光太久,都墮落成這樣了?!」

  影衛一臉困惑地看著高文,似乎不知道對方是什麼意思。

  「皇家影衛是幹什麼的?是保護國王,保護這個國家,保護這片土地的!你的職責是對付那些妄圖顛覆這個王國的惡徒,而不是幫一個糊塗國王去監視你們的開國大公!如果你是在和敵國的戰場上被俘,說這麼一句話我還算你有點骨氣,但你是在這兒,在我的家裡!你在我面前說什麼有辱使命的屁話——你的意思是我打算顛覆這個國家,還是說高文‧塞西爾抓住你,就是有辱安蘇的尊嚴?!難不成在這個年代的安蘇人心裡,開國大公和他所開創的這個王國,已經站在對立面了?!」

  面對高文義正詞嚴的斥責,年輕影衛終於有些無措:「不……我不是這個……」

  「沒關係,你的看法並不重要,」高文直接打斷了他,隨後站起身,「我還沒小心眼到和自己的後輩置氣的程度,所以你現在就可以走了。」

  年輕影衛完全沒想到竟然會是這麼個展開(估計今天晚上的展開全都是他意料之外的),他愣愣地看著高文,完全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就連旁邊的琥珀和瑞貝卡臉上的表情都沒淡定到哪去。

  高文於是再重複了一遍:「我說,你可以走了——還要我送你不成?」

  影衛慢慢爬起來:「您確定?」

  「當然,我不能在這裡殺掉弗朗西斯二世的人,而且我也沒打算明天在大庭廣眾之下帶著你去白銀堡——雖然我確實挺想這麼做的,但可惜我已經過了意氣行事的年紀,那麼就只能放你走了。」

  瑞貝卡似乎想說些什麼,但在高文嚴肅的眼神下,她硬生生憋了回去。

  影衛慢慢挪到窗口,高文在他離開前突然開口:「我沒興趣把今天的事說給別人聽,所以回去之後該怎麼跟你的國王陛下匯報……就看你自己的了。」

  「……感謝您的仁慈。」

  留下這麼句話,影衛的身影漸漸消散在空氣中。

  高文撇撇嘴:「……又一個走窗戶的。」

  直到這時候,瑞貝卡才找到說話的機會:「祖先大人,您真的就這麼放他走了啊?」

  「當然,」高文笑了起來,「我當然要放他走。」

  「可是他不用受到懲罰的麼?而且國王陛下派人監視這裡,這件事本身也可以……」

  「瑞貝卡,你記著,如果你想得到更大的利益,那就必須把眼光放長遠一點,」高文拍了拍瑞貝卡的腦袋,「放走一個小兵算不得什麼損失,但潛在的利益卻是必然會有的。」

  「潛在的利益?」瑞貝卡眨巴著眼睛,「比如?」

  「取決於那位年輕的影衛回去之後要怎麼匯報,而結果無非是兩個,」高文攤開手,「要嘛,弗朗西斯二世今天后半夜就別想睡覺了,要嘛,從此以後他身邊就多了一個……不是那麼忠誠的影衛。」

  說著,他轉過身,看著異世界無月的夜色。

  「相對忠誠,就是絕對不忠誠——這句話可是很有道理的。」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8-5-10 06:31 AM

第三十二章 遺產,真的是遺產

  說實話,瑞貝卡對這方面的事情真的很不擅長,哪怕高文已經給她解釋了一遍,她也只是聽個半懂不懂而已——但有一點她是明白的,那便是自己的祖先大人似乎對如今的國王弗朗西斯二世並不是那麼有好感。

  「敵視倒還談不上,但戒備卻是絕對需要的,」聽到瑞貝卡的疑問,高文隨口回答,他看了一眼旁邊站著的琥珀,但還是大大方方地說道,「第二王朝,你可別忘了如今是『第二王朝』,對於一個本身就不怎麼名正言順的王室而言,塞西爾家族即可以說是開國英雄之後,卻也可以說是……前朝之人。哪怕咱們沒有這個心,弗朗西斯二世作為國王卻不得不產生這方面的顧慮,而他的顧慮,就決定了我的戒備。」

  「所以你要找國王陛下的麻煩?」瑞貝卡眨巴著眼睛問道。

  「不,我其實並不想找他麻煩,」高文聳聳肩,「我只是在搞事而已。」

  瑞貝卡:「哎?!」

  高文實在不好跟瑞貝卡解釋這個問題,於是直接轉移了話題:「算了,這些不重要,還是繼續剛才的話題吧。琥珀……」

  琥珀不等吩咐便主動舉著雙手表示明白:「我知道我知道,去外面守著是吧——哎,勞碌命啊……」

  「不,」高文挑了挑眉毛,「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在旁邊呆著——當然你要是覺得無聊的話也可以先回房間休息,今天晚上一番折騰你應該也累了吧?」

  琥珀不可思議地看著高文:「哎,你這是突然善心大發了?」

  緊接著她就搖搖頭,蹭蹭蹭挪到書桌旁邊:「我才不回去嘞,我倒要看看你倆究竟要幹嘛……話說不會真的是分遺產吧?」

  高文搖搖頭,沒有搭理這個半精靈,而是將之前那個白金圓盤再次擺在桌上。

  「您剛才說這是一把鑰匙,」瑞貝卡還記著剛才高文沒說完的話,「難道是咱們家族的秘密寶藏?」

  琥珀立刻支楞起了耳朵,卻還故意做出四下張望的樣子,要多假有多假。

  高文笑了笑:「確實是個寶藏,那是位於南部邊境一處隱藏的寶庫,但它最初卻是給安蘇王國準備的。當然,對如今的王國而言,那應該已經算不上是什麼巨大財富了——但對於當年剛剛逃亡到這片土地的開拓隊伍而言,那可是遠征軍一半的財產。」

  瑞貝卡瞪大了眼睛。

  「它原本是安蘇王國的一重保險,畢竟在那個年代,誰也不知道第二天會發生什麼,」高文笑著,說出了這趟王都之旅真正的目的,「當年的開拓隊伍從剛鐸廢土一路逃亡向北,我們一邊轉移,一邊收編、聚攏廢土上倖存的遺民,同時收集各種資源,於是隊伍也越來越龐大、臃腫、醒目,結果導致在越過黑暗山脈的時候,一支從廢土中遊蕩出來的怪物大軍發現了我們的蹤跡。大軍掩護著平民在山地移動,速度當然趕不上那些不眠不休的怪物,於是便發生了一場惡戰。那次戰鬥損失很大,在戰後清點損失時,查理和我意識到一件事:那些怪物不會善罷甘休,如果繼續攜帶著全部輜重翻越山林,整個隊伍恐怕都會死在路上,所以我們兩人做了一個決定……

  「我們將一部分會嚴重拖累隊伍速度的輜重留了下來,藏在一個廢棄的邊陲要塞深處,同時為藏寶庫施加了強力的封印,隨後隊伍輕車簡行,繼續向北進發。

  「再然後的歷史你們也知道——開拓隊伍在北方站穩了腳跟,並在聖靈平原和北境群山之間建立起了新的王國中心,查理一世在蘇尼爾地區壘土築城,但南方的那批物資……卻還靜靜地躺在那裡。」

  瑞貝卡好奇地問:「你們為什麼沒把它們取回來?」

  「最初是因為局勢不穩,成本過高,」高文解釋道,「那時候污染還在不斷擴散,怪物後來甚至一度把腐化區蔓延到了黑暗山脈的北側,於是我們留下輜重的地方就變成了污染地帶,派一支隊伍去那種地方取貨是不明智的。而且更重要的是我們在王國北方的群山之間找到了豐富的資源,聖靈平原也開始產出源源不斷的財富,這些新增的財富用不了多久就會超過留在南方的那點物資,兩大因素之下,南方群山中的寶庫就慢慢被人淡忘了。」

  瑞貝卡看著高文手中的白金圓盤:「但好像也不是被徹底遺忘……」

  「沒錯,開拓者當然記得自己把寶物藏在什麼地方,雖然那筆財富在可以預期的未來中將顯得越來越無足輕重,但它終究是那次史詩般開拓的『紀念』,而且我們當時就想到魔潮終究會有自然消退的時候,子孫後代總有一天可以安全地取回那些東西,所以當年我和查理做了個約定:由我們兩個家族分別保管這個秘密,我們會把南方那些寶藏的故事一代代傳下去,塞西爾家族和摩恩家族的繼承人都會知道這一切,如果有一天魔潮消退了,而王國又需要這筆財產,我們就把它們取出來。想想看吧,傳承數百年的古老秘密,王室家族與開國貴族代代相傳的寶庫,藏在群山中的遺產,還需要一個信物才能打開——反正查理那個老中二覺得這樣會很酷。」

  琥珀上下打量著高文:「又是你倆喝高了之後做的這個決定吧?」

  高文:「……差不多可以這麼認為。」

  瑞貝卡愣愣地看著自己的祖先大人,良久才說道:「但我這個塞西爾繼承人卻從沒聽過這個故事……」

  「這種方式的傳承總是容易出問題,」高文嘆了口氣,「當年去世比較突然,沒來得及跟後代交待……」

  瑞貝卡:「……」

  「不過查理那邊看來是很好地把秘密傳給自己的子孫後代了,」高文乾咳兩聲打破尷尬,同時揚了揚手裡的白金圓盤,「我來此就是為了確認這把鑰匙還在不在——既然還在,那就說明在過去的七百年裡,安蘇王室並沒有取用那筆財產。這個秘密,查理知道,他那些正常傳承下來的子孫後代也知道,但是——私生子不知道。」

  安蘇635至636年,一場內亂摧毀了王室的傳承秩序,國王沒來得及留下子嗣,國王的兄弟姐妹則皆數死在內戰之中,最後只有北境大公扶持一個從民間找到的、誰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的私生子登上了王位……

  即便那個私生子是真的,他也不可能知道南方寶庫的秘密。

  「那些東西……」瑞貝卡眼睛發亮地看著「鑰匙」,但緊接著皺了皺眉,「可是我們真的可以隨便用麼?那可是……」

  高文瞥了這個N+1層曾孫女一眼:「當然可以,你可是塞西爾家族的子嗣,拿出點自信來。那些東西可是我和查理一塊埋的,除了查理本人之外,這個世界上還有比我更適合繼承那筆財產的麼?我就不信查理也能跟我一樣從棺材裡蹦出來……」

  瑞貝卡想了想,突然扭頭用力抓住琥珀的胳膊:「你千萬不要去挖皇陵!」

  琥珀:「……啥?」

  緊接著這位半精靈小姐突然激靈一下子,滿臉緊張地盯著高文:「等下!我……我聽了這麼機密的事情……你該不會真的打算趁這個機會殺我滅口吧?」

  高文這時候是真想一劍把她給拍牆上:「我要想滅你口還用等到現在?」

  琥珀臉上的緊張可一點沒下去:「那你倆講的這些事情讓我一個外人聽去了豈不是……」

  「第一,我現在還算比較信任你,第二,我知道你其實是個聰明人,」高文揚了揚手裡的圓盤,「你唯一可能蹦出來的大膽想法就是偷走這個圓盤,但這個圓盤卻必須由摩恩家族或者塞西爾家族的血才能激活,而摩恩家族的血脈是不是真的存留於世如今都很難說,所以很顯然,你如果想撈點好處那就只有……」

  琥珀上前一步,挺胸抬頭義正詞嚴:「為開國英雄效力乃是莫大的榮耀,我琥珀必將盡心竭力盡忠職守——這麼史詩感的事情還談什麼錢不錢的是吧?」

  「那我真不跟你談錢了啊……」

  「當然你非要跟我談錢那我也沒辦法。」

  高文是頭一次見到一個人可以在不要臉的同時還義正詞嚴到這種程度的……

  在這一夜的後半夜,終於再無訪客打擾。

  高文在書房窗檯上擺的一排老鼠夾和釘子都沒能派上用場。

  雖然這些東西對那些不講科學的暗影潛行者而言也沒太大用處就是了……

  第二日,養精蓄銳之後的高文一行人抵達了白銀堡。

  仍然是昨日那位內廷官員負責接待,而且弗朗西斯二世還把昨日那番盛大的迎接場面原樣複製了一次——面子上的工作可以說是做的很足。

  並且這一次,白銀堡中還專門策馬跑出了兩隊傳令兵,分別沿著皇家區外圍的兩條主要道路巡迴清道,並用擴音魔法高聲傳達著「安蘇開國大公,高文‧塞西爾即將步入白銀堡」的消息。

  看來那位埃德蒙王子已經很好地把高文的意願傳達給自己的父親,弗朗西斯二世在外人面前做足了場面。

  就是不知道那位影衛回去之後是怎麼回報的——這一點,在見到弗朗西斯二世的臉色之後應該就很好判斷了。

  整理好自己的儀容裝束,確認腰間的開拓者之劍就在最醒目的位置,高文昂首闊步地踏入白銀堡中。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8-5-10 06:33 AM

第三十三章 會面

  在一系列的努力之後,高文終於以最高調的方式,在萬眾矚目中步入了白銀堡。

  貧民無暇關注這裡,平民無心關注這裡,小商人小市民們僅僅會在茶餘飯後關注這裡,但那些貴族們——幾乎每一個得知消息的貴族,都從一開始就在關注著這件事的進展。

  但那巍峨的、貼著銀箔的城堡高牆聳立著,隔絕了絕大多數的視線,中低層的貴族們沒有得到進入白銀堡的允許,他們那來自更上層的消息渠道則從凌晨開始便被國王下令阻斷,他們只能眼睜睜看著盛大的隊伍進入了城堡,隨後討論著那些早已公開的、不算是秘密的消息。

  北境女大公維多利亞‧維爾德在三天前便抵達了白銀堡。

  西境大公柏德文‧法蘭克林與東境大公塞拉斯‧羅倫在一小時前共同抵達白銀堡。

  數位顧問與國王的御前首相也進入了城堡。

  大門已經緊閉,沒有人知道裡面正在發生什麼。

  是一場宴會?一次密談?一場爭執?甚至是一場謀殺?

  無數雙盯著城堡的眼睛在轉動著,眼睛下面的鼻子緊張抽動,尋覓著陰謀或機會的味道,而鼻子下面的嘴巴則一張一合,製造出各種嶄新的觀點與謠言來——而聽者亦很明智,絕不會把那些聽來的消息當成真的,因為在城堡大門重新敞開之前,沒有人知道一個來自七百年前的復甦者會與當代的國王談些什麼。

  弗朗西斯二世沒有舉辦什麼惱人的宴席,也沒有在朝堂上以「召見」的方式和高文見面,他選擇了在議事廳旁邊的「橡木大廳」中進行這次會面,而這也是高文的要求。

  橡木大廳是一個古老的地方,它的存在可以追溯到七百年前白銀堡剛剛奠基的時候——那時候這座城堡還不是如今這幅貼著銀箔的模樣,所謂白銀二字僅僅是因為查理一世實在想不出更好聽的名字而已。

  作為這座歷經無數次翻新重建的城堡中最有資歷的一處房間,橡木大廳在大約四百年前由一位強大的宮廷德魯伊施加了魔法,以保證它的主體木料可以永葆生機(事實上每隔一百年這個魔法都要重新充能一次)。

  儘管橡木大廳的面積只有主議事廳的三分之一大小,但又小又舊的它卻是城堡中最非凡的地方,只有伯爵以上的貴族才有可能出現在這間大廳裡,而只有那些能夠影響王國命運的事務才會在這裡被秘密討論。

  一張圓形的橡木桌被放置在大廳中央,國王坐在星象圖中代表「冠冕」的位置,他的右手邊坐著他的御前首相艾登,一個頭髮稀疏、眼神深沉的中年男人,左手邊則坐著當代的北境公爵,維多利亞‧維爾德,再往左右兩邊延伸,則分別是西境公爵柏德文‧法蘭克林和東境公爵塞拉斯‧羅倫,另有幾名高文都懶得去記名字的貴族代表坐在桌旁,而那些皇家顧問則坐在國王身後的另一排椅子上。

  高文身邊則只有瑞貝卡一人。

  琥珀和拜倫騎士肯定是沒有資格參與到這裡的,所以高文乾脆把他們留在皇冠街四號的宅邸裡了——他壓根沒想過把琥珀帶到白銀堡來,以那位盜賊小姐的敬業精神,她非得把這座城堡外面貼的銀箔都刮走不可。

  現場除了那位御前首相以及充數一般的顧問團之外,每一個人都是安蘇立國之時那些開拓者的後裔(還包括高文這個開拓者本人),這次會面從一開始就被賦予了非凡的意義。

  以一個開國老祖的身份,高文無需對現場的任何一人行禮致敬,因此他直接大大咧咧地在自己的位置坐了下來,而旁邊的瑞貝卡則顯然有點緊張,小姑娘使勁捏著拳頭,深呼吸了好幾次才安穩落座——結果就忘了其實她是有必要對國王行禮的。

  但這種情況下也沒人會追究她就是了——這就是帶著家長來開會的霸氣。

  自打穿著一身公爵服飾、腰挎開拓者之劍的高文走進房間的瞬間,每一個人就都把視線投了過來,直到這個活化石在椅子上坐下,那些視線也沒有收斂多少,這著實有點不符合貴族的禮數,但卻難以控制:一個七百年前的人物就這麼從棺材裡蹦出來,走到自己面前了,這換誰不得多看兩眼?

  而在多看兩眼的同時,不少人心中則仍然在思考高文本身的真實性——或者說,弗朗西斯二世的態度。

  這時,桌子對面那位老國王站了起來,他頭髮花白,看起來垂垂老矣,但一身華服襯托之下仍然有著不俗的氣勢與精神,他帶領著三位公爵起身,也帶動了其它的與會者們。

  高文看著他,並聽他肅穆地開口:「眾神庇護安蘇,七百年後的今天,我們竟然有榮幸能夠親眼見到開拓之年的英雄,感謝您和您那一代人為人類之延續做出的犧牲與奉獻,這片土地以及土地上的每一個人都不會忘記偉大的開拓者們。在此,我謹以摩恩家族子嗣的身份,並與各開拓者之子嗣們,向我們古老的英雄致敬。」

  國王彎下了腰,每一個開拓者後裔(包括三位公爵)都做出同樣的動作。

  現在,國王表態了——高文‧塞西爾復活一事,可以是真的。

  至於一個國王對著一個公爵鞠躬有沒有問題,其實一點問題都沒有,畢竟死了七百年的高文此刻在這兒已經不只是個公爵了,他更是一個符號。在場眾人每年掃墓的時候都要對著高文‧塞西爾和一大幫開拓者先祖的遺像鞠好幾個躬,現在有個一比一還原的真人站在這兒,鞠個躬有問題麼?

  但高文總覺得有哪不對,一秒鐘後他反應過來,臉色古怪:「上一次這麼多人一塊給我鞠躬的時候,我正躺在棺材裡……」

  所有人:「……」

  現場氣氛一度十分尷尬。

  但幸好在這兒的每一個人也都是經過大風大浪的(雖然眼前這種型號的風浪確實是第一次見),他們很快便反應過來,鎮定地直起身子,國王則微笑著:「尋常晚輩拜見長輩也是要行禮的。」

  高文跟著笑了起來,雖然從外表上他比那位弗朗西斯二世要年輕好幾輪,但他的口氣卻十足像一個長輩:「雖然年齡差的有點多,但你這找藉口時的表情真跟當年的查理一模一樣。」

  高文‧塞西爾也表態了——弗朗西斯二世身上的摩恩血脈,也可以是真的。

  說完,高文與老國王相視一笑,看得出來,後者尤為鬆了口氣,甚至有點飄飄然的意思。

  現場每一個人都很聰明(或許某個頭很鐵的不肖子孫可以除外?),極其擅長從別人的一個屁裡分析出對方祖宗十八代的性格曲線來,所以高文和弗朗西斯二世簡簡單單的一次交談就足以讓他們明白這次會談的基調,而且還能順便推理出——國王與那位古代大公應該是已經達成了某種程度的共識。

  坐在國王左手邊的那位女士似乎略微皺了皺眉,再一看去卻又好像沒什麼表情變化,但作為三位公爵中僅有的一位女大公,她的存在本身就讓高文多看了幾眼。

  那是一位三十歲上下的女子,與赫蒂一樣成熟而美麗,但卻比赫蒂多了許多的冷冽與漠然氣質,她身穿白色的長裙,肩上則披著一襲銀狐披肩,在加上同樣白色的絲質長手套和一頭銀白捲髮,這些讓她整個人都彷彿裹挾在冰雪之中一般,這位冰雪女王般的美人在橡木大廳中是如此醒目,充分說明了一件事——白色反光率確實高。

  弗朗西斯二世的整個左半邊身子都比右半邊亮……

  那便是當代的北境大公,維多利亞‧維爾德,高文在腦海中將臨時惡補的資料與眼前的真人相對應,同時回憶著第二王朝的建立:當初扶植一個私生子上台的,就是北方的維爾德家族。

  但現在看來,當初那位私生子的後代如今已經不怎麼受維爾德家族的控制了。

  注意到來自對面的視線,那位「冰雪女士」木著臉點了點頭,大概是在打招呼,高文見狀擺擺手:「跟你老祖宗一樣是個面癱,當年我就跟維爾德說過,讓他娶個活潑點的南方姑娘,多少中和一下他那張臉,偏不聽,現在禍及子孫了吧……」

  北境女大公的臉皮微微抖了一下,隨後高文又看向西境大公和東境大公,按著自己記憶裡的對應資料聊了幾句跟他們當年先祖有關的事情,最後視線放到了御前首相和北境女大公之間的空位——那裡並沒有椅子。

  那原本是塞西爾家族的位置,但從一百年前開始,那個椅子便被撤掉了,從那之後,四境公爵剩下三個,安蘇南境再無大公,王室直屬的各級貴族成為了南方的統治集團,而塞西爾家族則被擠到最偏遠的角落。

  注意到高文的視線落在什麼位置,包括弗朗西斯二世在內的每個人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氣氛似乎一瞬間緊張起來,並從親切友好的拉家常階段進入會議的主體部分——也就是扯皮罵街拍桌子的階段。

  但高文卻只是掃了那裡一眼,隨後臉上露出輕鬆自然,甚至有點不屑的笑容,他看向桌子對面的國王:「我們進入正題——接下來由我的後裔,瑞貝卡‧塞西爾來向你們說明發生在王國南部的那場災難。諸位,那才是真正的麻煩。」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8-5-10 06:35 AM

第三十四章 交涉

  瑞貝卡被突然叫到名字,第一反應就是激靈一下:對於這位沒落家族的小小繼承人而言,眼前的局面和周圍的一圈大人物基本上都是她做夢都沒想過的景象,甚至童年跑到林子裡和狼搏鬥被一爪子拍暈時她都沒產生過這種等級的幻覺,看著老祖先與大人物們談笑風生,她甚至都忘了自己其實也是這場會面的重要參與者之一。

  但瑞貝卡這姑娘好就好在頭鐵,哪怕有點蒙圈,她也憑藉強大——甚至接近末梢壞死的神經韌性冷靜下來,稍微整理了一下語言之後,這位來自南部鄉下的小領主開始向國王講述發生在塞西爾領的那一場噩夢。

  每一個人都聽的聚精會神,哪怕他們此前並沒想到會是由這麼個小姑娘來發言,那場災難本身也讓每一個人都嚴肅地閉上了嘴巴。

  關於發生在南部邊境的事件,在場的人基本上都多多少少知道一些。那件事正在整個南方地區發酵,各種版本的流言滿天飛,當然這並不全是高文的功勞,高文派人傳播的主要是關於自己「復活」的事情,關於災難本身他是沒有著重渲染的——但災難這種東西本質上就是最好的流言催化劑,在兩個月的醞釀與傳播之後,它在南方地區已經是人盡皆知了。

  平民或許缺乏調查真相的渠道,但貴族可不缺,通過各種各樣的手段,在場的人都或多或少地瞭解了事件的經過,弗朗西斯二世手上甚至還有來自南方許多貴族的密報,但不管再怎麼詳盡的報告,都不可能有當事人的親身經歷更加準確可靠。

  在瑞貝卡越來越流利的敘述中,那場災難被慢慢拼湊完整,並與七百年前的黑暗魔潮建立了聯繫,而一頭龍的出現則讓整件事在最後更披上了一層撲朔迷離的面紗。

  看著緊皺眉頭的國王與貴族們,高文輕輕嘆了口氣。

  這些人在剛才還都關注著開國大公死而復生,塞西爾家族是否要從王室討要利益這種事,恐怕壓根就忘了塞西爾家族來王都最主要的目的其實是匯報那些怪物——不過這也不能怪他們,誰讓高文的存在感更高呢?

  而且這個存在感還是他自己折騰出來的……

  「……現在整個塞西爾領大部分地區已經化為焦土,龍炎蘊含魔力,它燒灼過的地方數年都無法生長糧食,我的子民不得不在格魯曼子爵的庇護下度日,」瑞貝卡已經站了起來,她緊握著拳頭,之前的膽怯和緊張都消失不見,「國王陛下,還有諸位閣下,塞西爾領雖小,但這場災難卻是一個信號,龍的來意或許不明,但怪物卻切切實實是一場災難,那些怪物七百年前也出現過,他們導致了剛鐸帝國的毀滅——我的先祖就親身經歷過那一切。」

  弗朗西斯二世開始與自己的御前首相和北境大公低聲交談,另外幾人也低頭討論起來,看得出來,他們沒有把瑞貝卡帶來的消息當成空氣,這應該感謝那些不斷傳揚的消息、來自南方的密函以及高文‧塞西爾本人的存在,如果沒有這些,一個南方鄉下的沒落貴族跑到國王面前說自己家族領地被怪物和龍毀滅,所能得到的惟有嘲笑,別說引起討論了,換來罪責都是有可能的。

  但他們能重視到什麼程度,又能做出多少應對,這就很難說了。

  畢竟,這個世界已經太平了七百年。

  「塞西爾公爵閣下,」坐在高文左側數個位子之外的高瘦男人開口了,他是西境大公柏德文‧法蘭克林,一個看上去文質彬彬的儒雅紳士,「我相信您的後裔在這件事上的誠實,但這件事委實匪夷所思——容我多嘴,那些怪物真的就是七百年前黑暗魔潮中的……那些怪物麼?」

  「我跟它們打了二十年交道,一直打到死,化成灰我都認得它們,」高文嚴肅地說道,「而且我還再次與它們交手,可以確定那些怪物就是當初從黑暗魔潮裡湧現的那種東西。只可惜它們在被殺死之後就會迅速瓦解,根本無法留下屍體標本,而且後來的那頭龍還焚燬了整個領地,現在也沒辦法派人去塞西爾領查看情況了。」

  柏德文‧法蘭克林和他身旁的東境大公塞拉斯‧羅倫對視了一下,高文見狀說道:「如果你們認為塞西爾家族是故意誇大真相來換取同情,並想要借此機會回歸權力中心,那大可以直接說出來。」

  「不不不,我們不會有這種想法,」柏德文大公趕緊說道,「我們只是需要……證實一下這些事情。畢竟它涉及到了七百年前的那次魔潮,這件事的重大程度……甚至超過了任何一個人類王國單獨能夠面對的範疇……」

  「但它們已經打上門了!」瑞貝卡有些按捺不住地站起身,「我親眼看到它們!」

  「別急,冷靜點,」高文按著瑞貝卡的肩膀,把她按回到座位上,並轉頭看向弗朗西斯二世,「我知道你們的謹慎是有道理的,畢竟進入戰爭狀態要付出很大的代價。我還帶來一些證據,是我們的戰士在南境使用過的武器裝備——雖然那些怪物的屍體無法保存,但與它們作戰時裝備會不可避免地受到元素污染,那些裝備上殘留的腐蝕氣息應該能給你們提供一些參考。我相信哪怕是最高明的皇家學者,也不可能從那些腐蝕氣息裡找到與現實世界對應的樣本。」

  兩名身強力壯的侍從將一個大箱子抬了上來,打開箱子之後,幾把破破爛爛的刀劍以及一些扭曲變形的鎧甲殘骸被擺到所有人面前。

  那些東西就彷彿被強酸泡過,原本光潔的金屬表面遍佈坑窪,而且帶著污濁的色澤,被元素力量侵蝕最嚴重的金屬甚至變成了類似朽木的質地,用手輕輕一搓,就能搓出大片大片的碎屑來。

  「現在它們已經無害了,可以用手直接觸碰,但直到半個月前,這些鋼鐵都還在不斷地自我瓦解,」高文一邊看著國王與貴族們檢視那些樣本,一邊在旁解釋,「如果這七百年裡的歷史學家們還沒懈怠到家的話,史書上肯定還有這方面的記載。」

  「是有的,是有的……」弗朗西斯二世點著頭說道。

  「除此之外,我們還在巧合之下找到了一個野法師的筆記,他的筆記中提到太陽赤斑爆發以及魔力上湧的跡象……」

  高文把自己能提供的情報一一道來,但很顯然,來自野法師筆記裡的那些情報並未能引起太大的重視。

  對在場的大多數人而言,那些東西甚至還不如桌上那些刀劍鎧甲碎片上掉落的碎屑有說服力。

  「您知道那頭龍去了什麼地方麼?」最後,北境的女公爵維多利亞‧維爾德打破了沉默,比起那些怪物,她似乎更關心龍的去向,「或者您能猜到ta的目的麼?」

  高文搖了搖頭:「這我就不知道了。」

  雖然他輩分大,但卻不意味著他就比在場的人見多識廣,七百年前的高文‧塞西爾可沒跟龍打過交道。

  嗯,最起碼記憶裡沒有。

  在見過昨晚的那些水晶之後,高文對自己繼承來的記憶已經不是那麼相信了。

  「事實上……在三個月前,我的領地上曾傳出過關於龍的流言,」女公爵一字一句地說道,「有人聲稱見到龍從更北方的寒冷群山中飛來——但最後沒有找到任何別的目擊證人,傳播流言的人也被證明是喝多了酒產生的錯覺:他誤把群山中的風雪當成是龍了。」

  高文立刻追問:「那個人有描述過龍的具體樣子麼?」

  「沒有,」女公爵搖搖頭,「但我回去之後可以繼續調查。」

  「必須調查,不光是調查那頭龍,還有調查那些怪物,」弗朗西斯二世說道,「看看全國別的地方是不是也有類似的東西出現,或者有沒有異常的魔力上湧現象。」

  瑞貝卡再次忍不住開口:「可是光調查是不夠的,還必須做好戰鬥準備——那些怪物會突然出現,事前根本不會有徵兆,如果不提前做好準備的話根本來不及防禦,等調查人員發現它們蹤跡的時候肯定就已經遲了……」

  駐守東部邊境的塞拉斯‧羅倫公爵有些不滿地看了瑞貝卡一眼:「難道要讓全國各地的士兵都做好戰鬥準備,來等著那些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冒出來——甚至不一定會冒出來的怪物麼?」

  瑞貝卡下意識地回答:「如果那樣當然最好……」

  「這是不可能的,我們不能因為一個虛無縹緲的可能性就把全國的士兵都動員起來,地方貴族會造反的,而且王室的信譽也會降低,」塞拉斯公爵板著臉說道,他強壯而高大,有著典型的武人氣質,「更何況,我們還要應對東邊提豐帝國的威脅——那個國家就是一頭豺狼,等著從安蘇身上啃一口血肉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

  昔日剛鐸帝國的遺民在故土毀滅之後向著四個方向突圍,最終在大陸的東南西北四方建立了新的國度,提豐帝國便是位於大陸東部的國家,而且發展至今也是四國中最為強大的一個。

  北方、南方、西方的人類國度都是與當地原本就有的王國或者種族共存著,惟有提豐,如今已經是大陸東部唯一的國家,其實力和行事風格可想而知。

  安蘇與提豐毗鄰,兩者的疆界線上還有著大片沃土與富礦,簡直是天生的矛盾衝突點。

  在最初幾百年,系出同門的人類國度還可以記得手足之情,保持和平,但長久的和平本就不現實——一百年前安蘇內亂,提豐帝國趁機在邊境線上稍微「動了一下手腳」,兩個國家的關係便開始急轉直下,到了現在,已經可以說是幾無寧日了。

  大的正面戰爭沒有,但小的摩擦從未停過。

  就安蘇王國目前的情況,南方貧瘠而且承平日久,北方諸國與安蘇素無矛盾,西側的奧古雷部族國則一向是安蘇的盟友,四境之中,惟有東境在這百年間一直承受著戰爭的壓力,因此武力派的塞拉斯‧羅倫公爵是絕不會同意把軍事力量轉向防備那些虛無縹緲的怪物的,對他而言,那些近乎傳說的東西遠不如每天就在他鼻子底下晃悠的提豐軍隊有威脅。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8-5-10 06:37 AM

第三十五章 達成

  一切就如高文預料的那樣。

  來自南方的消息會讓國王和貴族們感到緊張,再加上一個復活的古人所提出的警告,這種緊張或許會上升到些許恐慌的級別——但也就到此為止了。

  這些沒有經歷過魔潮,也想像不出魔潮的人,是不會因為這些僅限於言語的消息而做出太大反應的,即便高文帶來了一些被元素力量腐蝕過的刀劍鎧甲來佐證,也不可能讓他們做出更高一級的應對。

  畢竟,能導致刀劍鎧甲被魔力腐化的「異常自然現象」雖然不多,但也不是沒有,它們並不能作為魔潮即將捲土重來的鐵證——事實上就連高文自己,也只是根據記憶裡的資料做了一些大膽推測而已,他自己都不敢拍著胸脯說世界末日就要來了。

  弗朗西斯二世的應對並無錯誤,他不可能因為這些突如其來的消息就讓整個王國進入戰備狀態,即便他願意,那臃腫落後的貴族分封制度也不允許他這麼做。而且即便魔潮真的會來,現在就進行全國戰備也是不明智的——南方的怪物和魔力上湧都只是個徵兆罷了,連魔潮的先鋒軍都算不上,真正的魔潮可能要幾個月之後,甚至幾年之後才會出現(假如它真要出現的話),而在這之前,一切都是風平浪靜的。

  在風平浪靜,找不到任何證據的情況下要求全國戰備,如果是當年鼎盛時期的摩恩家族或許可以做到,但如今的第二王朝……已經沒有這種號召力了。

  弗朗西斯二世甚至命令不動東境公爵。

  一個復活的開國大公,從威望上或許是充滿份量的,但要是想藉著這些威望來干涉王國今日的秩序,那就有點想太多了,在這一點上高文很清楚,他知道自己在這裡的話語權其實就是一支鮮花權杖——燦爛華麗但毫無力量,塞西爾家族的根基已經沒了,無地無人無兵無將,甚至連前往王都的路費都是跟別人借來的,對於一向務實的貴族圈子而言,這是一個很尷尬的局面。

  所以高文按住了還想要說話的瑞貝卡,並看向對面的國王:「我們已經送來消息並提出了警告,至於後續具體的應對,就是你們的事了。」

  「我們一定會認真對待您提出的警告,」維多利亞‧維爾德女公爵聲音清冷地說道,「所有調查都會在這次會議結束之後立刻展開,您也會得到第一時間的消息。」

  「調查麼……也只能這樣了,」高文點了點頭,話鋒一轉,「那這件事就到此為止,現在來談談塞西爾家族的私事。」

  這一次,氣氛是真的瞬間緊張起來了。

  「放鬆點,別一副『老祖宗從棺材裡蹦出來要求把歷年燒的紙錢兌現』的樣子,」高文見狀笑著擺了擺手,然後發現沒人能聽懂自己的冷笑話……

  好TM尷尬。

  「我知道一百年前發生的事,坦白來講,我也挺想弄死那個不肖子孫的,」高文臉皮抽了抽,直接切入正題,「所以我無意在這件事上翻案,我來只是想拿回一些應屬於我個人的東西。」

  弗朗西斯二世和幾位大公互相看了看,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有或多或少的放鬆——高文主動談到了一百年前那次翻天覆地的大事,這讓他們由衷的鬆了口氣。畢竟在這個敏感話題上,誰主動開口都是個能讓血壓飆到兩百的心理壓力,眼前這個活祖宗能如此體恤後輩實在讓人鬆了口氣。

  但鬆一口氣之後他們卻又把心提起來:那些屬於高文‧塞西爾個人的東西,又會是什麼?

  所有東西都屬於領主——這就是貴族的規矩,昔日塞西爾家族的一切,包括封地、封臣、爵位等等一切都是高文‧塞西爾的個人財產,他指的是哪一樣?

  每個人都在別人不注意地方繃緊了肌肉,只有弗朗西斯二世臉色沉靜地看了高文一眼,並不動聲色地微微點頭。

  「別緊張,我生前的大多數東西都已經傳給我的子嗣,不肖子孫把那些東西敗光了,我也不能強行把它們再要回來,」高文笑了起來,「我所指的是無法被繼承的部分,比如……我的開拓權。」

  大貴族們和顧問們面面相覷,然後這些學識淵博家教良好的紳士淑女們立刻便想到了那個古老而帶有神聖意味的開拓法令。

  它是第二次開拓的輝煌紀念,是人類在絕境中奮勇求生的證明,是凡人在大自然面前鐵骨錚錚的宣誓,時至今日,它甚至仍然是四大國度基礎法典的一部分——一條已經不會再有生效機會,但絕無人敢出言廢止的法令。

  原始版本的開拓法令甚至被單獨刻寫在白金板上,供奉在每一個人類國度的殿堂裡。

  但大家留著它是當個紀念的啊!是拿來給子孫後代裝逼的啊!是表示自己傳承正統的啊!

  這咋突然就又要生效了呢?!

  可是在驚愕之餘,每個人臉上的表情卻隱藏著一絲由衷的放鬆,這一點點表情變化沒有逃過高文的眼睛。

  於是他便也跟著放鬆下來,開始跟在場的人們討論關於那個永久開拓權的事情。

  高文相信,這件事不會太難。

  比起一個重返人間的活祖宗來要求兌現當年燒過的紙錢,順便討要他七百年前那廣袤到近乎國中之國的大片封地,區區一個永久開拓權根本算不了什麼——後者雖然聽著唬人,但卻不會影響到現場任何一個人的切身利益,而在不會影響到自己利益的情況下,每個貴族(包括國王本人)都會是相當好說話的。

  而這也是高文刻意推動的結果。

  他一路上都在高調,都在傳揚各種各樣的消息,甚至在進入王都的時候還專門把七百年前的旗幟都拿了出來,一副來者不善氣勢洶洶的模樣,這其實就是在誘導每個人的思想——讓他們以為這位活祖宗是衝著給塞西爾家族翻案,討回所有家族封地來的,所以每個人都會在這個前提下做出應對方案,並做好了如何唇槍舌劍來保住自己現有利益的準備。

  然而高文的目標卻只是永久開拓權。

  這落差基本上就相當於出門買塊表,原價八十六萬,打完折二十五——感覺撿了天大的便宜。

  甚至都忍不住懷疑表是假的了。

  但哪怕那二十五塊錢的表是假的,老祖宗也是真的,如果他真的只是想要個永久開拓權……那還說啥?

  好好好,給給給,趕緊拿著您老人家的開拓權去開荒吧,千萬別回來.jpg。

  如果高文之前沒有任何鋪墊,而且一開始就提出永久開拓權,或許事情還不會這麼順利,貴族貪婪的本性會讓他們哪怕在這種事情上都想要剋扣一筆,但有了那麼多的準備,再談開拓權就顯得容易多了。

  在場的國王和公爵們沒怎麼討論便一致認為開拓權本身是應當得到承認的——不承認也得承認,因為當初簽訂開拓權的可不止安蘇一個國家,事實上當時的人類四大國度以及與四大國度接壤的各族各國也都承認了這條法令,並承諾法令永久生效,而這些「共同見證人」中包括來自大陸極南境白銀帝國的精靈……

  那幫神神叨叨,而且特別能活的精靈。

  那幫平均壽命三千年往上,而且極端講究嚴謹和誠信的傢伙是出了名的固執,當年簽訂永久開拓法令的時候讓精靈當見證人之一也正是因為這點:四國君主們為了讓這條法令顯得更加莊重,更加可信,甚至還專門寫了一份精靈語的副本交給白銀帝國保管。

  雖然人人都知道第一代開拓騎士不可能活個地老天荒,但人類偏要寫這麼一份帶著「永久」標註的法令,而且還讓一個長壽種族當見證人,這大概就是人類的怪癖吧……

  反正當時的精靈代表就一邊念叨著「人類真的怪」一邊把那份副本帶回了國內,然後精靈女王就高高興興地在副本上蓋了個戳——一轉眼七百年過去,當年還是個剛登基的毛丫頭的精靈女王如今……還是精靈女王……

  她可清清楚楚記著自己當年蓋的戳呢,你不承認一個試試?

  反正高文提了一句,如果安蘇不承認開拓權,他就帶著全家繞過半個大陸去投奔白銀帝國去,反正精靈的森林周邊還有的是沒開發的地方,那幫精靈裡也有不少是熟人,跟塞西爾家族肯定能相處融洽……

  自家開國老祖在家裡受到擠兌住不下去,拖家帶口跑到異族的領地住在樹上,這事兒傳出去大家還要不要面子了?

  所以在場所有人一致認為,開拓權這種東西還是要保留滴,但具體開拓哪裡……這就要商榷一番了。

  「王國境內可以住人的地方已無一處荒地,每一寸土地皆有其主人,」國王的御前首相,艾登‧阿爾弗萊德站了起來,這個沉穩的男人是弗朗西斯二世的左膀右臂,他對整個王國的現狀瞭若指掌,「王國之外,與各國的接壤地帶也甚少荒地,有也是生機斷絕的死地——比如剛鐸廢土的緩衝區。公爵閣下,您打算向哪裡開拓?」

  高文揮揮手:「把地圖拿來。」

  地圖呈上,高文看了一眼便忍不住略略皺眉。

  即便這個世界有著便利的魔法,鷹眼術、森林感知、測量術之類的輔助能力都可以幫助人們繪製地圖,但眼前的地圖仍然粗糙不堪,甚至在比例尺上都有著不小的問題。

  和腦海中的「衛星視角」比起來簡直是塗鴉一般。

  大概正是因為魔法過於便利,才反而影響了很多東西的發展?

  高文一邊這麼想著,一邊在腦海中完成了和準確地圖的比對,隨後他將手指向那副粗糙地圖上的一處區域:「我就從這裡開始。」

  那是一條毗鄰剛鐸廢土與提豐邊境的山脈。

  黑暗山脈。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8-5-10 06:39 AM

第三十六章 宴會

  黑暗山脈。

  在看到高文指出的地方之後,所有人都不禁一愣。

  第一個忍不住打破沉默的是西境大公柏德文‧法蘭克林,他瞪大了眼睛:「您……確定?」

  「有何不可麼?」高文笑了笑,「難道這地方還是有主的不成?」

  「那倒不是……」弗朗西斯二世搖搖頭,「整個黑暗山脈地區以及更南邊的地方都是無主的,確實符合開拓法令的要求,但那地方不但和提豐帝國很近,南邊更是直接連接著剛鐸廢土,實在……」

  黑暗山脈是安蘇南部邊境的一部分,它的東段一直延伸到提豐帝國境內,西段則沿著安蘇的國境線蔓延數百公里,隨後向南彎折出一個小小的角度,融入剛鐸廢土的腐化大地中。理論上就連黑暗山脈的南側帶狀平原也是安蘇的領土,但實際上王國能控制到的地方僅僅能抵達山脈北側而已——並且控制力度也相當有限。

  其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剛鐸廢土的存在。

  那片土地時至今日仍然被混亂的元素力量和魔能籠罩著,不斷翻湧的腐化力量讓大地幾乎寸草不生,而且充滿對人類而言致命的毒素。

  雖然它的範圍已經不再蔓延,但在廢土邊緣地區那些時不時會隨著風吹來的毒性塵暴以及偶爾遊蕩出來的怪物都是要命的威脅。

  在歷史上,安蘇王國局勢穩定之後曾經嘗試對南境進行過數次反衝式開拓——他們甚至有過奪回剛鐸故土的計畫,但最終所有的努力都宣告失敗。對廢土的淨化異常艱難並且充滿反覆,收入與付出完全不成正比,早期勉強建立的開拓據點往往堅持不到有所產出的時候就會被毒性塵暴和怪物摧毀,所以最終,安蘇王室撤回了所有的開拓隊伍,並止步在黑暗山脈的北側。

  再然後,由於王國北方地區愈發繁榮以及和紫羅蘭王國的建交,王國的重心進一步向著北方偏移,再加上一百年前的「霧月內戰」,南境塞西爾家族一夜間土崩瓦解,南方的局勢便進一步惡化、倒退,時至今日,整個黑暗山脈以及周邊的大部分地區都已經和廢土無異了。

  越過山脈吹來的廢土氣息甚至腐化了山脈北部的平原。

  但高文對此只是微微一笑:「當年我面對過比那更糟糕的情況。說起政治鬥爭和勾心鬥角,我或許不如你們這些後輩,但說起對抗險惡的大自然,你們卻絕對比不上我。」

  不管是不是真的反正先照著真的吹一波再說.jpg。

  既然高文自己都如此信心十足,現場的其他人當然不會繼續替他操心——對於國王與其它貴族而言,高文‧塞西爾在南方到底能不能站穩腳跟根本不是他們所關心的,他們最關心的只不過是這個燙手的山芋什麼時候能離開王都而已。既然高文主動選擇了一個鳥不拉屎誰都不挨的地方,那還說啥?

  趕緊恭送老祖宗離都啊!

  要不是還得商定一些細節上的問題,這時候弗朗西斯二世差不多已經把馬車都給高文一家子準備好了……

  在敲定了最重要的開拓權問題之後,高文又順勢讓弗朗西斯二世承認了另外幾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首先,高文‧塞西爾的公爵身份必須存續,但暫時僅作為他的個人名譽,而不可繼承給任何子嗣,除非在高文再次去世(無誤)時塞西爾家族確已在南方開拓出了廣大的土地,或者又有別的什麼功績,到時候再根據其土地與功績判定其子嗣應得的爵位。

  這其實是一個不倫不類的方案,是高文‧塞西爾的公爵身份與一百年前那樁破事相互矛盾的產物,沒人敢把開國大公的爵位剝奪,卻也沒辦法讓一個子爵家族直接躍升成公爵,所以只好如此折衷。坦白來講,這完全不符合安蘇立國以來的任何一條法律——但你跟一個從棺材裡蹦出來的人講什麼邏輯?

  老祖宗連物理都不跟你講了,還跟你講道理!?

  所謂「暫時不可繼承」,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只是拖一拖時間,給現有的貴族體系一個交代而已。

  除此之外,安蘇王室還將完全承認塞西爾家族在新開拓土地上的完全自治權——就如開國先君承認任何一個開拓領的自治權一般。

  再加上一些零零碎碎的約定,最終,高文得到了他想要的結果。

  一個不受人打擾的國中之國。

  其實這些內容早已定下,在那位埃德蒙王子提前拜訪的時候,高文就已經和國王搭上了線,如今在橡木大廳裡只不過是走個過場而已。

  現場沒有人對這些內容提出反對意見——反正塞西爾家族是要去一片不毛之地拓荒,他們開出多少領土來也不會影響到現在任何一個家族的既得利益,利益上既然沒有衝突,那麼名義上的衝突就很好解決了。

  弗朗西斯二世當場簽署了新的開拓文書,宣佈依照古老律法,塞西爾家族將擁有以黑暗山脈為中心,至周邊任何王國封地之間所有土地的開拓權,並宣佈會為這次開拓活動提供必要的支持——包括一支由各類工匠和法師學徒組成的一百人的隊伍,以及開拓領第一年所需的糧食與布匹。

  其中,工匠與學徒們會在開拓領干滿三年,三年之後,他們可自願選擇去留,但若有人留下,塞西爾家族需按照一人三十金盾幣的價格向王室「購買」他們。

  這些支持算不上多,但高文已經很滿意了,對於目前一窮二白的塞西爾家族而言,這可以解燃眉之急。

  山中寶庫裡的金銀與礦錠沒法直接變成食物,也變不成技藝嫻熟的匠人,在這個承平日久,「開拓」二字已經變成遙遠歷史的年代,沒有人願意離開安穩的故土,跑到一個緊挨著剛鐸廢土的地方去開荒,那一百個工匠與學徒,將是最寶貴的財富。

  這也可以說是弗朗西斯二世代表安蘇王室對高文表達出的善意——以感謝這位開國大公對其血脈的承認。

  交易結束了,每個人都很滿意,而在一次令雙方都很滿意的交易結束之後,一場宴會是必不可少的。

  橡木大廳被重新封閉起來,城堡二層的宴會廳則舉辦了一場盛宴,美酒佳餚被擺上餐桌,國王與他最信賴的貴族們要在這裡慶祝一位傳奇英雄的回歸,許多叫不上名字的貴族也不知道之前都藏在哪裡,一下子就都冒了出來,宴會廳裡熱鬧非凡。

  那些新冒出來的,是沒有資格進入橡木大廳,但卻有資格第一時間知道會議結果的貴族們,他們已經在白銀堡各處的休息室裡等了整整半天,直到侍從跑進宴會廳,搖響準備慶典的銅鈴鐺,他們才面帶微笑地出現。

  瑞貝卡是第一次參與到這種場合裡——這位落魄的領主小姐從小到大都沒進過這麼富麗堂皇的地方,而且由於整個貴族圈子對塞西爾家族的排斥,她從小到大也沒參加過幾次像樣的宴會。她印象中最盛大的宴席就是自己十六歲成年的時候,父親在城堡裡給自己舉辦了一場很熱鬧的慶祝會,但也只不過是有一張擺滿了食物的長桌而已。

  與白銀堡中的宴席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整個大廳一圈都擺滿了長桌,上面全是任人取用的美食佳釀,大廳中央是先生小姐們跳舞的地方,還有衣著華麗的樂隊在大廳一側的台上演奏樂章,法師們在大廳的四個角釋放魔法,不斷在半空中製造出各種美妙的炫光和飄落的雪花——讓珍貴的法師來製造這種炒熱氣氛的幻象,這在瑞貝卡看來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國王陛下……好有錢啊。

  一開始,瑞貝卡還努力板著臉想要做出成熟穩重的模樣,但很快,少女天性便壓過了她強裝出來的那一點穩重,她抓著高文的手問這問那,而高文則面帶微笑根據自己的記憶和穿越者的想像力對她一通胡吹。

  瑞貝卡土包子一樣的表現躲不過那些早就擦亮眼睛的大貴族,但他們對這位來自鄉下的小領主沒有表現出任何鄙夷——或許心裡有點,但高文‧塞西爾就一直站在瑞貝卡身旁,這個寸步不離的「家長」讓每個人都不得不收斂起輕視的心態,至少也要在表面上對瑞貝卡保持微笑。

  再然後,便有幾個年輕人跑來邀請瑞貝卡一同跳舞——大概是他們覺得塞西爾家族如今多了個鎮族老祖,便有了一些拉近關係的潛在價值,然而這些人全被高文擋了回去。

  開玩笑,就以瑞貝卡這被門夾過一般的腦子以及頭鐵的性格,在南境都混不開,跟王都這幫猴精猴精的傢伙打交道還不瞬間就把全家都賣了?

  「過度的保護可不會讓子女成長,」一個溫和的男性聲音從旁邊傳來,「瑞貝卡子爵已經成年,您應該讓她多接觸接觸上流社會的社交圈子。」

  高文回過頭,看到西境大公柏德文‧法蘭克林正站在自己身後,而和柏德文站在一起的則是北境大公維多利亞‧維爾德。

  「當年死得早,沒多少管教孩子的經驗。」高文聳聳肩,渾不在意地說道。

  柏德文:「……」

  維多利亞:「……」

  「而且我覺得即便我不攔著,瑞貝卡也沒空搭理別人。」

  高文一邊說著,一邊指向自己那位N+1層曾孫女——這位子爵小姐這時候正趴在附近的長桌旁一通胡吃海塞呢……

  「真是……率性而為。」柏德文公爵乾巴巴地說道。

  高文笑了笑,看向站在旁邊臉色漠然不發一言的維多利亞‧維爾德:「比起教育後代,我倒有些問題想問問這位維爾德家的姑娘。」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8-5-10 06:41 AM

第三十七章 龍的消息

  聽到高文的話,維多利亞微微點了點頭,而旁邊的柏德文大公則一挑眉毛:「我需要迴避麼?」

  「無所謂,」高文隨手從旁邊經過的侍從托盤上取過一杯紅酒,轉回頭看向維多利亞,「是關於龍的。」

  「那確實只是個謠言,」維多利亞淡淡地說道,如北地的風一般清冷,如果是不瞭解她的人,恐怕甚至會覺得她難以接近,「我已經派人調查過,那一日除了一個醉鬼之外,沒有任何人看到所謂巨龍的身影。」

  「我不是說那一次,而是北方這數百年裡,」高文看著這位女公爵的眼睛,「從我死後至今,北地有多少關於巨龍的流言?」

  維多利亞的眉毛微微上揚了一下,而旁邊的柏德文大公則好奇地看了她一眼:「這麼一說的話……所謂『巨龍出沒』的故事好像確實是你們北方的『特產』?」

  「北方地區確實偶爾會有關於巨龍的故事流傳,甚至還有一些崇拜巨龍的小團體在活動,但那基本上都是山地之民的迷信而已,」維多利亞搖了搖頭,「北方多山,山嶺間常有風雪,山地人把那些風雪視作龍的吼叫,而且北方與聖龍公國接壤,那個國家的人自詡為巨龍後裔,並將龍作為官方的公開信仰,山地人受他們影響很多,自然也就難免會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故事流傳出來——但實際上維爾德家族在北方住了七百年,到現在也沒真正見過一頭龍出現在天上,那些故事子虛烏有罷了。」

  「但現在卻有一頭真正的龍出現了,就在我眼前飛過去的。」高文淡淡地說道。

  「如果真的有龍,我會第一時間通知您,」維多利亞淡淡地說道,而且似乎微笑了一下,「剛才我還以為您要邀請我跳一支舞。」

  「我還是算了——不擅長這個,而且這都七百年過去,我也不知道現代的舞是什麼模樣,」高文笑著搖頭,並擺擺手,「你們忙自己的吧,在這兒陪著我這個七百年歷史的活化石聊天可不舒服,我自己看看就好。」

  兩位公爵的表情同時有點發僵(維多利亞是一直很僵),一般這句話都是他們在聚會中說給別的小輩或者小貴族聽的,這算是多年來第一次有人說給自己聽,簡直有種恍若回到童年的感覺……

  偏偏還無法反駁……

  看著兩位當代公爵離開,高文心中則微微嘆了口氣。

  果然沒這麼容易——剛才會議中聽到北境公爵提起巨龍出沒的流言,他還以為這是一條重要線索來著。

  龍離開這片大陸已經太久了,久遠到近千年都沒有切實的巨龍目擊事件被記錄下來,久遠到那些強大的生物對大陸上的絕大部分智慧種族而言已經近乎神話,但對於在天上掛過很多萬年的高文而言,巨龍並不陌生。

  在目擊到巨龍之後,他整理過自己腦海中的記憶,並統計了所有有巨龍出現的畫面,而在將其瀏覽過一遍之後,他發現基本上所有的龍都是從北方而來。

  不管中間的時間跨度是千年還是萬年,不管來到大陸上的龍是一頭還是一群,他們都是先越過北方的群山,然後進入大陸腹地的,而且每次巨龍出沒,他們都似乎有著明確的目的——他們會筆直地奔向大陸深處,在搞了一些事情之後便迅速離開,全然沒有遊山玩水的意思。

  只可惜高文在天上時的視角有限,只能看到部分大陸和南部地區的少量海岸線,他甚至不確定這片大陸最北方究竟可以蔓延到什麼地方,因此也無從猜測那些巨龍到底是來自北方群山屏障的背後,還是來自更遙遠的大海對面的另一塊大陸。

  只不過他有一種感覺——巨龍是一定還會再次出現的。

  高文一行沒有在王都停留太久,第三日便啟程離開。

  國王所承諾的那些援助還需要些時日才能籌措到位:糧食物資不能走陸路,否則路上人吃馬嚼便會消耗一半,通過河運的話則要等到半月後聖靈平原上的多爾貢河水位上漲才行;一百人的工匠和學徒隊伍也需要時間來組建,主要是得等各個協會把他們內部那些不合群的沒勢力的受擠兌的得罪了人的倒霉蛋們都推舉出來,然後選其中最倒霉的前百名登記造冊,這也是個比較消耗時間的過程,能保證這些人在糧食裝船之前啟程就已經是神速了。

  高文可等不起這些,他終於得到了他想要的開拓權,腦海中又有一大堆的計畫等著實施,於是在拿到國王提供的一大堆文件之後,便迫不及待地離開了王都。

  來的時候慢慢悠悠,一路轉悠,回去的時候卻快馬加鞭,恨不能直接飛回去,這時候高文就由衷地羨慕起曾經看過的很多奇幻小說裡的「傳送法術」來,如果有傳送術該多好,直接開個門就到家了,哪用得著這麼折騰?

  只可惜在這片洛倫大陸上,法術雖然存在,卻沒有便利到故事裡那種地步,各個種族對魔法的利用基本上還停留在搓個大火球砸人或者壓縮一塊奧術能量糊臉的程度。像是傳送術、空間儲存術之類的魔法並不是沒有記錄,但基本上都近乎於傳說——比如傳說中那些早已消失在歷史長河裡的原初精靈就掌握著空間傳送的技術,也有人說龍語魔法——世間諸多法術之源——便有空間系的描述……

  可惜誰都沒見過真的。

  而在另一邊,北境公爵維多利亞‧維爾德此刻已經回到了她位於北方領地的城堡——凜冬堡內。

  鎮守王國四境的公爵不可長時間離開自己的領地,北方雖然局勢比東方穩定,卻也不能沒有人主持大局,所以維多利亞‧維爾德在結束了與高文‧塞西爾的第一次會面之後便立刻啟程離開了白銀堡,並乘坐速度最快的獅鷲先行返回了自己的領地。

  將厚實又保暖的銀狐披風隨手扔給僕人,維多利亞快步走向城堡深處。

  她在自己的辦公室中坐下,一個黑髮黑瞳,容貌普通的女人走上前,將一杯熱茶放在她的桌上,隨後來到她身後技巧嫻熟地捏著女公爵的肩膀。

  「您看上去很疲憊。」那個女人開口了,嗓音低沉,令人安心。

  「開國大公真的復活了,那個傳說中的高文‧塞西爾,」維多利亞低聲說道,「容貌一模一樣,開拓者之劍也一模一樣,我大著膽子用了偵測謊言的魔法,他所說的事情竟也都是真的。」

  看似女僕的女人卻開口反駁著維多利亞:「高明的騙術師可以躲過偵測謊言,而且即便魔法生效,它也不一定總那麼可靠——奇術總有個機率問題,你不能太依賴它。」

  維多利亞搖了搖頭:「瑪姬,我還有我的直覺。」

  「直覺麼……」被稱作瑪姬的女人沉吟了一下,「那你打算怎麼做?」

  「那位復活過來的大英雄似乎無意於介入王國如今的權力體系,他只是要走了他的永久開拓權,」維多利亞表情淡然地說著自己的王都經歷,「令我在意的是他對國王的態度——我原以為那位開國公爵會極端重視摩恩家族的正統血脈,甚至會在這個問題上與如今的王室針鋒相對,但他竟公開承認了弗朗西斯二世作為開國先君子嗣的身份……這讓我始料未及。」

  「他們應當是私下進行了接觸,」瑪姬按摩的動作停了一下,「你大意了。」

  「大意了,」維多利亞皺著眉,「而如今,那位國王陛下恐怕更不容易控制……」

  「難道你要……」

  「不,」維多利亞搖了搖頭,「維爾德家族要的是安蘇永盛,不是權力。」

  「所以你不打算採取什麼行動,」瑪姬繼續著按摩,「你太過柔和。」

  「我不喜歡父輩的行事方式,已經不適合如今這個時代了。」維多利亞一邊說著,視線一邊不由自主地抬起,看向房間對面的那面牆。

  在那面牆上,懸掛著維爾德家的家族徽記,以及五幅肖像——分別是開國先君查理一世以及四位開拓騎士的畫像——這些肖像可以說是安蘇各個貴族家中的標配。

  維爾德家族的先祖肖像旁邊就是高文‧塞西爾的畫像,那位身穿鎧甲,手持開拓者之劍的威武男人以滄桑的眼神看著遠方,彷彿那視線能穿透時空,看到久遠的未來一般——這個聯想讓維多利亞忍不住想到了對方那時隔七百年的復活,於是忍不住微微一顫。

  「維姬?」瑪姬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把塞西爾大公的畫像收起來吧,」維多利亞‧維爾德淡淡地說道,「再掛這不合適。」

  「收起來?可以麼?」

  「……他親口跟我說的,說是不習慣在自己還活著的時候被人掛在牆上,」維多利亞的聲音中更多了一絲疲憊,「他是長輩,還是先祖的好友,他的話我總不能不聽。」

  「好吧。」瑪姬無奈地點點頭,走向對面準備收起那畫像。

  這時候維多利亞又開口道:「對了,瑪姬,你是山地人吧?」

  「是的。」

  「那你知道……龍的故事麼?你對他們怎麼看?」

  黑髮黑瞳的女人背對著維多利亞,她略微沉默了一下,搖著頭:「只是些無聊的傳說罷了。」

  「但真的有一頭龍出現在南方的塞西爾領。」

  「是麼?」瑪姬伸手摘下高文‧塞西爾的畫像,「那多半不是什麼好事。」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8-5-10 06:43 AM

第三十八章 真頭大

  高文‧塞西爾平安回來了,還帶來了國王簽署的文件,以及王室提供支持的消息。

  在坦桑鎮等了將近三個月的安德魯子爵覺得自己做出了一個正確的決定:那位七百年前的開國英雄沒有讓自己失望,他並不像自己一開始所擔心的那樣只是個武夫,而是個兼具狡詐與謀略的人物。

  只是他沒想到那位開國英雄竟然選擇將黑暗山脈作為他重振家族的起點。

  作為一個坐鎮南部邊陲地區的小貴族,安德魯子爵對黑暗山脈自然不會陌生——事實上原塞西爾領、萊斯利領都在黑暗山脈北側,而且在天氣晴朗的日子裡只要一抬頭就能看到那道宏偉的天然屏障。山脈阻擋了來自剛鐸廢土的、不利於健康的空氣,同時也因其自身魔物眾多、怪談頻出的屬性而令不少人談之色變,即便最不要命的獵戶也很少會去黑暗山脈裡討生活——哪怕南方的領主們開放了山裡的捕獵權也是一樣。

  原塞西爾領位於黑暗山脈北部偏西一點的位置,往東北方向便是坦桑鎮,而高文選定的「新塞西爾領」則位於坦桑鎮的東南方向,三者大致形成一個三角形,只不過「新塞西爾領」和黑暗山脈的距離是三者中最近的,它的南部甚至就直接深入群山之中。

  從坦桑鎮前流過的白水河有一條支流會注入「新塞西爾領」內,從交通上,那片新家倒是個不錯的地方:可以很容易得到來自坦桑鎮的物資支援,同時如果將來領地發展起來了,貿易成本也會降低很多。

  但前提是高文領著他的人真的能在那片不毛之地站穩腳跟的話。

  在安德魯子爵的城堡中,這位消瘦而嚴謹的貴族顯得憂心忡忡:「恕我直言,公爵閣下,您所選的第一個落腳點並不是……那麼合適,那裡的土地雖然很多,但離黑暗山脈太近,缺乏來自文明社會的保護,山裡的猛獸是個很大的威脅,而且每年的霧月,都會有不潔之風越過山脈,從剛鐸廢土吹來,身強體壯的士兵或許沒事,但那些貧弱的平民和農奴可扛不住……」

  「你應該看過地圖,該知道我能選擇的地方雖然廣闊,情況卻都差不多,」高文顯得不以為然,「在緊挨著黑暗山脈的一圈地方裡,我所挑選的那片土地已經是最好的了——不潔之風可以靠藥物和魔法來抵禦,防備問題我會自己想辦法解決,只要能撐過第一年,我們就可以從黑暗山脈裡開採出礦石來,領地也就能站住腳跟了。」

  他總不能直接說自己之所以選那麼個地方,是因為山裡面埋了七百年前的國運寶庫吧?

  至少得等自己去打開了寶庫,把所有東西都拿到手之後,這件事才能讓外人知道,而且還得是有限的知道——完全藏住是不可能的,那些物資總要使用,一旦拿出來搞建設了,傻子都能猜到真相。

  只能保證在那些東西被全部派上用場之前,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看到高文的態度堅決,安德魯子爵當然也沒辦法多說什麼,他只是提醒了一句:「這都是您的決定,我自然會儘量支持,但也請您記住我們最初的交易。」

  高文微微一笑:「放心,塞西爾家從不欠賬——你要真不放心我把自己身上這點古董壓給你一兩件?」

  正坐在桌子對面跟赫蒂姑媽報告自己王都見聞的瑞貝卡頓時抬起頭來,看著高文的方向眼睛放光:老祖宗跟自己想法一樣哎!這是不是說明自己繼承了家風?

  赫蒂不輕不重地敲了瑞貝卡腦門一下:「別東張西望——繼續說,你當時在國王舉辦的宴會上,竟然從頭到尾都只是在忙著吃東西?!」

  「我還喝酒來著——我已經成年了,可以喝一點……」

  看著這個腦子不好使的姑娘,赫蒂一臉絕望:「我的天……」

  而至於安德魯子爵,他當然不能接受高文的「好意」,只好趕緊擺著手:「不必了不必了,我相信塞西爾家族的信譽和開國英雄的保證……那您準備什麼時候出發?」

  「越早越好,」高文點點頭,「等籌備好物資我們就走。國王承諾的那些支援至少也要等一個月,我得先讓自己的領民在新家站住腳才行。」

  對於從舊塞西爾領那場災難中逃出生天的人們而言,長達三個月的修養時間結束了,領主從王都歸來,意味著他們必須立刻為迎接新生活做好準備。

  即便其中絕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自己的新生活是個什麼樣子。

  菲利普騎士和拜倫騎士被派了出去,帶著人在坦桑鎮裡採買必要的物資和建設新領地必須的資材——糧食,工具,帳篷,藥品,還有許許多多他們壓根想不到的必需品。

  需要籌備的物品堆積如山,哪怕是一直輔助管理領地事務的赫蒂和作為塞西爾家族老臣的拜倫都不知道該如何著手,沒人知道從頭建設一個領地都需要些什麼東西,在這方面,也就高文能幫上些忙——七百年前的大開拓時期,安蘇的先民們就是從零開始建設家園的,關於開拓期所要準備的事項,高文腦海中的記憶是寶貴的經驗。

  當然,由於有著七百年的時間差,高文那些經驗知識不一定完全管用,但基本理論卻都差不太多。

  不管工具如何發展變化,開拓者在曠野中所要解決的問題也還是一樣,不外乎衣食住行,醫療護衛而已。

  至於資金問題,安德魯子爵此前退還了塞西爾家族的那些金銀財物,再加上菲利普騎士保全下來的那些錢財,雖然不充裕,但要籌備最初的物資還是勉強夠用的。

  那些來自塞西爾領的難民在城鎮裡到處走動,採買物資、僱傭車輛,這自然引起了當地人的注意,他們都已經聽說了那位開國英雄復活的消息,最近又聽說了塞西爾的領主小姐從王都返回的事情,於是自然便知道這些在鎮子裡住了三個月的「外來者」終於是要離開了。

  對於這些「外來者」的去留,坦桑鎮的大部分下層民眾並不在意,但「外來者」臨走的時候要採買很多東西,這倒是讓鎮子上的商業行會大大的賺了一筆,於是他們對自家領主的抱怨也立刻減少了很多——在這之前,領主徵用了不少的窩棚給外來者居住,而且那些窮酸的難民身上還連幾個銅板都搜刮不出來,著實讓不少做生意的人對他們大感不滿。

  在兩位家族騎士奔走著籌備物資的同時,高文則讓赫蒂和瑞貝卡去統計所有的塞西爾領民,讓她們把那八百多個倖存者列成詳細的花名冊。

  「要精確到每一個人的姓名、年齡、性別、健康狀況、擅長的手藝,並按家庭分組,同時另列一個單子,把木匠、石匠、鐵匠單獨列出來。對了,如果可以的話,給每個人編號,以方便查閱。」

  這是高文給兩位曾曾曾曾……曾孫女分配下去的任務,他以為這會很容易,卻沒想到讓兩位N層曾孫女一頭霧水。

  她們壓根沒聽說過什麼叫基本資料登記,也不知道這種所謂的「表格」是怎麼弄的。

  「連基本的人口登記都沒進行過?」看到赫蒂與瑞貝卡茫然的表情,高文覺得自己比對方還要懵逼,「那你們是怎麼統計領地上的人口的?」

  瑞貝卡回答的時候一臉單純:「城堡周圍的領地是赫蒂姑媽在管,幾個騎士封地則是幾位騎士自己管,大概掌握有多少男人,多少女人,多少老人,多少小孩就可以,至於其中誰是鐵匠,誰是木匠,住在周圍的人差不多互相都認識,打聽一下就好。」

  高文:「……」

  臥槽?打聽一下就好?傳說中的眼神治國,臉色安邦,一口吆喝平天下?

  注意到高文臉上風雲變幻的臉色,赫蒂頓時緊張起來:「先祖大人……難道當年您和先君建國的時候都是用您說的那種表格來統計人口的?」

  高文趕緊倒騰自己腦海中的資料,片刻之後,一臉菜色。

  媽個雞……當年更亂。

  剛鐸帝國一夕崩潰,繁榮而且發達的中部地區徹底灰飛煙滅,僥倖在第一波衝擊中倖存下來的全都是邊遠地區的人口——而那個古老的帝國是一個典型的不平衡社會,其發展形態在高文看來甚至近乎畸形:由於這個世界的魔法技術必須依賴魔力焦點,而天然的魔力焦點是有限的,所以剛鐸帝國所有先進技術都堆積在大陸中央最強大的魔力焦點「深藍」周圍,至於魔力焦點稀薄的邊遠地區……

  落後到不可思議。

  所以在魔潮以「深藍」為中心爆發開之後,剛鐸帝國所有的先進技術與高級知識人口都被祭了天,活下來的人又在此後持續性的能量輻射中被篩了一遍又一遍,最後等開拓者們領著大家逃出生天的時候,人類文明可以說已經徹底坍塌了……

  用一句不客氣的說法:四大國度,就是被一群小學生領著一幫文盲建立起來的。

  只不過在這個有超凡力量存在的世界,處於頂端的個體力量能夠在一定程度上抵消文明落後所帶來的整體頹勢,所以當初的四大國度才能在一群戰鬥力爆表的開拓者們硬撐之下建立起來,並頂住了立國之初各方面的壓力。

  但是,但是,但是!

  七百年了啊!七百年,這幫不肖子孫怎麼就沒個長進呢?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8-5-10 06:45 AM

第三十九章 黑暗群山

  當然,雖然心裡使勁抱怨,高文也知道這個世界發展成這樣是沒有辦法的。

  文明的發展有其規律可循,但也充滿了不確定性,有時候一個爆炸性的技術革新便足以讓整個文明躍升一個等級,但更多的情況下——尤其是在封建矇昧佔據壓倒性優勢的情況下——文明的發展會在數百年間都呈現出僵化遲緩的狀態。

  在這個存在超自然力量、階級固化異常嚴重、經歷過一次大毀滅的世界,情況只會更加嚴重。

  超凡力量的存在讓這個世界存在著很多超出時代的便利之處,但同時,超凡力量也為這個世界的文明發展套上了枷鎖。它讓那些位居上層的人可以很輕易地過上極其舒適安逸的生活,並對沒有力量的絕大多數「凡人」形成絕對的統治地位,而由於「魔力天賦」本身的稀少性和不確定性,又導致這種力量很難成為促進社會發展的推動力——因為它無法對這個世界的大眾群體產生增益,那些偶爾覺醒了魔力天賦的少數幸運兒只會成為新的貴族階級,他們不會,也無力去改變大多數人的命運。

  超凡力量不屬於「凡人」——這是一條被視為理所當然的規矩。

  正是因此,社會的進步變得極為緩慢,一方面是作為人口主體的普通人根本無力改變任何現狀,另一方面則是享受著超凡力量便利性的上層階級根本不認為社會有進步的必要——事實上就連那些平民也不認為社會有進步的必要,他們只要祈禱自己有一天能覺醒魔力天賦就好。

  在有寒冰箭存在的世界上,誰會想到去發明冰箱和空調?

  然而寒冰箭永遠都只是寒冰箭,它沒辦法讓每一個人都能在夏天吃上冰糕,也沒辦法讓醫學家們隨時隨地保存血清和疫苗。

  至少在如今這個時代,情況就是如此。

  這肯定不對,高文相當清楚這一點,超凡力量不應該成為文明的阻力,這裡也不應該永遠被困在中世紀,所謂魔力歸根結底也只不過是一種能量利用方式而已,它那靈活便利的特性本應該成為快速發展的推動力,而不是枷鎖——只不過這一切都不是現在就能解決的。

  他更加詳細地對赫蒂和瑞貝卡解釋了自己統計這些資料的必要性,以及在製作表格時需要注意的一些事項。當然,鑑於她們從未統計過這些東西,那些缺乏教育的平民也很可能壓根就說不清自己的姓氏和年齡,他便放寬了對表格的要求,只讓她們統計出工匠的資料即可,而其它平民就先只登記姓名。

  一切,都等新領地建起之後再完善。

  從未有人對平民進行過這種統計,因為對這個世界的貴族階級而言,平民是幾乎沒有價值的——甚至上戰場當炮灰都略略不夠。平民唯一的作用就是產出糧食以及作為免費的勞動力,沒有人認識到「人」的重要,自然也不會有人認識到登記人口資料的必要。

  讓人欣慰的是,在別的事情上稀里糊塗的瑞貝卡唯獨在這方面一點就通,她很快便理解了高文的意思,並高高興興地帶著人跑去整理資料了。

  聯想到她之前還頒布過允許農奴通過服役來轉變成自由民的法令,看來這位「不稱職」的領主小姐也並非真的是一無是處。

  這孩子,好好教育的話說不定能騙去管人事(並不)。

  所幸需要統計的人數也只有不到九百,而且在坦桑鎮安頓下來之後菲利普騎士已經對倖存者進行了一次簡單的記錄,瑞貝卡在赫蒂的幫助下很快就整理好了高文要求的資料。

  在拿到資料之後,高文決定把隊伍分成兩撥,前往「新家」。

  一撥是先遣隊,由他和瑞貝卡、赫蒂親自帶領,隊伍裡包括拜倫騎士率領的一半士兵與民兵,以及必要的工匠和一百名勞動力,先遣隊將在目的地建立臨時營地,查明水源等情況,並對周圍的猛獸襲擊做好預防工作。

  隨後大部分平民將在菲利普騎士的護送下跟進。

  直接帶著八百多人莽進一片不毛之地是不明智的,雖然這八百人裡基本上沒有老弱病殘(他們沒能逃出來),但缺乏戰鬥力的平民還是跟在先遣隊身後比較穩妥。

  要開拓一片不毛之地,再多的準備也總嫌不夠,但凡事總要踏出第一步才行,在做了儘可能周密的計畫與部署之後,高文和他的先遣隊終於離開坦桑鎮,向著東南方向的黑暗群山進發。

  他們沿著白水河的支流,在較為平坦的河灘上前進,騎士和領主在隊伍前方帶路,士兵們則在隊伍兩旁護衛,那些有手藝的工匠和各種物資、工具在一起,被保護在隊伍的中央。

  赫蒂騎在馬上,回頭看了一眼這並不算太大規模的隊伍,突然心生感慨:「我們好像也成了開拓者……」

  「我們就是開拓者。」高文看著她,微笑著說道。

  赫蒂眨眨眼:「我想說的是七百年前的那次大開拓……」

  高文聳聳肩:「那不還是我麼。」

  赫蒂:「……也對。」

  「拿出點自信來,」高文看著這位似乎有點為未來憂慮的女士,「每一次踏入未知之地,都是一次偉大的征程,不管是七百年前的第二次開拓,還是上古傳說中的第一次開拓,亦或者如今我們要做的事情,本質上都同樣偉大。我們不僅僅會建立起一個新家園——說不定我們還會建立起一個新的時代。」

  赫蒂有些愣愣地看著高文,接著點了點頭。她不是太明白對方口中「新的時代」是什麼意思,但既然身為傳奇英雄的先祖都如此說了,那想必是既偉大又光榮的事情。

  而旁邊隨行的琥珀則啪啪地拍起巴掌來,盜賊小姐倒是想的簡單,反正現在高文是老闆,那老闆說什麼都是對的,不管聽懂聽不懂先拍拍巴掌總沒錯……

  越靠近黑暗山脈,景色便越是荒涼,人類文明的力量在這片南境之地呈現出逐步衰退的跡象。

  在當年的開拓熱潮還未衰退的時候,第一代開拓騎士的後裔們曾經用刀劍與火焰在這片蠻荒之地上紮下了一個個小型的聚居點,並謀劃著向剛鐸廢土的方向重新拓展領土,但隨著魔潮餘波一次次躁動,文明邊界那些黑暗原始的力量一次次侵蝕,不斷滋生的魔物與愈發惡化的自然環境都讓這些聚居點難以維繫,後來霧月內亂爆發,南境勢力迎來洗牌,這片土地上勉強維繫的最後幾個開拓村莊也就隨之覆滅。

  時至今日,反撲的荒蠻力量已經把當年所有的文明痕跡吞噬,在那些凋敝破敗的聚落與原始山林之間,只剩下野獸和魔物。

  儘管如今魔力已經重新平靜,黑暗魔潮也被束縛在剛鐸廢土上,但人類似乎已經滿足於現在的文明疆域,再加上南境塞西爾家族的衰退,時至今日,安蘇王國都沒有重新將這片土地開發起來的打算。

  車馬隊伍在崎嶇坑窪的道路上沉默前行,雖然高文對赫蒂的鼓舞很有效果,但隊伍裡的其他人仍然難免心緒不安,沒有人知道這場向著荒蠻地帶的進軍會有什麼結果,哪怕帶領他們的是七百年前那位偉大的開拓者也是一樣——尤其是對於那些從平民與農奴中找到的工匠而言,與其說是榮耀感在驅動他們,倒不如說是對領主的習慣性服從以及對生活的麻木在驅使他們邁開腳步。

  就這樣,他們一路沿著河灘前行,並在三天後於一片開闊地旁停下了隊伍。

  這片開闊地已經緊挨著黑暗山脈,事實上它就夾在河流與山體之間,是一條狹長的小平原地帶,白水河的支流在這裡略略放寬,河水流速減緩,並平緩地流過黑暗山脈北側,一直向東注入到提豐帝國境內。

  面向南方,仰頭看去,便是那宏偉又令人望而生畏的黑暗山脈。

  高文登上河灘旁一座大石,眺望著四周的景物,並和自己腦海中的衛星俯視視圖進行比對,他看到在平原西側有森林生長,那裡大多是木質堅硬的黑杉與巨人木,可以作為領地初期寶貴的木材來源,東側的山體則突出一些,如果來自高文‧塞西爾的記憶沒錯的話,那裡應該存在鐵礦。

  除了鐵礦之外,這附近還有幾處別的礦藏——黑暗山脈可是個寶地。

  當年高文‧塞西爾和查理一世帶領的開拓隊伍雖然沒有在黑暗山脈停留,但還是在沿途做了基本的調查與勘探,對開拓之路上發現而未能利用起來的那些礦脈資源,高文瞭如指掌。

  既然安蘇王室已經放棄了這些,那他就欣然笑納好了。

  在觀察了地形之後,高文跳下石頭,看向赫蒂:「你們就在這邊紮營,把帶來的營帳都支起來,讓士兵護衛著伐木工去林子裡取木料——但不要太深入森林,以防止被猛獸襲擊。不用擔心魔物,黑暗山脈沒你們想像的那麼可怕,黑暗魔潮的影響早已經消退了,想遇上魔物除非你們鑽到魔力焦點附近。除採伐木頭的人手之外,其他勞動力都留在這裡先幫忙建設營地。瑞貝卡,拜倫,琥珀,你們三個跟我來。」

  赫蒂愣了一下:「先祖,您這是要……」

  「去拿回我的遺產。」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8-5-10 06:47 AM

第四十章 古老遺蹟

  事實上高文記憶中的那座古代廢墟或者說遺蹟距離隊伍紮營的地方並不遠——它就位於黑暗山脈北側,其大部分都隱藏在山體中,一部分結構則暴露在山壁之間,理論上只要抬頭看向遠方的黑暗山脈,就可以在距地面數百米高的岩壁間看到那座古蹟的部分結構。

  只不過長久的歲月流逝磨滅了文明的痕跡,大量蔓延的藤蔓和山間植被覆蓋在岩壁上,將那些古蹟層層遮掩,再加上遺蹟本身的坍塌和山間土石的堆積,那些暴露在山體外的結構如今都很難再觀察到,站在隊伍紮營的地方望向山體,恐怕視力再好的獵人也很難第一時間發現那些岩石與藤蔓之間的異常之處。

  安排好了營地方面的事情,高文一行四人便啟程前往山中,區區十年光景不會讓大自然的地形產生變化,借助腦海中那副十年前的衛星視圖,再加上記憶裡的進山路線,高文一行很順利便找到了上山的路。

  琥珀顯得有點憂心忡忡:「我說……你這可是要去黑暗山脈裡挖寶貝啊,咱們一共就四個人,你不覺得這隊伍有點懸麼?」

  高文看了這個半精靈一眼:「那依你的意思呢?」

  琥珀比比劃劃:「怎麼著也得幾百人的隊伍沿途護衛,十幾個大師級的遊俠和德魯伊壓陣,前面騎士開道,後面法師坐鎮,再來一個像我這麼厲害的宗師級盜賊負責溜門撬鎖——這不是山中尋寶的標準配置麼?」

  「標準你個頭!」高文原本還以為這貨有什麼高見呢,結果竟然就這些廢話,「哪家的尋寶隊是照著正規軍的標準配置的!而且你說得容易——你給我組織一波這樣的隊伍出來?」

  「好吧我是誇張了點,但這可是黑暗山脈!黑暗山脈誒!」琥珀誇張地揮舞著胳膊,「傳說裡每隔八百米就住著一個惡魔領主的地方!你就帶著三個人進山——而且其中一個還只會放火球……」

  「你信不信我不用火球都能把你打趴下!」瑞貝卡頓時勃然,拎起法杖指著琥珀,「讓你見識見識塞西爾家的女性有多厲害!」

  高文攔住了N+1層曾孫女,無奈地看了琥珀一眼:「你遲早死在這張嘴上。而且你是從哪聽來的黑暗山脈裡每隔八百米住個惡魔領主?這都是無知鄉民嚇唬小孩的好麼?惡魔領主真要有那麼多他們早就橫掃安蘇了。」

  說著,他抬起頭,看向前方蜿蜒的山路。

  「黑暗山脈確實是個危險的地方,但一般人把這裡的危險放大的太嚴重了。事實上在剛鐸帝國時期,這座山脈只不過是普普通通的北方群山之一,與大陸南境的高嶺群山並稱為羅倫的南北兩大山系,那時候的黑暗山脈一點都不黑暗,反而因物產豐富以及出產多種礦物有著『鑲金之山』的名聲,只可惜後來魔潮爆發,黑暗山脈正好正對著元素風暴衝擊最強烈的地方——山脈的整個南麓被元素侵蝕,形成了令人聞風喪膽的黑森林,這道山脈才漸漸被人稱作黑暗山脈。」

  高文說著自己所知的事情——其中一部分來自腦海中的記憶,另一部分則是最近惡補來的知識。

  「山對側的黑森林確實危險,但它位於山脈南側,這座山脈就是一道天然的屏障,幾乎隔絕了那些透過宏偉之牆瀰漫出來的、來自剛鐸廢土的氣息。絕大多數生活在黑森林裡的變異怪物都需要依賴混亂的魔能才能生存,所以它們壓根不會離開黑森林,更別提越過山脊,來到這片對它們而言足以窒息的山北地帶,因此黑暗山脈的北側其實是相當安全的。」

  高文所選擇的這條路線上並無太多植被覆蓋,但仍然時不時能見到一些橫生的樹木和從路旁蔓延過來的藤蔓擋道,這些在黑暗山脈區域內頑強生長的植物多多少少也會受到一些廢土氣息的影響——那是每年順著氣流從南邊飄來的、微量的「元素之風」(也就是安德魯子爵口中的不潔之風),在那些混亂元素力量的影響下,植物顯得扭曲而異常粗壯,頗有一些猙獰可怖的意味。

  但高文很清楚,除了外表看著有點嚇人之外,這些東西其實根本毫無威脅,它們只不過是「強壯」一點的植物而已,那些在黑暗山脈北邊的森林裡晃悠了一圈就回去給人吹牛說自己經歷過黑森林歷練的貴族子弟,全都是在誇大這片土地的危險——他們壓根不知道真正的黑森林是什麼模樣。

  他之所以能確認黑暗山脈北側地區的污染已經消退,並不是因為腦海中的記憶或者打聽來的情報,其實是因為那副十年前的衛星視圖。

  只要把衛星視圖和記憶裡的資料比對一下,很容易就能判定這裡其實已經是安全區了。

  「人們對這裡的恐懼其實只源於兩點,第一是對剛鐸廢土的恐懼,雖然精靈們建造的哨兵之塔和宏偉之牆封印了剛鐸廢土的大部分區域,但那層魔法屏障只能隔絕七八成的混亂魔能,每年從剛鐸廢土中滲透出來的腐化力量都是四國邊境地區最大的威脅,哪怕如今魔潮的餘波已經消退,邊境人世世代代積累下來的恐懼和壓力也不會那麼快消散——這些邊境地區的恐怖怪談流傳了七百年,早就變成近乎傳統文化的一部分了,」高文一邊劈砍著沿途的擋路植物,一邊隨口說道,「第二……則是對未知的恐懼。」

  「未知?」琥珀皺著眉問道。

  「沒錯,未知。安蘇王國停止南部開拓已經多少年了?」

  回答的是瑞貝卡:「如果從簽署停止開拓的命令開始算,兩百多年,如果從撤銷所有開拓聚居點開始算,一百年。」

  「沒錯,少說也是一百年。整整一百年裡這裡都被列為禁地,除了那些回去就跟人吹牛.逼的『冒險家』之外,沒有人敢靠近這個地方,也就沒有人知道這裡具體是什麼樣。他們只能從那些祖祖輩輩流傳的恐怖故事和冒險家胡吹出來的冒險故事裡來瞭解這個地方,怎麼可能不恐懼?」

  聽著高文這一大串科普下來,琥珀終於鬆了口氣:「呼……那照這麼說黑暗山脈的恐怖故事都是吹出來的,其實咱們在這兒很安全嘍?」

  高文想了想,突然露出很嚇人的表情湊近半精靈小姐:「其實我騙你的——這地方就是陰森危險混沌可怖,而且每隔八百米就住著一個惡魔領主。」

  琥珀:「……咿唔唔咿!!」

  「還宗師級盜賊呢,丟人不,」高文滿意地笑了起來,抬手拍拍旁邊瑞貝卡的腦袋,並指著不遠處的一根橫倒在地上的樹幹,「你的火球術有地方用了——把那玩意兒炸開。如果我沒記錯,前面就是了。」

  瑞貝卡等這一刻已經很久,立刻高興地點點頭,抬起法杖就是一個腦袋大的火球筆直地飛向前方。

  總覺得這姑娘召喚火球的速度比之前更快了……

  「砰——」

  一聲巨響之後,火球炸裂開來,本就腐朽脆弱的樹幹被當中炸斷,變成失去平衡的兩截從山坡上滾落下去,前方道路豁然開朗。

  一處隱藏在山裡的開闊地呈現在每個人眼前。

  這片開闊地似乎曾被誰刻意平整過,山岩都切削成了不可思議的整齊形態,在岩石之間,可以看到古老的拱門和坍塌的牆壘,它們就好像與山體融合般「鑲嵌」在一塊塊巨大的山岩峭壁之間,甚至會給人一種錯覺——就好像這裡曾經有一座宏偉的堡壘,被周圍的石頭給吞噬了一般。

  但實際上,這座古老的遺蹟本身就建造在山體內部,它有大約三分之二的結構隱藏在那石壁後面。

  不管是一路上都慫個不停的琥珀,還是一直認真聽著老祖宗訓誡的瑞貝卡,還是全神戒備的拜倫騎士,在看到這座隱藏在山體中的古代遺蹟時,都不禁瞪大了眼睛。

  他們驚愕地看著這片不可思議的上古廢墟。

  而高文的視線則在周圍遊走,並突然在一片坍塌的碎石旁停了下來。

  他來到碎石堆旁,那石堆上插著一節幾乎已經看不出原本模樣的、黑乎乎的東西,仔細分辨了半天,他才看出原來那是一柄已經嚴重鏽蝕腐爛的斷劍。

  而在石堆旁邊的地面上,則可以看到一行刻痕,那刻痕是如此之深,以至於歷經七百年風化仍然清晰可辨:16中隊,科爾長眠於此。

  瑞貝卡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這是……什麼?」

  「當年隊伍越過白水河的時候遇到追兵,16中隊負責殿後,無一人生還,」高文慢慢說道,「應該是最後倖存的士兵在突圍無望的情況下撤回到了這個地方。只可惜……當時魔潮洶湧,黑暗山脈全境都籠罩在腐化力量中,在我的有生之年,我們都沒能奪回這片地區,而等到魔潮自然消退,已經沒人記得這個地方了……」

  拜倫騎士解下了自己的佩劍,將長劍按在胸前,對那簡陋的墳塋鞠躬致敬。

  葬在這裡的士兵尚有一座墳塋,築起墳塋、留下刻痕的戰士卻連絲毫痕跡都再難尋覓了。

  高文在墳前靜默了一會,隨後從旁邊撿起一塊碎石壓在那石堆頂端:「放心吧,大夥都活下來了。」

  這一刻,他希望自己是以高文‧塞西爾,而非穿越者高文的口吻來說出這句話。

  隨後他走向不遠處的那座拱門:「跟我來,我帶你們看看你們當年的先祖都在這裡留下了什麼。」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8-5-10 06:50 AM

第四十一章 寶庫

  古老的寶庫隱藏在群山之中,無人知曉的廢墟上爬滿藤蔓,巨石和金屬堆砌而成的牆壘上遍佈纍纍傷痕,那每一道痕跡都是時光留下的字符,而人類從這些字符中能讀到的,惟有滄桑二字。

  這座古代廢墟的歷史可追溯到遙遠的剛鐸帝國時期,它那厚重威嚴的風格是如今的安蘇人極為陌生的,在高文的記憶中,北部開拓大軍找到這裡的時候它就已經是一片廢墟了——而且當時的它看上去也不比如今看起來的要「年輕」多少。

  高文、瑞貝卡、琥珀與拜倫騎士從最大的拱門走入山體,火把搖曳的光芒讓兩側的走廊明暗不定,仿若傳說中通往死者國度的「靈魂迴廊」一般,琥珀不滿地抱怨著:「早知道就該讓你那個赫蒂姑媽過來,帶你有什麼用嘛——連個閃光術都不會也算法師?」

  瑞貝卡漲紅了臉:「火球術……火球術也是可以照明的……」

  可惜語氣弱的一點都沒有說服力。

  拜倫騎士走在高文側後方不遠處,他看著那些古老的石牆和牆上已經看不出作用的凹痕,忍不住想起了多年前作為傭兵時的感覺:「這座廢墟已經有多少年了?」

  「不知道,」高文搖搖頭,「我們第一次發現它,它就已經是廢墟了。當時隊伍裡比較有見識的人說這是『星火年代』的遺產——那是剛鐸帝國中後期魔法技術大發展的時候,那時候大魔力井『深藍之井』成功啟動,帝國興起了一股擴張熱潮,開始在各處邊境興建大量的要塞和研究設施,以期能在大陸其他地方找到類似『深藍』那樣的超大型魔力焦點,但後來那些設施一個個都廢棄了。」

  瑞貝卡感覺很不可思議:「難道一個魔力焦點都沒找到麼?」

  「不,是找不到像深藍那樣的魔力焦點,」高文回憶著自己腦海中的歷史,「深藍之井的力量是你們無法想像的,那是位於大陸中心的超大型魔力源泉,它每天輸出的能量甚至可以供應如今的安蘇全境法師塔運行一個月——所以後世有學者認為,深藍之井在剛鐸1739年的爆炸其實就是魔潮的誘因,那次爆炸雖然沒有當場炸掉整個帝國,卻在元素位面撕開了一個大口子,元素力量的失衡積累到第二年,才引發了那場魔潮。不過這個猜想也沒法證實,整個深藍之井以及魔法焦點『深藍』都已經被徹底湮滅,誰也調查不了了。」

  「好厲害……」作為法師的瑞貝卡自然能聽出那古代魔力井是多麼驚人的東西,她更震驚的是人類竟然一度能夠掌握那種程度的力量,「當年的剛鐸帝國好厲害……」

  「總而言之,在當年的剛鐸人眼中,大陸各處的魔力焦點幾乎都是不能入眼的,所以在勉強發現了幾個中型的魔力焦點之後,剛鐸就停止了對更遙遠區域的探索,一大批要塞和研究設施就被廢除了。這裡應該也是同時期被廢除的設施之一,而且很可能是個綜合性的玩意兒」

  琥珀突然緊張起來:「那……那這裡該不會有什麼失控的古代魔導怪物或者魔法陷阱之類的吧?!」

  高文看了這個滿臉緊張的半精靈一眼:「作為一個連別人家祖墳都敢刨的傢伙,你還怕這種已經廢棄了上千年的古代設施?」

  「那不一樣啊!挖祖墳哪怕棺材裡的人詐屍了也就是個人而已——這種古代設施裡一旦有東西蹦出來那可說不準是什麼玩意兒!我聽說有的古代設施裡還封印著瘋狂魔法師製造的合成魔獸和魔能巨像嘞……」

  高文一腦門子青筋:「我詐屍起來也就是個『人』還真是讓你失望了啊——話說之前的黑暗山脈傳言也是,現在的古代設施怪談也是,你腦袋裡這些不正確的知識都是從哪來的?」

  琥珀想了想,突然一臉神秘兮兮地說道:「我跟你們講哦,其實我真的是暗夜女神的神選,有時候我祈禱太投入了女神就給我啟示,都是她教我的……」

  瑞貝卡順手搓了個只有拇指大小的迷你火球扔向琥珀,後者猝不及防被糊了一臉黑灰,頓時吱哇亂叫起來:「媽哎你神經病啊!突然扔個火球很危險的好嘛!」

  瑞貝卡聳聳肩:「……看來她不是神選。」

  高文已經懶得搭理這倆不太對付的傢伙了。

  因為那扇古老的大門已經出現在他們眼前。

  走廊到了盡頭,一扇沉重的、用紫黑色金屬鑄造而成的巨門矗立在前方,這扇巨門有著典型的剛鐸「星火年代」風格,厚重,沉穩,而且表面用抽象的浮雕刻畫著士兵與城牆的圖案。

  琥珀使勁擦乾淨臉上的灰黑,眼睛發亮地看著眼前的大門:「這玩意兒……該不會是一整塊紫鋼吧?!」

  「沒錯,就是一整塊,但你從這上面刮下來的每一塊渣子我都會讓瑞貝卡換算成火球糊你臉上,」高文用開拓者之劍的劍柄敲了敲琥珀的腦袋,「所以收起你那些大膽的想法,老老實實等我給你發工資才是長久之道。」

  琥珀偏過頭,小聲BB:「……老摳門……」

  高文聽到了她的嘀咕,但卻沒有理她,而是後退了半步,從懷裡取出那至關重要的「鑰匙」。

  來自七百年前的遺產,白金圓盤。

  瑞貝卡有點擔心:「已經這麼多年了,這東西真的還能用麼?」

  高文看著她,露出一絲微笑:「這是剛鐸帝國的技術,只要設施主體沒有坍塌,它的主要大門就絕不會故障。」

  彷彿是為了證明他所言非虛,在這話音落下的同時,白金圓盤上的複雜紋路便一條接一條地亮了起來,而那扇沉重金屬大門上的浮雕也緊跟著流動起絲絲縷縷的光輝。

  當光輝充盈整扇大門之後,一陣吱吱嘎嘎的機械聲音從大門以及兩側的岩壁深處傳來,所有人都感到腳下的地面在微微震顫,而隨著這震顫,那大門緩緩開啟。

  高文與瑞貝卡等人早已有所準備,在大門開啟的同時便掩住口鼻退到兩旁,同時高文還開啟了騎士的基礎技能之一「氣息防護」,一層若有若無的屏障護住了現場的每一個人——這個能力與法師的基礎魔法「微風護盾」異曲同工,雖然只能提供非常非常有限的防禦力,但卻能有效地維持一個潔淨的空氣環境,在深入古代遺蹟之類的地方時,這個技能可以讓施術者避免受到那些有毒氣體的侵害。

  這座古代遺蹟中並沒什麼毒氣陷阱,但一個封閉了七百年的密閉空間中說不定會有什麼氣體蓄積,多座一層防護總是好的。

  好幾分鐘之後,高文才解除防護,對其他人點了下頭,自己率先邁步走入大門,拜倫騎士則緊隨其後。

  琥珀猶豫一下,還是放棄了趁人不注意從大門上削一塊金屬下來的想法——因為紫鋼太硬,匕首摳不動。

  大門內側是一個廣闊的長方形大廳,大廳四個方向都可看到封閉的大門,而那些古老的財產就直接堆放在這間大廳裡。

  大廳中的密封環境和設置在大廳裡各處的符文保證了這裡的物資以最慢的速度被氧化腐蝕,時至今日,它們中的很多仍然保存的不錯。

  成堆的金屬錠,各色水晶,刀劍,鎧甲,還有堆放在最中央的,數個半人多高的大箱子。

  高文上前將開拓者之劍卡進箱子的縫隙裡,用力一扳,箱子應聲打開。

  其中一個箱子裡面是仍然閃閃發亮的金銀幣,而另外幾個箱子裡則是碼放整齊的淡紫色結晶體——進行過雕刻充能的軍用水晶。

  那些金銀幣並不是最值錢的東西,水晶才是。

  古代剛鐸帝國以先進的魔法技術稱雄大陸,來自深藍之井的魔力讓帝國的法師們有著幾乎無窮無盡的能量可以揮霍,哪怕再蹩腳的法師在這種條件下也可以硬堆出技術成果來,所以當年的剛鐸帝國做到了一件在如今四大王國看來近乎不可思議的事情:

  將「超凡武裝」量產化。

  普通的刀劍鎧甲是沒有附魔的,哪怕再堅固、再鋒利,它們也只是凡俗裝備,只有被附魔過的、蘊含超凡力量的裝備才可以被稱作「超凡武裝」。在如今的安蘇,附魔過的武器裝備是只有各級軍官才能配發的東西——而且還不一定有,但在剛鐸時期,每個士兵配一把附魔過鋒銳術的長劍和一枚制式水晶是標配。

  那只有拇指大小的水晶中預先設置了初級護盾和爆炸術的法術模型,自動運行,敵我識別,哪怕沒有絲毫施法能力的大頭兵都可以用——受到攻擊就會激活護盾,護盾枯竭就會發熱閃爍並示警,隨後用力投擲出去,在距離佩戴者和附近的友軍單位達到安全距離的情況下就會產生爆炸,在高文看來,這簡直是難以置信的先進武裝。

  如果不是當年情勢所迫,實在帶不走這些,開拓者們說什麼也不會把它們留下——當初隊伍把所有能帶在身上的、更有價值的物資都帶走了,這些水晶是不得不放棄的部分。

  高文伸手拿起一枚水晶,放在手中輕輕摩挲。

  這或許是讓一般人也能接觸到魔法的一個路子,但這個路子是走不通的。

  只有在啟動深藍之井的情況下才能不計成本地灌注出這種東西,在深藍之井已經毀滅的如今,這些古代水晶用一個少一個。

  但最起碼在眼下,這些水晶將成為領地安穩的奠基石。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8-5-10 06:52 AM

第四十二章 營地

  看著那些令人眼花繚亂的金幣和水晶,瑞貝卡、琥珀與拜倫騎士毫無意外地陷入了呆滯。

  拜倫當年做傭兵時也曾見過所謂的深山寶物,但那些暗淡蒙塵的古董跟眼前這些用符文保護起來的軍用物資根本不是一個量級;瑞貝卡作為一個鄉下沒落貴族,她這輩子在城堡裡能見到的寶貝也沒有眼前這個倉庫裡的多;琥珀就更不用說了,從一個愛崗敬業好盜賊的角度出發,她頭一次覺得自己可能很難把這裡的東西搬空了……

  當然,在呆滯之餘他們也難免會浮上一層好奇,因為眼前的很多東西都是剛鐸時期的制式裝備,這些東西大多依賴剛鐸帝國先進的魔法技術,因此在安蘇立國之後,開拓者們帶去的此類裝備基本上是壞一件少一件,而且更有很多用著用著就耗盡了能量,時至今日,剛鐸古兵器在安蘇已經成為連歷史書上都記載不詳的東西,倉庫裡這些令人眼花繚亂的裝備對他們而言當然是極為陌生的。

  但是對琥珀小姐而言,這些東西到底是個什麼原理根本不重要——反正看著都好值錢的感覺!

  「剛鐸長金幣……盾徽銀幣……還有真正的三葉金花硬幣!我的天!」琥珀唰一下子就衝到了那個放滿錢幣的箱子旁,腦袋幾乎要埋進金幣堆裡,「錢吶!這都是錢吶!發財了啊啊啊!!老闆,老闆咱們發財了啊!!」

  沒錢的時候就是老古板,有錢的時候就是老闆,這態度轉變之大真對得起她精靈之恥的稱號。

  高文伸手把琥珀從錢堆裡扒拉出來,拽著她的後脖領子:「冷靜點冷靜點——這是我的錢,不是你的!」

  琥珀一臉大義凜然:「作為你最忠實的追隨者,這錢是你的也就是我的!」

  「這些金銀幣才是價值最低的東西,旁邊的水晶才是真正的寶貝,」高文撇撇嘴,介紹著這些對當代人而言已經完全陌生的事物,「箱子外面堆著的那些是水晶原石,沒有加工過的魔力基質,瑞貝卡你是法師應該認識它們——雖然需要加工之後才能用,但肯定能派上大用場。箱子裡的是剛鐸時期的制式軍用水晶,用起來很簡單,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可以給領地上的士兵增加戰鬥力。那些刀劍鎧甲倒是個麻煩……我剛才查看了一下,狀態都不是很好,尤其是魔力機關,差不多都報廢了,現在能發揮出多少戰鬥力還不清楚。」

  雖然這處藏寶庫中設置了密封性的符文,可以減緩金屬的氧化鏽蝕,但魔力機關自身不斷的崩壞和能量逸散過程卻是無法延緩的,雖然它們本身都有著很長的「保質期」,可是在七百年的時間跨度面前,保質期仍有極限——不光是那些武器鎧甲,事實上就連幾個箱子裡的軍用水晶也有不同程度的能量逸散,現在它們內部蘊含的能量恐怕只有「出廠」時的三分之一不到,而且這些老古董的故障率也是個問題。

  但對於如今一窮二白的塞西爾家族,這仍然是一筆驚人的財富。

  所以即便高文強調了這些東西的狀態不佳,瑞貝卡和琥珀的眼神仍然是直的。

  「如此巨大的一筆財富……」拜倫騎士感覺自己的嘴都有點發乾,「竟然就一直這麼靜靜地躺在王國邊境……而且無人知曉……」

  「從某方面我倒要感謝一百年前的霧月內亂,」高文搖著頭,「在摩恩家族還記著這些財富的時候,魔潮阻斷了人們探索此地的腳步,而當魔潮消退之後,摩恩家族卻已經斷了傳承。唉,命運啊……」

  嘴裡感嘆著命運,高文真正感嘆的卻是這封閉落後的封建制度——一切財富皆屬於國王與領主,國家命脈亦會以私產的方式被掌握在少數家族手上,一旦某個家族斷了傳承,這些東西竟然會變成荒山野嶺裡的無主之物,這是何等荒唐的情況?

  假如當年的摩恩家族把這些寶庫明明白白地記在紙上,存進檔案庫裡,而王室成員僅僅負責保管鑰匙,這些寶物恐怕還不一定能輪到他來拿——霧月內亂之後衰弱不堪的王室肯定會打這些東西的主意。

  但怎麼說呢,像這種家族傳承的寶庫因種種原因遺落深山不正是所謂中世紀的標準展開麼?

  瑞貝卡的視線在那些古代裝備和水晶上掃過,最後還是落在一箱子金銀幣上,她長出口氣:「有了這些,就能付清安德魯子爵的債務,還可以購買糧食和石料了……」

  高文看了她一眼,搖搖頭:「不,這些錢沒法直接花出去。」

  「啊?」瑞貝卡愣了一下,但好歹不是真傻,很快便反應過來,「因為這些都是古董?」

  「沒錯,你拿著一堆七百年前的剛鐸金銀幣去跟人買東西,腦子再有坑的人都會猜到塞西爾家族在這片黑暗的群山中挖到了寶貝,」高文點點頭,「最起碼在咱們立足未穩的時候,這些東西是不能隨便露出去的。」

  「那怎麼辦?」瑞貝卡皺了皺眉,「咱們現在很缺錢啊……」

  「很簡單,哪怕換個模樣,金子也還是金子,銀子也還是銀子,感謝這個貴金屬交易的時代,」高文笑得很燦爛,說的話卻讓旁邊的琥珀心臟直抽抽,「把這些東西熔了!」

  「媽哎!!」半精靈小姐幾乎要蹦起來,「你知道自己在說啥嘛!熔了?!這可是七百年前的古金幣和古銀幣!你就是跑黑市上當古董倒賣一番也比熔了靠譜啊!」

  「七百年前的古金銀幣,而且保存的跟新的一樣,更重要的是其中有不少還是已經徹底失傳了的、只能在書上看到圖樣的古帝國貨幣,」高文看著琥珀,露出了和平常看瑞貝卡一樣的溫和眼神,「你拿一個兩個去倒賣一下還行,你把這六箱子都給我賣了試試?你但凡能活著回來我就送你一箱子!」

  琥珀咬咬牙,想拼著一身剮扛起一個箱子就跑,當看了看高文那比她大腿還粗的胳膊,愣是壓下了心中大膽而欠揍的想法。

  但她還想掙扎一下:「那你也不能都熔了啊……這也太浪費點……」

  「當然是只熔一部分,」高文攤開手,「真要把這麼多古董都熔了我也會心疼不是?先把一部分重新鑄幣以解燃眉之急,剩下的封存著看什麼時候能派上用場。」

  琥珀的表情這才放鬆下來,而高文則笑呵呵地看向瑞貝卡:「現在你知道為什麼當日在白銀堡裡我專門聲明要保留自己的塞西爾公爵身份了吧?」

  瑞貝卡眨眨眼:「啊?」

  「笨啊!公爵有鑄幣權!」琥珀瞪著眼睛,然後唰一下子轉向高文,「所以你當時就打著主意要把這裡的古董給融了是吧?!」

  「可以這麼說,」高文承認起來毫無壓力,「我現在是一個史無前例的非實地公爵,領地暫時為零,還得自己開墾,但即便沒有地盤,公爵身份所附帶的各種特權卻是在法理上『天然自帶』的,鑄幣權只不過是其中之一罷了。」

  琥珀鼓著眼睛看著高文,最後只能感嘆一句:「還是你們古代大貴族會玩——現在那些只知道在領地裡挖坑訛行商過路費的土包子貴族跟你們真沒法比。」

  對此,高文的回答只有一句:「眼界放長遠一點吧,即便是這整個寶庫,與未來相比也是不值一提的。」

  隨後他吩咐拜倫和瑞貝卡各自裝了一部分水晶和錢幣,便準備先離開這個地方。

  這座寶庫已經納入手中,但現在還沒辦法讓這裡的所有東西都派上用場,首先要讓下面的營地建立起來,隨後再由值得信賴的士兵分批將寶庫中的東西——最重要的是武器裝備——運到營地中。同時還要為寶庫安排值守人員,雖然這裡有那扇魔法大門保護,但既然自己已經到了這裡,就不能繼續讓寶庫在山裡無人照管了。

  而且遺蹟外面那位古代戰士也要重新安葬——一個亂石堆可算不上合格的墳墓,現在來自文明世界的人已經回到這片土地,戰死的勇士應該得到妥善的安葬。

  在將寶庫重新用白金圓盤封鎖之後,高文一行離開了這處地方。

  河灘附近的營地仍然在緊張忙碌地搭建著,不過已經接近尾聲。

  拜倫和菲利普兩位騎士在坦桑鎮採購了一大批帳篷——實際上就是搭建帳篷所需的帆布和木料而已,等到了地方之後還需要現場加工一番才能成為臨時的營帳,不過先遣隊的第一批人都是有手藝的熟練工,搭建起帳篷來速度也是飛快,而且還有赫蒂用一些輔助的法術來幫忙,營地此刻已經初見規模。

  按照高文提前留下的規劃,所有帳篷都建在白水河的南側,大致形成一個扇形,糧食、鐵器等重要物資堆放在營地的中央,而帶來的預製木料則堆放在河岸邊,運輸時所用的板車和篷車在空下來之後被堆到了營地周圍,充當圍牆建成之前的臨時屏障——雖然魔潮已經消退,但這裡可是文明斷絕的荒山野嶺,誰知道會有什麼猛獸竄出來?

  在營地中央的帳篷旁,高文找到了帶著滿滿疲憊神色的赫蒂。

  相信那些古代水晶可以讓這位疲憊的女士精神振奮起來。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8-5-10 07:02 AM

第四十三章 時代的侷限

  「你來看看這些水晶。」

  一見到赫蒂,高文就直接把一塊淡紫色的制式水晶扔到了對方手裡。

  這位女士好奇地看了一眼手中的東西,臉上頓時流露出驚奇的神色。

  「這就是您之前告訴我的,山裡那座寶庫中……」

  「沒錯,就是從那拿的,」高文點點頭,雖然他這次沒有帶上赫蒂,但之前在坦桑鎮的時候他就已經告訴了對方有關黑暗山脈寶庫的事情,「這些水晶是剛鐸帝國時期的技術,你來看看能不能搞明白它的符文結構。」

  任何一個腦子沒有被門夾過的法師在看到這些水晶的時候都會意識到它們的寶貴之處,赫蒂頓時就被這些漂亮的淡紫色晶體吸引了注意力,但在愛不釋手地擺弄了一番之後,她卻只能帶著羞愧微微搖頭:「先祖……抱歉,我很慚愧……我只是一個三級的法師,恐怕製造不了這麼高深的東西……」

  高文看著赫蒂的眼睛:「沒讓你製造,只是分析一下它的符文結構——如果可以的話,把這個符文結構繪製出來。要說製造,恐怕如今這個年代沒人能製造類似的玩意兒:這是直接利用深藍之井的魔力灌注而成的。」

  「深藍之井……」聽到這個大名鼎鼎的名字,赫蒂忍不住重複了一遍,隨後眼神熱切地看著手裡的水晶,「如果只是把裡面的符文結構讀取排列出來的話,那倒是不難,只要弄一套晶體共鳴器就可以把它裡面銘刻的東西投影出來。不過僅僅讀取符文結構……有意義麼?沒有對應的注能技術和激活方法,符文結構也只不過是一堆幾何圖形而已……」

  「那個以後再說,」高文點頭說道,「這些水晶已經沒辦法再生產了,至少在它們消耗完之前,我想儘可能保留一些資料。」

  赫蒂哦了一聲,將水晶收起,她臉上的疲憊之色仍在,但在得知「山中寶庫」確切消息之後,精神上的振奮還是讓她的氣色顯得好了很多,高文便順勢詢問起營地的建設情況來。

  「太陽落山之前就可以把營帳全部搭好,同時可以起一圈圍欄,我準備在周圍再設置一些魔法陷阱和預警符文,抵禦野獸應該是綽綽有餘的。伐木工人們在西邊的林子裡發現了很多優質木料,現在砍伐的粗木料暫時還堆在白水河上游,等明天再砍一些之後,直接讓木頭順流而下就可以了。另外按照您提供的情報,我派了兩個人去東邊,確實發現了鐵礦,不過現在我們暫時還沒有冶煉的能力,只能一點點來了。現在最重要的問題是人手不足,先遣隊主要還是來調查情況和建立前哨站的,採集資源需要等後續人馬。」

  「三天後大部隊就會過來,到那時候人手問題就可以得到緩解——而且工具和資材也會跟上。」高文一邊說著,一邊轉頭,看向那正在漸漸完工的營地。

  他有很多計畫,有很多方案,來自穿越者的開闊思路和來自高文‧塞西爾的豐富知識都讓他信心十足,因此看著這初見雛形的營地,他心中也難免會升起一股雄心壯志來。

  一座座營帳按照規劃整齊地排列著,並且在營地中還挖掘出了環繞的排水溝,等明天把白水河的水導入這些水溝之後,它們就能用來預防對新生營地而言最危險的火災;工匠正在加工木料,將它們釘在一起,做成最原始簡陋的柵欄——那柵欄在面對真正的魔物時起不到太多防護作用,但在對付野獸的時候多少還算管點用處;之前前往西邊森林中伐木的伐木工已經撤了回來,此刻正在休息……

  看上去一切都很好。

  但在走進營區,仔細又看了幾圈之後,高文卻忍不住皺起眉來。

  他看到了那些工匠和平民勞力臉上麻木與畏縮的神情,以及他們那各種各樣壓根稱不上高明的偷懶技巧,而那些看似整齊合規的營帳與柵欄上,隨處都可看到偷工減料和敷衍了事的地方——少幾根釘子是最普遍的現象,有的帳篷甚至壓根就沒捆綁結實。

  工匠們在赫蒂的監督下倒還能準確地完成自己的工作,可那些幫工的平民勞力簡直就是在胡亂操作一番——高文此前其實也想到了這個時代的大多數平民都沒有絲毫文化,既不識字也不識數,所以他提前就給每一個人詳細講解了這些帳篷應該怎麼搭,整個營地應該怎麼規劃,但現在看來,除了把帳篷和柵欄放在他嚴格劃出的地方之外,這營地裡的每一項單獨指標幾乎都是不合格的!

  難道他們不知道這些帳篷和柵欄就是他們在荒野中唯一的庇護,是他們在接下來一段時間的生活保障麼?

  高文惱怒地想著,然後突然清醒過來:

  是的,他們不知道。

  因為這些東西都是領主的,不是他們的,即便這些帳篷接下來會給他們住,他們也不相信自己能一直住下去——遲早有一天,等荒地丈量出來之後,他們就會被趕到荒地裡去,而帳篷則會拆掉,變成領主的城堡和馬廄。

  這就是這個時代的一般規律,每個人都堅信這一點。

  儘管經歷了舊塞西爾領的災難,儘管跟著隊伍流亡到了這裡,儘管已經開始了新家園的建設,但對於這些在僵硬腐朽的時代生存至今的平民與農奴而言,他們早已適應了苦難,並習慣了在苦難的過程中保持麻木,因此他們既不會生出多少大難之後必有大福的念頭,也不會有什麼建設新家園的朝氣和活力。

  高文意識到自己之前有些想當然了,同時也意識到自己之前折騰好久才制定出來的一部分計畫恐怕並不會輕易實現。

  他立刻把赫蒂和瑞貝卡叫了過來。

  在一個看起來合乎要求,但細看之後卻少了好幾根支撐,而且整個都歪斜的營帳前,他指著那些敷衍了事的地方:「你們怎麼看這個?」

  赫蒂一下子沒明白高文的意思,還以為這是要責備她,於是立刻低頭:「對不起,先祖,我監督的……」

  「不,這不是監督的問題——你不可能盯著他們把每一個釘子釘好,」高文打斷了她,「這是工作者的態度問題。」

  「祖先大人,您不能對那些平民和農奴要求太高,」瑞貝卡想了想,解釋道,「他們大多都沒什麼見識,除了在農田和礦上做他們祖輩習慣了的工作之外,他們根本掌握不了別的、更複雜的工作。這些人中的絕大部分根本沒有搭過帳篷——尤其是您還專門規定了帳篷的規格和功能,還有整個營地的規劃,這對他們而言太複雜了。」

  高文搖了搖頭:「這真的很複雜麼?」

  赫蒂微微點頭:「軍隊紮營才會這麼嚴格,這些平民和農奴做不到這點的。」

  「不,這一點都不複雜,我已經把他們要做的每一步都拆分到了最基礎的程度,每個人只需要做一件事就行——釘釘子,或者綁好繩索,或者把木頭鋸開,他們根本不需要知道整個營地的規劃,所要做的事情一點都不比干苦力複雜多少,」高文看著瑞貝卡和赫蒂,「你們認為平民和農奴愚笨到了連這都掌握不了麼?」

  赫蒂和瑞貝卡面面相覷,他們看得出來高文現在很不滿意,但卻還沒有意識到問題的關鍵在什麼地方。而至於高文的問題——這在二人,尤其是在赫蒂看來簡直是理所應當。

  平民和農奴當然是愚笨的。

  她們出生在這個時代,成長在這個時代,而且兩人都不是什麼見多識廣又天資異稟的思想啟蒙人士,不可能有太過超出這個時代的見識和理解。

  事實上赫蒂與瑞貝卡在當代貴族中已經是極端進步的異類了——赫蒂從不允許家族中的騎士或士兵隨意掠奪平民和農奴的財物,並想辦法要讓領地上的每一個人都能填飽肚子,瑞貝卡更是打破了農奴終身制的鐵律,給他們安排了可以成為自由民的上升途徑,而且還允許平民與農奴在自己的領地內自由流通,並允許平民自由經商……

  這些零零散散的制度每一項都可以說是挑戰常規,但整體思想上的禁錮仍然讓她們沒辦法徹底突破一個思維定勢:平民和農奴是低等的。

  或許她們自己不這麼認為,但潛意識的東西不是嘴上否定就可以否定得了的。

  高文當然也知道這點,所以他把兩位曾xN孫女叫過來並不是為了訓斥她們或者給她們搞什麼思想啟蒙,他也沒天真到認為憑著自己的三言兩語就把這營地中的平民和農奴都轉變成清醒、積極、鬥志十足的公民。

  這將是一個漫長的過程,而在眼下,他只需要這些人能盡快完成他下達的工作要求即可。

  「把所有人召集起來——平民,農奴,士兵,全部,」高文吩咐道,「趁著天還很亮。」

  正在工作的和正在休息的人很快便都被召集起來,就連正在跟貝蒂吹自己山中寶庫歷險記的琥珀也好奇地趕了過來——她身旁跟著一臉茫然的貝蒂。

  每個人都不知道這位來自七百年前的老祖宗想要幹什麼,甚至就連赫蒂和瑞貝卡也處於一頭霧水的狀態。

  而那些平民和農奴,他們只是麻木地聽從命令聚在一起,平民聚了一堆,農奴聚了一堆,再旁邊站著負責維持秩序的士兵。

  很多人都認為是自己的「新老爺」又有了命令,而且可能是比那些複雜的「搭帳篷制度」更加複雜的命令,於是一些人愁眉苦臉起來,他們還以為工作完成之後就能睡覺了。

  高文站在一塊大石頭上,俯視著下面的一百多號人,他已經看到了偷偷摸摸藏在人堆裡的琥珀,本想把這個隨時有可能搗亂的傢伙揪出來,但想了想還是沒有吭聲。

  隨後他清了清喉嚨,用所有人都能聽清的音量高聲說道:「塞西爾的領民們,我有事情要說——關於你們的未來,以及塞西爾領新的律法!」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8-5-10 07:03 AM

第四十四章 農奴與自由民

  高文站在石頭上,看著下面那一張張麻木與畏縮的面孔,深深吸了一口氣。

  民眾並不愚昧,但這不意味著他們就不無知。

  愚昧是帶著偏見與鄙夷所做出的論斷,然而無知——它只是在陳述事實。

  這個時代的平民與農奴階級就是無知的,社會結構決定了他們幾乎沒有獲取知識增長見聞的渠道,沉重的生活成本也讓他們根本沒有精力去關注除求生以外的東西,而長久在這種情況下生存,他們才會顯得不去思考,才會有了「愚昧」的假象。但實際上,他們是會思考的,只是無知讓他們難以理解那些和生活太過遙遠的東西而已。

  所以不能和他們講那些假大空的東西,不能跟他們談理想,談未來,談領地的展望和生產力發展的邏輯關係,一旦說這些,他們就會立刻把這些聽上去就「高高在上」的概念劃歸到「領主那邊」去,並和自己劃清界限,因此最好的辦法,就是和他們說一些與他們生活有關的東西。

  「塞西爾領的子民們,」高文高聲說道,「你們應該都知道我是誰——因此你們也應該知道,我才是如今這片領地上最有話語權的人,我說的話可以代表塞西爾的法律,這些法律會為你們提供保護,也是你們必須服從的東西。

  「我們正在開拓新的領地,也就需要一些新的規矩,所以我在這裡宣佈三件事:

  「第一,由於舊領地已經毀滅,一切過往財富都被清零,因此我以塞西爾家族先祖的名義宣佈,領內所有涉及到領主的債務一筆勾銷——不管欠債的是自由民還是農奴,從今日起,都不再承擔任何對領主的債務。

  下面的人群略有些騷動,但騷動並不明顯,因為雖然這個年代的平民和農奴都多多少少會欠領主的債,但在領地重頭建設的今日,每個人都沒了償還債務的能力,根據瑞貝卡領主以前的仁慈,他們早已猜到會免債了。

  高文又接著說道:「第二,領地上所有農奴都有機會成為自由民——領主將頒布一系列的任務,比如建築房屋,修建道路,開掘礦山,參加軍隊。所有這些任務都會有對應的計分方式,只要嚴格按照要求完成了對應的工作,就能積累貢獻,達到標準之後,農奴就可以成為自由民。而已經是自由民的,在完成這些工作之後則可以得到對應的酬金。具體的計算酬勞的方式我會在近期公佈,我可以向你們保證,任何一個勤勞又可靠的農奴只要努力工作兩三年,就可以成為自由民,而一個自由民只要踏實工作五六年,就可以得到屬於自己的房屋!」

  這一次,下面的騷動徹底變成了壓抑不住的討論。

  農奴成為自由民——這在這個年代本身就是一件相當挑戰常規的事情。雖然安蘇的王國法律並沒有嚴格禁止農奴成為自由民的條例,而且各地貴族的領地法律中也沒有這方面的明確規定,但事實上,幾乎不會有哪個貴族會隨便讓自己的農奴獲得自由——對他們而言,農奴意味著廉價,意味著可以隨便榨乾他們身上最後一滴血都不用有任何負擔,那些只知道不斷提高賦稅和勞動時間來搜刮財富的貴族是壓根想不到讓農奴獲得自由有什麼好處的。

  瑞貝卡當初提出讓農奴通過參軍的方式獲得自由時也引起了一番騷動,但這次高文顯然更進了一大步。

  而至於參加工作獲得報酬,甚至獲得房屋……很多本身就是自由之身的平民是幾乎不信的。

  給領主幹活還有錢拿?誰信啊!

  高文沒有給他們繼續討論的時間,而是接著說出了第三條:

  「第三,今天要搭的帳篷和柵欄,還有營地裡的排水溝,就是領主在新律法中給你們的第一個任務——我已經讓人記錄了你們每個人所應負責的範圍,只有嚴格按照我的要求完工的人才算完成工作。另外,作為認真工作的激勵,前十個完成工作的人,可以吃肉。」

  說完這句話,高文也不管下面的反應如何,直接跳下石頭回到了赫蒂和瑞貝卡所在的地方。

  而那些聚集起來的平民和農奴則在愣了片刻之後,突然呼喊著衝向了看上去已經完工的營地——他們要去重新加固那些鬆動的繩索和釘子,以及把柵欄深深地打進地裡去!

  對於他們而言,高文提到的那些計算貢獻、計分標準之類的東西仍然太過艱深了,而且他們也不大相信負責監工的士兵和騎士老爺真的會認認真真幫助他們計算工作量,但有一句話他們是能聽懂的:晚上有肉吃!

  只有提前幹完活,而且還得認真幹完活的人才能有肉吃!

  就如高文所想的那樣——唯獨關乎切身利益的時候,人才會被激發出最大的動力來。

  看著那些一窩蜂跑開的平民和農奴,赫蒂感覺還有點發蒙,直到高文站在面前她才反應過來,帶著點不可置信地問道:「先祖……您剛才說的都是真的?」

  高文似笑非笑地看著對方:「具體指哪條?」

  「……就是農奴通過做工變成自由民的部分,」赫蒂皺著眉說道,「當然,我不反對這個,因為瑞貝卡之前就頒布了農奴參軍晉陞的法令,但您說連蓋房子修路這樣的事情都可以算是貢獻,而且只需要干兩三年就能變成自由民……這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高文看著對方,「你覺得有哪不妥?」

  「如果這麼容易就可以變成自由民,那恐怕用不了多久,領地上所有的農奴就都是平民了,」赫蒂一臉懵逼,「平民的孩子也是平民,難道以後塞西爾領將是一個沒有農奴的地方?」

  高文繼續看著她,臉上的笑意不變:「沒有農奴有不妥麼?」

  從自己源自階級的思維習慣和世界觀出發,赫蒂本能地覺得有哪不對,但從她那遠超同期貴族的見識和思想出發,她卻又覺得即便沒有了農奴,似乎也沒什麼不對,於是一下子陷入了矛盾之中。

  倒是瑞貝卡在皺著眉想了一下之後說道:「其實我覺得……農奴制度到今天已經沒那麼必要了,真沒了也沒什麼不好的。」

  高文有點意外地看著這個一向頭鐵的後裔,點點頭:「繼續說。」

  「農奴是勞動力,勞動力的目的是提供勞力,但如果讓他們變成自由民反而能獲得更多的勞力,那為什麼還非要保留『農奴』這個概念呢?」瑞貝卡撓了撓頭髮,「父親當年跟我說過,不讓農奴獲得自由的主要原因是一旦他們自由了,沒有鞭子抽了,他們就會立刻變懶,不再幹活,可是我覺得鞭子不一定是最好的……」

  高文讚許地看著她,第一次得到老祖宗鼓勵的瑞貝卡膽子頓時大起來,流利地說道:「而且我還注意到,如果讓一個農奴去幹活,他們總會想辦法偷懶,但如果讓兩個農奴去幹同樣的工作,並且告訴他們先干完就能多領一塊麵包,他們一下子就能完成三四個人的工作量——價值遠超過那一塊麵包……所以當時我就在想,讓他們不犯懶不一定非要用鞭子,用別的辦法說不定會更好。」

  「這已經是很不錯的啟蒙了。」高文忍不住笑起來,這是相當淺顯易懂的事情,但這個年代卻幾乎沒有人會去關注這方面——事實上貴族們壓根就不會去觀察自己治下的農奴甚至平民是怎麼工作的,也沒有統計工作效率的概念,用鞭子抽打和派士兵監督就是他們統治技巧的終極體現,瑞貝卡這樣的……

  只能說這個窮酸的鄉下子爵小姐平常真的很閒。

  也多虧了很閒,她才能想到這些。

  只不過她也只能根據自己的觀察來想到這些淺層的事情,而事實上高文很清楚,奴隸制的出現和廢除不光是一個「鞭子和麵包」的問題,更深層的原因還是生產力是否足夠,社會是否真的到了需要改變的那一步。

  通過這一段時間的觀察,他認為最起碼在自己視線所及的範圍內,農奴制度已經不再匹配這個世界的生產力——大量人口被堆積在重複而低效率的低端工作中,依靠人口數量用最低的效率產出各種物資來供養上層社會,而且這些人還永無上升渠道。明明那些掌握魔法的上層人已經進入了在城堡裡看著煙花聽音樂,照明都用日光燈(魔晶石)的階段,下面的平民卻過的不比原始人強多少,整個社會都近乎畸形。

  在地球,這時早已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革,然而在這裡,超自然力量的存在卻阻止了這個過程。

  因為一百個拿著草叉的平民也打不過一個低階的法師或騎士,哪怕他們悍不畏死的同時數量再增加一倍也不可能。

  或許這個世界繼續發展下去遲早有一天會打破這種僵局,然而高文卻不打算等了,他必須提前改變這一切,然後開始自己的大發展計畫。

  因為他有一種感覺——魔潮,恐怕真的要來了。

  當年全盛時期的剛鐸帝國也扛不住魔潮,如今各方面都倒退到中世紀矇昧狀態的大陸各國,用臉去扛麼?

  而且即便不考慮魔潮的問題,高文也有別的在意的東西。

  天上那些不知底細的「眼睛」。

  一個中世紀的落後世界是難以掙脫重力的,被重力扼住了脖子,那就連抬頭望天的資格都沒有,更別提研究群星中的那些秘密了。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8-5-10 07:07 AM

第四十五章 第一步計畫

  高文沒辦法跟別人解釋自己心中的計畫以及那些遠慮——即便瑞貝卡和赫蒂這樣最值得信賴的人,他也沒辦法跟她們解釋清楚自己究竟是怎麼想的,所以他能做的就是把自己那些遠大的計畫都拆分開,拆成一個個階段,一個個細節,然後慢慢將其堆砌。

  今天所做的事情可以說是其中最基礎的一部分,甚至對這座領地的建設都只是基礎而已。

  而對瑞貝卡與赫蒂而言,高文讓他們看到了那些平民和農奴不可思議的一面。

  她們從未見過平民和農奴可以以如此高的熱情工作,而且能把那些往日裡他們絕對做不好的工作完成的又快又好。

  她們認為這是高文所承諾的「晚上可以吃肉」在激勵這些人,而事實也確實如此。

  現在距離建設所謂人民自信和勞動光榮的熱潮還為時過早,用一頓肉食來激勵勞動力的工作熱情是最簡單有效的辦法。

  回到營地中央的帳篷中,高文找來了紙筆開始記錄一些東西,同時吩咐著跟進來的拜倫騎士:「派兩個人去把肉拿出來煮了,準備十人份的份量。另外,只要是參與勞動的,菜湯和黑麵包都管飽,我們的糧食還有的是,領地建設早期決不能有人因為凍餓而病倒。」

  「真的要準備十人份的肉?」拜倫有點驚訝地問道。

  高文回答的理所應當:「當然,我必須兌現承諾。有什麼問題麼?」

  「我還以為您只是要燉一鍋肉湯,」拜倫解釋道,「只需要幾塊核桃大小的肉,加上蔬菜,燉一大鍋湯,那些人就會感恩戴德了。」

  「照我說的做,」高文擺擺手,「我做出的承諾,不允許有一絲折扣。對了,讓伙伕在營地最醒目的地方支起大鍋,我要讓每一個人都看到燉肉的景象,同時讓士兵在旁邊維持好秩序,不允許有人哄搶。」

  拜倫騎士臉色略有些古怪地鞠了一躬,領命離開了。

  高文則注意到旁邊傳來的視線,他扭過頭,發現琥珀正眼睛不眨地盯著自己。

  「看什麼呢?」他不自在地動了動脖子,「我臉上有東西?」

  「我看你是不是在寶庫裡的時候被什麼影響心智的東西給附身了,但看著不像啊,」琥珀一臉認真地說道,「我還從沒聽說過有貴族會主動削減自己的財富的……」

  高文感覺有點好笑:「你認為我那些舉措是在削減自己的財富?」

  「不然呢?」琥珀一攤手,「把農奴變成自由民,就意味著以後他們種出來的糧食只需要交給你一部分就行,你還要給自由民發工資,這更是從自己的口袋裡掏錢吶……貴族能幹這事?」

  「如果我讓你去幫我粉刷牆壁,在不給錢只下命令的情況下你一天能幹多少?」

  琥珀想了想:「我會從你兜裡偷幾個硬幣,去雇一個雜役房裡的小子讓他替我幹,剩下的錢用來換酒!」

  高文:「……我吃飽撐的跟你這個萬物之恥講道理!」

  琥珀:「我怎麼就萬物之恥了!」

  這時候赫蒂走進帳篷,打斷了琥珀的爆發,這位女士臉上仍然帶著不可置信的表情:「先祖,簡直是太不可思議了,他們從未這麼努力工作過——尤其是那些農奴,甚至都不需要監工他們就能把事情做完……」

  「因為他們之前只是在為領主工作,而現在他們的工作與他們的伙食息息相關,」高文毫無意外地說道,「這只是第一步而已,你已經能看到了,比起我們要為此多付出的食物和工錢,我們所得到的要多得多。」

  「我曾經也想過通過激勵的方式來讓他們工作,只是沒有做到這種程度,」赫蒂搖著頭,「我不敢想如果真的把這些制度延續下去,領地的未來會是什麼樣。」

  高文笑了起來:「肯定會朝著好的方向發展,你相信我就可以了。而且今天我所做的只是第一步而已,你過來看看這些……」

  他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幾張紙上寫寫畫畫,琥珀之前湊過來看了兩眼便嫌無聊不再關注,而現在赫蒂聽到高文的吩咐,立刻聽話地走了過來:「這是……什麼?」

  那紙上都是一些她不能理解的句子,看起來更像是一堆古怪名詞的堆砌,比如工作小組,比如競爭和承包,比如考核方式和效率統計,而在另外幾張紙上還寫著中期計畫的字樣,上面是通識教育、魔力天賦普查、人才引進等等,看起來就更加令人費解了。

  「這些都是我這段時間想出來的,但之前一直都沒有到實施的時機,現在既然領地建設已經開始,那一些事情也就該列入日程了,」高文指著最上面的一張紙,「這些東西對很多平民和農奴而言恐怕還難理解,所以我要先跟你講一遍,然後你再把它們講給拜倫騎士和負責監工的人,再把這些給大家反覆宣講——對了,瑞貝卡呢?」

  「她……在幫忙燒掉河灘南邊的雜草地和灌木叢,」赫蒂說道,「這也是她平常練習魔法的方式之一。」

  高文嘴角一抽:「讓她也過來吧,大火球什麼時候練都一樣。」

  很快瑞貝卡便被叫了進來,這位子爵小姐臉上黑乎乎一片,身上也都是煙火味兒,與其說是修煉魔法去了,倒更像是剛從伙房裡鑽出來——怪不得到現在也就會一招大火球。

  「我來跟你們講講接下來營地裡的工作班制,」高文攤開自己的計畫表,詳細解釋起來,「首先是工作小組——我要求所有勞動力都分成五至十人的小組,以小組為單位分配工作內容和輪班休息……

  「所有小組在開工之前要找監工報到,完成工作下工的時候也要報告,監工負責統計每個小組的工作情況。另外,每個小組都設組長,組長負責分派組內的工作……

  「小組的組長讓他們自己選,並且告訴他們,組長不是固定的,如果一個組長影響工作效率,或者有欺瞞監工和領主的行為,立即就會撤換。

  「按照小組為單位來考核工作成效,整組獎勵,整組處罰,獎懲制度和競爭機制我一會再說……

  「關於我之前提到的計分制,考慮到大多數人不識字也不識數,就先由赫蒂你來記錄各個小組的完工情況吧。具體的貢獻計數咱們再慢慢討論……

  「另外咱們還要討論一下各個小組領取和歸還工具的記錄方式。」

  高文一口氣說了很多東西,不光是瑞貝卡,就連赫蒂都暈乎起來,後者愣愣地看著高文一邊說一邊在紙上繼續寫寫畫畫,之前那些只有個名詞的條目下面很快便多了一些潦草的速記內容,她忍不住有些困惑:「先祖,把簡簡單單的工作變得如此複雜,不是反而會降低……效率麼?」

  「這些制度只是看起來複雜,但在制度的末端,也就是那些平民和農奴身上,他們只需要又快又好地工作就能得到好處,等嘗到甜頭之後他們自然會認真遵守的,而等到他們開始遵守的時候,你會看到比今天搭帳篷更加驚人的效率。當然,一開始推行的時候可能會困難一些,所以你才要不斷地宣講它們,不斷地解釋它們。除此之外,必須做到強制執行,強制推廣,沒有為什麼——只要告訴他們,這就是塞西爾領新的法律。」

  這時候高文反倒不禁有點感謝起這個落後的時代來,民智未開,不管是自由民還是奴隸階級都把服從命令當成了一種理所當然的事情,領主的話是絕對的,而所謂「賤民」毫無反抗的餘地,在這種情況下,他的很多想法都無需過多解釋便可以施行下去……

  然而這卻不是高文想要的局面,他的目的就是打破這個環境,讓塞西爾領中的每一個「賤民」都不再是賤民,而是活生生的人。

  他需要人,大量的人。

  因為他要做的事情,憑自己一個人的力量是不可能完成的。

  所以他才讓赫蒂在強制推廣這些制度的同時還不斷對民眾宣講它們,平民們現在聽不懂沒關係,他們總有一天會聽懂的。

  赫蒂並不笨,她有足夠的智慧,而且在見解上也已經超前了當代的貴族階級很大一截,所以在高文解釋過,她自己又思考了一會之後,她已經隱隱約約明白了這麼做的意義所在,便點著頭答應下來。

  「那我呢?」瑞貝卡看到赫蒂姑媽已經有了任務,也就忍不住興致勃勃地湊了上來,「我幹什麼?」

  這位前不久還是塞西爾領領主的子爵小姐,這時候已經全然把自己放在高文助手的位置了。

  「你明天帶些人去勘察土質,確認一下開荒難度和初期能夠開荒的範圍。別跑太遠。」

  高文一邊說著,一邊飛快地在旁邊一張白紙上勾畫著粗略的地圖,那是以河灘為中心的一大片地方,而且上面他還隨手標註了各個地方的距離數字,儘管只是連草圖都算不上的輪廓線,卻把瑞貝卡看的一愣一愣的。

  「你就照著這個範圍去吧——範圍外的地方先別管。」

  瑞貝卡愣頭愣腦地接過「地圖」:「哦……哦……」

  旁邊的琥珀看高文的眼神就跟看怪物一樣:「你這……你們當年搞第二次開拓的傢伙都是怪物麼?」

  高文想了想,覺得七百年前的其他老傢伙們應該不會從墳裡蹦出來打自己,於是信口胡謅:「對啊,閉著眼隨手畫出半個王國的地形圖是我們那代人的標配。」

  琥珀:「……」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8-5-15 04:13 PM

第四十六章 魔法師的現狀

  在營地裡幹活的人很快便感覺到了那位來自七百年前的「祖宗」真是一個奇怪的人。

  關於塞西爾的領主突然從瑞貝卡小姐變成高文老爺一事,平民和農奴們倒是沒有任何想法,這個年代的下層民眾只要保證每天可以吃到七八成飽便會感恩領主的慷慨和賢明,而至於領主具體是誰,那是根本就不在意的。對於他們而言,領主換成高文老爺之後唯一值得討論的,便是這位「古人」一上來就制定的那些奇怪規矩了。

  關於農奴可以晉陞為自由民,以及自由民做工還有報酬可拿這些事,大部分人選擇了有限的相信,並將其視作是新領主展現自己慷慨的一種手段。按照一般規律,他們認為這些承諾最終會以非常苛刻或者狡猾的方式實現:成為自由民的農奴或許會有,但大概就那麼一兩個,做工拿錢的事情或許也有,但大概會以各種理由被剋扣,最終就那麼三兩個幸運兒可以拿到一點象徵性的銅幣,以展示領主確實做到了自己說過的事情。

  但平民和農奴都不會對此有所抱怨,畢竟一個願意彰顯自己慷慨的領主總比一個一上來就要鞭打奴隸以彰顯權威的領主要強多了。

  而且總是有那麼點好處會發下來的不是麼?

  比起那些慷慨的規矩,高文老爺制定的各種所謂「規章守則」才是真讓人困惑的東西。

  把人分成工作的小組,還要小組競爭,還要登記工作量和「考核」……這些真是聞所未聞的手段。

  一些人在偷偷摸摸討論,猜測著這些新規矩中的哪一環在將來會成為收稅的部分——儘管現在一窮二白的塞西爾領上根本沒有一個人能交得起稅,另外一些人則在討論高文老爺把簡簡單單的服勞役弄出這麼多花樣,是不是因為古代的大貴族的古老怪癖……

  但不管怎麼說,一些涉及到切身利益的部分他們還是能看得懂的——每天工作評比中第一名的小組,有肉吃,第二名和第三名,可以用麵包蘸肉湯吃到飽。

  而那些工作完成情況一般的,就只有寡淡的菜湯和黑麵包了,雖然這兩樣東西也都可以吃到飽,但對於那些在第一天「搭帳篷評比」中沒能吃到肉的人而言,自己喝菜湯看著別人吃燉肉的感覺實在不想再來一次。

  不管那些聽上去天方夜譚的晉陞和工資制度是不是真的,至少領主給肉吃這件事已經被證明了真實性。

  所以在第二天的營地中,赫蒂看到了她從未看見過的勞動景象——不管平民還是農奴,都好像發了瘋一樣在幹活,甚至不用監工在旁邊站著他們就會把工作飛快地做好,同時由於工作是分成了小組而不是各自為戰,他們都開始在幹活的時候無意識地形成配合,工作效率便進一步提高。

  那些被選為組長的,大部分很快就會意識到如果他自己想吃肉,那麼唯一的辦法就是讓整個小組的工作效率都提高起來,讓小組的每一個人都能吃到肉,而那少部分腦子轉不過彎,依靠拳頭或狡詐才當上組長的,恐怕很快便會被撤換下去。

  不是用鞭子抽打來催促他們去工作,而是用競爭和獎勵,這真是不可思議。

  帳篷都已經搭起來了,瑞貝卡也領著一些人去勘察附近的荒地,伐木組在一大早上便出發前往西邊白水河上游的砍伐點,到中午之前,一批木料就會順著白水河的流淌來到下游的開闊平緩段——為了防止木頭被河水沖走,赫蒂在約定的時間之前便把巡查工作交給了拜倫騎士,而她自己則來到河灘旁接應著。

  到了約定的時間,第一批木料便出現了,它們被粗大的繩索紮成筏子,大的木料在下面,小的木料在上面橫七豎八地堆積、加固,遠遠看去就像一大塊醜陋的枯枝飄在河面上,兩個滿臉緊張的農奴站在筏子上,用長長的撐桿控制著「木筏」的軌跡:白水河在這一段的流速已經非常緩慢,而且今天還無風無浪,但臨時紮起來的筏子本身就難以控制,稍有不慎甚至會整個散掉,由不得他們不緊張。

  不過很快,兩個農奴就發現木筏開始平穩地向著旁邊的淺灘靠攏:他們看到筏子一側浮現出了半透明的巨大手掌,那空氣形成的手正在用柔和但強力的力道把木筏推向岸邊,其中一個農奴下意識地驚呼起來,但另一個趕快用撐桿打了這個笨蛋的頭一下,並指著站在河灘上的赫蒂夫人。

  他們趕緊配合著自己的女主人把木筏往岸邊撐,並讓它蹭上砂石、平穩地停下。

  隨後岸邊守候已久的人們便一擁而上,解開繩索,拖動木料,準備將它們變成營地接下來要建設的板房。

  原本木料還需要陰乾、除蟲等一系列的加工之後才能變成合格耐用的板材,但由於接下來營地建設的很多設施都是臨時的,再加上急著要用,也就講究不了那麼多了。

  高文站在赫蒂身後,若有所思:「魔法確實很方便啊……」

  赫蒂剛喘了口氣,身後突然傳來的聲音讓她嚇了一跳,差點從石頭上掉下去——幸好被高文一把拉住。

  「抱……抱歉……」這位女士慌張地道著歉,「我沒想到您站在後面……」

  「是我嚇著你了,」高文不介意地擺擺手,「話說你剛才那一手不錯啊?」

  赫蒂微微有點臉紅:「塑能之手是很基礎的法術,我練習過它的超魔技巧,持續時間可以更長一些,這樣只要持續推動,哪怕是很沉的木筏也可以引導著推到岸邊。不過如果水流速度再快一點就沒辦法了……」

  高文雖然是個騎士,但開拓年代的人人都被逼成了博物學家,關於魔法領域的一些理論知識他還是略懂一些的,儘管聽赫蒂說得簡單,但他卻知道要把一個基礎的塑能之手強化到這一步,而且還專門針對它進行超魔練習是一件並不容易的事情——同時也很少見。

  「我……並不是很有魔法天賦,」聽到高文的疑問,赫蒂臉上更有些羞赧,「雖然很小的時候便覺醒了魔力親和的能力,但我的精神力凝聚很慢,無法構築過於複雜的法術模型,所以直到現在也就是個剛剛三級的法師,而且這輩子大概也就維持在這個等級了,便只能把那些初級的法術一遍遍強化。」

  「瑞貝卡的魔法天賦似乎也不高……」高文皺著眉,想到了那個可以搓出四種火球術的頭鐵曾曾曾……曾孫女。

  「她的魔力總量很大,精神力量也很強,但在構築法術模型的時候會遇上和我類似的問題,甚至更糟,」赫蒂垂著頭,「她只能掌握一個火球術,或者與火球術法術模型類似的大火球術。其實她是個很努力的孩子,她自己也知道自己各項天賦都不好——既不是個好領主,也不是個好法師,雖然平常看著大大咧咧的,但她自己其實都知道,並且一直偷偷努力著。可是沒辦法,天賦的限制就是限制,這是一道牆,難以跨越。」

  說著,她輕聲感慨:「所以當初看到那位野法師的筆記之後我也很是感嘆……他並不是個特例,這種情況在落魄法師裡其實很常見,構築法術模型的能力趕不上理論水平,便只能一輩子當個低階施法者。對於務實主義的魔法師而言,沒辦法把滿腦子的計算過程轉化成可以用出來的法術,那就一切都是零……」

  「不對。」高文的聲音突然打斷了她。

  赫蒂一下子沒反應過來:「什麼?」

  「如果只有自己搓個火球搓個冰箭出來才算是『實用』,那揮舞法杖的魔法師和揮舞木棒的猴子也沒太大區別,」高文搖了搖頭,「公式可不是零,它是無數個零前面的一,你們只是沒有找到那個點小數點的位置而已……」

  赫蒂皺著眉:「我……不是很懂。如果沒辦法用法術模型來實現腦海中的公式,那懂再多理論知識又有什麼用呢?能打過人麼?」

  「總有一天你會明白,『能打過人』幾個字可不是法師的全部評價標準,甚至都不應該是主要標準,」高文笑了起來,「我已經派人騎馬前往坦桑鎮,去通知菲利普騎士額外採購一些東西,等大部隊過來的時候,你的魔法實驗室也就可以搭起來了。」

  「魔法實驗室?」赫蒂愣了一下,緊接著皺起眉,「那些東西都很昂貴,初期的話……」

  「我從山中寶庫取了幾塊秘銀錠,它們不是錢幣,不需要重新鑄造,而且在購買魔法道具的時候直接就能當硬通貨,足夠給你置辦一套最基礎的東西。我知道你原來在城堡裡的魔法實驗室已經全毀了,但我們必須盡快有一個新的實驗室才行。」

  赫蒂想起了高文之前給自己安排的任務。

  「明白,等晶體共鳴器到了,我就把您要求的那些符文結構圖都拓印出來!」赫蒂忍不住笑了起來,雖然她可惜著那些秘銀錠,但作為一個魔法師,能重新擁有屬於自己的魔法實驗室怎麼可能不高興?而且有句話說的好,崽賣爺田心不疼……

  老祖宗給曾曾曾……曾孫女點零花錢買套實驗器具有問題麼?完全沒有問題!

  好吧,這說法放在穩重踏實又成熟的赫蒂身上不合適,但擱在瑞貝卡身上肯定就行了。

  等到有餘力的時候,要不要順便給那個頭鐵的小丫頭也弄一個魔法實驗室?雖然她大概率只會在裡面研究火球術……

  帶著已經有點發散的思緒,高文回到了自己的帳篷中,準備研究一下那幾枚奇怪的水晶。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8-5-15 04:14 PM

第四十七章 水晶

  營地的建設要慢慢來,雖然高文還寫了一大堆的制度和計畫,甚至對營地下一步擴建、完善成為永久居住地的規劃圖都有了個草稿,但這些東西都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實現的——考慮到這個時代大多數人的知識水平,平民與農奴的識字率是零,騎士只能做到基礎讀寫,家族培養的戰士(非農奴兵)也只能寫清楚自己的名字和搞清楚一百以內的數字,所以很多東西的推進都必須慢慢來。

  更何況,這裡還沒有人手,目前的塞西爾領也養活不起多少人手。

  在深刻意識到這個事實的情況下,高文回到了自己的帳篷裡,坐在書桌前。

  這書桌可以說是隊伍從坦桑鎮帶來的為數不多的成品家具之一,要等木匠們利用西邊森林中得到的木料製作出第一批家具來恐怕還得些日子——做家具的木料可不能跟簡易板房一樣過於湊合,所以有一張桌子就算是高文作為此地領主最大的福利了。

  書桌上略有些凌亂地攤放著一大堆紙張,紙上寫滿了各種各樣的東西:建設計畫,物資統計,營地草圖,還有一份粗糙的未來建設規劃,包括圍牆、碼頭、居住區、生產區、耕地等等都在上面排列著,書桌一側擺放著墨水、蘸筆、鉛筆和一把木尺,而在書桌另一側則趴著個琥珀。

  高文上前順手拎著琥珀的領子把她提溜到一邊去,半精靈少女被拎起來的時候還沒醒,但剛被提到一半就啊呀地驚呼起來,緊接著化作一道陰影消失在高文手中,並在不遠處重新凝聚出身體。

  「你嚇我一跳!!」琥珀可算清醒過來,瞪著高文滿臉怒氣,「我還以為地震了!」

  高文看著這傢伙感覺又好氣又好笑:「讓你看著帳篷裡的東西,你就這麼看門的?」

  琥珀一臉的義正詞嚴:「我全身都撲在你這些鬼畫符上了好麼!」

  高文低頭看了一眼桌子,抬頭瞥了琥珀一眼:「你竟然還往上面流口水?!」

  「睡著了誰能控制住嘛,」琥珀嘟嘟囔囔,然後好奇地看著高文在書桌旁坐下,蹭蹭兩下又湊了過來,「你要幹嘛?又要開始畫你這些鬼畫符了?」

  「這不是鬼畫符,這是計畫,規定,施工圖,」高文對這個不學無術的半精靈很是頭疼,「這些東西才是營地的基本——所以才專門讓你看著。」

  琥珀拿起一張帶有符號和數字的紙看了半天,撇撇嘴:「什麼亂七八糟的,壓根看不懂。」

  高文無奈地看著對方:「你拿反了。」

  琥珀一臉無辜:「你這些圖紙啊什麼的我都沒見過,簡直比魔法公式還難,我哪能搞明白正反!」

  「所以你需要學習,知識是很重要的東西。」高文嘆了口氣,對於琥珀看不懂這些東西他絲毫不感到意外:一個小小的盜賊,從小沒有接受過正統的教育,完全是在養父兼師傅的手把手教導下學了一套偷雞摸狗的本事,再加上一身解釋不通的暗影親和天賦,她就足夠在這個世界上晃蕩冒險了,學習文化對她而言,既沒有這個條件,也沒有這個必要,所以琥珀的文化水平其實只達到能進行基本的讀寫而已,而他所畫的圖紙上不但有一堆稀奇古怪的名詞,還帶著各種數據和速記標記,這東西就是扔給赫蒂恐怕對方也是一臉懵逼的……

  想起赫蒂,高文看著琥珀的眼睛:「我讓你閒暇的時候找瑞貝卡或者赫蒂多學點東西,看來你是完全沒放到心裡啊。」

  「那多沒意思,而且我也不喜歡跟貴族打交道,」琥珀翻著白眼,「再說了,你那個大美人曾曾……曾孫女那麼忙,哪有空搭理我。瑞貝卡倒是比較清閒點,但她總想用大火球丟我。」

  高文似笑非笑地看著對方:「不喜歡跟貴族打交道——但我看你跟我打交道的時候倒是挺放得開的。」

  琥珀實話實說:「我總覺得你不像個貴族……」

  「你也跟我印象中的精靈相差甚遠。」高文說著,開始把面前那些紙張整理、歸攏到旁邊去,同時取出了那幾塊水晶,將它們一一攤放在桌面上。

  琥珀嘟嘟囔囔:「我就是個半精靈,還是被人類撿回來的,我哪知道正經的精靈是個什麼……誒?你今天不寫東西啊?你要研究這些石頭?」

  在確認了這些水晶毫無魔力而且高文也不打算拿它們賣錢之後,這些東西在琥珀眼中就從水晶降格到了石頭的層次。

  高文有點頭疼地看著半精靈:「你要是能在旁邊稍微安靜一下,我感激不盡。」

  琥珀:「切,一點意思都沒有,你研究你的石頭吧。」

  說著,她身體一晃便彷彿融入空氣般漸漸消失,但通過氣息上的微弱感知,高文可以肯定這傢伙還是站在原地,而且正繼續好奇地盯著自己這邊。

  算了,只要她能停止BB,隨她去了。

  高文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水晶上。

  一段時間以來,關於這些水晶的研究可以說是毫無進展。

  他在路上就不止一次取出水晶仔細觀察,在坦桑鎮的時候還讓赫蒂用魔力共鳴的方式嘗試探查水晶內部,但均無什麼進展,尤其是魔力共鳴——赫蒂坦言這些水晶根本和魔法物品毫不沾邊,魔力作用在它們內部時根本激不起一絲漣漪,就像面對石頭一樣。

  但七百年前的高文‧塞西爾珍而重之地收藏在秘銀保險箱裡,還在秘銀寶庫中購買了永久保存服務的水晶,可能是一些不起眼的石頭麼?

  高文只能大膽假設,這些水晶絕對有特殊之處,只是它們的特殊之處並非魔法層面。

  或者是現今的魔法理論無法解釋它們。

  他把那些明顯是碎片的水晶放到一邊,並拿起了那塊完整的。

  那些破碎水晶已經暴露出一部分內層晶體結構,但肉眼難以準確觀察,等赫蒂的魔法實驗室建起來,有了晶體共鳴器之後可以試著從物理結構的方面來檢查一番,而這塊完整的……就讓人不太敢放心去折騰了。

  天知道晶體共鳴器會不會把水晶內部的某種「信息」給搞壞掉。

  他把水晶舉起,透光觀察。

  在那晶瑩而漂亮的晶體棱線上,可以看到光芒游弋,隨著轉換入射角度,它的每一面和每一條線上都呈現出各種不同的色彩和光線結構來。

  這是一塊在幾何形態上極其精準的晶體,其加工技術應該很是高超,而且在用那些破碎晶體做測試的時候高文已經驗證了這些水晶有著驚人的強度——極端堅硬而且不像一般的脆性晶體那樣容易破碎,它們甚至能輕而易舉地在秘銀錠上刻下劃痕,同時尖端毫無磨損。

  這讓他很懷疑那四塊水晶碎片究竟是怎樣才破裂成那樣的。

  對著陽光觀察了一會之後,高文又試著劃破手指,在傷口自癒之前把一點血塗抹在水晶表面。

  當然,並沒什麼卵用。

  隱約好像聽到了某隻半精靈憋笑的聲音……

  把琥珀屏蔽掉,高文握著那塊水晶陷入了沉思,心想這個世界上搞不明白的東西真是越來越多了——來歷不明的水晶,莫名消失的記憶,疑似氣態巨行星,但性質又和正常氣態巨行星大不相同的「太陽」,還有那些至今應該還掛在天上、用途和來歷都不明的「監控衛星」……

  就在思緒發散到「監控衛星」上的時候,他突然感覺手中微微傳來了一點熱量。

  起初他還以為是錯覺,但緊接著那水晶竟然輕輕震顫起來,其核心中的淡藍色光芒也隨之微微點亮。

  熱量,震顫,還有光芒,這三點加在一起,總不可能是錯覺。

  高文驚愕地看著水晶,但還沒等他拿起筆記錄水晶的變化,腦海中便突然響起了一個聲音——

  說是聲音,但更像是直接湧入精神世界裡的信息,他「聽」懂了它的內容:

  「精神頻率重設,正在重新建立連接。」

  緊接著,他感覺自己的意識一陣恍惚。

  就好像有什麼東西突兀地介入了自己的思緒,一些並不屬於自己的「數據流」接了進來,但那數據流卻並不是什麼入侵者,因為在短暫的錯愕之後,他便對其產生了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這些「熟悉的數據流」很快便在腦海中產生了對應的明確事物。

  一些畫面開始出現在他的腦海中。

  那是從高空俯視大地的景象。

  第一瞬間,高文腦海中冒出的不是驚喜,也不是驚愕,而是一個臥槽。

  「臥槽我這是又要上天?!」

  冷汗緊接著就從他額頭流了下來。

  但很快他就發現情況並不像自己想像的那樣,他仍然好好地坐在椅子上,靈魂沒有離體而出被重新揪回到天上當同步衛星,他的一切感知仍然正常,身體也控制自如,只是腦海中額外多出了一個畫面而已。

  這讓他瞬間安定了許多,隨後才激動興奮起來,並把注意力集中在腦海裡的畫面上。

  這時候他才注意到那畫面有很大的異常,完全不是自己所熟悉的模樣。

  那畫面變得模模糊糊,而且就彷彿加了一層濾鏡般呈現出怪異的色彩分佈,如同熱成像儀所形成的圖像般塗抹成團,只能大致判斷出諸如山脈、森林、河流這樣的結構,而且這個模糊怪異的畫面還被侷限在一個很小的範圍內。

  那正是黑暗山脈北側,新塞西爾領開拓地的周邊,從上面可以模模糊糊地看到白水河,西部森林,甚至一點營地的影子。

  這個畫面無法縮放。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8-5-15 04:15 PM

第四十八章 衛星警告

  高文聚精會神地關注著那幅只有他自己才能看到的畫面,最終確認它所顯示的確實是以目前的塞西爾開拓地為中心、周邊一百公里左右範圍內的地形,而且他曾經熟悉的調節視角遠近的操作已經失效。

  畫面被侷限在這個範圍內,既無法移動,也無法縮放。

  而且原本高清的衛星視圖也變成了這副模模糊糊又覆蓋著詭異色塊的模樣。

  那些顏色是什麼意思?熱成像?亦或者別的什麼感應成像?

  還是……單純的故障?

  高文還很清楚地記著自己在脫離高空視角狀態時所聽到的那個聲音,他明確地聽到了能源故障、主機重啟失敗、逃逸程序之類的字眼,所以故障的可能性是極高的,再加上如今這種無法調整視角遠近的狀態,更是加深了他在這方面的猜測。

  並且他開始延伸自己的思路:自己的靈魂,或者說精神體恐怕已經發生變異,儘管來到地面還獲得了一副人類的軀體,可是自己的精神明顯還保留著和天上某樣「事物」建立連接的能力,過去的幾個月裡他一直處於離線狀態,但意外得到的水晶強化並重新建立了這種聯繫。至於天上那個古代裝置——不管它是衛星還是空間站——如今都仍然處於故障狀態,但也不知道是能源系統迴光返照還是主機重啟成功,它竟然苟延殘喘了下來,甚至到現在還在運行著,雖然監控畫面已經變成不可名狀的一大坨,但這至少證明它還存在。

  而在這個延伸的思路中,高文不得不開始擔心另外一件事:如果他的精神與天上那「衛星」之間的聯繫緊密程度超乎想像,甚至會有類似共生共死的聯繫……那麼一旦天上那玩意兒真的徹底完蛋了,豈不是異常要命?

  他知道這個可能性不高,畢竟自己已經以高文‧塞西爾的軀殼為基礎完成了重生,而且當初還清清楚楚地聽到了「逃逸程序」幾個字,所以自己的精神應該是已經獨立出來了,但是在這種涉及到生死存亡的問題上,任何一點小小的隱患都不能放過!

  可是天上那東西極有可能掛在這顆星球的同步軌道上,而他自己如今卻身陷在一個矇昧落後的中世紀王國裡,別說維修那顆「衛星」了,他現在甚至看不到它!

  在這樣不斷翻騰的思緒中,高文仍然在觀察著那副俯視圖的所有細節,他注意到那圖像並不是一成不變的,事實上那些朦朧的色塊始終在產生微弱的變化,一些區域會明亮一點,另一些區域則會慢慢變暗,循環往復,似有規律,但在變化的同時,其整體卻還維持著大概不變的分佈與輪廓。

  而就在高文嘗試總結那些圖像變化規律的時候,事情又有了變化。

  他突然看到圖像上方浮現出了一個像是懸浮窗口般的方框,方框中跳出一行不斷閃爍、彷彿受到干擾般的文字,那是他完全不認識的字符——既不是中文,也不是洛倫大陸上任何一個王國與種族的文字。

  但在他驚愕而認真地看著那行字的時候,那些文字的含義卻直接轉譯、浮現在他的腦海中:

  「新數據,巨行星活躍度提升,警戒等級提升為四。」

  畫面開始抖動起來,層層疊疊的干擾紋出現在那些色塊上,高文悚然驚醒,他的注意力迅速轉移到外部的現實世界——第一次進行這樣的視野切換讓他眼前的景象搖晃了一下才穩定下來,緊接著他不顧腦海中還殘留著的眩暈感,從書桌旁豁然起身,邁步衝向帳篷的大門。

  在旁邊隱身看了半天的琥珀被嚇了一跳,突然從暗影形態跳出來:「哇!」

  高文此刻已經衝到帳篷外面,在門口站崗的兩個民兵驚愕地回頭看了他一眼,他也無暇理會,而是抬起頭看向那正高高掛在天空正中的太陽。

  那輪巨日正緩慢而威嚴地在天際移動,並不刺眼的日輪周圍蕩漾開一圈彷彿薄霧般的光暈,看上去一切正常,但很快,太陽表面便有絲絲縷縷的紅色如同眼球上的血絲一般逐漸浮現出來。

  高文腦海中的畫面仍然持續著,他看到那彷彿熱成像一般的俯視圖上色塊湧動,幾乎所有的顏色都在迅速加深,但漸漸又進入了新的穩定狀態,而一些彷彿數值般的東西時不時在畫面邊緣浮現,卻壓根看不明白。

  他腦海中瞬間有所明悟:這些顏色恐怕並不是故障,而是某種特殊的監控模式。

  或許是遠比直接的俯視圖更加有用的監控模式!

  太陽上出現的赤色線條(現在一部分線條已經演變成了斑塊)越來越多,並終於引起了營地中正在幹活的人們的注意,他們抬起頭,比比劃劃地討論著太陽的變化,直到監工大聲叱喝著他們回到工作崗位上。

  正在不遠處利用化泥為石術幫忙加固地基的赫蒂也注意到了這些變化,她抬頭看了太陽一眼,便把目光投向營地中央的帳篷——果然看到了正一臉嚴肅看著太陽的高文。

  她飛快地跑到高文面前:「先祖,看來又是赤斑。」

  高文擺了擺手,示意赫蒂先不要吭聲,他的眼睛看著太陽,但注意力卻集中在意識世界中的畫面上。

  持續了一段時間之後,太陽表面的赤紅色部分終於不再增長,而腦海中那「監控圖像」上方的文字則先一步有了變化,一行新的提示彈了出來:「新數據,巨行星恢復平靜,警戒解除。」

  太陽表面的赤色紋路在這之後迅速消退,而監控圖像上那些浮動的色彩也漸漸平靜並恢復到原本的樣子。

  可是儘管監控圖像解除了警戒,高文心中的警戒卻難以解除。

  大量新的發現變成了新的線索,大量線索一下子湧出來便堆積在一起,變成了新的問題。

  他產生了無數的猜想和推理,其中一些甚至大膽到有些瘋狂,但他還是把這些想法強行壓住,首先恢復冷靜,然後再尋找最有可能靠近真相的解釋。

  「先祖……您沒事吧?」赫蒂擔憂地看著高文的臉,「您的臉色很差……」

  琥珀剛才就已經從帳篷裡溜了出來,但高文身邊氣場壓迫力十足,讓這個聒噪又跳脫的半精靈都始終沒敢吭聲,這時候赫蒂打破沉默,她才敢接茬開口:「在太陽上冒出赤斑之前他就衝出來了,把我嚇了一跳來著……」

  「赫蒂,你能感覺到魔力變化麼?」高文突然轉過頭,嚴肅地看著赫蒂。

  「剛才有一些魔力上湧,施法變得容易了很多,」赫蒂點點頭,魔力上湧是太陽表面出現赤斑時的正常現象——事實上連太陽表面出現赤斑都是正常現象,但最近一段時間赤斑和魔力上湧的出現頻率確實高了些,再加上塞西爾領的災難以及高文之前的警告還歷歷在目,她頓時也忍不住緊張起來,「難道又要……」

  赫蒂的臉色漸漸蒼白起來。

  「不,還沒到會出現怪物的程度,」高文搖搖頭讓赫蒂鎮定下來,他做出這樣判斷一方面是從俯視圖中看不到任何魔潮污染的跡象,另一方面則是來自高文‧塞西爾的經驗,空氣中的元素力量仍然穩定,那麼便不會有問題,「只是一般等級的赤斑和魔力上湧……」

  「魔力上湧和赤斑本來是正常現象,但通常三五年也只會有那麼一次,」赫蒂顯得憂心忡忡,「可這已經是幾個月來的第二次了……」

  事實上,高文心中的憂慮和緊張感絲毫不比赫蒂弱多少。

  甚至,由於還要多擔心一層自己和高空中某個「監控衛星」的聯繫問題,他此刻的緊張感還要更強一些。

  但他同時也很清楚,自己如今已經成了整個塞西爾領的支柱,尤其是在赫蒂與瑞貝卡面前的時候,一切軟弱和動搖的狀態都不能表現出來。

  更何況軟弱與動搖也根本解決不了問題。

  「放心吧,不會有怪物,況且哪怕真的魔潮來了我也有經驗,」高文寬慰著自己的後裔,「讓大家都做好自己的工作——只有建設一個堅固而安定的家園,我們才有對抗大自然的資本。」

  赫蒂看著高文自信的眼神,心中也不由得安定下來,她微微彎了彎腰,便回到自己的工作中去。

  而看著利用魔法力量幫助建設工程的赫蒂,高文也微微點了點頭。

  或許赫蒂與瑞貝卡在很多思想見識上無法超脫她們所生的時代和階級,但她們有一個基礎是這個時代的其它貴族都不具備的。

  那就是她們並不認為自己可以因身份地位而與領民割裂開來。

  否則像赫蒂這樣標準的貴族女士是不可能跑到工地上用魔法輔助建設的。

  而看著土地在魔法力量的作用下迅速硬化成地基,高文在感嘆魔法之便利的同時,也意識到一件事:等鑄幣所需的硬件設施到位之後,去僱傭一些落魄的野法師來幫忙建設營地或許是不錯的主意。

  但在那之前,還有更重要的問題必須好好考量一下。

  高文返身回到營帳中,坐回到書桌前,刷刷刷在一張空白的紙上寫下三個問題:

  天上那輪「太陽」與地上魔潮的關係是什麼?

  「監控衛星」可能的作用和現狀是怎樣的?

  為什麼七百年前的高文‧塞西爾會留下一塊能夠幫助他和衛星重新建立聯繫的水晶?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8-5-15 04:16 PM

第四十九章 問題與解答

  儘管已經將那塊水晶重新收起來,高文還是可以在腦海中「看到」那副彷彿某種能量成像一樣的俯視圖,但很快他便找到了將畫面關閉的方法:只要有意識地將注意力從那俯視圖上轉移開,去關注別的東西,那麼畫面便會自己消失掉,而讓畫面重新出現的辦法也很簡單——有意識地呼叫它便可以。

  在這個過程中,並不需要再借助水晶的力量。

  某種基於精神和意念來控制的「鏈接」似乎已經建立起來,而水晶在這個過程中的作用大概只相當於是個鑰匙……或者催化劑一樣的東西。

  高文坐在書桌後,看著自己寫在紙上的幾個問題,將思緒整理起來,嘗試解答它們。

  根據高文‧塞西爾的記憶,再加上剛才發生的事情,已經可以確定天上「太陽」的變化與地上的魔潮有著直接聯繫,每當太陽表面出現赤斑,大地上的魔力便會上湧,元素也隨之變得活躍,而所謂黑暗魔潮,其實便是海量混亂無序的魔力瞬間爆發,元素力量雪崩一般地失控並侵蝕物質世界的過程,而那些在元素風暴中出現的怪物——它們的原理尚不明確,暫時可以視作是元素暴走之後的一種次生現象。

  關於太陽赤斑和魔力上湧現象,這個世界的智慧生物們並不陌生,它是一種自然現象,無規律但不罕見,所以高文大膽假設,魔潮的本質其實應該就是越過了某個「臨界點」之後的魔力上湧,當這個世界的魔力增幅達到一定極限,元素的穩定秩序便會被打破,於是魔潮爆發。

  而太陽在這個過程中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

  是赤斑會引起魔力的上湧?或者說二者並非因果關係,而是同一個事件的兩個現象?

  高文想了想,在紙上增加一個小問題:太陽的本質是什麼?

  它是一顆巨行星,這點似乎可以確定了——至少那「監控信息」上是這麼表述的,但它又明顯和高文所知的氣態巨行星在性質上有很大不同。

  高文所知的、故鄉世界的氣態巨行星並不是一種會發光發熱的天體,雖然它通常充盈著海量的核燃料並且會釋放出一定強度的能量輻射,但由於未達到聚變臨界點,這種巨行星就像一個沒有點燃的火爐般是「冷卻」的,但這個世界的「太陽」顯然在為大地提供著光和熱。

  那麼它是被「點燃」了麼?亦或者是由於兩個世界的法則不同,它才呈現出特殊的性質?

  高文想了想,他個人更加傾向於第二種解釋,因為那些赤斑和魔力上湧現象無不在提醒著他,在這個世界存在著和故鄉截然不同的物理規則,如果侷限於固定思維,在思考問題的時候恐怕會做無用功。

  而且他排除第一個猜測還有個重要原因:如果天上那輪巨日真的是一個被點燃了的、正在進行聚變反應的氣態巨行星,那麼它已經可以被視作恆星了,其所釋放的光和熱絕對不是現在這麼點兒,以它所呈現出的日輪面積以及那近乎藍白色的表面顏色,它所釋放的熱量應該足以將自己腳下這顆星球燒成灰燼了。

  高文在紙上寫下自己的結論:「太陽」是一顆性質特殊的氣態巨行星,其活動會影響到地表上的魔力,推測為某種催化作用的能量輻射。赤斑的出現或許意味著能量輻射提升,但由於未掌握有效的檢測手段,答案存疑。

  那麼第二個問題,「監控衛星」是個什麼東西?

  它有可能是某個古代文明,也有可能是某些天外來客在這個星球上空留下的哨所,而建造它的文明肯定極為先進,至少他們是不怕所謂魔潮的——衛星甚至可以在魔潮爆發的時候悠閒地在太空裡掛著看戲,這足以說明技術代差。而留下這個(先假設只有一個衛星)觀察哨的文明現在又在哪呢?

  高文考慮到自己穿越過來的那顆衛星已經嚴重故障,卻至今不見售後上門,於是大膽猜測:留下衛星的文明要嘛已經GG,要嘛已經遠去,而且再不關注這個地方了。

  當然也有可能是大佬錢多燒得慌,壞個把衛星跟用掉幾張餐巾紙一樣,所以沒人來看情況,不過這個可能性很低,高文壓根沒怎麼考慮。

  不管怎麼說,衛星已經快GG了,還沒有維保人員上門,似乎暫時可以不用擔心超級文明爸爸來吊打小朋友的局面出現,這是個好消息——但高文轉念一想,如果那個超級文明可以幫忙解決魔潮問題而他們又不來的話,這就是個壞到家的消息了……

  而至於這衛星的功能定位,或許就是用來監控魔力波動的。

  高文想起了之前看到的第二類俯視圖(他將之前許多萬年裡看到的清晰衛星視圖稱作第一類俯視圖),那視圖上用各種顏色濾鏡覆蓋著整個大地,或許深淺不一的顏色就代表著魔力波動,而魔力上湧現象發生時那些顏色的同步變化也能佐證這個猜想。那麼衛星其實是魔潮的預警裝置?

  至少,「預警」應該是它的功能之一。

  只不過現在這個觀察哨的情況恐怕堪憂,不管高文怎麼下指令,也沒辦法對那些畫面做出任何調整,而且那畫面還時不時就會有嚴重的干擾紋和抖動情況出現,這都在提醒著他——系統恐怕大限已至了。

  那麼現在還剩下最後一個問題:七百年前的古人高文‧塞西爾為什麼會留下這麼一塊水晶?

  現在高文還是搞不明白這水晶的全部特性,但起碼已經驗證了它能夠幫助自己重新和天上的某個監控站取得聯繫,那麼這塊水晶對別人有用麼?

  如果有用的話,當年的高文‧塞西爾是用它幹什麼的?難道也是跟自己一樣,取得衛星視角?

  emmmmmm……這麼一想似乎好有道理,當年最猛的開拓騎士之所以能領著一幫難民在魔潮和怪物之中順利大逃殺,極限跑酷一般地完成突圍並建立新王國,主要是因為開了全圖掛……

  但光這麼猜想可不成,他得實際測試一番才行。

  高文拿著那塊完整的水晶,思索著應該如何測試它——這涉及到自己的秘密,所以不能隨便交給誰來用,雖然對於這個世界的土著而言,突然看到一個跟熱成像一樣的俯視圖恐怕什麼都看不出來,但就怕土著中也有智慧卓絕之人,回頭可以從那些俯視圖裡推測出什麼真相來。

  因此就必須找個足夠可靠的人,得確保哪怕對方當場就測試成功,也不會有什麼不可控的事情發生。

  其實這裡高文的擔憂就有點多餘了——以這個世界絕大多數人的世界觀,他們壓根就不會有什麼衛星成精登陸重生之類的概念,貿然通過一塊水晶看到了大地圖,他們唯一產生的念頭恐怕也就只是「這玩意兒是個神器,自帶一萬多級的鷹眼術」而已——但誰讓高文的思想還沒跟這個世界完成並軌呢?

  所以他就這麼瞎琢磨了一會,慢慢抬頭看向了正站在桌子旁邊神遊天外的琥珀小姐。

  半精靈少女感覺身上一陣惡寒,扭頭就看到高文直勾勾的眼神,頓時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你……你要幹嘛?!你終於暴露出貴族本性準備對自己的護衛出手了是吧……」

  這個不行,不聽話不可靠而且猴精猴精的,讓她做測試天知道會出多大亂子。

  高文迅速打消了念頭,而就在這時,有人進來匯報,說出去勘察土地的瑞貝卡回來了。

  高文頓時喜上眉梢:「趕緊讓她過來一趟!」

  瑞貝卡很快便急匆匆地跑進了帳篷,她在外面跑了大半天,但卻不見任何疲憊之色,反而顯得精神滿滿活力十足,她還以為高文是要她匯報情況,於是一進來就趕緊開口:「先祖!您恐怕都不信這附近有多少好地——我還以為黑暗山脈這邊全都是貧瘠荒蕪沒法開發的地方,但按著您給的地圖找過去,竟然找到了……」

  「沒事,這個事兒先不急,」高文擺擺手打斷了瑞貝卡,並把手中的水晶遞過去,「有件事讓你做。」

  他面帶微笑地看著眼前的N+1層曾孫女,感覺跟琥珀簡直是另一個極端——

  聽話,可靠,而且腦子還被門夾過。

  瑞貝卡愣愣地接過了高文遞給她的水晶,不知道老祖宗是有什麼吩咐:「然後呢?」

  高文好好想了想自己是怎麼跟衛星聯繫上的,開始在旁邊指揮:「然後你就想像在很高很高的地方——比雲層還高的地方,有一個可以俯視大地的東西,現在你努力和那個東西建立聯繫。」

  瑞貝卡眨眨眼:「哦哦,您是說奧秘之眼吧?」

  奧秘之眼是法師們的一種說法,他們認為每一個有天賦掌握魔法的人都有一雙超脫他們自身之外的眼睛,這雙眼睛漂浮在整個世界的上空,浸泡在「以太海」裡,代替魔法師觀察著世界的本質和魔法的流動,而這雙眼睛的優劣也就決定了每個魔法師在研習精進過程中的天賦。魔法師無法直接感知到這雙眼睛,但他們的靈魂在潛意識中可以——冥想的過程便是和這雙眼睛溝通的過程。

  高文指的當然不是這個:「不,是比奧秘之眼更高的地方,而且更加具體,是一個切實存在的、彷彿魔法道具一樣的東西。」

  瑞貝卡使勁努力了一下,露出有點抱歉的笑容:「但是我什麼都沒看見呀?」

  接著高文又換了好幾種引導的方式,然而瑞貝卡手中的水晶一點反應都沒有。

  看來……七百年前的高文‧塞西爾公爵開全圖掛的問題並無法得到實錘。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8-5-15 04:20 PM

第五十章 大部隊

  在做了更多測試之後,高文認為已經不需要繼續驗證下去了。

  瑞貝卡無法和水晶建立聯繫。

  他又讓琥珀過來試了試,結果同樣不行。

  看來除了自己之外,別人哪怕接觸了水晶也無法和高空的神秘監測站取得聯繫,那麼七百年前的高文‧塞西爾留下這個水晶又是為了什麼?

  高文認為這似乎只有兩個答案,要嘛,七百年前的高文‧塞西爾是特殊的,他有特殊的辦法可以利用這些水晶,要嘛……這些水晶就不是高文‧塞西爾自己用的,而是留給七百年後的他……

  第二個答案尤為令人毛骨悚然。

  「祖先大人……」瑞貝卡有點惴惴不安地看著眼前的老祖宗,剛才經歷了一番稀里糊塗的測試,雖然不知道測試的目的是什麼,但她還是能很明顯地意識到測試失敗了,這讓她覺得自己恐怕又讓老祖宗失望了一回,「是不是我的天賦太差所以……」

  「不,不是你的原因,剛才琥珀不也試了試麼,」高文壓下心中的種種思緒,寬慰著這姑娘,「這水晶本身就不是給普通人用的,我剛才也就是心血來潮找你試試而已。對了,說說你在外面勘察的結果吧。」

  提到這個話題,瑞貝卡心情果然立刻好轉起來:「對對,我剛才正要說這個呢!祖先大人您是一開始就知道這裡的土地已經淨化了麼?我按著您給出的範圍找過去,發現都是沒有污染的土地,而且地形也開闊平坦,取水也方便,同行的農夫說這是最適宜開荒的地方……」

  高文對這個答案並不意外,他當然知道這裡的情況。

  至少十年前,這一區域的污染就消退了——只不過王國中的人都不知道這一點而已。

  魔潮在黑暗山脈一帶的影響究竟是何時消退尚不可知,但至少在一百年前的時候這裡仍然是污染區——當時尚未衰落的塞西爾家族所留下的開拓點記錄可以證實這一點,也正是因為當時魔潮污染仍在,山中寶庫才得以留存至今,否則摩恩家族說不定就把那些古代物資給取回去了;而等到塞西爾家族巨變、摩恩傳承斷絕之後,無人再知曉山中寶庫的秘密,王國也徹底放棄了南境這個年年污染年年鬧災的爛攤子,魔潮的消退自然也就無人知曉。

  畢竟,「不潔之風」仍然會每年定期越過黑暗山脈吹來,哪怕土地中的污染已經消退了,有那些毒性塵暴存在,這裡也仍然不是什麼開拓的好地方。

  高文只能確定一點,在他腦海裡所存儲的俯視圖中,十年前這裡就已經沒有污染了。

  距離這裡最近的貴族領是萊斯利家族的坦桑鎮,根據安蘇法律,南部邊境的大小貴族同時也肩負著監視剛鐸污染區的責任,所以高文猜測那位安德魯子爵應該多多少少知道魔潮影響力消退的情況,不過對於那位依靠礦山、日子滋潤的傳統貴族而言,這片暫時安定下來的土地大概仍然不值得投資,再加上這個年代的拓荒潮已經冷卻,那位子爵先生恐怕也壓根就沒派人來看過這裡的情況……

  高文點了點頭,看向瑞貝卡:「目前能確定安全的土地範圍就是我畫出來的部分,更外面的污染應該也有所消退,但那要等到大部隊到位之後再小心勘察,你先不要過去。」

  腦海中的清晰俯視圖是十年前的,這十年間污染區應該還在進一步收縮,但具體收縮到了多少……鑑於目前衛星視圖變成了個「魔力成像圖」而且還沒法調整,高文暫時也沒法確定,所以只能這麼安排。

  時間在繼續流逝,經過赫蒂的努力宣揚以及領地中人一段時間的適應,新的工作制度終於展露成效,幹活的人開始意識到勞動就意味著更好的配給,而那些嘗試在新制度中鑽漏洞偷奸耍滑的「聰明人」則意識到了比喝著菜湯看別人吃肉更痛苦的,是餓著肚子看別人喝菜湯——對於高文而言,那些拙劣的鑽漏洞技巧實在算不上高明,而他所制定的懲罰也從來都不留情面。

  這是關乎所有人未來生存的問題,不可能有情面可講。

  也因為新制度的生效,前哨營地的建設以驚人的速度完工,並且為後續大部隊的到來做好了準備——在高文的規劃下,營地周圍的柵欄向南部和東部各擴展了數百米,大片空地留給後續的七百人以搭建營帳,並預留出了木匠、石匠、鐵匠的工棚,以及堆放資材的新空間。他又下令在營地朝向河灘的地方用木頭建造一個臨時的小碼頭,並在碼頭附近就地建設一個鋸木廠,以處理從西邊森林砍伐點順流而下的木料。

  當然,目前碼頭和鋸木廠都還只是圖紙上的規劃——一百勞力實在有限,哪怕有赫蒂的魔法輔助,要建設營地也顯得捉襟見肘,這時候高文真是發自肺腑的希望瑞貝卡能放個除了火球之外的法術……

  站在河灘邊的高地上,高文看著遠處正在完工的一座大型木板房——那是營地中少有的可以稱作「房屋」的建築之一,而且是很大的建築。它和它周邊的大片空地在接下來一段時間要作為臨時的鐵匠鋪使用。雖然山中寶庫有著很多熔煉成型的金屬錠,但卻難以在營地建設中派上用場:那大都是秘銀、精金和紫銅、紫鋼,高文心再寬也不可能把那些玩意兒熔了打釘子吧?

  東部的鐵礦已經完成大致勘探,雖然還沒到開掘成礦洞的時候,但取一些礦石回來驗證一下品相還是可以的,現在第一批礦石已經開挖,等鐵匠們把他們的爐子搭起來,塞西爾領也就算進入鐵器時代了……

  真糟心。

  想著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來的魔潮和天上的神秘監測站,再看看眼前這個進展緩慢的拓荒營地,高文忍不住搖頭嘆息起來。

  在旁邊手搭涼棚不知道正看啥的瑞貝卡注意到高文的動靜,扭頭皺著眉看了他一眼:「你嘆氣幹嘛?我就在這兒歇會也不行麼?」

  「別總把我想那麼壞好麼,」高文無奈地看了她一眼,「我什麼時候真的壓榨過你了?」

  「跟你鬥嘴有意思啊!」琥珀一臉理直氣壯,「我頭一次見著可以跟人鬥嘴而且還不生氣的大貴族,這感覺好新鮮的!」

  高文偏過頭,沒搭理她。

  然而琥珀卻不打算放棄:「哎哎,你還沒說呢,你嘆氣幹嘛?」

  「太慢了,」高文搖著頭,「實在是太慢了。」

  琥珀瞪大了眼睛:「你說他們幹活的速度?這還慢?!」

  接著她誇張地揮舞著胳膊:「你還有沒有良心啊!這些人是我這輩子見過的幹活最快的農奴和民工了!昨天他們用了不到一天時間就把增設的柵欄牆全部完工,今天就開始蓋鐵匠鋪——你知道這速度已經快的喪心病狂了好麼?」

  隨後她咕噥起來:「我之前看你給他們吃肉,還禁止鞭打刑罰,還以為你真是個好人來著……」

  高文瞥了她一眼:「我本來就是個好人,而且我也沒怪罪這些人幹活不力——我沒瞎,看得出來他們並沒偷懶,但整體而言……這座營地的建設速度趕不上我的規劃是個事實。」

  「你那規劃本來就不現實,」琥珀撇著嘴,緊接著有點狐疑地看著高文,「話說我之前就覺得不對了……你這兩天顯得怪怪的,總好像心事重重的樣子,還在紙上畫了好多奇奇怪怪的玩意兒。尤其是今天上午,明明營地才剛起了個框子,你竟然都開始考慮建個甕城了……你是在慌什麼?」

  高文頭也不回:「慌世界末日,慌天塌下來,慌天外來客行麼?」

  「你就是不願意承認,嘁,但我可看著呢,你就是慌,」琥珀叉著腰,「我想想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啊對了,就是之前太陽上出現赤斑的時候!從那之後你就一直心神不寧的……」

  這次高文倒是真的有點意外了,他上下打量了琥珀幾眼:「你平常閒著沒事一直觀察我麼?」

  「我哪有這閒工夫,」琥珀叉著腰,「但問題是你這變化壓根瞞不過別人好麼。事實上你那倆差了不知道多少輩的曾孫女也都發現了,不過她倆沒敢問你罷了……」

  高文一愣:「是麼?已經這麼明顯了?」

  在短暫的愣神之後,他忍不住開始反思起自己最近的心態變化,並考慮應該如何調整,而琥珀則捏著下巴想了一會,突然拋出一個問題:「你剛才說的天外來客是什麼東西?」

  高文:「……」

  這傢伙的反射弧怎麼跟布朗運動似的忽長忽短的?剛才看她沒反應還以為這傢伙壓根沒關注這個詞呢……

  就在這時候,高文視野的角落突然出現了一個小小的身影,穿著粗布衣裙的小侍女貝蒂正顛顛地向這邊跑來。

  小丫頭跑到高文面前,使勁喘了幾口氣,然後眨巴著大眼睛愣頭愣腦地說道:「赫蒂夫人請您過去。」

  「她有什麼事?」

  貝蒂想了想:「忘了!」

  高文:「……」

  這時候琥珀突然注意到貝蒂手上空空的,忍不住好奇地問了一句:「你那口寶貝平底鍋呢?」

  貝蒂仰著頭,一臉認真地回答:「瑞貝卡小姐說這裡是新家,到家了,我就把平底鍋放廚房了。」

  跟著大家出門的時候要負責攜帶炊具,等到家之後就把東西放回廚房——這也是漢森太太教她的。

  而高文這時候則已經知道了赫蒂找他過去的原因。

  他已經看到那些出現在西邊遠處的人影。

  第二批人馬……終於來了。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8-5-15 04:23 PM

第五十一章 礦石到位

  留在坦桑鎮中的第二隊人馬,終於抵達了。

  這對於高文而言無疑是個好消息。

  至少這意味著更多的人手,意味著他可以把碼頭和鋸木廠蓋起來,意味著他可以考慮正式開採東邊的礦山,也意味著他能讓讓這片營地朝著「領地」發展了。

  雖然加上後續的第二隊人馬,開拓領這邊也只有區區八百多的人口,但比起只有一百人的先鋒隊來,這已經是個了不得的進步。

  菲利普騎士帶領著留在坦桑鎮的幾名士兵和十幾個民兵完成了這次護送任務,這位年輕有為的騎士得到了赫蒂的熱烈歡迎,他和他那些士兵的到來可以說彌補了營地除人手外更大的一個短板,那就是防衛力量。

  雖然到現在也沒見到魔物之類的東西,但在一片荒原上生存本身就會增加民眾的不安全感,那些籬笆牆和魔法陷阱只能緩解這種不安,而只有真正全副武裝四處巡邏的士兵才能讓人們徹底安下心來。

  而對於菲利普騎士,他更加震驚於這片營地的規模和完善程度。

  竟然已經平整出了如此大的範圍?木匠的工棚都已經建起來了?他們甚至在蓋鐵匠鋪?!

  這位年輕騎士幾乎是發著愣走進營地中,並怔怔地看著周圍那些已經建好了的、又堅固又美觀的大帳篷和少數幾個木板房。他還看到了那些在空地上忙碌的農奴和自由民,後者正忙著將經過基本晾曬和煙燻處理的木材製成木板,並進一步將這些木板加工成各種器具和蓋房子的材料,他頭一次見到這種勞動場面:往常需要用鞭子抽打才會幹活的勞力們幾人一組地分工合作,在其中一人的指揮協調下就好像一個人的手腳般配合默契,如果說平常讓這些人一起去做一件事他們只會互相掩護著偷懶的話,那麼現在的情況就是截然相反。

  而本應該提著鞭子站在旁邊的監工呢?

  菲利普找了一圈,才發現監工——其實就是挑選出來的、稍微能多寫幾個字的家族戰士——就站在空地邊緣,但他們只是走來走去地檢查各處完工情況而已,手中拿著的也不是鞭子,而是用來記事的木板。

  「是不是感覺很神奇?」赫蒂的聲音將年輕騎士從愣神中驚醒過來,「我也沒想到那些簡單的措施可以讓他們變得如此勤快,甚至就連農奴都開始主動學習應該怎麼做他們不擅長的工作了。」

  「措施?」菲利普騎士訝異地重複了一遍這個詞,「什麼措施?」

  「先祖構想了一套工作的規矩……」

  菲利普騎士不等赫蒂說完便眼睛一亮:「啊,那一定是用古代騎士的榮譽感和美德感化了這些平常很會偷懶的農奴和平民……」

  「不,是給他們吃肉,」赫蒂眼睛微彎地笑了起來,「很簡單的道理,幹活多就有肉吃而已。」

  她一邊這麼說著,一邊心中卻在感慨:用獎勵的方式來刺激工作效率,這種淺顯簡單的方法她曾經當然也試過,但通常都只有在一開始的時候才管用而已,那些農奴很快便會找到各種既能夠偷懶又能夠騙到食物的方法來繼續懶惰下去,但當這個方法中加入了直接的競爭、精確的計算、嚴格的執行以及所謂「團隊概念」之後,一切竟然就這麼截然不同起來,這著實是一件很不可思議的事。

  她也第一次知道了,原來農奴與平民並非天生愚鈍和懶惰的。

  這時高文的身影出現在了不遠處。

  赫蒂與菲利普立刻迎了上去,高文擺手打斷兩人行禮的動作,他先是對赫蒂點點頭,隨後看向年輕的騎士:「辛苦你了,做的不錯,一個人都不少——讓士兵和領民都先休息一會,午飯之後所有勞動力去營地中間的空地集合,赫蒂會告訴他們這裡的工作規矩。士兵,包括民兵在內都去營地西邊集合,拜倫騎士會下發一些新裝備。」

  接著他看向赫蒂:「新人第一天就先不用分什麼工作小組了,新規矩太多他們一下子也記不住。」

  赫蒂點頭應下,菲利普騎士則有些疑惑:「新裝備?什麼新裝備?」

  高文看著對方,露出一絲神秘的笑意:「絕對是好東西。」

  等真正看到那些新裝備之後,菲利普騎士才不得不驚嘆——他之前對「好東西」的期待值還是太低了。

  還以為最多也就是一批嶄新的刀劍鎧甲而已,撐死了能每個人配發一隻手弩,但是誰能想到那竟然是一整套制式的「超凡武裝」?!

  附魔的刀劍,附魔的鎧甲,還有來自古代帝國的軍用水晶!

  那些附有「鋒銳術」的長劍閃爍著寒冷的白光,銘刻著「元素抵禦咒文」和「輕盈術」的半身甲在陽光下浮動著一層微弱的灰色光華,沒多少學問的大頭兵們或許這輩子都沒見過附魔的武器是什麼模樣,但他們仍然第一時間意識到了自己身上穿戴的是什麼概念的玩意兒,於是一個個振奮異常。

  而更讓菲利普騎士驚愕的,是竟然連民兵都每人一套……這些東西都不要錢的麼?

  「都是上了年月的老古董了,越放越糟,沒必要藏著掖著,不如都拿出來變成戰鬥力,」高文笑呵呵地說著,「說實話,原本可以更多的——但有不少已經壞的沒法用了,要嘛就是魔力散失嚴重變成了空殼子,還真有點心疼。」

  「超凡武裝……每一件都價值不菲,」菲利普騎士說話都有點結結巴巴,「這些東西……以前整個塞西爾領都找不出幾套附魔的裝備!」

  琥珀在旁邊抱著膀子:「看你那少見多怪的樣子——七百年的老爺子哎,有點壓箱底的私房錢很奇怪麼?誰家爺爺不往床板底下塞幾個銀幣嘛……哎哎哎疼疼疼!」

  高文揪著琥珀的耳朵把她拖到了一邊,後者一邊張牙舞爪還一邊使勁嚷嚷:「鬆手!鬆手!你沒聽過精靈的耳朵超敏感的麼!你鬆手!」

  敢情這時候這個精靈之恥記起自己那半拉血統了?

  而菲利普騎士則看著被揪走的琥珀,一挺胸滿臉認真和自豪:「我們家世代信奉戰士與騎士之神凱爾,從不將財物保存在身下!」

  高文有點意外地看了這個年輕人一眼,心說怪不得對方這麼恪守騎士信條,甚至和同齡人比起來顯得過分迂腐死板,搞了半天還是個信徒……比某個號稱信仰暗夜女神但實際上連祈禱詞都每次現編的傢伙真強多了。

  「有了這些東西……哪怕再遇上當初的『畸變體』也可以輕鬆很多,」菲利普騎士仍然在感嘆著那些新裝備,然後突然說道,「對了,我們可以把圖樣交給坦桑鎮的工匠,即便貴一點……」

  「沒辦法再生產了,」高文早就知道菲利普騎士會這麼說,事實上任何一個正常的軍人在看見這些裝備之後的第一想法恐怕就是將這些古代寶貝重新量產列裝,當初的拜倫騎士也不例外,但只可惜他們注定會得到失望的答案,「這些東西一方面是建立在古代剛鐸帝國的魔法技術基礎上,另一方面是充能需要用到來自深藍之井的提純魔力——現代的魔力焦點或魔力井所產出的魔力過於駁雜,能級又低,根本驅動不了這些玩意兒。」

  菲利普騎士張了張嘴,立刻意識到了這意味著什麼:「也就是說,這些東西……」

  「用一件少一件,甚至只要魔力耗盡,就會因無法再充能而變成普通的刀劍鎧甲,而由於它們的材質主體已經有不同程度的鏽蝕腐化,所以恐怕到那時候比當代的普通裝備還不如,只能回爐重練。」

  年輕騎士顯得憂心忡忡:「到那時候我們該怎麼辦?」

  「在那之前,造出我們自己的好裝備就可以了。」高文笑著拍了拍對方的肩膀,臉上帶著自信的表情。

  不管心裡虛不虛,臉上都要笑的像個抓住了未來的假面騎士,更何況高文心中還真是有那麼一點自信的。

  只要魔潮不當場爆發,就有可操作的空間。

  就在這時,他眼角的餘光突然又看到了一個小小的身影朝這邊跑來。

  小侍女貝蒂再次顛顛地跑了過來,跑到高文面前之後仰著頭,愣頭愣腦的:「老爺!瑞貝卡小姐找您!」

  高文一愣:「她又有什麼事?」

  貝蒂仔細想了想,大聲說道:「忘啦!」

  高文:「……」

  這姑娘怎麼除了做飯之外什麼都會忘的?

  高文搖了搖頭,心說這小丫頭能記著來叫誰就已經不錯了,自己還是不要強求,接著問明白了瑞貝卡所在的地方,帶著琥珀一同前往——這麼說至少貝蒂也沒忘了瑞貝卡是在哪等著……

  等到了地方他才知道瑞貝卡叫自己是什麼事——

  從營地東邊的鐵礦山中運來了第一批測試性質的礦石。

  第一批先遣隊中便包括一名鐵匠和數名學徒,以及建造鐵匠鋪所需的基礎物資,但營地建設之初最重要的是保障生存,所以高文也就放緩了對東部礦山的開採計畫,直等到先遣隊的居住問題解決,他才派人先去東邊採集一些礦石回來以做驗證。這些人從早上便出發,這時候終於帶著一些挑選好的礦石回到了營地。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8-5-15 04:25 PM

第五十二章 有魔法存在的世界

  鐵匠鋪雖然已經在建設,但距離徹底完工還為時尚早——而且在高文的計畫中,現在這個木板房其實也與這個世界人們認知中的「鐵匠鋪」根本不是一種東西,只不過為了方便大家的理解,他才暫時將這個地方稱作鐵匠鋪而已。

  按照他的意思,他是打算給這個地方起名叫「塞西爾鋼鐵廠」的……

  作為領地中目前唯一的鐵匠,老漢默爾也對公爵大人下令建設的這個「鐵匠鋪」頗為困惑,在他看來,這個建築物實在佔據了不必要的龐大面積,除去一個大得出奇的板房之外,它還包括一個長寬足有百米的空地以及一個目前僅僅立起了幾根支架的木棚,要把如此大的一個設施稱作「鐵匠鋪」實在顯得不倫不類,但他又不敢說那位威名赫赫的開國大公是不懂裝懂瞎指揮的外行人——儘管他心中確實這麼想,卻絕對不敢說出來。

  畢竟,他只是個平民,而對方是個可以和國王陛下平起平坐的大貴族。

  而由於這個「鐵匠鋪」的驚人佔地面積,它只能被安置在營地東部的邊緣,它的「大院子」一直延伸到外面的荒地上,就好像整齊的木柵欄上凸出來一塊似的那麼滑稽,而從坦桑鎮帶來的那些傢伙什在這個巨型鐵匠鋪中顯得少到有些可憐:它們滿打滿算也只佔據了那個木板房裡一個角落的位置,而唯一的煉鐵爐還被擺到了外面的空地上,用一個簡易木棚遮擋著以防風雨。

  而對於高文而言,他把鐵匠鋪的預留地安排的如此之大,又緊鄰著領地的邊緣,只不過是考慮到了將來的產能需求以及擴建方便而已——這個時代那些傳統的、一個師傅帶著幾個學徒、一間小屋帶著一座熔爐、叮叮噹噹敲打鐵器的鐵匠鋪根本不是他所需要的。

  但他現在根本沒辦法跟那個老鐵匠以及他愚笨的學徒們解釋清楚這一切。

  而除了產能和未來擴建方面的考量之外,高文卻並不打算像曾經看過的小說裡的穿越者前輩一樣,直接在這個院子裡立起一堆土高爐來,儘管他確實這麼想過,但在幾天前看到赫蒂用魔法的力量幫木筏靠岸、幫營地加固地基之後,他就暫時壓下了這個念頭,轉而讓領地裡唯一的鐵匠漢默爾在院子裡造了一個傳統的熔爐。

  他來到了鐵匠鋪,瑞貝卡已經等在這裡,還有那位頭髮鬍子都花白的老鐵匠漢默爾以及他的幾個學徒,另有幾名穿著短衫的領民站在院子裡,他們腳下的大筐中就是第一批運來的礦石。

  高文徑直走向了那座傳統熔爐。

  那是一個看上去頗有些粗苯的爐子,大約有一米高,分成明顯的上下兩部分,下面是一個膨大的半球形結構,上面則迅速收縮為一根圓柱,而在下面的半球形結構上則還可以看到兩個開口,一個開口位於下方,顯然是添加燃料的地方,另一個開口則在靠近圓柱結構的位置,那裡應該可以倒入礦石。

  這些部分都沒什麼稀奇的,僅僅是普通的熔爐而已,但它特殊的地方在側面。

  那裡排列著三個符文。

  三個符文都被刻在一種漆黑的石片上,而三塊石片顯然都經過了精心打磨並且在鑲嵌到爐體上之前仔細調整過位置,以保證它們間距完全一致並且邊緣平行。其中最底部的石片上刻著一個三角形的符號,且符號內有一根波浪狀的線條,那是魔法書中代表火元素的起始字符;中部的石片則是一個正方形中套著菱形,它是土元素的起始字符;上部的石片上則是一團漩渦狀的符號,那與風元素有關,但並非起始字符。

  而除了這三個石片之外,還可以在砌成爐體的材質中看到一些細微的、閃光的粉塵,高文知道那是什麼:石英砂,「這個世界」的石英砂。

  石英砂是一種具備導魔性質的材質,儘管其作用極端微弱,但由於廉價到可以被平民百姓使用的程度,因此被廣泛運用著。

  高文抬起頭,看了老鐵匠一眼:「這爐子是你造的?」

  「是,是的老爺……」老鐵匠聽到領主老爺問自己話,頓時緊張地抓住了自己手中的帽子,忙不迭地低頭回答,「哦,一半是我造的,一半是我指揮學徒們造的……」

  高文點點頭,卻沒有更多問題。

  魔法是超凡的力量,是不屬於「賤民」所能接觸的領域,但在這個處處都充斥著魔力的世界,即便不能施法的平民其實生活中也是有魔力的影子的。

  一些對於魔力的基礎運用並不需要掌握施法知識和能力——人人體內皆有魔力,而只要用特定的材質,在特定形狀的材料上刻寫一個簡單的符號,每個人都能夠些微引動那些無處不在的奇妙力量。

  這根本不是施法,其效果在那些真正的「超凡者」看來也弱小到近乎可笑的程度,這種借力就好像在地上撿了根棍棒來當枴杖,隨處撿了個石頭來砸核桃一樣毫無技術含量,哪怕不識字的平民也能記住幾個帶有微弱效力的符號該怎麼畫,但就是這一點點些微的力量,便決定了這個世界與高文熟悉的故鄉是截然不同的地方。

  就好像水沸騰時差的那一個攝氏度。

  憑藉那三個符文,這個「傳統熔爐」只需要用木柴當燃料,在不借助鼓風機而且也沒有優化過燃燒室結構的情況下,就能煉出鐵水。

  如果將火元素的符文刻在一塊秘銀上,這個爐子甚至可以用稻草當燃料!

  然而也正是由於這幾個古老符文的存在,這個世界的人類到今天都沒有考慮過如何從改進燃料燃燒效率的角度來提高熔爐的效率——他們在不斷改進的只是刻寫符文時所用的材質,以及符文本身的格式而已。

  所以高文沒有建設什麼土高爐,而是首先來觀察這原始落後的傳統熔爐。

  老鐵匠漢默爾愈發緊張地看著眼前這位大貴族,他不知道對方突然問一個問題然後就又研究爐子到底是什麼用意,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麼,他只知道貴族是強大而喜怒不定的——雖然領主瑞貝卡小姐和更早之前的領主都算得上仁慈寬厚,可是眼前這位卻是那傳說中的開拓英雄,一個徹徹底底的武人,還是個公爵,這樣一個大貴族的性格又會是怎樣呢?

  而就在這位老鐵匠惴惴不安的時候,高文終於又直起身子問了他第二個問題:「這樣一個爐子,在保證礦石供應充足的情況下,每天你能煉出多少鐵來?」

  漢默爾頓時鬆了口氣:終於問到一個正常的問題了。

  「如果是用那邊那種礦石,每天可以煉出五十斤的鐵來。」老鐵匠有些自豪地說道。

  然而高文聽到這個答案卻忍不住皺起了眉:「這麼少?」

  在有那些符文輔助的情況下,產量才這麼多麼?

  「這還少啊?」漢默爾忍不住說了一句,緊接著便緊張地補救,「我不是質疑老爺您的判斷,但……」

  「沒關係,和我說話不用緊張,」高文安撫著這位老師傅,「我是保護你們的領主,又不是來打殺你們的強盜。」

  「是……是的老爺,」漢默爾緊張地擦著汗,隨後解釋道,「但這真的已經是極限了,爐子外面看著大,但裡面空間其實是有限的,而且每次煉完一爐之後都要休息一個小時,讓爐子外面的符文冷卻下來,這樣就必須把爐子也整個冷掉,然後再重新生火……這麼一來二去的,每天能煉出五十斤鐵真的已經是極限了啊!」

  「讓符文冷卻?」高文皺了皺眉。

  「是的,」漢默爾解釋道,「這只是我們老百姓刻在黑石頭上的小把戲,跟那些法師大人真正的魔法符文沒法比,它很容易壞,尤其是火符文,跟火元素接觸的時間一長了直接就會裂開,哪怕換成更結實的材質也不管用。一旦符文裂了,整個爐子也就廢了,所以煉鐵的時候是絕對不能連續燒的……」

  「如果把爐子變大呢?」高文又問道。

  「那也沒辦法,」漢默爾發愁地說道,心想公爵老爺怎麼淨問這種難題,「符文只能提供這麼大的火力,爐子再變大,火力就不夠,礦石就煉不出鐵水,而且土符文也會跟著失效,煉出來的精鐵錠裡面就會有更多雜質,那樣一來就完全不堪用了……」

  高文捏著下巴:「所以約束產量的,完全是因為這些符文?」

  老鐵匠眨眨眼,其實並沒聽太懂約束產量是什麼意思,但還是趕緊點頭:「是,是,就是符文。」

  高文看向瑞貝卡:「你覺得如果把符文換成……額,要不還是把赫蒂叫過來吧……」

  瑞貝卡頓時漲紅了臉:「祖先大人,我也懂魔法理論的!只是構建不出法術模型罷了……」

  「理論知識還行?」高文眉毛一挑,「那你覺得該怎麼解決這個問題?」

  瑞貝卡使勁想了想:「既然您剛才說符文是個短板,那就把符文換掉?」

  「換成什麼?」

  瑞貝卡繼續開動腦筋:「其實這些符文的功能都簡單的很,無非是提高溫度、控制氣流、控制雜質之類,而且是效果極弱的那一類,如果用真正的魔法陣代替的話,效率能提高不知多少倍——而且魔法陣都能自我疏導能量,連續運轉也不會發生自毀這種事……」

  高文眉毛一挑:「在每一個煉鐵爐上刻一套魔法陣?」

  「但實際上不行,」瑞貝卡吐了吐舌頭,「我和赫蒂姑媽幫忙來刻幾個魔法陣倒是可以,但……鐵匠和鐵匠學徒們卻沒法用它們啊!」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8-5-15 04:27 PM

第五十三章 魔網

  瑞貝卡說「不能用」的原因很簡單。

  普通人沒有給魔法陣充能的本事,也無法控制魔法陣的開啟和停止。

  法師們專業的魔法陣和老百姓刻在石頭上的簡單符號是截然不同的東西,後者就好像隨手從路邊撿根木棍當枴杖,而前者卻是用各種技術手段造了個輪椅出來,其差距就相當於原始材料和工業產品——刻在石頭上的符號不需要外人參與便會持續產生效力,儘管微弱,但卻不需要任何技巧,可是魔法陣……它是個運轉的複雜玩意兒。

  兩條腿跑路只需要抬腿就走,可是想達到時速七十邁你就至少得買輛車加個油順便再考個駕照,法陣也一樣,它需要能量灌注,需要有具備控魔技巧的專業人士負責開啟和關閉——哪怕再簡單的法陣也是如此。

  赫蒂與瑞貝卡可以不計較身份地跑到鐵匠鋪給每一座爐子上都刻畫簡單的助燃法陣,但她們卻不可能整天呆在這裡每隔一爐礦石就給法陣充一次能,而且還負責控制所有法陣的能量流動。

  「如果要把法陣刻在爐子上,那它的體積就注定有限,哪怕是以赫蒂姑媽的本事,大概也只能刻下二階及以下的輔助法陣,」瑞貝卡很認真地解釋著,並且努力讓自己的表情顯得專業一點,「而這麼小規模的法陣是不可能做到自充能的——可以自行汲取游離魔力的法陣至少也得一整座帳篷那麼大,所以熔爐上的法陣就必須有人來充能。另外哪怕最簡單的法陣只需要做到開關操作,一般人也沒法控制它……」

  通過高文‧塞西爾的記憶,高文知道這個世界的魔法陣有著非常複雜的分類和運行原理,而如果不考慮那些讓人頭大的專業知識,它們也可以進行粗略分類:

  從規模分類,可以分為小型、中型、大型以及超大型,最小的法陣可以刻在鎧甲刀劍上,而目前世界上最大的兩個魔法陣則分別位於北方紫羅蘭王國的千塔之城以及大陸南部精靈所建造的「群星聖殿」,那兩個魔法陣以城市為基底,用城市道路來勾勒,可以用規模恐怖來形容。

  從功能複雜度分類,則可以分為單一功能型以及複合型兩類。

  從充能方式分類,則可以分為自充能以及外部注能兩種,其中自充能的魔法陣帶有一個複雜的「汲取」結構,它可以自行吸納外界的游離魔力來自我充能,但由於除了魔力焦點之外大自然中的游離魔力都很稀薄,自充能法陣的汲取結構都會相當龐大,所以所有的自充能法陣都是佔地面積巨大的,而所有小型法陣都只能採取外部注能的方式來補充能量。

  而且在這個世界上,自充能的魔法陣其實是一種很少會用到的東西——因為效率太低。

  一個自充能結構往往會佔據整個魔法陣百分之八十的面積,而它能提供的能量卻比不過任何一個魔力焦點一條支流的份量,而那麼大面積的繪製區域中卻可以塞進去好幾個功能複雜的符文陣列,所以從效率出發,法師們寧可選擇自己給法陣充能,而不是選擇又慢又龐大的自充能結構。

  這也是為什麼這個世界上的所有大型魔法設施都位於魔力焦點附近:就是因為充能方便。

  高文摸著下巴,看著眼前的鐵匠熔爐。

  隨後他提出兩個問題:

  「非要把充能部分繪製在爐子上麼?」

  「非要把所有功能都塞在一個魔法陣裡麼?」

  瑞貝卡愣了愣,有些不明所以地眨眨眼:「不然呢?」

  高文隱約覺得抓到了問題的關鍵:這個世界的人們似乎只專注於將魔力化作最原始粗暴的力量,或者單純關注個體對力量的運用,而從未考慮過讓這種「超凡力量」如何以更廣泛、更低基礎的方式推廣開來。

  「繪製一個大型的自充能法陣,讓它汲取空氣中游離的魔力,然後在這個大型法陣上留下『輸出端』,輸出魔力給熔爐上的小型法陣,這樣充能問題就解決了,而開關問題……可以讓熔爐與自充能法陣之間的連接變得可控,切斷之後小型法陣自然會停,而大型的自充能法陣本身就有過充逸散的性質,也不用擔心被撐爆……」

  瑞貝卡很快便以自己的方式理解了高文的理念:「把魔法陣拆成一塊一塊的拼著用?還能這樣?」

  「這多少是個思路,」高文點點頭,「我覺得可以跟赫蒂商量一下——她應該更專業。」

  瑞貝卡對此深表同意——雖然赫蒂姑媽的施法準頭僅能達到人體描邊的水準,但論起理論知識來,那些中階的法師恐怕也不一定能比得過她!

  於是高文又領著人風風火火地離開了這個地方,留下老鐵匠漢默爾和一幫學徒、雜工面面相覷。

  「師傅,咱們接下來……還開爐麼?」一個學徒小心翼翼地問道,剛才公爵和子爵站在面前的時候他大氣都不敢喘,這時候才終於敢說話了。

  老鐵匠瞪了學徒一眼:「廢話!當然開爐!別想著偷懶——晚上能不能吃肉還得看這一爐的成果呢!」

  而在另一邊,高文已經派琥珀去把赫蒂叫到了自己的帳篷裡,可等他把自己的想法說完之後,這位優雅的女士卻搖了搖頭。

  「用一個法陣來給另一個法陣充能的想法是很好,但操作起來太難了……魔力的輸出是很精確的事情,『接口』一旦出了問題,兩個法陣就都會報廢。而且自充能法陣的效率也是個很大的問題,哪怕繪製了像鐵匠鋪的大院那麼大的一個法陣,它所產生的魔力恐怕也驅動不了幾個魔法熔爐……」

  高文看著赫蒂,他當然知道對方會提出這些困難,但他其實早已經有了解決辦法。

  於是他微微笑了起來,隨著在這個問題上的思考越來越深入,他覺得自己終於找到了真正應該走的路線,於是他把桌上那一大堆圖紙都先推到一邊,並把一張格外大的、繪滿了符號與線條的圖紙攤在桌子上。

  這張紙上的東西是他早在幾天前便完成繪製的,但直到今天,他才意識到這個東西可以派上什麼用場。

  「你看看這個。」高文說道。

  赫蒂驚訝地看著桌子上的那一大張符文陣列,第一反應就是自家老祖竟然可以博學多才到這種程度:「先祖……您竟然還懂得繪製法陣?!」

  「我只懂一點,而且這個法陣也不是我創造的,」高文故意賣了個關子,「你先看看它,有什麼想法?」

  赫蒂低下頭,仔細研究著那上面的每一個符號以及符號之間的連接規律,眉頭慢慢皺了起來:「全都是最基礎的符文……排列和組合方式也是最基礎的,好像最高的能級也不超過二級?」

  高文點點頭:「因為留下這個法陣的人,最多也只能控制住能量強度二級的符文陣列。」

  赫蒂驚訝地抬頭看了他一眼,再低頭看去的時候臉上的表情竟忍不住帶上了一絲欽佩:「竟然真的全部是用基礎符文完成了設計……用最基礎的符文弄出這麼大規模的法陣,這……真是不可思議的創造……這好像是一個可以從自然環境中汲取游離能量的結構?但這些多餘出來的繁複結構是什麼……」

  高文指著法陣中環區那些不斷重複的結構:「放大。」

  「放大?」赫蒂瞪大了眼睛,緊接著恍然大悟,「對啊!這樣可以放大……而且這邊的結構還能進一步提純游離能量……這樣一來,這些基礎符文就可以以更高的效率來汲取游離能量,這真是……真是……」

  赫蒂「真是」了半天也沒想到合適的詞彙來描述這個法陣帶給她的感覺,但高文卻知道她想說什麼:「真是努力,對吧?就好像一個瘸腿的人撐著枴杖走遍了世界,就好像手無寸鐵的人用一根木棍在石頭上刻下了詩句,這是超越了極限的努力,用最基礎的二階符文繪製了一個能讓那些大魔法師都瞠目結舌的奇蹟。」

  「那些大魔法師恐怕並不會瞠目結舌,他們甚至不會拿正眼看它,」赫蒂卻苦笑著搖了搖頭,「因為雖然這個法陣非常有創意,但它終究是用二階符文拼湊起來的,哪怕它效率再高,它所汲取的能量也沒法和大魔法師們擁有的個人魔力井相提媲美……」

  「但它卻是一個原型,一個可以不斷完善的基礎模型,它只有二階符文,但如果你在這個思路的基礎上把二階符文換成三階呢?如果你把它們的組合複雜度也提升到三階呢?它的效率會是現有的自充能法陣的多少倍?」高文一邊說著,一邊指向那幅法陣中幾個特殊的節點,「而除了效率之外,你再看看這些更關鍵的部分。」

  「這個……好像是魔力通道?」赫蒂皺了皺眉,「剛才我就看到它們了,但卻沒看到對應的耗能單元,是因為法陣不完全麼?」

  「不,是從一開始這個法陣就不包含耗能單元,它唯一的作用只是對外供應魔力——把魔力供給一個虛弱的人類。而正因如此,它和一般的法陣內部接口不同,這些通道的『兼容度』高到了只要是耗能單元就可以與其對接的程度,」高文慢慢說道,「現在,這個法陣可以給鐵匠鋪提供能量了麼?」

  「如果所有的符號都能順利發揮……不,是一定能順利發揮作用,它幾乎已經達到了演算的極限!」赫蒂臉上的神色漸漸激動起來,她終於從傳統法師的思維定勢中跳出來,意識到了這東西的偉大之處,「高效率的自充能,而且還能以相當寬泛的『頻率』對外輸出能量,它完全可以給鐵匠鋪供能,甚至可以……給更多的東西供能!」

  緊接著她便迫不及待地問道:「先祖,這天才般的法陣叫什麼名字?」

  高文從身上摸出了一本破舊的筆記:「不需要我來命名——它的創造者已經給它起好了名字。」

  筆記翻開,在其中一頁上寫著一行簡短的筆記:

  「安妮,我今天終於完成了『魔網』,願它能保佑你的健康。」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8-5-15 04:29 PM

第五十四章 野法師的遺產

  看到那破舊的筆記本之後,赫蒂終於意識到了這一切的來源:「這些是……那個野法師留下的?」

  「沒錯,一個被主流法師群體排斥的、終生只能在二級徘徊的低階法師,他的天賦遠超所有人想像,然而這個時代根本沒有給他發揮的空間,」高文感嘆地看著手中的筆記本,「我這些日子把裡面的部分研究筆記看了一遍,在我看來,這本筆記的價值至少相當於半個公爵領。」

  赫蒂目瞪口呆:「啊?!」

  然而高文所說的卻無一點誇張,事實上如果從技術發展的角度來看,那位無名野法師所留下的遺產甚至會隨著時間推移而展露出越來越高的價值,儘管他的所有研究都處於很粗淺的起步階段,但高文相當清楚——對於很多劃時代的理念和思想,「起步階段」就是最有價值的階段。

  高文把筆記本放在桌上,抬頭看著赫蒂:「他的女兒,那個叫安妮的孩子所得的極有可能是暗影系的元素同化症,可以說是諸多魔能病症中最罕見的一種,作為一個法師,你對這種疾病應該並不陌生。」

  「元素同化……這是紫羅蘭王國特有的一種病症,發病率很低,但無藥可救,」赫蒂微微點了點頭,「當初看到那些日記的時候我就猜到了。」

  在這個有魔法力量存在的世界,有著很多與高文的故鄉世界截然不同的事物,這其中有好的,自然也有壞的——元素同化症便是其中最糟的事物之一。

  這種由魔力侵蝕引發的病症多見於魔法力量濃郁、元素活躍的地區,在剛鐸帝國時期,它多發於帝都的深藍之井一帶,而且即便在當年帝國全盛的時候也屬於幾乎無法治癒的疾病之一;到了如今這個時代,它則是大陸北方紫羅蘭王國的「特產」。

  如果說超凡力量給這個世界的人類帶來了屬於大自然的餽贈,那麼與之相伴的元素同化則如同這份餽贈中所夾雜的那一份惡意。

  元素同化症只會出現在新生兒身上,是胎兒在母體內發育時受到魔能輻射所導致的變異現象,得了這種病的孩子在最初可以正常成長,但隨著年齡推移,他們就會逐漸呈現出被特定元素侵蝕、同化的跡象。病人的血肉之軀在這個過程中被轉變,並漸漸開始半元素化,而隨著正常的生物組織一點點被元素化,他們也會隨之受到來自主物質世界的排斥——除了極少數具備特殊天賦的種族之外,任何元素生物都無法在主物質世界長久存在,這是這個世界的自然規律。

  這個過程隨著病症加深而加速,並且不可逆,而當一個人超過半數的生物組織被元素化之後,他就會被物質世界「放逐」,推到其元素同化症所對應的那個元素位面中去。

  然後死在物質世界和元素世界的夾縫之間——病人所殘存的生物組織會讓這個過程異常恐怖,宛若撕裂。

  那位無名野法師的女兒安妮所得的,便應該是這種病,而且是暗影傾向的元素同化:所有元素同化中最罕見的一種。

  法師和學者們對各個元素界都有著多年的研究,但惟獨對於那神秘的暗影界,研究舉步維艱。

  「元素同化症沒法治,只能拖延,而最有效的『拖延』方法便是用魔法力量束縛住病人的軀體,就好像那些元素召喚師們用魔法鐐銬強行把一個元素生物留在物質世界那樣,」赫蒂雖然只是個低階法師,但在這些理論知識上還是頗為瞭解的,「只不過這比束縛一個元素生物更難,因為元素同化症會不斷加深,整個過程需要持續的灌注魔力才可以……」

  「一個二級法師,還是在秘法會中受到排斥的二級法師,沒有能力也沒有財力來維持這種昂貴的治療,」高文點點頭,「所以他用了自己的方法——建造一個效率空前絕後的自充能法陣,並打破了類似法陣只能進行內部循環的鐵律,將這個法陣變成了給自己女兒『充能』的裝置。他可以說是被逼出來的,因為所有大型魔力焦點都已經被佔據,森林裡那種零散的次級魔力焦點則根本提供不了多少能量,但他用自己特殊的天賦解決了這個問題。」

  「但那次異常的魔力上湧破壞了他的法陣……」赫蒂突然想到一件事,「這樣的話,這個被命名為『魔網』的自充能法陣豈不是有很大的缺陷?魔力上湧的時候它就會無法承受……」

  「不,魔力上湧並沒有破壞法陣的結構,它有很完善的安全措施,」高文搖了搖頭,「當時我親眼看到了這個法陣的結構,可以確定它到最後都是完好的。根據野法師的日記,最後出問題的不是法陣,而是他執行的『暗影轉化』儀式。魔力束縛只能延緩元素同化的過程,卻無法將其根治,當時安妮已經到失控的邊緣,所以野法師冒險進行了一個他根本無法掌控的儀式——結果魔網在魔力上湧時所產生的魔力就超出了他的能力。」

  「如果是這樣……那我就不擔心了,」赫蒂慢慢點頭,接著神色複雜地看著那位野法師留下的筆記,「真的無法想像,一個落魄的野法師竟然可以做出這種東西……這個用基礎單元拼湊起來的大型法陣和我所知的任何一種魔法陣都不一樣,它幾乎摒棄了所有繁複艱深的結構,而是把……簡單發揮到了極致。」

  「請稱呼它為『通用性』,」高文微笑起來,「在鐵匠鋪中鋪設實驗性『魔網』的工作就……」

  一邊說著,他一邊在赫蒂與瑞貝卡之間猶豫起來。鋪設魔法陣這種技術活顯然是交給赫蒂更為合適,然而現在赫蒂已經承擔了統籌營地建設的大部分工作,雖然她在這方面很有能力,但接下來建設魔法實驗室的任務還在等著她,高文實在不想繼續增加她的負擔;交給瑞貝卡似乎也行,雖然她只能放出火球術,但鋪設魔法陣和自己施法不一樣,尤其是這種自充能法陣,她只要能按照圖紙完成建造就行,這一點所需的只是對理論知識的掌握以及計算能力,但怎麼說呢……

  每次一看到瑞貝卡,總是忍不住流露出看傻狍子的眼神啊……這姑娘真行麼?

  彷彿是看出了高文的猶豫,瑞貝卡不等赫蒂吭聲就自己蹦了起來:「祖先大人祖先大人!交給我交給我!我可以的!」

  「你確認?」高文深深地看了對方一眼,「這個工程的重要性超出你想像,它可以說是一個基礎,是我接下來很多計畫的前置……你能搞定麼?」

  瑞貝卡頓時停止蹦跶,特別認真地思考了一下,怯怯地看著高文:「那……我要弄壞了您會打我麼?」

  高文:「……算了,赫蒂還是你來……」

  結果他話還沒說完,瑞貝卡又鼓起勇氣挺著胸大聲說道:「但我還是想試試!」

  高文饒有興致地看著這個女孩:「哦?」

  「這個法陣……這個法陣我看著感覺好有意思,我覺得有很多地方都……都特別好,或許我可以……可以……」瑞貝卡一下子有點結巴起來,可以了半天也沒說出個後續,乾脆直接硬著頭皮往下說,「雖然我只會放火球術,但我理論知識很好的!我計算能力也很好的!再說了,赫蒂姑媽最近這麼忙,我卻除了勘察一下土地和幫大家燒荒之外什麼都沒幹,我覺得……」

  看著瑞貝卡這緊張的模樣,高文忍不住笑了起來,看向赫蒂:「赫蒂,你的意思呢?」

  「瑞貝卡的理論知識和計算能力確實很強,其實拋開施法能力這個最重要的項目,她的天賦比我都好,」赫蒂有點無奈地看了瑞貝卡一眼,「當然性格要能更穩重一點就好了。」

  「我肯定穩重的!」瑞貝卡使勁挺著胸,眼睛卻直勾勾地看著高文放在桌子上的圖紙,這讓高文不禁有點好奇。

  於是他忍不住問道:「你對這個魔法陣很感興趣?」

  「是啊,」瑞貝卡撓撓頭髮,「其實很久以前我也想過,要是能讓那些艱深的魔法變得更簡單就好了,如果能讓施法變得簡單,說不定我也能放出除了火球術之外的法術……這個法陣給我很大啟發!」

  高文頓時直直的盯著瑞貝卡,這一下子把小姑娘看的毛骨悚然的。

  但幾秒之後,高文卻笑了起來:「很好,那這件事就交給你了。」

  瑞貝卡喜出望外:「真的?!」

  「當然是真的,」高文順手從桌子下面抽出另一張紙,那是他對「鐵匠鋪」的一個粗略草圖,「就按照這個規模,讓整個院子都可以作為『魔網』的覆蓋範圍,同時在這裡先建造第一批熔爐。繪製法陣需要的材料你可以從山中寶庫裡取,那裡都有現成的——雖然這個法陣規模很大,但卻是一個『基礎法陣』,我相信寶庫裡那些現成的魔導金屬和菲利普騎士從坦桑鎮帶來的石英砂足夠你用了。

  「這個實驗性的魔網,就叫做魔網一號吧。」

  被委以重任的瑞貝卡歡天喜地地離開了,赫蒂則繼續去忙著指導那些剛剛抵達營地的農奴和平民搭建帳篷,大帳中一時間只剩下高文和琥珀倆人。

  「你看起來好像很高興?」半精靈小姐上下打量著高文的神色,「當初從那個老國王手裡拿到文件的時候都沒見你這麼高興過——是因為調.戲曾曾曾……曾孫女很有意思麼?」

  高文:「……」

  這貨說話好聽點能死麼?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8-6-5 10:14 PM

第五十五章 奠基

  琥珀那張嘴一如既往處於欠抽和極端欠抽的隨機狀態,要是放在往常,這時候高文肯定已經拎著開拓者之劍準備把這貨拍牆上了,然而這一次,他卻沒有與琥珀拌嘴。

  因為他的心情真的很好。

  他甚至有心情和琥珀討論一些比較正經的問題:「你知道那個魔法陣有多大價值麼?」

  「多大價值?」琥珀眨眨眼,平心而論這位半精靈小姐對於自己的魔法造詣還是頗為自信的——她很相信自己在相關領域一竅不通的程度,所以對此承認起來也沒有絲毫不好意思,「我連那上面用了幾種魔法符文都看不明白,我哪知道有多大價值……」

  高文真沒想到對方竟如此坦誠,頓時差點噎死過去,但好歹上輩子經歷過網路時代,再貧的人也見識過,所以很快調整好心態:「那麼我換種方式問你——如果魔法變成一種每個人都能使用,或者每個人都能『借用』的東西,你說這種技術能有多大價值?」

  琥珀頓時愣住了,足足半分鐘後她才不敢置信地說道:「你是說……那個魔法陣可以把每個人都變成魔法師?你該不會是這兩天看太陽太多被曬暈了吧?」

  高文沒有搭理對方話語中的欠抽部分,而是心情很好地搖搖頭:「它當然沒辦法把每個人都變成魔法師,但卻有可能讓每個人都接觸到超凡領域。我猜赫蒂恐怕都沒有真正意識到那個法陣的意義,它不僅僅是『一個蹩腳施法者用基礎符文拼裝出了大型法陣』那麼簡單,它最大的意義是一種突破,一種在『泛用、通用、易用』上的突破。為了讓自己毫無魔法天賦的女兒也可以接收魔力,那位野法師讓自充能法陣可以對任何耗魔單元提供恆定且可調的魔力輸出,而在此之前……世界上任何一個大魔法師都沒有這方面的概念,因為那些大魔法師們一向是用自己的手來完成這個過程。」

  琥珀感覺有點不理解高文的思路:「用自己的力量就能做到對魔力的自如控制,這不是比那個野法師要借助一個巨大的法陣才能達成類似目標要厲害很多麼?」

  高文看著琥珀的眼睛:「山地巨猿用巴掌就可以輕而易舉地拍碎棕熊的腦袋,但人類卻需要一把戰錘才能做到同樣的事,你認為哪個更厲害?」

  琥珀:「……誒?」

  高文沒有搭理陷入驚愕和思索中的琥珀,而是站起身,來到了帳篷門前。

  那位無名野法師所留下的寶藏不僅僅包括一個魔法陣,還有他留在筆記本中的大量研究記錄,作為一個在施法能力上極端受限的「弱者」,他不得不用計算和先進理念來彌補自己的短板,而他的研究筆記中處處都留下了這方面的影子,高文在第一次看到那些東西的時候都感到了深深的驚訝,他甚至不相信那些東西是一個生活在矇昧壓抑的中世紀的人所能留下的。

  自動運行,兼容傳輸接口,「傻瓜式」外部控制,基於幾何學的符文排列規律,符文簡化公式……

  如果沒有來自另一個世界的開闊眼光,以這個世界大多數人的觀點,這些「笨拙者的掙扎」恐怕統統會被掃到垃圾堆裡,因為任何一個達到中階的施法者都能直接憑藉各種超魔技巧來跳過野法師筆記裡記錄的那些步驟——他們根本就沒想過「讓不會魔法或魔法天賦低下的劣等人也能控制魔力」這種異想天開的事。

  那些憑一己之力揮舞火焰與雷霆的大魔法師們或許值得畏懼,但在高文看來,直到一個蹩腳的野法師將魔法作為一種工具從「個人天賦」上剝離開來,解放了自己雙手的的那一天,這種神秘而強大的技藝才真正得到了昇華——它從拳頭變成了棍棒。

  就如人類第一次將石頭綁在木棒上,用這把粗糙的戰錘殺死比自己強大數倍的野獸,這是一次飛躍。

  然而遺憾的是,這個世界經過了千百年,人類仍然在製造戰錘。

  高文覺得自己是時候給這把戰錘裝上火箭助推器了……

  拋開如獲至寶捧著魔法陣原圖去研究怎麼施工的瑞貝卡不談,在大量人手終於到位的第三天,塞西爾開拓地的開荒工作也正式展開。

  衣食住行,食物是生存之本,不管高文腦海裡有多少建立在多柳蒸鋼和火箭助推動力錘基礎上的宏偉計畫,他都必須先保證把領地裡的人肚子填飽才行。

  在坦桑鎮的時候已經採購了足量的食物,國王還承諾了領地初年的糧食與布匹供給,但這些都只是過渡之用,想要長久生存,自給自足是必須的——雖然用礦山出產的資源來和附近的領主購糧也不是不行,但作為一個從天朝穿越過來的開拓者,高文有著絕大多數天朝人都有的強迫症——

  沒糧心慌強迫症。

  開荒啊!種地啊!到地方之後不先開出十畝田也敢睡覺?基地後面不開兩個菜園子也好意思說自己站穩了腳跟?自古以來開疆拓土長住久安的標準有且只有一個——那就是墾出一片田來!

  當然,有這個想法是很正常,但在這個存在超凡力量的世界,高文很清楚自己還有很多東西需要學習。

  一個很簡單的道理——在知道這個世界的人類借助符文之力,用稻草當燃料都能煉鐵之後,誰還敢保證去堆一堆糞肥就能比得過本地的原始技術呢?

  更何況,在不確定本世界基礎規則的情況下,高文也不敢確定自己腦子裡記憶的地球知識還有多少可以在這裡奏效,萬一這個世界的微生物活動都不按基本法來咋辦……

  但不管這些細節如何,想落戶先種地的基本思想總是不錯的。

  高文來到了開墾荒地的地方,這裡的一切仍然處於很基礎的階段——瑞貝卡昨天抽空來了一趟,在雜草與灌木叢生的荒地上放了整整半天的大火球,完成了一次完美的燒荒,而今天農奴便開始將土地深翻,好將蘊含肥力的草木灰翻進土層,順便清除那些混雜在土地中的石塊。

  高文欣喜地看到自己提前吩咐下去的制度在這裡也得到了執行——廣闊的荒地上每隔百步便插著一塊木牌,將整個開墾區劃分成了許多均勻的地塊,而勞作的人便在這些地塊範圍內工作,另有幾組人在地塊之間活動,為開挖溝渠做著準備。而在開墾區邊上,臨時搭起了一個木棚,赫蒂和幾個人呆在那裡,負責記錄工作進度,以及登記每組人手支取工具和歸還的情況。

  同時,那木棚裡還有大鍋灶,墾荒者的午飯也是在棚子附近解決的。

  幹活的人已經對高文的出現見怪不怪——這位「有些奇怪的大貴族老爺」總是喜歡在吵鬧雜亂的工地上晃悠,還會專門找泥腿子們攀談,起初這讓很多人緊張而且不安,但到了現在……

  緊張仍然是有的,可不安卻消退了很多,尤其是在高文兌現了「所有認真勞作者都能吃飽飯」以及「格外努力工作的人有肉吃」這兩條立竿見影的承諾之後,領地上的平民和農奴們對這位恪守諾言又聲名赫赫的新領主已經多了很多信任與親近。

  高文就這樣一路穿過繁忙的勞動現場,來到了地邊上的木棚裡,赫蒂身邊正站著一個皮膚黝黑的農夫樣人,兩人在一臉認真地交流著什麼,而菲利普騎士則護衛在一旁。

  高文那接近兩米的塊頭有著十足的存在感,他剛靠近,赫蒂就抬頭隨後站了起來,而那位背對著他的農夫則跟著轉身,看到是領主老爺,他慌忙彎腰鞠躬:「領主老爺……」

  「不用緊張,」高文擺擺手,「我只是來看看情況。」

  隨後他有些好奇地看著那個看上去像是農夫,但卻在跟赫蒂討論問題的人:「你是種地的專家?」

  在洛倫大陸的人類通用語中,「專家」和「學者」是同樣的詞,那位農夫一聽高文如此稱呼他,頓時又緊張又害怕地擺著手:「我怎麼可能跟那些淵博的大人物相比……我只是一個農夫……」

  「他叫諾里斯,」赫蒂見狀介紹起來,「是領地上的農夫,種地的手藝很好,我要找人詢問關於開荒耕作的事情,便找到了他。」

  高文上下打量了諾里斯兩眼,這是一個典型的中世紀農民,膚色黝黑,消瘦,手腳粗大,臉上帶著謙卑的表情,他看上去大概四五十歲,或者更老一些,但高文並不敢確定他的真實年齡——沉重的勞動與營養不良讓洛倫大陸上的每一個平民都過早衰老,儘管這個世界的人類在健康情況下有著超過地球人的壽命,貴族的平均年齡已經達到了一百至一百五十歲(不使用魔法等外力延長壽命的情況下),可實際上這個世界百分之九十的人口都是不健康的,很多勞動者有時候剛二十多歲就已經老態龍鍾了。

  在塞西爾領的平民起碼還能維持溫飽,活的比其他領地上的平民要長一些,但勞動所帶來的過早衰老還是沒法避免的。

  名叫諾里斯的農夫在高文的視線下有點緊張地轉了轉脖子,並露出一個謙卑的笑容。

  但就是這樣一個謙卑的笑容,卻讓高文微微怔了一下。

  他已經有多久沒在這個世界的貧苦人臉上看到笑容了?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8-6-5 10:19 PM

第五十六章 神的問題

  就如這個時代的絕大多數平民(按貴族的說法,都是賤民)一樣,諾里斯對貴族有著天然的畏懼和惶恐,儘管這一代的塞西爾子爵以及這幾天才成為新領主的高文都足夠友善,可幾十年累積下來的習慣不是那麼容易改變的,他剛才費了好大功夫才能與赫蒂正常交流,這時候高文一來,這位農夫又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

  但除了其面孔上的緊張與謙卑之外,高文卻從諾里斯的眼睛裡看出一些和別的平民不一樣的神采,剛開始他還沒意識到那是什麼,直到半分鐘後他才反應過來——他在諾里斯臉上沒有看到大多數貧民的麻木。

  他緊張,畏縮,謙卑,誠惶誠恐,但卻沒有麻木,在那雙因常年勞作而被皺紋堆積、深深凹陷的眼窩中,仍然殘存著靈動的光彩。

  怪不得赫蒂會找到這樣一個農夫來討論開荒的事情,諾里斯確有「討論」的能力。

  「這片土地如何?」高文語氣溫和地問道。

  諾里斯伸出三根手指,像秧苗一樣豎在胸前比劃出祈禱的手勢:「豐收女神伊芙庇佑著這個地方,我從沒想過在黑暗山脈可以看到能夠耕作的土地——這裡的地勢平整,取水也方便,土地肥力很足,而且土裡的石頭還不算多,實在沒有比這裡更適合開荒的地方了。現如今豐收之月已經過去一半,再種稻穀是來不及的,但可以種上甜木根和火葉菜,甜木根在土裡過完冬,來年春天就能有個不錯的收成,火葉菜可以種在甜木根邊上,它藉著甜木根的肥力長得很快,在今年霧月之前還能趕上一波收成——來年春天,火葉菜的根莖和甜木根的藤就直接爛在地裡當肥料,接著可以種穀物——只要雨水跟得上,大家都能吃飽肚子。」

  諾里斯提到的甜木根和火葉菜都是這個世界的農作物,事實上高文在這個世界見到的大多數動植物都與故鄉世界大不相同,即便名字一樣,本質也是完全不同的東西,他只能利用腦海中存儲的那些「古人記憶」來輔助理解這些事物。從諾里斯的回答中,他確認了這個世界的農業技術並不像自己一開始想像的那麼低劣,至少眼前這位農夫就有著將特定作物混合種植以提高產量、用作物根莖葉等廢棄物漚爛成肥、合理利用土地肥力之類的概念,雖然這些知識很可能都是侷限於他自己的經驗總結,零碎而形不成體系,但這足以說明這個時代的人並不是種子一撒靜等下雨,風來風去靠天吃飯的。

  可惜腦海中那些來自高文‧塞西爾的記憶並非萬能,即便最猛的開拓英雄也不是樣樣精通的,在農業方面,高文發現自己並不能完全指望自己的腦內記憶庫,便只能指望眼前的專家了。

  他大致瞭解了一下幾種農作物的預期產量,諾里斯依次解答,而說到最後,這位老農夫又額外提了一句:「這些都是憑著土地自己的肥力和一些草木肥得到的產量,而且這樣耕作對地力消耗很大,哪怕地再好,兩年到三年還是得休耕一輪,其實算不得太高……」

  高文皺了皺眉,他知道這個世界是沒有「化肥」這種概念的,而且目前他也沒發現利用本土原料生產土化肥的可能性——元素週期表恐怕都對不上,所以他便詢問道:「一般你們都會怎麼提高產量和維持地力?」

  做出回答的卻是一旁的赫蒂:「如果能接觸到豐饒神系三位女神的教會是最好——豐收女神伊芙,春之女神芙洛拉,還有大地母神兼生命之神蓋亞,她們的神官掌握著很多與大地、植物有關的神術,但南境這邊荒涼,一向不是重要的產糧區,所以豐饒神系的主要神殿都集中在中部的聖靈平原一帶,而且以咱們領地現在的狀態……恐怕也很難吸引到神官的注意。」

  這時候旁邊的菲利普騎士突然開口了:「坦桑鎮上有一個大地母神的小教會,那裡的神官說不定能幫上忙?我記得以前領地上每隔三五年都會派人去坦桑鎮,請那位神官來為土地賜福……」

  「那位神官今年要返回聖靈平原的大地母神總部接受『啟示』,一年後才會回來,」赫蒂搖了搖頭,「指望不上的。」

  高文則微微皺起了眉——他沒想到問題會導向神明。

  這個世界有著眾多的神明和教會,這一點他是知道的,哪怕當年掛在天上的時候他都看見過不止一次宗教戰爭,雖然那時候他看的都是沒聲音的默片,但那五花八門的宗教標記和林立的教堂廟宇只要一看就知道是怎麼回事。雖然這片大陸歷經了滄海桑田,甚至還有「黑暗魔潮」這種近乎文明洗牌的災難事件,但宗教始終就如纏繞的藤蔓般與凡人種族相伴而行。

  神明,是這個世界文明體系的一環。

  然而作為一個穿越者,還是一個在天上掛了很多年的穿越者,高文卻對神明有一種先天的敬而遠之態度。

  並不是他頑固到在這麼一個奇幻世界還堅決否認神明的存在——這世界連魔法都有了,自己的倆曾曾……曾孫女都能手搓大火球的,再加上那些神官也掌握著實實在在的神術,他就是想否定神明也否定不了。

  他只是本能地不想和一種超認知、超體驗、超邏輯的東西打交道而已。

  他在天上掛了很多年,期間見到無數人以神的名義打打殺殺,高文‧塞西爾活了三十五年,期間更是近距離目睹過神官施展神術的場面,那是完全不同於魔法的一種力量——不需要練習咒文和魔力技巧,取而代之的是虔誠的心和嚴格遵守各種清規戒律的生活方式,憑藉這種更近似於「自我約束」的行為以及一些特定的「靈性天賦」,人類就能施展出來自神明的、超現實的力量來。

  據說世間所有神術以及關於神明的知識都來自於古老的「永恆石板」,而那塊傳說中的石板在第一次開拓之後就已經破碎、遺失,如今世間只有幾個被稱為「核心教派」的大型教會在總部裡收藏著石板的零星碎片,可儘管石板已經破碎,關於神明的知識和力量卻至今仍然在產生著效力。

  但高文從未見過真正的神明身影。

  起碼這片大陸上沒有,天上……天上不知道有沒有,畢竟當年沒能成功仰泳,自然也不確定太空裡是不是真的站著一個舉著聚光燈的白鬍子大爺……

  但不管神明到底住在什麼地方,高文都對這種難以用邏輯來解釋清楚的力量保持著三分敬畏七分疏遠。

  魔法的力量還可以依靠計算和推理來研究、解讀,雖然說是超自然,但實際上也是一種能分析的自然力量,可是神術卻要求你必須全身心地去信仰和奉獻,甚至要把自己的人格與思維方式都無限貼近「神之靈性」才能窺見一點,這就意味著如果要研究神,他就必須先成為一個信徒,抱持著對神的無限崇敬才行,而一旦真的進了這個狀態……還怎麼研究神?

  高文甩了甩頭,把這些問題都先扔到一邊,不管怎麼說,就憑這個窮山惡水的地方,如今就是想引起教會注意也是難如登天的,他看著赫蒂,繼續詢問有關作物增產的問題:「如果指望不上豐饒三女神,還有別的辦法可以解決產量問題麼?」

  「產量問題……說實話,以這些土地的情況,還有國王陛下提供的第一年的糧食,其實我們並不缺糧,」赫蒂皺了皺眉,「領地現在只有八百多人,完全養得起。」

  「但我們不能永遠只有八百人,事實上我已經在計畫通過購買農奴和引進拓荒者來大量增加人口了,」高文搖了搖頭,赫蒂顯然還理解不了人的寶貴,「糧食問題是根本,遲早都要面對的。」

  赫蒂理解不了人的寶貴,但諾里斯卻理解糧食的重要,他認真思索了一下,大著膽子回答道:「除了神術之外,另一個方法就是求助德魯伊了。林木德魯伊製作的煉金藥水可以有效提高糧食產量,而且雖然他們的藥水比神術效果差,卻勝在能很好地保護土地,再加上他們通常還掌握著一些植物系的法術,對作物生長都很有幫助。」

  高文聽著,眼睛一亮:這個路數他喜歡!

  而且聽到德魯伊製作煉金藥水來增加土地的肥力……那些所謂的煉金藥水,會不會就是這個世界的「化肥」?或者功效類似的東西?

  不管怎麼說,可以通過固定方法制取(而且可能能夠量產),可以簡便施用,對農作物產量可以產生較為穩定的增益,有這些條件在,不管那煉金藥水的本質是啥,高文都決定給它起名叫化肥了!

  更何況這種「化肥」竟然還有保護土地的作用!

  他迫不及待地問道:「從哪可以找到德魯伊?」

  諾里斯有些為難地看向赫蒂,赫蒂則微微皺眉:「這又是個問題……人類社會的德魯伊數量不多,通常都集中在西境靠近苔木林一帶的地方,而在南方這邊……他們幾乎可以用稀有生物來形容。塞西爾領幾乎從未和德魯伊打過交道,我也不知道該上哪找他們。」

  高文露出失望的表情,菲利普騎士則若有所思地說道:「不過因為傳承原因,德魯伊和精靈的關係很近,差不多每個德魯伊傳承都能上溯到精靈那裡,包括灰精靈和白銀精靈……」

  現場幾個人的視線不由自主就落到了高文身後的琥珀身上,琥珀那雙尖尖的耳朵頓時一抖。

  高文頓時臉色就垮下來了:「別鬧,她這麼個精靈之恥也能算精靈?哪個德魯伊會跟她這種偷雞摸……」

  高文話沒說完,琥珀的聲音就響了起來:「說起來……我好像確實是認識一個德魯伊誒!」

  高文:「?!」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8-6-5 10:21 PM

第五十七章 精靈,貨幣,還有灌溉

  琥珀這邊話音剛落,高文就唰一下子轉過頭直勾勾的盯著她,直把這個半精靈盜賊看的渾身發毛:「你……你那眼神是什麼意思……」

  高文的眼神就像是在看個外星生物:「你為什麼會認識一個德魯伊?」

  「我憑什麼不能認識一個德魯伊!」琥珀叉著腰理直氣壯,「我多少是半個精靈好麼——普天之下所有德魯伊派系都起源於精靈你沒聽說過啊?」

  這句話但凡是別的哪個尖耳朵說出來也就罷了,但這個精靈之恥說出來那是真沒一點說服力,高文上上下下打量著仍然保持理直氣壯臉的盜賊小姐,半晌才憋出一句:「是以前偷過人家東西所以被記恨上了,讓人滿世界追殺的那種認識麼?」

  「你這是侮辱我人格我跟你講!」琥珀頓時炸毛一般地蹦起來,「我偷東西怎麼可能被人發現!」

  高文:「……」

  總感覺這貨反駁的角度有哪不對。

  不過雖然嘴上質疑著,但看琥珀那言之鑿鑿的樣子,這傢伙竟好像真的認識一個德魯伊,而且她還跟個推銷商一樣介紹起來:「我跟你們說啊,我認識那傢伙不光是個德魯伊,還是個學者型的德魯伊,什麼東西都懂一些的那種,他的德魯伊派系是根正苗紅的『林木之心』,特別擅長的就是對付動植物,絕對可靠……」

  高文終於相信了這傢伙的說辭,不過他並沒有詳細追問琥珀與那位神秘德魯伊是如何認識,以及對方的姓名來歷等等細節——現在就問這些顯然不太禮貌。在聽完琥珀的推銷詞之後,他只問了兩個問題:「你現在還能聯繫到他麼?如果能聯繫到,你要多久能把他帶來?」

  「聯繫好說,雖然世人都說德魯伊深居簡出不好找,但我認識那傢伙的活動範圍很固定,就在南境一帶,至於說多久能帶來嘛……」

  琥珀一邊說著一邊不斷給高文使眼色:「我去找他的時候倒是可以一路暗影疾行,但回來的時候恐怕就只能老老實實趕路了,我們倆能走多快取決於交通工具,交通工具,你懂唄?」

  高文立刻理解了對方的意思,大手一揮摸出幾個銅板塞她手上:「去買雙新鞋。」

  琥珀瞪著眼睛:「……不帶你這樣的!而且你怎麼說也得給我點錢用來給人家當定金吧?哪怕是熟人介紹也得掏僱傭費的好麼!」

  「你早這麼說不就得了?」高文只是跟琥珀開個玩笑,畢竟看這姑娘上躥下跳的樣子很有趣,但玩笑開過之後還是得認真對待的,他又從另一個口袋裡摸出了一些壓制成統一大小的金銀細條,「拿去吧,把這事搞定——剩下多少就都是你的。」

  琥珀頓時喜笑顏開地接過了那些亮晶晶的寶貝。

  由於鑄幣所需的工作還沒準備到位,「塞西爾制幣」仍然只是個概念中的東西,因此高文臨時讓工匠將寶庫中的一些金銀製成了這種碎金碎銀用來和外界交易。

  這種做法在這個世界並不稀奇——以貴金屬作為直接流通的交易籌碼,而且商業體系還很原始的中世紀,純度達到一定程度的金銀本身就是貨幣,很多時候將金銀製成硬幣只是為了便於攜帶、驗看和統計而已,但商人們同樣也接受直接的金銀交易——只不過這種交易就多了個查驗成色和稱量計算的過程,因此在直接用金銀購買貨物的時候,價格都會稍稍提高一些。

  當然,這也是在貴族們的「貨幣信譽」仍然夠用的前提下,如果有朝一日貴族們在金銀幣裡摻的雜質達到能夠刺痛商人的程度,那麼非官方的金銀塊就會反過來超過皇室和公爵們發行的貨幣,成為主流的交易物,而如果你用金銀幣來買東西,反而會價格更高。

  這也是為什麼商業之神的徽記會是一個天平,而天平兩端分別放著一把鐵剪和一隻眼睛——鐵剪與天平都是商人隨身攜帶的東西,前者用來剪開金銀製成的條塊,後者則用於稱重,而眼睛,那便是一個好商人必須有的、能夠看出金銀成色的好眼力。

  其實如果不是高文多少有點強迫症,非要鑄造精緻而且有特色的金銀幣的話,他完全可以用更簡單粗暴的方式來「鑄幣」——將金銀鑄成圓棒,然後直接切成薄片,再在上面用鋼印打上塞西爾的徽記即可。安蘇536年的西境公爵為了省時省力以及減少支付給工匠的成本,便用過這種方式,而那一年的西境金銀幣也被戲稱為「吝嗇鬼的買路錢」——因為當時的西境法律規定,所有進入西境的商人都必須將隨身三分之一的貨幣兌換為西境金銀幣,並且在經過任何關卡的時候都必須用這種劣質的金銀幣來結算。

  這個世界的貨幣與經濟就是這麼神奇。

  琥珀歡天喜地地離開了,這位半精靈小姐幾乎是飄著從大家眼前跑開的,這讓赫蒂不由得深深憂慮起來:「她該不會帶著那些金銀跑掉了吧……」

  「攜款潛逃麼?」高文嘀咕了一句,然後深深認為那個精靈之恥說不定真能幹出這種事……

  算了,這時候還是稍微相信一下她吧——反正也沒別的指望。

  整個營地還能找出第二個號稱認識德魯伊的人麼?

  而等到琥珀離開之後,高文便把注意力重新拉回到眼前的開墾項目上。

  那位名叫諾里斯的老農夫一直安靜地低著頭等待,既不像一般的貧民那樣在這種情況下搖晃身子、東張西望,也沒有貿然開口,彷彿一直在等著高文問話。

  「這片地還有什麼問題沒有?」高文問道,「只要是可能出現問題的,都最好能儘早說出來。」

  「非要說的話,就是地勢高於河灘一些,水渠難以直接引水,還得從上游挖渠或者打井,」諾里斯回答道,「不過也有好處,如果發生暴雨之類的事情導致白水河上漲,倒是不用擔心農田被淹沒掉。」

  引水……如果有抽水泵或者類似的提升機械便可以方便解決,或者用這個世界的「特色技術」,找個水元素專精的法師過來澆地,但顯然第二條路是不靠譜的——營地進入正軌之後,赫蒂要忙的事情只能越來越多,她不可能再有機會跑過來當個人力水泵,而僱傭一個正式法師過來負責澆地……這哪怕是北方的紫羅蘭王國或者南邊的精靈們都幹不出這種奢侈的事兒來,再說了,即便塞西爾家的錢是天上掉下來的,又有幾個法師願意來到田間地頭幹這種「低賤人才會幹的髒活」呢?

  他們寧可拿著少一倍的報酬,去國王和大貴族的城堡裡為宴會放煙火,好取悅那些嗑魔藥嗑的臉色慘白不人不鬼的貴婦人和貴族小姐們。

  所以高文第一時間打消了找個法師來當人肉水泵的念頭,轉而從機械的角度去考慮解決之道——當然,如果是按照這個世界的一般規矩,貴族們解決此類問題的一般思路都是找更多的農奴去幹活,但對於高文而言,把人力浪費在這種事情上實在是太過奢侈了。

  這時,一個古老而有效的機械浮現在高文腦海中:「你們有沒有聽說過一種叫做水車的東西?」

  赫蒂、諾里斯和菲利普騎士三臉懵逼。

  果然沒人聽說過這種東西。

  高文看著赫蒂:「有紙筆麼?」

  得到紙筆之後,高文開始勾勒一幅簡單的草圖。那是一個很高的車輪狀事物,用輻條支撐,在「車輪」的外緣則固定著整齊排列的傾斜圓筒和木板結構,而在這個「車輪」的一側,則畫著一條延伸出去的水槽。

  由於時間有限,他只畫出了這個水車的一部分結構,而且是一幅草圖,但這個簡單而神奇的機械有著驚人簡潔的原理,只要稍微解釋即可:「這個東西就是水車,河水從下面流過,衝擊這些木板,帶動水車旋轉,然後水車就會把灌滿水的筒帶到上面,水被注入到這條水槽裡,這個過程不斷循環,水就被提到了高處。具體能提多高,則取決於水車造的有多大,只要材質撐得住就行。」

  說著,他又補充了一句:「當然,這個只是草圖,原理也很簡單,在這個基礎上可以有更多的型號……」

  赫蒂此刻已經完全顧不上說話——她完全被這個簡單而不可思議的東西給吸引住了目光。

  只需要簡單的推理,她就能看出這個機械是絕對有用的,然而在看到這幅草圖之前,她真的從未想過世間會有這樣一種東西:

  它不需要人力,也不需要任何超凡力量的參與,它可以晝夜不停地工作,完成需要很多農奴才能完成的工作,而推動它的——是大自然的力量。

  她突然從這個簡單的機械中感受到了「美」,一個本來和那粗苯原始的結構毫不沾邊的字眼。

  然而高文還是在嘆氣:「只可惜這邊沒有竹子,否則造起來就簡單多了……」

  赫蒂一時間沒聽清:「啊?您剛才說什麼?」

  「不,沒什麼,」高文擺擺手,「關於這個機械,你們還有什麼想法沒?」

  赫蒂剛想說這是個天才般的設計,卻看到旁邊的諾里斯拿起了筆,在一張空白的紙上勾勾畫畫起來,這位老農一邊勾畫著一邊說道:「直接把它造在白水河邊會很受河水的影響,旱季的時候就不能用了,要是能在旁邊另外引一條渠,旱季的時候……」

  注意到周圍突然安靜,諾里斯這才激靈一下子反應過來,緊接著惶恐地把筆扔開,渾身發抖地退開:「老爺,我只是……」

  然而高文說的話卻大出他的意料:「你會寫字麼?」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8-6-5 10:24 PM

第五十八章 諾里斯的故事

  高文突如其來的問題讓諾里斯瞬間有些呆滯,他本已做好了受到斥責的準備,卻沒想到自己要面對的竟然是這麼一個問題——這時候應該回答是還是不是?哪一條是觸犯法律的麼?

  想了半天,這位老農還是決定老老實實地承認,因為知道他會讀寫的人不止一個,一旦領主老爺去找別的人問出了事實,那他就真的是要觸犯法律了。

  「是的……老爺,」諾里斯用手抓著胸前的紐扣,緊張不安地說道,「我學過……讀寫。」

  高文挑了挑眉毛,心說自己判斷的果然沒錯。

  儘管剛才諾里斯一個字都沒有寫,只是在勾畫草圖,可是僅從對方拿起筆桿時候的姿勢就能判斷出很多問題:會不會讀寫的人在握筆時的感覺是完全不一樣的,在這個近乎全民文盲的世界,他已經見識過那些不識字的人是怎麼抓住筆桿,又是怎麼用笨拙的方式在紙上畫出線條的,而眼前這個農夫的握筆姿勢顯然很標準。

  就連赫蒂都有些意外地看著諾里斯,看來這個事實她也是剛發現。

  「你放心,會寫字並不觸犯法律,教別人讀書寫字也不犯法,」高文意識到自己突然問話很可能嚇到了這個老實巴交的農民,於是語氣溫和下來,「是誰教你的讀寫?」

  得到領主的承諾,諾里斯才稍微安心一些,他搓了搓手,露出一個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領主老爺,說出來不怕您笑話……我當年差點就要進了教會,變成一個侍奉豐收女神的神官了,讀書寫字的本事都是那時候跟著一個老師學的……」

  一個農戶之子,竟然差點就要進了教會,變成神官?

  如此奇妙的經歷讓高文頓時大感興趣,於是在他的追問下,農夫諾里斯的故事終於為人所知。

  對方確實出身於農戶之家,是祖祖輩輩生活在塞西爾領的自由民,儘管家中有著那麼幾畝薄田,但就和這個時代的大多數平民一樣,也就生活在溫飽線上。原本他的人生將和大多數平民一樣,終生被綁在土地上,忙碌在秧苗和溝渠之間,而他與那些高高在上的神官和教會打交道的唯一途徑,就是每隔一段時間去鎮上的教堂做個禱告,或者在牧師們來到鄉下田間地頭的時候接受一番傳教——但八歲那年,一個機會來到了諾里斯和他的父母眼前。

  一名從聖靈平原來的、遊歷傳教的豐收女神神官來到了塞西爾領,並在諾里斯生活的村莊暫住,對於農民而言,豐饒三神的神官過路是非常少見而幸運的事,於是村中的大家便立刻湊了錢財,並按照豐饒三神的規矩,由村中長者帶著幾名孩童一起去向那位神官「獻禮」,好讓神官為村子的耕地做祝福。

  然後那位神官看著八歲的諾里斯,說:「這孩子與土地在一起是有福的,他承著豐收女神的恩澤。」

  就因為這一句話,在神官離開之後,諾里斯的父母幾乎變賣了家中所有值錢的財物,村中的老人們也想辦法湊了些錢財出來,他們又一起去求莊園裡的騎士老爺,討了一張通行證,才終於把諾里斯送到了坦桑鎮的大地母神教會,讓他成為一個「奴僕學徒」——豐饒三神雖然是三個有著獨立傳承的教派,但同時又有著格外緊密的聯繫,而大地母神作為豐饒三神的主位神,她的神殿中通常也會同時供奉豐收女神和春之女神,而且三女神的神官候補們在接受正式賜福之前一般也會接受同樣的教育,在完成教育之後再根據各自的「靈性天賦」來選擇具體皈依哪位神祇,因此在周圍找不到豐收女神教會的情況下,將諾里斯送入大地母神的神殿是他父母當時唯一的選擇。

  諾里斯在神殿中學習了五年,之後得到了來自上一級教會的認定結果:

  「該學徒不具備豐饒神系的靈性天賦。」

  直到今天,諾里斯仍然記得寫有這一句話的信被送到村裡之後,村子裡的大家一開始是怎樣的喜氣洋洋——因為他們壓根就不識字,而那個送信的信差喝的酩酊大醉,根本沒有告訴村人和諾里斯的父母信上寫的是什麼。

  直到諾里斯帶著自己的鋪蓋行李回到村裡,大家才知道那封信並不是教會發下來的喜訊。

  諾里斯靜靜地講述著自己的故事,他那張已經爬上皺紋的面龐看不出什麼悲喜之色,深陷的眼窩中則只有一片平靜,就好像那些事情確實已經遠去,跟他再無關係了似的:「那之後幾年,日子很是艱難,我們欠的賬還沒還上,家裡也早就空了——父親沒熬過當年的冬天,但日子還是得過,欠了大家的錢也必須得還。

  「於是母親就帶著我和弟弟妹妹去子爵老爺的城堡,哦,那時候的塞西爾子爵還是瑞貝卡小姐的父親,我們去給子爵老爺磕頭,說日子實在過不下去了,子爵老爺仁慈,便免了我們要交的田稅,又借給我們種子和半口袋糧食,就靠著那些種子和糧食,再加上當年長勢格外好的野菜,我們算是活了下來。

  「再然後,我就踏踏實實地種地,又幫人幹雜活,我一個人幹兩三個人的活,而且我還認字,村裡有行商來的時候我就幫大家計算斤兩,這樣也能換幾個麵包。再過幾年,我們還上了欠的債,而且還上了子爵老爺的糧種和糧食……」

  諾里斯慢慢揚起頭來,臉上帶著自豪:「母親死的那年,我們全家是吃了一頓肉的。」

  農夫諾里斯的故事結束了,高文只是緊皺著眉,而赫蒂卻忍不住按著胸口:「我……我從不知道領地上還發生過這樣的事……我們一直盡力施捨……」

  「施捨救不了任何人,因為那解決不了根本,而且這種事每天都在發生,在城堡裡看不見罷了,」高文搖搖頭,隨後好奇地看向諾里斯,「我剛才注意到你的手勢……你到現在還信仰豐收女神?」

  「信啊,怎麼不信?」諾里斯臉上的皺紋堆疊起來,「豐收女神庇護著世界上所有的田地,收成好不好就是一家人的死活,種地的,有哪個不信豐收女神?」

  高文靜靜地看著對方:「即便因為這份信仰,你受了那麼多苦?」

  諾里斯沉默了片刻,垂下頭:「老爺,那是我命不好,又怎麼能怪到神明身上呢?而且比起別人,我至少還學了些東西,還認了字嘞——雖然認識字對我們這些人而言也沒什麼用就是了。」

  「認字可不會沒用,」高文嚴肅地看著這位農夫,「諾里斯,你種地的手藝應該不錯吧?」

  說到這個,諾里斯頓時更自豪起來:「老爺,您問別的我不敢說,但說到種地,我手藝可是極好的——要不當初那麼難的日子怎麼能捱得過去?」

  高文又問道:「你認字識數,還受過教會的教育,所以我讓赫蒂宣讀給你們的新規矩,以及我設計用來記錄工作量的表格,你應該都是很容易就能搞懂的吧?如果讓你去填表格和計算土地、產量,你能做到麼?」

  這一次,諾里斯先是點了點頭,接著又猶豫著問道:「老爺,您難道是要讓我去當……監工麼?」

  這段時間以來,由於高文推行了需要計數評比的勞動制度,往常那種只會揮舞鞭子卻大字不識一個的監工已經沒了用武之地,領地上的監工都是由挑選出來的家族戰士甚至赫蒂親自擔任的(家族戰士中有一部分屬於騎士侍從,起碼認識幾個數,而且能寫出一些簡單的單詞來),因此諾里斯一聽到高文的問題,便忍不住聯想到了這個方面。

  「不,不只是監工,事實上如果你能做到的話,我打算讓你管理整個墾荒,甚至後期的糧食生產工作,」高文說著,「當然,不可能一下子就把這麼大的權力給你,也不能讓你隨意去做,我會讓赫蒂『考核』你,並且會隨時告訴你應該做些什麼。」

  諾里斯臉上的表情一下子就變了:「老……老爺!我不是很明白……您這是讓我當您的管家麼?但管家也不是只管糧食的……」

  「這是一種職務,但不是管家,」高文笑了起來,「非要說的話,就先叫……農業主管吧。而且我要先告訴你,這職務和以往貴族領地上的任何職務都不一樣,你不能把它當個頭銜一代代傳下去,除非你的孩子有足夠的才能——它也不是終身有效的,如果你沒有做好,或者你藉著職務的便利做了觸犯塞西爾律法的事,那你就會被撤掉,有罰受罰。從今往後,我在這片土地上設立的很多職位也都將如此——你聽明白了麼?」

  如果高文沒有警告那麼多限制條件,或許諾里斯還會在惶恐中不敢接受這個「天降的好運氣」——因為這天降的好運實在像極了他八歲那年那位神官到村裡說他可以「蒙受神恩」的時候,但有了高文的一番警告,他反而認真思索起來,並認為這應當是真的。

  一個普通的貧民不會像他這樣思考,但諾里斯會,因為他受過教育,即便這教育幾乎要了他的命,他也從這教育中學會了「邏輯」。

  於是在一番思考之後,這位面貌蒼老的農夫用力點下頭:「老爺,如果您信任我的話……諾里斯將管好您交給我的每一塊田地,還有土地上長出的每一粒糧食!」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8-6-5 10:26 PM

第五十九章 管理問題

  高文很清楚,諾里斯其實根本不知道他所說的那個「職位」是什麼意思,也不知道即將在這片土地上推行的新制度又是怎樣的形式,他現在只是懵懵懂懂地沉浸在即將成為「體面人」的喜悅中,但事實上就連那些在城鎮中生活的體面人平常在怎樣生活,這位老農恐怕也是想像不到的。

  但是這沒關係,因為高文要在這個世界上建立的是一種從未存在過的秩序與局面,不光諾里斯無法想像,就連赫蒂與瑞貝卡也無法想像。

  他知道,自己必須謹慎行事,讓這一切平穩而可控地進行下去,以防止過於急躁而遭受到這個時代的反彈,但他又不能不做——前些日子衛星監控站傳來的警報仍在耳畔,如果魔潮真的無法避免,做點努力總比什麼都不做要來得好。

  等到諾里斯離開之後,赫蒂終於忍不住說出了自己的疑問:「先祖,您真的要讓他來管理您的田地?」

  高文早知道赫蒂會有疑問,因此臉上絲毫沒有驚訝,只是微笑地看著她:「有什麼不妥麼?」

  「雖然他識字,但他……」赫蒂本想說出身貧賤,但想了想,還是換了個說法,「見識恐怕不足,又不懂得上流社會的規矩,讓他當您的土地總管,我擔心他會把事情搞砸——反而平白要受懲罰。」

  高文只是靜靜地看著赫蒂,直到對方有些不自在的時候才突然問道:「你所說的上流社會,在哪呢?」

  赫蒂一愣。

  高文笑了笑,抬手指向周圍:「看看吧,這片一無所有的土地——這裡沒有什麼上流社會,也沒有什麼貴族的體統和賤民的規矩,把那些迂腐的玩意兒統統扔進舊塞西爾領的焦土上去!在這片土地上,一切從零開始,一切規矩,法律,準則,統統都將是全新的!」

  赫蒂愣愣地看著那些正在開墾的荒地,以及遠方已經初見規模的營區,在這裡,她看不到巍峨的城堡,也看不到貧民的蝸居,營地按照高文的規劃嚴格遵循著「整齊,衛生,高效,預留髮展空間」的四項原則而建造,那些「賤民房屋不可朝向城堡」、「貴族區需和貧民區間隔一條以上的街道」、「農奴不可居住在中層及內層」之類的規矩在這裡根本就看不到。

  她隱隱約約理解了高文的意思。

  高文則看著赫蒂,他知道對方其實並沒有根深蒂固的貴族傳統觀念,作為一個落魄貴族,生活上的窘迫就是催使其思維活躍的最佳因素,塞西爾家族最近的幾代都被排斥在核心貴族圈之外,所以他們便會越來越「不像貴族」,像赫蒂,她甚至會跑到工地上幫忙幹活,所以其思想靈活性是絕對沒問題的——只不過「貴族」這個身份所帶來的習慣性和社會約束性是個很難搞的東西,她才會下意識地認為一個貧苦農戶出身的農夫哪怕再認字識數,也不夠資格來幫助高文管理領地——而且還是管理最重要的糧食問題。

  看著這位後裔的表情變化,高文就知道她已經有了想法,但還需要再推一把,於是他接著說道:「而至於一個貧苦出身的農夫能不能當總管——你可知道東境法蘭克林家族的先祖是做什麼的?」

  「西境公爵?」赫蒂愣了一下,「我記著史書上說法蘭克林先祖執掌鋼鐵,是遠征軍的『鐵將軍』……」

  「是的,他是個鐵匠,只不過有一膀子怪物般的力氣,而且有足夠的天賦和幸運在北征過程中成長起來,」高文笑了笑,「你猜我當初是幹什麼的?」

  赫蒂已經被初代西境公爵的真相給震了一下,這時候可不敢說的那麼肯定了:「我記得史書上……好像是說您是騎士中的騎士,是所有楷模騎士的起點……」

  「對,我是個騎士學徒,混到十五歲才終於開竅掌握第一項武技,但我的導師還沒來得及給我的領主寫推薦信就喝醉酒掉進河裡淹死了,我沒辦法,就自己寫了個推薦信蓋上導師的戳去找領主,結果走到一半魔潮爆發,領主也死了——然後我遇到領著一幫人逃難出來的查理,他說南方已經亂成一鍋粥,再往南走就是死路一條,我跟他說:『我還得受封為騎士呢,我學了好幾年好不容易及格』,結果查理就當著大家的面告訴我一句至理名言:」

  高文故意頓了一下,赫蒂果然忍不住問道:「什麼至理名言?」

  「咱就號稱騎士——反正南方的老爺們死光了。」

  赫蒂:「……號稱?!這也行?!」

  「然而這就是事實,」高文收起笑意,看著赫蒂的眼睛,「一個號稱北軍領袖的中二,領著一幫號稱開拓騎士團的鐵匠、木匠、學徒和無業游民,硬生生就能穿過整個廢土,然後在這裡建立起一個王國,你覺得這是因為我們有什麼天生的貴胄血統?還是我們都蒙神庇佑?」

  赫蒂:「……」

  「大地上原本並沒有貴族,只是最初站起來的那些人提前把財物攥在了手裡,所以他們就成了貴族,」高文按了按赫蒂的肩膀(這個年紀比較大,不能跟瑞貝卡一樣成天拍頭),「而刨除掉這一點區別之外,安蘇也只是一幫泥腿子建立起來的王國罷了。而如今我們眼前的這片土地,便正是安蘇立國之初的情況,而我,準備在這片土地上推行一些新的規矩。」

  赫蒂微微皺起眉頭,一種隱約的不安讓她還有些猶豫,但她又不知道到底是哪裡不對:「我……我不敢想像如果真的這麼做了,未來會變成什麼樣……」

  「是啊,我跟你說這些有點早了,」高文微微頷首,「不過我相信你是會站在我這邊的。」

  「那是當然!」赫蒂回答的毫不猶豫,「您是這片土地唯一的支柱!也是我和瑞貝卡唯一的支柱了……」

  「那我就承諾你一件事——我所做的,都是為了給這片土地帶來繁榮和文明,只要跟著我的腳步,你和瑞貝卡都將見到一個空前強大的塞西爾家族,」高文很認真地說道,「你接受這個承諾麼?」

  赫蒂用力點了點頭。

  「那麼我們就回到管理問題上吧,」高文笑了起來,「關於讓所謂『平民』甚至『貧民』參與到領地管理事務中的計畫。」

  「您還準備了更多的『職務』是麼?」赫蒂從之前的對話中已經猜到高文想幹什麼,「雖然我現在已經覺得這沒有不妥了,但這真的有必要嘛?」

  高文上下打量了赫蒂一眼,這位美麗而優雅的女士在最近幾日實在勞累過度,就連面容都憔悴了很多,這時候別說優雅了,她今天甚至都沒顧上洗臉。

  幾乎一個人擔負著整個營地的內政工作,這時候還頂著一臉仙氣,她竟然還沒意識到缺乏管理團隊的問題……

  「你覺得你一個人能擔負起所有內政的管理麼?」高文慢悠悠說了一句。

  「現在確實是累一點,但畢竟是起步時期,等領地進入正軌……」

  「進入正軌你也管不過來,因為你們以前壓根就沒有過『管理』,」高文斜眼看著對方,「人口統計做過麼?生產統計做過麼?經濟統計做過麼?往年進銷存和來年發展計畫做過麼?這些都不說——你們有哪怕一次,掌握了整個領地一年有多少金幣流入,又有多少金幣流出麼?」

  赫蒂兩眼蚊香圈:「……啊?」

  「每年年底的時候派人去糧倉裡看一眼還有多少糧食,徵糧的時候統計一下還有多少領民欠著租子,這可算不上是內政管理,」高文嘿嘿一笑,「我讓你和瑞貝卡統計了那八百人的姓名年齡職業和家庭情況,說實話,你覺得那些表格怎麼樣?」

  赫蒂心悅誠服:「確實用起來很方便——我第一次知道可以用這麼簡單的辦法搞明白領地裡有多少各行各業的人,並且在安排生產的時候還可以直接根據表格上的記錄來,而不用派人去打聽各種工匠在哪……」

  「有朝一日領地有了八千,甚至八萬人口,你和瑞貝卡還打算倆人親自去統計麼?有朝一日領地擴展到了黑暗山脈的南邊,你們還打算翻山越嶺去挨個敲門問家庭情況麼?」

  赫蒂:「……」

  「如果你想繼續這麼方便下去,就必須有個『管理團隊』,」高文一攤手,「而想要建立一個這樣的組織,我們就必須讓領民們參與進來。」

  赫蒂想了想,又皺起眉:「可是領地上的大多數人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那又怎麼……」

  「所以那就是我下一步的計畫了,」高文笑著說道,「讓他們識字。」

  赫蒂:「……」

  她今天因驚愕而失語的次數恐怕要比之前小半輩子都多了。

  高文給了赫蒂一些思考和反應的時間,他自己則看向了不遠處那些正在向監工匯報工作進度的領民們。

  事情不能一蹴而就。

  建立一個制度是需要時間的,在這個制度的基礎上建立起一個社會則更加困難,而在後者的基礎上建立一個王國……那恐怕更是多年以後。

  如今領地的人口只有八百人,確實憑赫蒂一個人的努力就能管得過來,頂多再加個半瓶子醋的瑞貝卡放個大火球助助興……燒燒荒什麼的,但若想長遠發展,有些基礎從現在開始就要一步一步地建立了。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8-6-5 10:28 PM

第六十章 瑞貝卡的大工程

  赫蒂並不知道自己那位來自七百年前的先祖這時候在想些什麼,也注定無法現在就理解那些對她而言過於遙遠和宏大的計畫,但順著高文的視線,看向遠方那充滿生機和活力的營地,她也彷彿受到感染,變得振奮起來。

  一片從零開始的土地,一個全新的秩序,一個被許諾的美好未來——赫蒂自認為自己已經過了容易被外物觸動的少女時代,但此時此刻,她仍然忍不住期待起來,期待著這片土地上發生一些更好的變化。

  這便是她和那些傳統貴族最大的不同——傳統貴族可不會期待變化。

  「我今天跟你說的,你就暫時記在心裡就好,」高文突然回過頭,提醒了赫蒂一句,「這些事情太過超前,說給領民,他們聽不懂,而說給貴族……如果他們聽不懂,那麼他們會把你當成瘋子,如果他們聽懂了,那麼他們會把你當成死敵。」

  赫蒂略略一怔,以她的才智,很快便理解了高文的意思。

  那些嶄新的秩序——儘管現在還只能看出一點點端倪,但已經足夠觸動貴族們敏感的神經了,它或許真的能為這片土地帶來繁榮,可是那種繁榮卻不一定是傳統貴族們所喜聞樂見的。

  畢竟他們可跟塞西爾家的人不一樣,他們現在的日子可還滋潤至極呢。

  「我明白,不過可以跟瑞貝卡講講麼?」赫蒂點了點頭,但剛說完就抿著嘴微微搖頭,「那孩子恐怕聽不懂這些複雜的……」

  「不,你低估她了,」高文笑了起來,「其實瑞貝卡恐怕比你想像的要聰明,只不過她的才智從來找不到合適的舞台而已。我看她最近就……」

  高文這邊話沒說完,一個小小的身影就突然出現在他視線中:貝蒂沿著田埂飛快地跑了過來。這位臉上有著幾粒可愛雀斑的小女僕來到他面前,使勁喘了幾口氣,然後笨笨地鞠躬:「老爺!瑞貝卡小姐找您!」

  「她找我什麼……」高文剛說到一半就停下,「哦你肯定忘了。」

  「這次沒忘!」貝蒂直起身,脆生生地說道,「她說要開工啦,讓您過去看一眼她的成果!」

  赫蒂從後面走了上來:「什麼開工了?」

  貝蒂想了想,搖搖頭:「忘啦!」

  高文&赫蒂:「……」

  「得,我知道是什麼東西,」高文哭笑不得地揉了揉眼前小丫頭的腦袋,「看來她研究了好幾天的魔法陣,終於是搞定那個『魔網』了,不過我還以為她要折騰更長時間呢——怎麼樣,赫蒂,你要去看看不?反正這邊暫時也不會有什麼要緊的事,不如去看看瑞貝卡的第一個『工程項目』完成的怎樣?」

  「說實話,還真有些擔心她會折騰成什麼樣子,畢竟一個只會用火球術的蹩腳法師,卻要去製作那麼大規模的法陣……雖然都是初級符文,」赫蒂笑著搖了搖頭,隨後看向木棚方向,「那麼菲利普騎士,我和先祖去看一下鐵匠鋪的情況,這裡就先交給你了。」

  年輕騎士立刻站直,用手敲打自己的胸甲:「定然不辱使命!」

  一個小小的監督墾荒工作愣是讓他一個口號喊出了史詩感……高文忍不住感慨,年輕騎士裡面怎麼出了這麼個老成古板,甚至跟古典騎士一樣嚴格遵守清規戒律的人物來……難道這真的是信仰的力量?

  高文和赫蒂離開了,貝蒂左右看看沒自己的事,便溜躂到木棚裡。這時候距離做飯時間還早,洗衣服的工作也已經完成,暫時無事可幹的小女僕對那些留在木桌上的、帶有很多文字和圖畫的紙張產生了興趣。

  菲利普騎士看到了小姑娘的舉動,便認真盯著她的動作,以防這個呆頭呆腦的小丫頭弄亂了那些重要的東西——他做好了隨時阻止的準備。

  而貝蒂則好奇地看著那張畫有水車的圖紙,但很快興趣便轉移到了寫著數字和姓名的記工表格上,她湊近桌子,伸手指著紙筆:「我能寫字麼?」

  菲利普騎士把紙筆拿開一些,很嚴肅地看著小姑娘:「你會寫字麼?」

  「不會寫,」貝蒂搖了搖頭,接著又補充道,「也不認字!」

  「那就不准碰,」菲利普略有些嚴厲地說道,「紙筆墨水都是領主花錢買來的,不是給你玩的。」

  貝蒂愣了一下,有些沮喪地點點頭:「哦……」

  菲利普騎士看著小女僕沮喪的模樣,皺了皺眉,他覺得自己可能過於嚴厲了一些,但保護領主的財物是他的本分——尤其是在領地中一切物資都短缺,就連一張紙一支筆都要從坦桑鎮運來的情況下,就更不能由著一個小姑娘浪費那些寶貴的書寫工具了。

  最後,他稍稍安慰了貝蒂幾句,但小姑娘還是帶著沮喪和遺憾離開了這裡。

  看著貝蒂走在田埂上的背影,菲利普卻忍不住想起了剛才旁聽到的、高文公爵與赫蒂夫人之間的交談。

  讓他們識字。

  讓每一個人識字。

  真的可能做到麼?真的可以這麼做麼?真的會這麼做麼?

  但如果真的這麼做了,那想必那個小女僕也就可以寫字了吧。

  來到「鐵匠鋪」的時候,高文發現這裡已經變成一個工地,開闊的大院子中有著很多忙碌的「工人」,而幾名士兵正在看守堆放在院子一角的各類物資,瑞貝卡正站在院子中央,手裡拿著一大摞紙張比比劃劃地和老鐵匠漢默爾介紹著什麼東西,而漢默爾的幾個學徒則老老實實地站在旁邊,垂耳恭聽。

  看上去還挺像那麼回事,而且很顯然,瑞貝卡是在工程已經順利啟動之後才把高文招呼過來的。

  「啊!祖先大人!」瑞貝卡遠遠地就看到了身高近乎兩米的高文,緊接著便看到了跟在高文身旁的赫蒂,「還有赫蒂姑媽……」

  這小姑娘對赫蒂的敬畏還挺嚴重的。

  「我來看你的進展,」赫蒂帶著淡淡的微笑,雖然還不知道瑞貝卡能做到多好,但看著這個井然有序像模像樣的現場,她也覺得自己需要笑著鼓勵一下,「看來你信心十足。」

  「是啊!我可是研究了好幾天呢!」瑞貝卡叉著腰說道,雖然由於熬夜而略帶仙氣,但卻仍然元氣十足,「這個魔法陣真是太棒了誒!那些計算公式也是……祖先大人我跟您講,那些公式可好用了,比那些死板的符文排列和法術模型要好用千百倍,而且怎麼套用都可以,還有這個法陣……」

  「停停停,我們來不是聽你炫耀的,」赫蒂趕快打斷了瑞貝卡的嘚瑟,她知道這位侄女在計算能力和理論知識上確實很不錯,但她生怕這丫頭喋喋不休起來會把自己的老祖宗給煩死,「就說你準備怎麼完成法陣吧。」

  一說這個,瑞貝卡就使勁點頭:「哦哦,我準備把它埋在地下……」

  「埋在地下?!」赫蒂一下子愣了,「我看到你挖了很多溝,結果你竟然真的準備埋地下?!」

  而高文在進入院子的時候也看到了瑞貝卡指揮人在地上挖的那些溝壑——那些或彎曲或筆直,或交叉或平行的線條在這個佔地面積巨大的院子中形成了許多的幾何結構,並在整體上形成了一個魔法陣的粗略形態,而在一些彷彿是節點的地方,還豎著木樁之類的標記物,並且有一些輔助性的白線畫在周圍——考慮到幾乎所有在這裡幹活的人都不識字不認數,這些輔助線和坐標定位之類的事情應該都是瑞貝卡自己完成的。

  她先在地上劃線,然後告訴工人們在哪裡挖,挖下去多少,這應該就是她的工作流程了。

  聽到赫蒂的話之後,高文把注意力從那些溝壑中轉移出來,他好奇地看了赫蒂一眼:「把魔法陣埋在地下有什麼不妥麼?」

  「不……那倒是沒有什麼禁忌,」赫蒂搖搖頭,「只不過大部分魔法陣都是暴露的,一方面是埋在地下會多費很多功夫,另一方面則是魔法師們要控制法陣運行或者監控它的情況,把魔法陣埋起來顯然會造成麻煩。」

  她說的這都是常識性的東西,瑞貝卡作為一個三級的法師(雖然只會火球術)不可能不知道,但這姑娘仍然這麼做了,這只能說明她那跳脫的腦袋再一次失去了控制……赫蒂有些惴惴不安,生怕高文會因此而責備瑞貝卡,這樣後者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自信恐怕會大受打擊。

  不過這孩子從小到大受的打擊也不少,應該過一會就挺過來了吧?

  而在赫蒂胡思亂想著的時候,高文開口了:「先不說你為什麼要把法陣埋在地下——我想先知道,你是怎麼做到在地上精確繪製它的?」

  瑞貝卡愣了一下,不知道老祖宗這個問題是什麼意思。

  高文其實是帶著巨大的驚愕問出這個問題的。

  瑞貝卡在一個長寬達到百米的、在地表用肉眼觀察已經會產生嚴重誤差的平面上,繪製了一個對精度有極高要求的、充斥著各種幾何圖形的魔法陣!

  對於高文的故鄉世界,這種事情並不困難,有無數種測繪儀器和數學工具可以搞定這種繪製,而在這個有魔法存在的世界,這種事情其實也可以辦到——魔法師們通常會用法師之眼或鷹眼術來從高空俯視,並用這種簡單粗暴的方式完成大型法陣的繪製,但是瑞貝卡可以麼?

  除了幾根木樁以及一些輔助線之外,她沒有任何先進的工具,這個世界也沒有完善的數學和幾何體系來幫助她,而除了火球術之外,她也不會任何別的魔法。

  哪怕二級法師就能掌握的法師之眼她都不會。

  那麼她是怎麼做到的?

  高文再次重複了一遍自己的問題:「你是怎麼把它準確地畫在地上的?」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8-6-5 10:29 PM

第六十一章 塞西爾家的驕傲

  瑞貝卡不知道高文為何會對這個問題感興趣,但起碼老祖宗不是像要批評自己的樣子,她就送了口氣:「我就一邊計算一邊畫啊……把整個院子當成一張紙的話就容易多了。」

  這個答案太籠統了,高文微微皺眉:「具體的呢?」

  「院子這條邊是一條線,跟它挨著的一條邊是另一條線,」瑞貝卡使勁揮舞著胳膊比比劃劃,「然後以這兩條線為準,把整個院子當做一張紙,魔法陣上的每一個線條都拆成很多個關鍵點,每個關鍵點和院子兩條邊的距離都可以算出來——只要把手稿上的數字放大就可以了。計算可是魔法師的強項!」

  計算確實是魔法師的強項,但一般的魔法師並不會這樣計算!

  高文目瞪口呆地看著瑞貝卡——這丫頭的說話方式亂七八糟,赫蒂恐怕都沒聽明白是什麼意思,然而高文聽明白了:她在院子裡建立了一個坐標系,然後以坐標係為基礎,將手稿上的魔法陣等比例放大。

  這樣根本不用站在高處,只要計算出每個關鍵點應該的位置,再按照手稿要求將關鍵點連接起來即可。

  但僅僅想出這個主意是不夠的,瑞貝卡同時還要有非常強的幾何想像力和心算能力才行——因為這個世界並沒有完善的數學與幾何體系,瑞貝卡要嘛就用加減乘除去硬堆,要嘛就必須自創各種公式!

  當然,瑞貝卡的方法並不是最好,高文知道有很多來自地球的做圖法都能用在這種場合,但那又如何?

  在這個世界,在這個時代,瑞貝卡能做到這一步已經是個奇蹟了!

  「這個方法是你自己想出來的?」高文彷彿發現了稀世珍寶,眼睛發亮地看著瑞貝卡。

  瑞貝卡撓撓頭髮:「不全是,一部分是我在野法師的筆記上看到的,另外的是我自己想的……」

  原來如此。

  高文心下瞭然:野法師的筆記他也從頭到尾看過,在那裡面確實有很多粗淺的幾何學和數學知識,儘管沒有整理成一個體系,但幾乎已經可以說是某種「奠基」了,如果瑞貝卡本身就在這方面極有天賦,那麼她在受到啟發的情況下做到今天的事情並不稀奇。

  而且即使是受到了野法師筆記的啟發,她的成果也仍然是不可思議的。

  「很好,很好的辦法,」高文滿意地點著頭,「接著說——你為什麼要選擇把魔法陣埋在地下?」

  「哦,這是因為祖先大人您說這個魔法陣是給鐵匠鋪用的,」瑞貝卡點點頭,「我就想鐵匠和鐵匠學徒們跟魔法師不一樣,他們要干的活也跟法師不一樣,在這些爐子之間搬運物料還有製造鐵器的過程中,他們很容易不小心破壞掉法陣結構。而且把法陣埋在地下並不影響它的充能,同時也可以不影響地表將來的建造,只要確保都在法陣的輻射點上,不管是增加新爐子還是拆除改建現在的爐子都會很方便,怎麼說呢……反正就是很方便。」

  功能分區,能源部分和耗能部分分離,關鍵系統封裝,可擴展性……高文腦海中一下子飄過了許許多多可以用在瑞貝卡思路上的詞彙,而他最後冒出來的念頭,卻是另一個更重要的方面:

  瑞貝卡意識到了這個魔法陣是給鐵匠這樣的「普通人」用的,並針對「普通人也能用,並且更安全方便地使用」而進行了設計——儘管只是將它埋起來這麼簡單,但這個思路卻正確無比。

  一個主流法師絕不會考慮到自己的魔法陣會給凡人用這種選項,但瑞貝卡……幸虧她是個學了五年都只會一招火球術的非主流法師,她的思路完全不會照著常規法師的邏輯去走!

  「這些思路你都想到了麼?」高文從短暫的驚愕中回過神來,他看到旁邊赫蒂臉上若有所思的神色,忍不住笑著問了一句。

  「我……沒有想過,」赫蒂神色複雜地說道,瑞貝卡的想法有太多不符合規矩的地方,但同時,她也能意識到這些設計的合理之處,甚至隱隱約約意識到了「普通人也能用」的重要性,這似乎正是先祖所執著的方向,「這確實很厲害,但把法陣埋起來了,監控方面怎麼辦?雖然這個用基礎符文組成的法陣並不像高階法陣一樣精密易壞,但基本的監控總是需要的,而且一旦真的壞了,怎麼修?」

  「我留了很多那樣的樁子,」瑞貝卡指著院子裡那些木樁,「那些上面綁著繩子的樁子是監控點,到時候我會把它們換成鍍了秘銀的鐵棒,鐵棒下面接觸著法陣裡最關鍵部分的符文,一旦法陣出了問題,對應的符文就會熄滅,而長期充能的秘銀在失去充能之後會很快變黑並且發熱一段時間,這樣一眼就看到是法陣哪個部分出問題了,修的時候把對應區域的地面挖開就好……雖然這樣是比傳統法陣麻煩了一點,但起碼不用把整個院子挖開。」

  一邊說著,瑞貝卡一邊露出了有點得意的笑容,她晃著手裡的一摞紙,那上面滿是密密麻麻的符號和線條,顯然是她自己勾畫的:「而且這個法陣可沒那麼容易壞,祖先大人您看,我把它的符文結構重排了一下下——當然基本原理什麼的都肯定沒變,只是在野法師設計的基礎上,把功能可以疊加的符文進行了連接,然後這樣一層一層地擴展下去……」

  媽個雞,冗餘系統……

  高文眼角微微跳著,又看向瑞貝卡在院子裡預留的那些準備當做監控點的樁子——原始的傳感器。

  瑞貝卡一旦balabala開始就很難停下來,尤其是在炫耀自己成果的時候,這時候她還在說著:「……這樣的話整個自充能法陣的效率還稍微提高了一點,並且即便其中一部分符文損壞了,頂多也只是能量供應效率會降低一些,連接在法陣上的耗能部分並不會受太大影響——因為法陣整體是按照超出需求量的標準建造的……」

  瑞貝卡興奮地說了一大堆,最後終於停了下來,她似乎是意識到自己光顧著說話了,於是有點惴惴不安地看著高文:「祖先大人……我這些想法是不是太胡來了?」

  高文這時候已經不知作何表情,在思索一下之後他用手按了按小姑娘的頭髮:「不,你是個天才。」

  瑞貝卡:「哎?」

  「而且我還有個建議,」高文看了一眼瑞貝卡勾畫出來的圖紙,在那些冗餘系統的連接處指點著,「這些部分的符文連接做成可以輕易切斷和重新熔接的,一旦部分符文損壞了,修的時候可以直接把連接切斷,修好之後重新連上,這樣哪怕修的時候整個法陣都不用關停。」

  瑞貝卡眼睛一亮:「對哎!我怎麼沒想到……祖先大人您果然好聰明!」

  高文眼角微微跳了一下,他知道瑞貝卡是發自肺腑這麼講的,但還是突然好虛……

  少女,你才是最聰明的啊!

  怔了片刻之後,高文忍不住扭頭看著赫蒂:「以前就沒人發現瑞貝卡的天賦麼?」

  「她在計算和奇思妙想方面確實一直……很突出,」赫蒂斟酌著詞彙,「但這些能力從來都沒有派上用場,法師實力的標準是施法能力,而她在這方面幾乎一直是墊底的……」

  「暴殄天物,」高文皺著眉毫不客氣地評價道,「施法能力作為唯一標準?怎麼不去跟大猩猩比力氣?」

  儘管這麼評價了一句,但高文也很清楚,這種局面是有其道理和邏輯的。

  在無法用技術來促成文明飛躍式發展的時期,個人勇武成為判斷個體價值的標準是很正常的事情,而且尤其是在這個存在超凡力量和各種魔物猛獸的世界,出眾的個體戰鬥力更加是保證生存的前提條件——無法保證生存,還談什麼技術創新?

  而只要個體實力成了標準,並一代代延續且不出大問題,同時缺乏力量卻有智慧的群體又沒辦法把自己的智慧轉化成力量(或者說無法轉化成足夠的力量),那麼這個判斷標準就很可能永遠這麼持續下去。

  你無法證明你的智慧有朝一日會帶來強盛,但我已經證明了我的力量可以保證生存,就是這麼一回事。

  但這不是讓人類永遠和大猩猩比賽掰腕子的理由。

  瑞貝卡確實是有著卓絕天賦的,高文終於確認了這點。

  這位被所有人看不起的落魄子爵小姐,她在貴族圈子裡被排擠——因為她是塞西爾家的後裔,她在法師圈子裡被鄙夷——因為她連個閃光術都放不出來,她甚至被其他領地上的商人和市民階級低聲議論——因為她實在是有史以來最差勁的一個領主,實行了一大堆天馬行空的法令,卻一點都沒讓領地和自己富裕起來。

  因為她的才能都在別人看不到,甚至看不懂的地方。

  在靠天吃飯貧窮落後的下層社會,沒有人能看懂她的計算,而在那些富裕到可以僱傭得起法師,或者本身就是中高階施法者的上層社會,沒有人需要她的計算——便利的魔法確實是可以解決一切的,如果解決不了,那就用更強大的法術好了。

  有鷹眼術和法師之眼,為什麼需要在大地上計算坐標?專業的魔法師可以直接感知並控制大型法陣,為什麼需要傳感器?更何況……一個只會放火球術的蹩腳法師,是根本不可能獲得主持建設魔法設施的機會的。

  所以當初從高文那裡得到許可的時候瑞貝卡才會那麼開心:那是她這輩子第一次被允許放開手腳做一件她擅長的事。

  「祖先大人……」瑞貝卡有些惴惴不安地看著高文的臉色,「您是不是覺得我……」

  高文笑了起來,把大手放在她的頭頂:「你是塞西爾家的驕傲。」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8-6-5 10:31 PM

第六十二章 魔網一號與鐵匠鋪

  感受著一隻大手在腦袋頂上摩挲的感覺,瑞貝卡卻一下子有點發蒙。

  她的第一反應是自己聽錯了,第二反應是祖先大人說錯了,第三反應……則將其當成了一種安慰。

  總不能是諷刺吧?

  從小到大沒做成過什麼事的子爵小姐壓根就沒想到自己會真真正正被誇獎一次。

  看到瑞貝卡的反應,高文再次重複了一遍自己剛說過的話,隨後笑了起來:「別愣著了,我是認真誇你的,你自己恐怕都意識不到你有多不可思議的天賦。」

  「真的啊?」瑞貝卡直愣愣地說道,然後有點不好意思地眨巴著眼睛,「不過我這些都只是小聰明……平常根本派不上用場的。」

  如此卓絕的天賦,竟然被歸類到小聰明上……這讓高文著實有點無語。

  瑞貝卡出生的太早了些,但幸好,高文來的不晚,這些天賦還有發揮的機會。

  高文又仔細看了一下瑞貝卡調整過後的魔法陣結構——雖然他是一名騎士,但當年的高文‧塞西爾可是半個博學家,在魔法理論等方面也是頗有研究的,再加上剛鐸帝國是一個魔法技術格外發達的國度,關於魔法的基礎知識也算是普及的很到位,所以這種僅僅用基礎符文拼起來的法陣對高文而言理解起來並不難。在認真看了一下之後,他確定瑞貝卡對這些符文的調整都是相當合理的,這個法陣已經從一個粗淺的概念產物變成了完全符合他預期的、可以為後續應用打下基礎的「原型機」,如果還想繼續完善下去,那就只能等待實踐的檢驗了。

  高文只提出了一個問題:「你有考慮過再進一步地擴展它麼?」

  「進一步地擴展?」瑞貝卡愣了愣,「怎麼擴展?再畫大一點麼?」

  「不,是說能讓它和其它框架一致但規模不同的自充能法陣互相連接,甚至以某種法陣單元作為基礎結構,無限連接、擴大,最終形成一個可以覆蓋更廣闊區域的大型網路,」高文看著那些整齊排列的符文,隱隱約約從中看出了似乎可以組合、重複的影子,於是忍不住提出一個相當大膽的想法,「每一個魔法單位都不再是獨立的個體,而是連接在一起——你能理解麼?」

  雖然有著出眾的數學天賦和創造力,但這種級別的概念對瑞貝卡而言還是過於艱深了一些,她努力思索著,最後只能苦惱地皺著眉:「祖先大人,您說的那種東西……真的可能存在麼?」

  「就當成我的奇思妙想吧,」看到瑞貝卡為難的樣子,高文知道自己不能急功近利,於是果斷停下了這方面的延伸,「你現在先把魔網一號建起來,讓鐵匠鋪開始運轉,其他都放到以後再說。」

  「好!」瑞貝卡高興地點點頭,「剛才我正和漢默爾討論鐵匠鋪的事兒呢……」

  「哦?」高文挑了挑眉毛,他剛才確實是看到瑞貝卡在和漢默爾討論著什麼,但魔網一號所帶來的驚喜讓他差點忘了這件事,「你們在談什麼?」

  「關於新爐子,」瑞貝卡仰著頭說道,「我在想,如果魔網一號運轉起來了,那鐵匠爐上就可以繪製正式的魔法陣,而不用再弄那種不好用的符文——這樣的話爐子就可以改造了不是麼?但我自己又不會打鐵,所以只好來找漢默爾商量,看他在改進爐子和工作流程方面有什麼想法……」

  老鐵匠漢默爾頗有些誠惶誠恐地站在旁邊,低著頭聽子爵大人和公爵大人在那裡討論問題,他對於自己這樣一個平民竟然可以站在這裡,參與貴族們的話題而既榮幸又緊張,而在看到高文把注意力轉移到自己身上的時候,這位老鐵匠更是真真正正地出了一後背的冷汗:他完全不敢想像一位連風箱都沒拉過的貴族老爺來指導自己建設鐵匠鋪會是個什麼場面,但偏偏他又必須配合,所以他已經做好了高文提出一大堆匪夷所思的要求,而他必須領著學徒們拚死拚活去完成任務的打算……

  這事情並不稀奇,因為據說當年北邊的一位子爵夫人就曾心血來潮地想要指導花匠修剪苗圃,並規定說每一支金木菊在開花的時候都應當分成兩個花苞而不是三個——十幾個花匠為此受到了鞭笞,直到那位子爵夫人對這件事失去興趣為止。

  「不用緊張,」高文看出漢默爾的緊張,語氣平和地說道,「說說你的想法。」

  「我……我沒什麼想法,」漢默爾低著頭,語氣謙卑地說道,「子爵小姐實在是學識淵博又智慧過人,她設計的那些都是我們這種窮苦人一輩子都看不明白的東西,我要學會用就很費力了,怎麼能提出意見來?」

  高文看著他,搖搖頭:「魔法方面你當然不懂,但爐子和鐵砧是你最瞭解的,在這方面你是專家,我們都會尊重你的意見。」

  尊重……一個平民的意見?

  漢默爾一時間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聽,但看到高文、赫蒂、瑞貝卡三人臉上都是格外認真的神色,他終於確認這是真的——起碼公爵老爺確實這麼說了。

  於是他只能硬著頭皮:「我覺得……我覺得既然爐子今後就要用真正的魔法來增溫了,那與其在舊的爐子上修修改改,其實不如徹底從頭搞,弄一種全新的爐子出來……」

  高文眉毛一挑:「全新的?」

  漢默爾抓了抓自己的胳膊,努力清晰、明白地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既然用上真正的魔法了,那就沒了原先那些符文的限制——首先爐子可以更大一點,一次熔煉的鋼鐵就會多出很多,然後既然魔法陣不會有碎裂的問題,那爐子也不用總是熄火、冷卻,或許可以讓它一直燒著,這樣就省了重新熱膛時候的費工費時。不過這樣就得時時刻刻不停地用著它……」

  高文很認真地聽著,只有在遇到自己認為可以提建議的部分時才會出聲打斷一下,而漢默爾則把自己所有的想法一口氣都說了出來。

  他剛開始還因緊張而磕巴、錯漏,但很快便越說越順暢,而等到快說完的時候,他感到了十足的驚訝。

  他沒想到高文真的在認真聽著自己的講述——一個大公爵,真真正正的大貴族,平民百姓想都不敢想的人物,竟然真的站在這個亂糟糟的地方,聽著自己這樣一個平民的意見,而且那不是偽裝出來的傾聽,因為高文不但在一邊聽一邊點頭,甚至還時不時會提出一些細節的問題和建議!

  那些問題和建議讓漢默爾時不時會迷茫一下:眼前這真是一個從未接觸過風箱和鐵錘的貴族老爺麼?他為什麼會知道這麼多和鋼鐵熔煉有關的事情?

  雖然其中很多問題在漢默爾聽來都有點天馬行空,但毫無疑問,那些問題都是緊緊圍繞著鋼鐵冶煉的實際情況展開的——絕不是「金木菊在開花的時候都應當分成兩個花苞而不是三個」這種鬼話!

  等漢默爾終於說完之後,高文輕輕舒了一口氣,並盯著老鐵匠的眼睛。

  老鐵匠緊張起來:「老……老爺……」

  「你當鐵匠多少年了?」高文突然問道。

  「三……差不多三十年了,」漢默爾趕緊回答道,「不過我們這種人,記不太清楚年月……」

  「一個三十年的老鐵匠,我沒想到你會有這麼多創新性的想法,」高文有些困惑,「按理說這些想法都是那些思路不受限制的年輕人才容易產生的,你怎麼會想到這麼多?」

  漢默爾張了張嘴,幾秒鐘後才說出話來:「……老爺,不怕您笑話,我這些想法其實都不是剛冒出來的,這些想法都攢了好些年了……」

  高文露出感興趣的表情:「說說看。」

  「我當了幾十年鐵匠,對爐子和鋼鐵這一套實在不能再瞭解,要說習慣,也確實早就用習慣了,」漢默爾臉上的皺紋溝壑縱橫,擠出了一個笑容,「但我還記著自己還當學徒的時候——那時候我父親是村裡的鐵匠,我跟著他學手藝。有一年,領主讓我們煉出一批精鐵來,我就自告奮勇地要自己掌爐,我父親覺得我學了好些年,也該獨當一面,就讓我試試,但這一試卻出了岔子。」

  漢默爾頓了頓,接著說道:「我太急躁,在爐子冷卻的時候沒有等足夠的時辰,就重新升了溫——結果符文就碎了。

  「符文一碎,爐子也就徹底報廢,那是鐵匠鋪裡最值錢最緊要的東西,父親大發雷霆,把我吊在鋪子門口抽了半天,幾乎把我打個半死,他說他沒把我直接打死的唯一原因就是一旦真打死了,就沒人幫家裡幹活,也沒人繼承鐵匠鋪子……

  「那一年,我們沒能完成領主的命令,父親在城堡裡挨了好幾十鞭子……」

  顯然,學徒時期的這件事,在漢默爾心中留下了很深的烙印。

  而在被父親責罰,又看到父親去城堡裡領受懲罰的時候,他心中對鐵匠熔爐的很多想法便開始萌芽了。

  萬幸,三十年過去了,那些萌芽還沒有徹底枯死在漢默爾的心底——或許它們已經枯萎了,但瑞貝卡「在熔爐上畫魔法陣以取代符文」的計畫,讓這位老鐵匠心底重新湧現了希望。

  能夠重新湧現希望,這便已經是相當不錯的突破。

  既然這位老鐵匠並不像自己擔心的那樣是個無法變通、難以接受新事物的人,那麼一些東西似乎可以提前著手準備了。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8-6-5 10:32 PM

第六十三章 異動

  魔網一號的建設很是順利,這一方面是瑞貝卡在這方面確實有著不錯的天賦,另一方面則是因為「魔網」改採用的基本上都是最基礎的符文排列,那位野法師憑藉自己的計算力和創造力幾乎將這個不可思議的法陣簡化到了極致,甚至連法陣所需的材料都降格到了不可思議的程度——用平民都能買得到的石英砂就能當做主材質,關鍵節點也只不過需要一點點的秘銀和黑曜石作為傳導材料,其成本完全在如今的塞西爾領承受能力之內。

  畢竟,當初的那位野法師極為落魄,如果不把魔網簡化到這一步,他根本搞不出這套東西。

  但一個工程的順利進行就意味著工程相關的壓力也會隨之而來——

  在高文的設想中,領地首先必須確保充足的鋼鐵產量,有了鋼鐵,才有武器,才有裝備,才有勞作的工具和製造下一級產物的基礎設施,而僅僅把冶煉設施建起來只是第一步,更重要的是完成東部礦區的建設,確保了源源不斷的礦石供應才行。

  而建設礦場又需要更多的資材,在缺乏重型機械設備,只能依靠人力開山挖石的情況下,這同時還需要更多的人手。

  同時營地這邊的建設也必須加快進度——把帳篷換成木板房也只是權宜之計,真正堅固穩妥的營地可不能用木頭搭建,可是這個時代有什麼更方便快捷的建造技術和建造材料麼?

  把事情一樁樁放在眼前之後,高文才感覺到白手起家是一件多麼困難的事,哪怕有著魔法的輔助和暫時無憂的資金儲備,要在一片白地上建造起新家也不容易。

  這時候他便忍不住格外期待弗朗西斯二世承諾的那批援助——糧食布匹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那一百名工匠和學徒,一百人,哪怕裡面有不少是因為受到排擠而被迫來南方開荒的倒霉蛋,那也是一百個技術人才啊!

  對於如今總人口也就八百多的塞西爾領,一百個技術人才是什麼概念?

  是可以讓高文睡著覺直接笑醒順便把門口值夜的士兵嚇一跳的概念。

  可惜最快那也還得大半個月呢。

  說起人才,高文想到琥珀出發已經兩天了……現在還沒一點動靜,話說那個毫無節操可言的萬物之恥該不會真的揣著幾根金條攜款潛逃了吧?

  在營地中央的大帳裡,高文腦海中冒著紛繁的思緒,並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圖紙和表格上,而貝蒂則坐在不遠處的墊子上,腦袋一點一點地打著瞌睡。

  高文眼前的圖紙上是他正在設計的新式熔爐——與地球上的高爐有著類似的形態和部分結構,但內裡運行機制卻是截然不同的東西,要預留出給魔法陣發揮作用的空間,還要考慮到讓爐子上的導魔結構儘可能靠近埋在地下的「魔網一號」,同時還要考慮到融化的鐵水不能破壞爐身的魔法花紋……

  這是與魔網和水車都完全不同的東西,高文必須把兩個世界的知識結合起來才能完成這項設計,如果說「魔網」是塞西爾領的奠基之石,那麼設計出一個如此奇特的「混合體熔爐」,便是高文對自身的「奠基」。

  高文很清楚,只有完成了它,自己腦海中很多天馬行空的想法才有實現的可能,而這方面沒人能幫自己。

  他完成了燃燒室和鐵水引流部分的設計,又根據高文‧塞西爾的知識預留了繪製魔法陣的空間,隨後揉揉額角,朝旁邊伸出手:「貝蒂,幫我把那個放圖紙的羊皮袋拿來……紅繩子的那個。」

  旁邊全無回應,只有細微的鼾聲傳來,扭頭一看,困頓的小侍女已經在墊子上蜷成了一小團,睡的正香。

  看來讓她陪著自己在這裡干坐確實是一件挺無聊的事。

  高文哭笑不得地搖了搖頭,正準備自己起身去拿羊皮袋,卻看到貝蒂突然就閉著眼睛爬了起來,隨後暈暈乎乎地走向帳篷角落,打開箱子,取出羊皮袋,再晃晃悠悠地走到自己面前……

  整個過程幾乎就沒睜眼……

  高文好笑不已地接過羊皮袋,一邊收好圖紙一邊看著貝蒂努力睜眼的模樣:「困就先睡吧,我指不定還得忙活多久呢。」

  貝蒂這時候終於清醒過來,使勁睜著眼睛呼呼地搖頭:「我不睡,老爺還沒睡,我不睡!」

  隨後她低下頭,看著高文攤放在桌子上的那些草稿,彷彿很認真的樣子,高文見狀有些好奇:「你能看懂這些麼?」

  「看不懂……」貝蒂搖著頭,「我不認字……」

  「哦,那你看這些一定很沒意思,」高文笑了起來,「怪不得剛才都睡著了。」

  「我沒睡!」貝蒂趕緊搖頭,然後眼神又不由自主地飄到了那些寫滿字的草稿上,「老爺,你認識很多字哦……」

  明明剛才還困得要死,可這時候看著滿桌子的草稿,她的困勁兒竟好像過去了似的,這讓高文不禁覺得有趣,便試著問了一句:「你想認字麼?」

  貝蒂下意識地點點頭,但緊跟著就有點緊張地搖了搖頭,捏著自己的侍女服上的一個扣子:「漢森太太說,女僕不能認字,好好幹活就行。」

  「那都是沒道理的話,人人都可以認字!」高文立刻糾正,接著有點心血來潮地說道:「你要是想學,我可以教你點。」

  貝蒂的眼神再次忍不住飄向了那些紙,但這次在點頭之前她就搖了搖頭:「可是菲利普騎士說了,領地上的紙筆都很寶貴,不能給我浪費……」

  高文愣了愣,剛想說反正這邊紙張多得是,但緊跟著就意識到菲利普騎士的說法也有一定道理——在領地無法自給自足,而和坦桑鎮的交通又只能依靠信使騎馬往來的情況下,這些物資著實是用一點少一點的,給貝蒂練字確實是奢侈了點。

  更何況還不知道這丫頭是不是真能學進去呢,萬一她只是胡鬧著玩呢?

  不過看著小姑娘那呆頭呆腦的模樣,高文還是忍不住笑了起來:「你在這兒等會。」

  他跑去撿了根樹枝回來,用手在樹枝上拂過,在騎士力量的作用下,所有的毛刺和分叉隨之被清理了個乾乾淨淨,隨後他又用小刀把其中一端大概修剪一下,便把它遞給貝蒂:「先在地上練吧,練的好了再說。」

  貝蒂愣愣地接過樹枝,又看到高文轉身在書桌上取過一張紙刷刷刷地書寫起來,很快便寫好了一張「字帖」——發黃的粗紙上用大號的筆體寫著基礎的字母表,下面還有一個碩大的單詞。

  高文把這張紙遞給貝蒂:「這上面的是字母表,下面的是你的名字,就照著練吧——有不會的問我。」

  貝蒂反應了一下,這才如獲至寶地接過,高興地差點冒出個鼻涕泡來。

  營帳裡還是土地,只不過夯實了而已,高文在自己書桌旁邊給貝蒂劃出一塊地方當做她練字的區域。

  幫小姑娘把土地弄鬆之後,他便回到書桌前,而小侍女則蹲在旁邊,開始笨拙地練習那些基礎的字母。

  看起來還挺有模有樣的。

  高文腦海中閃過了上輩子曾學過的一篇課文,隨後搖著頭笑笑。經過這個小插曲,他感覺自己的精神放鬆了很多,思路也重新活躍起來,便抽出另外一張草稿,準備著手解決另外的問題。

  但這樣安靜的氣氛並沒有持續多久,過了沒一會,高文便聽到營帳外面傳來一陣吵雜聲。

  他安撫了貝蒂一下,讓小姑娘在這裡安心練字,隨後快步走出營帳。

  拜倫騎士也正朝這邊跑來,看他臉上那略有些焦急的表情,高文便知道是發生變故了。

  等對方來到近前,不等這位騎士開口,高文便主動問道:「怎麼回事?」

  「大人,駐守山中寶庫的士兵傳來報告,說聽到寶庫裡傳來了奇怪的動靜,好像是岩壁摩擦或者什麼東西碰撞的聲音——但寶庫大門封鎖著,他們進不去,無法確認寶庫裡的情況,便只好先把消息送來了。」

  那座遺蹟裡出問題了?!

  高文承認,自己在這一瞬間是真的出了冷汗:啥都好說,那寶庫可絕對不能出岔子!

  那可是真‧棺材本啊!

  但緊接著他便鎮靜下來:如果這個消息早些日子傳來,那恐怕他還會更慌一些,但幸好這些日子裡他一直在安排人手陸陸續續將寶庫中的緊要物資轉移到營地,雖然沒有全搬出來,但起碼已經運出來了三分之一,哪怕寶庫真的出事,甚至整個塌掉了,也不至於肉疼到死……

  總而言之進行了一番自我安慰之後,高文完全鎮定下來——而且現在天黑估計剛才拜倫也沒注意到自家老爺額頭上冒了冷汗。

  老祖宗形象得到保全.jpg。

  高文權衡著是現在立刻出發查看情況還是等到明天白天再去,並很快得到一個結論:睡麻痺啊!這種事兒在心裡懸著,哪個頭鐵的能睡得著?!怕是瑞貝卡的心態都得崩!

  「營地防務交給菲利普騎士,你找幾個精明強幹的士兵,跟我一起去山裡一趟——另外把赫蒂也叫上,她的輔助法術應該會幫上用場。」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8-6-5 10:35 PM

第六十四章 遺蹟深處

  其實高文是打算把瑞貝卡也叫上的,但後者這陣子都忙於「魔網一號」的建設,已經好些日子沒有好好休息過,今天好不容易能早些睡下,高文也就沒再把她叫起來。

  反正叫上了也就多個火球發射器,想來用處不大——還沒高文自己抽刀子砍人威力大呢。

  赫蒂還沒有休息,她正在自己的營帳裡研究高文寫的那些制度和規劃,聽到是山裡的那座遺蹟出了問題,立刻便披上外衣趕了過來。

  看到她略有些緊張的模樣,高文寬慰道:「別慌,只是一些異常響動,可能是遺蹟裡的古代設施動彈了一下——真要塌方的話不可能這麼點動靜。」

  赫蒂憂心忡忡地點了點頭。

  拜倫騎士很快便點選好了精幹的士兵,隨後在高文的帶領下穿過山道,來到了那座古代遺蹟的正門前。

  這裡用木板房建造了一個臨時的哨所,平常固定有五名士兵在此值守大門,火把照亮了遺蹟大門周邊,讓這裡的情況一目瞭然:除了站著幾個緊張兮兮的士兵之外,看上去沒有異常。

  「大人,」一名士兵迎了上來,看到高文之後立刻行禮,「剛才裡面又有兩聲響動。」

  「嗯,我親自去看看,」高文一邊說著一邊走向遺蹟大門,「你們幾個在外面守著,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准進來。」

  來到遺蹟大門前,高文用白金圓盤激活了那古老的剛鐸魔紋,看到沉重的紫鋼門扉照常流動起魔法的輝光,高文多少鬆了口氣:起碼這裡的魔力通道還正常,這就說明裡面不會有太大的變故。

  赫蒂下意識地握緊法杖,先是勾勒出了寒冰箭的法術模型,但下一秒便散去魔力,換成了輔助性的魔法——biu不中人就尷尬了。

  紫鋼大門在魔力驅動下緩緩打開,放置在大廳中的魔晶石隨即明亮起來,高文手搭在開拓者之劍的劍柄上,提高警惕步入其中。

  大廳裡似乎毫無異常,那些還未運出去的金屬錠和武器鎧甲仍然好好地放在原地,在魔晶石明亮恆定的光輝下反射出輝光,整個大廳也沒有任何垮塌鬆動的跡象,似乎一切如常。

  不過在掃視一圈之後,高文立刻便發現了變化——大廳深處的那幾扇門敞開了。

  這座古代遺蹟並不止眼前的一座大廳,在山體內部,它還有著更加龐大的結構,這一點從其入口的規模以及山壁上偶爾可以觀察到的建築結構便可以判斷出來,但到目前為止高文他們也只是利用起了遺蹟入口處的這間大廳而已——並非不想繼續深入,而是通往更深處的大門是鎖死的。

  早在七百年前的北方開拓軍找到這座遺蹟的時候,通往深層的大門就處於鎖死狀態,而且使用了和表層大門完全不同的魔力封印。當年的開拓者隊伍破解了第一層入口的魔力密匙,卻對大廳深處的大門無能為力,所以就僅僅把大廳當成藏寶庫,重新設下封印之後便離開了這裡,而七百年後的今天,高文領著塞西爾開拓隊伍重新回到這個地方,他和他帶來的人仍然對那些大門毫無辦法。

  赫蒂曾經在寶庫大廳裡研究過整整一天,也沒能解開幾扇門的封印:那是剛鐸全盛時期的魔力技術,遠非赫蒂這樣一個三級法師能夠破解。

  高文原本打算先把那幾扇門放在一旁,等到將來局勢穩定了再考慮怎麼對付它們,卻沒想到就在今天,那幾扇大門竟然自己打開了。

  赫蒂也注意到了那幾扇大門的情況,有點不安地拉了拉高文的衣服:「先祖,那些門……」

  「我看到了,天知道怎麼開的。」高文皺著眉說道,腦海中卻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前幾天的那次赤斑爆發以及魔力上湧——難道是當時的魔力上湧也蔓延到了遺蹟這裡,鬆動了遺蹟裡的封印?然後最近自己又頻繁讓赫蒂或者瑞貝卡帶著白金圓盤來這裡開門搬東西,第一層封印的頻繁開閉陰差陽錯地激活了裡面的大門?

  根據高文對古代剛鐸帝國魔法技術的瞭解,這是很有可能的。

  他帶著幾名士兵來到那三扇門前並開始尋思。

  如果按照一般劇情展開,三更半夜鑽到這種突然敞開的遺蹟裡面搞探索,基本上都是作死展開,但具體情況還得看題材——這要是美劇,那基本上所有人進去就快死球了,但這要是日劇,大家死球之前還極有可能會看見個女鬼什麼的,可如果是國產劇……那他進去之後極有可能會跟女鬼搞對象……

  高文看了看周圍一圈人,這幫披甲戴盔拎著法杖的怎麼看畫風都是美劇。

  不進去,肯定死球,而且死前連女鬼都看不見。

  但就在他下了決定,準備下令將大門暫時關閉,等日後條件成熟再行探索的時候,卻聽到赫蒂突然嘀咕了一句:「裡面好像有個魔力反應……在很深的地方。」

  高文眉毛一挑:「魔力反應?深層?」

  「從這扇門深處傳來的,」赫蒂指了指中間的那扇大門,「之前大概是門阻擋了魔力流動,我一直沒感覺到它,但現在門打開了,能隱隱約約感覺到裡面有個東西……可能是正在運轉的魔法陣之類。不過反應非常非常微弱,而且還在不斷衰退,恐怕隨時都有可能徹底消失。」

  高文:「……」

  他硬生生止住了轉身走人的衝動,心中喟然長嘆:人類果然是一種不得不作死的生物。

  不管裡面有什麼,看來都必須看上一眼再走了。

  將開拓者之劍握在手中,高文默默用騎士技能給自己家了幾層防護,隨後一馬當先地走在前面。

  遺蹟深處沒有燈光,穿過大門走入甬道便越來越黑,赫蒂抬起法杖低聲唸誦了幾個音節,一個發光的魔力球隨之在杖頭漂浮起來,照亮了前進的道路。

  會放照明術,是真正的法師。

  看著前方愈發深邃的走廊,以及兩側又高又寬的空間,拜倫騎士忍不住嘖嘖稱奇:「真不愧是盛極一時的剛鐸帝國造出來的東西……這裡面到底得有多大啊?」

  「天知道,遺蹟大門是剛鐸星火年代大型要塞的形制,這種大型要塞,挖空一個山頭都有可能,」高文撇撇嘴,「琥珀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攜款潛逃了——她要是在這兒就好了。」

  「這種專業性極高的古代遺蹟,就是再高明的潛行者也不擅長對付吧,」赫蒂疑惑地看了高文一眼,「破解這種地方一般是法師的專業領域……」

  「不是,琥珀在的話就可以把她扔出去探路,我能比較沒心理壓力,」高文隨口說道,「而且她逃命技術一流,跑回來還能接著扔……」

  赫蒂目瞪口呆:老祖宗突然發表了缺德言論,當後輩的該怎麼辦?!

  高文看了她一眼,笑起來:「我開玩笑的——主要是琥珀有特殊的暗影行走能力,在這種到處都是影子的地方,她能比我們找到更多隱藏的路徑。」

  赫蒂這才鬆了口氣,旁邊的拜倫騎士也緊跟著點頭:「我就知道,您是騎士之楷模,肯定不會對女士做出那種事的……」

  高文嘴角微微一抖:琥珀?要不是胸和臉在那擺著,誰能把她跟女士聯繫到一塊?

  而且說實話,她那胸和女士的聯繫也不怎麼緊密……

  幾句閒聊稍微緩和了眾人的緊張氣氛,但每個人的警惕心卻絲毫沒有減弱,在赫蒂的魔法光球照耀下,高文緊盯著周圍的每一處細節,不放過任何可能的陷阱以及牆上偶爾出現的古代文字。

  那些是古代剛鐸帝國的通用文字,如今的四大王國所使用的通用文字便從其演繹而來,但由於中間有著千年的跨度,文字演化過程中多多少少會產生一些變遷,再加上「星火年代」本身也是剛鐸帝國大變革的年代,所以遺蹟裡的古代文字基本上只有高文能看懂。

  赫蒂看它們都是半懂不懂的。

  這座山中遺蹟的規模確實很龐大,甚至龐大到了高文都有點驚訝的程度。

  從中央走廊一路前進,隊伍遇上了不止一次岔道、彎路和階梯,通道的整體趨勢是在向著山體的深處不斷蔓延並下降的,而在這個過程中,赫蒂檢測了幾次氣息流動,確認在人們看不到的地方,這裡應該還有著完善的通風孔道,古代剛鐸帝國先進的建築技術可見一斑。

  而在這個過程中,他們也不止一次發現了房間或者別的大廳。

  這些房間與大廳都用彷彿石頭一樣的材質建造,但在赫蒂鑑定之後,卻發現他們並非石料,而是某種人造的、比石頭更加耐用的物質;每一個房間與大廳都空空蕩蕩,除了少數朽爛的架子和一些快要變成渣的金屬工具之外,基本上看不到任何有價值的古遺物——顯然,當年這座設施裡的帝國人是在相當有餘裕的情況下井然有序撤離此處的。

  這也符合高文對「星火年代」的判斷。

  但這卻也讓赫蒂頗為遺憾:她還以為能在裡面發現一些古董寶物呢,哪怕是不能用的,但「來自剛鐸帝國星火年代」這幾個字,就足以讓一塊破銅爛鐵變成炙手可熱的寶物了。

  一行人沒有時間探索途徑的每一處岔路和房間,所以高文命令在那些暫時無法探索的岔道口留下了標記,留待日後有時間有人手了再慢慢探索,而隊伍則在赫蒂的感應指引下筆直地向著有魔力反應傳來的方向前進著。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8-6-5 10:37 P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8-6-5 10:41 PM 編輯

第六十五章 古代設施

  又一個小時過去了,隊伍仍然在不斷延伸的走廊和通道中前進著。

  這座千年設施的規模已經超過了高文的想像。

  即便是在剛鐸全盛的「星火年代」,帝國也很少建立起如此規模的設施——哪怕它同時兼具著軍事要塞和科研設施的功能,其規模也大大超出了高文的預期。看起來它確實是挖空了一座山頭建造起來的,而隨著向下的坡道和台階越來越多,高文甚至懷疑它挖空的不僅僅是一座山頭。

  魔力反應仍然在穩定地傳來,而且仍然相當微弱,由於遇上了過多的岔路和廊道,赫蒂的指引已經不太可靠,她只能判斷出個大致的方向,並通過喚靈術之類的占卜法術來判斷應該走哪條岔路,但即便這樣,隊伍還是走了好幾次彎路,並發現了不少死胡同。

  儘管拜倫騎士一直在沿途設下記號,並由赫蒂利用魔力標記勾勒出了道標,但在一個古代遺蹟中前進這麼久仍然令士兵們產生了些許不安,在注意到這種不安之後,拜倫騎士來到高文身旁:「大人,繼續深入下去有可能會迷失在裡面——大家的方向感已經完全錯亂了。」

  高文皺了皺眉,其實他也考慮過迷路的問題,只不過他比所有人的信心都足一些——衛星精的高超記憶力在發揮作用,他幾乎記下了沿途每一個岔道的每一個細節,腦海中甚至有一幅粗略的地圖在勾勒著,然而這些能力不太好說出來,或者即便說出來,也不太能讓所有人安下心。

  畢竟這個地方實在是太大了。

  如果琥珀在就好了……至少可以扔出去探路,而且她還能從暗影界到處跑,又擅長溜門撬鎖,肯定不像普通人那樣容易被困在遺蹟裡——她已經在塞西爾家的祖墳裡證明了這點。

  這一次高文是很認真地在考慮這件事。

  只可惜,琥珀如今不在,高文只能搖了搖頭:「你的擔憂有道理——那我們再走一段,多做幾個記號,然後不管有沒有發現,都先返回,下次再來。」

  儘管領主沒有下令立即返回,但高文這模棱兩可的說法還是讓士兵們鬆了口氣,彷彿得到某種保證似的,隊伍再一次鼓起勇氣繼續前進。

  經過一段向下的階梯之後,前方又是一個大廳,這大廳中比之前多了些東西:一些巨大的黑曜石長方體整齊地排列在大廳周圍,就好像靠牆放置的一座座石碑,而立方體下面則延伸出了很多金屬質的導管或「軌道」,它們統統匯聚在大廳中央,那裡有一個半球形的奇怪裝置。

  高文皺了皺眉,來到半球形裝置旁,用戴著鐵手套的手在上面摩挲了幾下,裝置表面的黑灰和氧化物被刮掉一些,露出了下面的銀白色金屬。

  「這是什麼東西?」赫蒂好奇地湊了過來,這房間裡的設施顯然是沒能帶走的「固定安裝物」,這在這座遺蹟裡可不多見,那些黑曜石和金屬連接物讓她產生了一絲與魔力有關的怪異直覺。

  「魔能聚焦陣列——雖然我很想叫它魔力電容器,」高文說著在如今這個年代已經無人知曉的知識,並夾雜了一些更莫名其妙的詞彙,「這些黑曜石連接著設施裡的魔力井,這個半球則可以把強大的能量聚焦起來,製造出持續時間短暫但強度極高的能量流,再通過這條主導管——」

  高文指著一條從半球形裝置上延伸出去,並最終埋藏在牆壁中的粗大導管。

  「……把能量輸送到需要它的地方去。」

  赫蒂眼睛微微張大,作為一個法師,見到這種來自千年前的古代魔法裝置讓她忍不住興奮起來:「把強大的能量聚焦起來?所以這是一件武器?」

  「不,這是研究設施的一種輔助能源,通常用來給那些耗能巨大的設備提供瞬時『點火』,比如虹光透鏡什麼的,」高文聳聳肩,「在剛鐸時代,魔力可不止用來打架——雖然這確實是它的重要作用之一,但魔力同時還能幹很多很多事情。事實上在我看來,法師們真正應該幹的,就是把自己的知識和魔法都用在這種研究上。」

  「研究……」赫蒂不可思議地嘟囔著。

  她對研究這個詞可不陌生,法師們一向是研究者的代名詞,鑽研魔法的奧秘,解析符文的規律就是他們最引以為傲的工作,但不管是什麼研究,其最終目的都會歸結到如何提高施法能力上,而無法提升自身施法能力的法師,就會被視為蹩腳的研究者。

  赫蒂本能地覺得,高文所講的「研究」恐怕與自己所熟悉的研究並不是一種東西。

  這位老祖宗似乎總習慣把視線放在一個非常遠而廣的角度,他總是會提到「普及性」和「量產化」,而法師們那種專精自身,甚至互相刻意隔絕的研究似乎正和他的思路背道而馳。

  赫蒂搖了搖頭,把腦海裡那些無關緊要的念頭甩到一邊,她聽到拜倫騎士在詢問:「夫人,魔力反應是從這個地方傳來的麼?」

  赫蒂凝神感受了一下,搖搖頭:「不是,但已經很近了。」

  「這個地方記下來,」高文則開口道,「這個古代裝置已經徹底報廢,不用考慮修復——但它能拆出至少半噸秘銀和七八噸的黑曜石來,還有一大堆的精金和紫銅紫鋼。」

  「等一下……」赫蒂激靈一下子,瞪著眼睛看著高文,「先祖啊……您打算把這價值無窮的古代魔法裝置給……拆了?!」

  「不然呢?」高文看了她一眼,「這東西需要超高純度的魔力才能『點火』,如今早就沒了對應的魔力提純技術。而且即便有能源,這玩意在這裡放了一千年,它裡面的結構也早就爛透了,修起來不比造一個容易。」

  赫蒂愣了愣,臉色古怪:「您從七百年前來的可能沒感覺,但這東西可是古董……」

  高文面皮一抖:「這東西在我死前也是古董——但咱們得從實用價值出發,它放在這兒一點價值都沒有,只有熔了,它才能重獲新生。」

  聽高文說到這一步,赫蒂意識到說什麼都沒用了,於是只好滿臉肉疼地點了點頭。

  都說崽賣爺田不心疼,但爺自己賣田的時候看著好像也不怎麼心疼啊……

  發現了魔力聚焦的裝置,就意味著這裡距離深層研究設施已經很近,再聯想到赫蒂之前感應到的魔力反應,那目標極有可能是某個還在運轉的研究裝置。

  高文不動聲色地開啟了騎士的「危險感知」技能,以隨時防備這裡有可能存在的魔法陷阱或者遠古輻射。

  在繼續前進的路上,他隨口問了赫蒂一句:「對了,我聽到他們對你的稱呼是夫人而非小姐或女士——你結婚了?你丈夫呢?」

  這個問題他已經好奇了好久,只是總也沒找到機會詢問。

  赫蒂愣了一下,但先祖關心自己的婚姻也是正常,便回答道:「我沒結婚,但我在成年的時候皈依了魔法女神彌爾米娜,並以信仰皈依的方式放棄了自己的繼承權,好將繼承權留給瑞貝卡的父親。按照貴族的律法,以信仰皈依方式放棄繼承權且成年的女性被視為已婚,也就是獻身於信仰。原本我還可以保留貴族稱號,成為不世襲的女男爵,但那一年領地困難,我就把這個稱號……額,賣給了一個商人……」

  高文點點頭,「哦」了一聲表示瞭然,同時魔法女神彌爾米娜的信息也浮上心頭。

  魔法女神彌爾米娜,也被稱作萬法之神、奧秘女士,她被認為統御著魔法的力量,而且是世界上第一頭巨龍和第一個精靈的導師——因此傳說中的龍語魔法和現存的精靈魔法也是她所創造。與其他眾神不同的是,彌爾米娜並非「強信仰神」,而更像一個「象徵神」。

  她可以說沒有正式的宗教與信仰體系,幾乎所有的施法職業都是她的「淺信徒」,但只有百分之一不到的法師會以正式信徒的形式皈依這位神祇,這大概與施法者們普遍喜歡探求奧秘、缺乏對神的敬畏有關。

  而那百分之一的信徒中,還有不少是像赫蒂這樣,單純為了證明放棄繼承權或類似目的而皈依的。

  安蘇王室的那位維羅妮卡公主皈依聖光之神也是類似的形式,只不過那位公主殿下並不像塞西爾家的後裔一樣潦倒到了連貴族身份都不得不賤賣的程度,所以她如今仍然可以被稱作公主(或對應的神職身份)。

  而赫蒂在做完回答之後則有點惴惴不安,她主要擔心兩件事:一件是塞西爾丟人子孫淪落到要賣掉貴族稱號來餬口的地步會不會讓老祖宗生氣,另一件則是自己這麼大還不結婚會不會也讓老祖宗生氣,尤其是第二件——萬一等會高文扭頭來一套「咋還不結婚,你打算啥時候結婚,你看那個XXX咋樣」催婚三連怎麼辦?

  媽耶,七百年前的老祖宗催婚,這個比爹媽催婚壓力大好多!

  這甚至都讓赫蒂不怎麼擔心自己賣掉貴族稱號會不會挨揍了……

  結果高文還真就是隨口一問,哦完就沒下文了。

  而赫蒂的胡思亂想也沒持續多長時間,因為她終於感應到那個魔力反應就在前面。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8-6-5 10:42 PM

第六十六章 球

  赫蒂終於感應到那個魔力反應就在前方,或許只剩下最後一個路口,而高文在粗略判斷了隊伍的前近距離以及黑暗山脈在此處的地形之後,認為這裡已經是山體的中心部位。

  當年的剛鐸遠征隊伍恐怕真的挖空了一段山體來建造他們這座不可思議的龐大設施。

  這裡到底有什麼,值得他們造出這麼一個怪物級別的設施來進行研究或看守?

  但不管這裡有什麼,最終他們還是放棄了這個地方。

  赫蒂重新為照明術的魔法光球補充能量,本已開始暗淡的光球再次照亮了周圍大面積的區域,高文看到前方是一條整齊的、用灰白色「石板」砌成的走廊,走廊兩側的牆壁上鑲嵌著已經失去效用的魔晶石燈,還有一些緊閉的房門,而正前方的盡頭則是一扇銅鑄的門扉,那大門上雕刻著眼睛與三角形的標記。

  銅門沒有完全閉合,它敞開著一條很寬的縫隙,高文發動了危險感知的能力,並未在大門背後發現陷阱和有毒氣體之類的潛在威脅。

  但這仍然不能掉以輕心,在推開大門之前,赫蒂首先召喚了一個發出微光的、形似眼睛的符文出來,這枚符文慢悠悠地飄過門縫,赫蒂的雙眼也同時浮動起微微的光芒。

  「裡面是一個圓形的空房間,很大,有很多已經壞掉的長條桌和架子……牆上可以看到很多管道,房間中央是一個凹陷的坑……坑裡有個奇怪的圓球狀東西,天花板的正中央還可以看到不少垂下來的鐵鏈和工具。」

  赫蒂皺著眉,說著自己看到的東西,但突然間她低聲驚呼了一下,魔法隨之中斷。

  「怎麼回事?!」高文頓時緊張不已地看著赫蒂。

  赫蒂揉揉眼睛,語氣十分尷尬:「撞牆上了。」

  高文:「……額,有什麼看起來危險或者像陷阱的東西麼?」

  赫蒂搖著頭:「沒有,看起來只是個實驗室,只不過比我所知的實驗室大了許多倍,而且有很多看不明白的裝置。另外確認了魔力反應是從房間中央那個圓球裡傳出來的,但那是我從未接觸過的能量形式。」

  確認了裡面沒有陷阱和失控的古代魔法傀儡,高文心中鬆了口氣,而至於赫蒂所說的奇怪的能量形式,那就只能進去之後再仔細研究了。

  兩名身強力壯的士兵上前,和拜倫騎士一同用力推動古老塵封的銅鑄大門,那鏽蝕風化的鉸鏈在大力推動下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響,在這個寂靜而閉塞的空間中,門軸轉動的聲音顯得異常刺耳,並沿著走廊傳出很遠很遠。

  赫蒂下意識地握緊法杖回頭看向黑暗走廊,彷彿那黑暗中隨時會有什麼不可名狀的上古魔物被銅門開啟的聲音所驚醒,從那陰影中猛撲出來——但最後什麼都沒發生。

  大門推開了,高文步入其中,很快便看到了赫蒂所看到的東西:圓形的大廳,沿著大廳分佈的破損長桌和置物架,牆上的魔力導管,凹陷的中央地面,以及躺在凹坑裡的一個看上去像石頭的大球。

  高文來到那球體前,粗略判斷它的直徑在一米五左右,它的形狀相當規整,不算那些粗糙凹凸的表面的話,這幾乎就是一個標準的正球體,其材質像是石頭,但在照明術的光輝下,它又泛出了一絲金屬般的質感。

  有點像是天然的石球,但又過於圓了點,可要說是某種人造的魔法裝置,卻又和剛鐸帝國的造物風格截然不同——而且它表面既無符文又無金屬連接點,怎麼看都不像是古代魔法裝置。

  「魔力反應確實是從裡面傳來的,」赫蒂皺著眉,「但是太奇怪了,我甚至覺得它不太像是魔力,而是一種……截然不同的能量波動。先祖,這也是古代剛鐸帝國製造出來的麼?」

  「不,看起來不像,」高文皺著眉,伸手在那「石球」上敲了敲,觸感和真的石頭差不多,硬邦邦的,「看這裡的陣仗,這個球與其說是他們造的,倒不如說是他們正在研究的玩意兒……」

  「難道這整個設施就是建造來研究這個球的?」拜倫騎士感覺很不可思議,「剛鐸帝國花這麼大功夫就為了研究個球?」

  高文想了想,覺得哪怕是魔力不要錢的星火年代,剛鐸人應該也不至於蛋疼到這種地步:「不。這個設施在撤除的時候,這裡的人井然有序地帶走了幾乎所有能帶走的東西——他們不至於反而把最重要的東西給落下。這個球應該確實是他們在研究的物品,但多半只是物品之一,而且還是那種不怎麼重要,已經決定放棄的東西。大概是研究了一陣子發現沒什麼進展,正準備處理掉的時候上頭來了撤離的命令,就給扔這兒了。」

  「所以咱們折騰了這麼久,就找到這麼個玩意兒,」拜倫騎士摸著下巴,「大人,怎麼處理它?」

  高文也有點發愁,這麼個石球該怎麼運出去?他伸手推了推球體表面,念念叨叨:「又佔地方又沉,怪不得當年的剛鐸人會把它給……哎?」

  石球被他一推,竟然就這麼晃晃悠悠地挪了位置。

  高文頓時有點尷尬:「不沉啊?」

  這「石球」的重量輕的超乎想像!

  原本高文還以為這麼一坨東西起碼得有個一噸重,卻沒想到輕輕一推它就挪了地方,再上手試試,他判斷石球的重量恐怕只有十幾公斤,哪怕赫蒂都能輕而易舉推著走的地步——這只能說明它根本不是石頭的!

  要嘛裡面就是空心的……

  壓下了將其就地砸開看看瓤的衝動,高文根據這個研究室的規模以及球體周圍的殘留痕跡作出判斷,該「石球」在這個研究設施裡應該屬於「第一類安全奇物」,即「無害但有奇特屬性」的研究對象,於是他作出決定:「把這玩意兒帶出去吧,運回營地好好研究研究……等等,直接放到營地裡不妥,安全起見,先放到營地旁邊新平整出來的那塊地上,派兩個士兵看管著,明天專門給它搭個帳篷。」

  剛鐸帝國和現在這個時代畢竟有著好幾級的技術代差,當年的安全無害研究物擱在今天不一定仍然無害,所以還是稍微謹慎一些好。

  來的時候緊張兮兮,回去的時候卻推了個球——不得不說,隊伍裡推個球的場景極大緩和了士兵們的緊張情緒,卻也讓高文產生了深深的違和感,他總覺得自己好不容易第一次異世界遺蹟探險的氣氛就讓這麼個球給毀了,就好像你穿著傳說中的鎧甲,拎著村裡最好的劍,接受了國王賜予的勇者稱號,並且還組了四個賢者當隊友,雄心勃勃地踏上剿滅魔王的征程——結果魔王是個派大星……

  當年的剛鐸人簡直是吃飽撐的,閒著沒事研究個球幹嘛?

  有赫蒂的魔力標記,再加上高文腦袋裡近乎開掛一般的地圖指路,眾人返回的速度比來時的速度快了不知道多少——雖然還推著個球,但這個輕的不可思議的玩意兒根本算不上多大負擔,遇上要走上坡路或者上台階的時候赫蒂直接召喚個塑能之手就給抱上去了。

  隊伍就這麼原路返回,很快,出口的微光便出現在前方。

  而外面的士兵這時候已經等了很久,甚至開始不安起來,從中央大門深處傳來的腳步聲和口令聲讓他們好不容易鬆了口氣,但與腳步聲一同傳來的動靜卻讓他們面面相覷:那聽上去像是什麼東西在地上滾動……

  兩名士兵推著球的景象出現在他們眼前——其實一個人就能推動,主要是為了保持平衡。

  「收隊回去吧,」重新回到入口大廳,高文長長地出了口氣,他一隻手扶在石球上,「這就是成果。」

  士兵們面面相覷。

  第二天,所有在營地邊緣活動的人都看到了這個怪異的球體。

  它被安置在營地外面的一塊空地上,數名全副武裝的戰士在旁把守著,球體周圍十幾米的範圍內打了一圈木樁,並用繩索相連以形成隔斷。

  看起來簡直尷尬到飛起,那幫看守的士兵肯定是打牌輸掉的——人們紛紛如此低聲討論著。

  瑞貝卡一覺醒來就聽到了這個消息,趕緊跑來看熱鬧,她看到自己的老祖宗和赫蒂姑媽都在現場,於是擠了過去,也跟著好奇地看向那個球:「祖先大人……這東西就是你們昨天晚上從遺蹟裡帶出來的?」

  「還帶出來一些金屬樣本什麼的——遺蹟裡還是有不少好東西可以挖的,」高文點點頭說道,「但就是這玩意兒,研究不明白。」

  瑞貝卡好奇地繞著大球轉了兩圈,回來跟老祖宗請示:「能碰不?」

  高文擺擺手:「別拿大火球丟它,其他隨意。」

  這「石球」雖然輕的詭異,但其實結實得很,他已經試過了,在不動用超凡力量的前提下,用普通刀劍砍在球體上幾乎造不成什麼損傷,所以敲打兩下應該是沒問題的。

  但用大火球砸就不一定了——尤其是瑞貝卡這頭鐵的性子,說不定就憋個澡盆大的火球王砸下去了……

  瑞貝卡好奇地把耳朵貼在球體表面,另一隻手拎著自己的鐵法杖敲打了兩下,扭頭跟高文嚷嚷:「不是空心的誒!」

  「是啊,實心的,但卻輕的不可思議,」高文聳聳肩,「你姑媽刮了一點碎屑下來,發現是金屬含量很高的混合物質,如果整個球都是由同樣的物質構成,那它絕對能重死人。」

  「說不定只有外面一層是個殼子,裡面其實是非常輕的材質?」瑞貝卡冒出了濃濃的研究興趣,「要不要切開看看?」

  高文笑了起來:「我也這麼打算的,不過現在不行——先用各種不造成損傷的方式研究研究,如果實在研究不出結果了,再考慮切開看看。畢竟當年的剛鐸人用了那麼多工具來研究它,卻到最後都沒有破壞它的外殼,應該是有原因的。」

  瑞貝卡看起來有點失望:「哦……」

  高文笑著看了她一眼:「比起研究這個球,我還有點事想讓你做——如果你有空的話。」

  瑞貝卡的眼睛一下子亮起來:「啊?有空有空!魔網一號那邊我暫時不需要親自動手了,工匠和學徒們在挖溝煉石英砂呢,我正閒著!您要我做什麼啊?」

  「燒石頭。」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8-6-5 10:49 PM

第六十七章 鋼鐵計畫,以及琥珀歸來

  很多時候,瑞貝卡都覺得不太能理解自家老祖宗的思路——然而頭鐵的姑娘有個好處,那就是不會勉強自己去理解那些沒法理解的東西,反正老祖宗說話總是不會錯的,照著辦就行了。

  看著高高興興領命離開,但卻連為啥要燒石頭都沒打聽的瑞貝卡,高文忍不住摸著下巴犯嘀咕:果然每個人出生自帶的天賦點都是有限的,加多加少全看骰子,瑞貝卡這樣的大概就是roll了一把數學和腦洞加滿,剩下的全是1就給生出來了……

  但是無所謂,反正圖紙和基本操作方式都塞給她了,讓她自己看著折騰就好。經過魔網一號工程的實際案例證明,這姑娘除了耿直頭鐵情商低還經常冒出來欠抽的想法之外,在數學和需要創造力的領域上著實有著驚人的天賦,這種天賦型選手就應該扔出去讓她自己使勁做死,只要做不死,通常都會有意料之外的收穫,而給她加一大堆條條框框什麼的反而容易限制成果。

  再說了,就連高文自己都不確定他通過地球記憶還原出來的那些土法到底有幾個能成功的……

  把「燒石頭」的任務扔給瑞貝卡之後,高文又去農田那邊看了一下開墾的進度,並確認水車已經開始製作,隨後又去了一趟鐵匠鋪,把自己設計的新式熔爐扔給老鐵匠漢默爾。

  老鐵匠對高文掏出來的圖紙表達了難以掩飾的驚愕。

  他是真的很驚訝。

  漢默爾知道領主老爺在關注新式熔爐的問題,而且他還記得前幾日高文從他這裡收集了一些關於製造新式熔爐的意見建議,但在他的概念裡,一個貴族老爺把事情做到這一步就已經是頂了天了,接下來他最多會找幾個工匠過來幫著自己一起搭建新爐子,再偶爾過來驗收一下進度什麼的——他可萬沒想到,高文竟直接帶著圖紙來的。

  在聽到領主老爺說熔爐圖紙已經畫好的時候,漢默爾除驚愕之外的第一反應不是驚喜,也不是大受感動,而是又緊張又頭疼。

  還是那句話,一個公爵,大大的貴族,應該坐在城堡裡用金飯碗吃飯的人物,真的知道該怎麼打鐵,怎麼搭爐子麼?他自己折騰出來的圖紙,真的能用麼?

  不能用怎麼辦?誰敢提意見?但硬用的話……出事了算誰的?

  老鐵匠頗有點愁眉苦臉地接過了高文遞過來的圖紙,心中暗暗下定決心:如果這爐子實在太過異想天開,那他也絕不能說出來,大不了先點頭應承著,然後努力造一個外觀接近但裡面全然不同的爐子出來,如果領主老爺真的發現貓膩詢問起來,就說是不識字的學徒和奴工過於蠢笨,沒辦法好好搭建新爐子……

  他的這個想法持續到看清那結構精巧、佈局合理的設計圖為止。

  高文把漢默爾的反應完全看在眼裡,並微笑起來。

  他並不是個鐵匠,說實話,哪怕上輩子的經驗裡也沒有跟鋼鐵冶煉或者鍛造相關的經歷,但從信息爆炸時代走過來的鍵盤強者有哪個不能扯出一堆理論知識的?

  當然,一個僅僅有理論知識的鍵盤強者其實也派不上用場,但沒關係,他還有高文‧塞西爾的記憶。

  高文‧塞西爾不是鐵匠,可第一代東境公爵是個鐵匠,而東境公爵請大家喝酒時候的重要吹逼素材,就是鋼鐵冶煉方面的知識。再加上私交甚密,高文‧塞西爾被初代東境公爵拖著去熔爐旁邊練手的經歷也有很多次,自然知道一個合格的熔爐應該是什麼結構。

  兩重知識結合起來,再加上瑞貝卡與赫蒂給出的建議以及髮際線上的小小損失,畫個圖紙還是可以的。

  不過自信歸自信,高文也還沒到盲目自大的程度,他深諳外行領導內行的弊端,並且知道自己的身份很容易讓領地裡真正的專家們在面對自己的時候不敢開口提意見,所以主動說道:「這圖紙我是按照剛鐸時期的一些熔爐改制來的,不一定適合實際情況,它只是給你個思路,具體如何讓這個爐子能運行起來,那就是你的事了——你可以對其隨意改造,只要能符合我的要求就可以。」

  「不不不,這設計已經很合理了,」漢默爾慌忙說道,「熔爐應有的結構一個不缺,而且都能很好地銜接上,而且這種連續熔煉的思路……只要源源不斷地投入礦石,並把礦渣清理出去,它就能一直燒著麼?」

  「沒錯,是連續的,」高文點點頭,「但這樣一來,往常那種一個鐵匠帶著幾個學徒,圍著一個熔爐打轉的工作方式恐怕就不適合了吧?」

  漢默爾此前顯然沒想到這個,他還沉浸在新式熔爐的奇妙構思中,這時候被高文一提醒,他才突然意識到這樣一個效率極高,而且不需要熄火的爐子意味著什麼。

  彷彿是某種基於職業的直覺,他意識到往日裡那種叮叮噹噹的鐵匠鋪與眼前這個熔爐之間出現了一道深深的溝壑。

  而聯想到那個長寬達到百米、可以放置幾十組熔爐的大院子,他瞪大了眼睛看向高文:「老爺……」

  「鋼鐵,鋼鐵是一切的基本——當然在這裡還得算上其他各種稀奇古怪的金屬,」高文一邊說著,一邊從懷裡掏出了另外一樣東西地給漢默爾,「我打聽過了,你是識字的,所以這些東西你應該能看懂吧。」

  鐵匠是平民中的上層階級,儘管仍然是平民,但手握鐵錘的他們與那些手握長劍和馬鞭的家族武士甚至見習騎士都有著大致類似的地位,再加上漢默爾家好幾代人都負責為塞西爾家族熔煉鋼鐵、打造兵器,身份地位更不一般,所以漢默爾是認字識數的——他的父親在這方面倒是開明的很。

  而接過高文遞來的紙張,漢默爾只是大致掃了一遍便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這樣……這樣還是鐵匠鋪麼?」

  「不,這是塞西爾鋼鐵廠,」高文看著老鐵匠的眼睛,「我要大量的鋼鐵,那甚至會超過你這輩子見過的鋼鐵的總和,新式的熔爐和魔網一號都只不過是基礎中的基礎,而這些東西都需要有一個配套的、新型的生產結構才能支撐起來。」

  這是作坊向工廠的轉變,就連高文自己都不知道這種硬性的、自上而下的重組會有什麼效果,但他實在沒法慢悠悠地等下去。

  他不能等著這個社會慢慢發展到資本萌芽和工業革.命——就是他願意等,天上那玩意兒也不一定願意等。

  你這邊正埋頭種田分基地都還沒開起來的時候就一波外星人一波魔潮同時刷在臉上,這還能玩麼?!

  魔網一號的進展讓他看到了生產力極大發展的機遇——或者說,生產力本就已經到了可以極大發展的點上,只是在這個存在魔力的世界,它被卡在原地了而已,魔網一號便是解放這個禁錮的希望。

  敗也魔力,成也魔力。

  漢默爾陷入了思索中,但卻發現自己什麼都思索不出來——這已經超出了他的世界觀,打了一輩子鐵的他,頭一次在鋼鐵中找不到自己的容身之處:「老爺,如果真的按照您這麼規劃,如此多的鋼鐵熔爐……要多少鐵匠才能夠用啊?領地上現在只有我一個鐵匠……」

  「熔煉礦石和鋼鐵加工遲早會分離開來,成為兩個部分,關於這些我都有後續的安排,」高文看了漢默爾一眼,「看到新式熔爐的設計圖之後,你應該知道我不是異想天開心血來潮的。」

  漢默爾剛才腦海中還真的冒出了這樣危險的想法,但高文一句話提醒,讓他又想起了那大膽而又合理的熔爐設計。

  幾秒鐘的沉默之後,高文故意不緊不慢地開口了:「你覺得我是一個滿腦子天真想法,各種奇思妙想天馬行空,但卻一點都不懂得實際的愚蠢貴族麼?」

  漢默爾頓時冒出一頭冷汗:「不不,您怎麼會是……」

  「你產生這樣的想法才是正常的,因為我看這個時代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其他貴族也是這個評價,」高文笑了起來,「住在城堡裡,高高在上,奢華而天真,不懂得穀物是怎麼長出來的,也不知道打鐵、築屋、伐木的門道,但偏偏還很喜歡胡亂下達一些根本不可能實現的命令,對吧?」

  漢默爾目瞪口呆地看著高文,憋了半天愣是沒把「知音」倆字說出來。

  這位七百年前的公爵老爺評價起貴族來怎麼會這麼精闢的?

  「你一定好奇我評價起他們來為什麼會這麼精闢,很簡單——我是高文‧塞西爾,七百年前這片土地還是一片荒蕪的時候我就領著人在這裡開荒了,」高文看著漢默爾的眼睛,「我們那時候可不住在城堡裡,要說起幹活來,這片領地上的很多工匠恐怕都不是我的對手。」

  漢默爾的臉色微微變化,他慢慢地點了點頭。

  高文把手按在這位老鐵匠的肩膀上:「所以照我說的去做吧,第一步,就是完成新式熔爐的建設。」

  眼角的余光中,他看到了貝蒂一路小跑過來的身影。

  「老爺!」小侍女仍然是先使勁喘幾口氣,然後笨拙而又誇張地彎腰,「琥珀小姐回來啦!還帶著一個……一個……」

  貝蒂使勁想了想,大聲說道:「一個髒兮兮的老頭!」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8-6-5 10:52 PM

第六十八章 德魯伊?

  琥珀離開幾天之後回來,果不其然發現這座營地的規模又比之前大了一圈,而且在那些帳篷之間多出了很多木板搭建起來的房屋,又有一些晾曬場、工棚、倉庫分佈在營地各個區域,一座新的鋸木廠已經在白水河邊建造起來,緊挨著簡陋的臨時碼頭,夯實的路面連接著營地以及營地周邊的各種設施——這裡竟儼然已經有了長久居住地的雛形,開始從營地向著領地的方向轉變了。

  那個傢伙折騰出來的勞動制度還是很管用的嘛。

  那個呆頭呆腦的小女僕已經跑去通知她的主人了,琥珀則無所事事地在高文的大帳裡發著呆,而在她身旁,則站著一個身披髒兮兮的灰布袍子、帶著軟帽、鬚髮雜亂的老頭。

  這個看上去簡直像從貧民窟裡挖出來的老頭就是琥珀找來的專業人士,這時候他正站在大帳中間,小心地和周圍所有東西保持著距離,但眼睛卻滴溜溜地轉來轉去,就像個在領主城堡裡做客的奸商,而琥珀小姐則是抬頭看著這座已經豎在這兒大半個月的帳篷,嘀嘀咕咕:「石匠和木匠都開始住上木頭的房子了,他還支個帳篷,真不知道腦子裡是怎麼想的……」

  「哎,哎,」旁邊的小老頭這時候突然說話了,「你說的那是真的麼?那真是七百年前的那個高文‧塞西爾?最近南方傳的沸沸揚揚的那個?」

  「當然是真的,」赫蒂對小老頭翻了個白眼,「我親手挖出來的還能有假?我跟你講,別看塞西爾家族現在窮成這樣,他們的老祖宗可厲害著呢,整個人就是一移動藏寶庫……」

  小老頭摸了摸自己亂糟糟的鬍子:「是真的就行,小丫頭我跟你講,在古董鑑定這一行我的本事可……」

  琥珀剛聽到一半就愣住了:「哎?等會!你不是德魯伊麼?!」

  小老頭正在捻鬍鬚的動作頓時就僵住了,目瞪口呆地看著琥珀:「我……」

  他剛說出個「我」字,營帳的厚重門簾便被人一把掀開,明亮的光芒撒入,並隨即被高文那將近兩米的壯碩身體給擋了個嚴嚴實實——小老頭和琥珀同時被嚇了一跳。

  而高文則在走進營帳的同時就注意到了那個多出來的陌生人:穿著髒兮兮的袍子,那是介於短袍和長袍之間的怪異服飾,而且幾乎所有的邊緣都磨毛了邊;戴著一頂灰不拉幾的軟帽,帽子上還有好幾個洞;鬚髮雜亂,天知道多長時間沒洗過;整個人又老又乾癟,但眼睛卻很明亮……

  沒錯,是真正的隱士畫風.jpg

  高文默默就在心中做出了判斷,眼前這個小老頭的形象幾乎完美符合他對一個避世不出、與叢林作伴、掌握無數古老知識的德魯伊的想像——雖然如果是在別的場合看到對方可能會把他當成貧民窟裡的乞丐,但琥珀說是要出門找個德魯伊的,那眼前這就是德魯伊畫風了。

  某個精靈之恥竟然還真能找個德魯伊回來(最起碼長得很像),看來之前自己稍微有點錯看了琥珀啊。

  心中稍稍對琥珀表達了一點歉意,高文便大踏步迎向面前的小老頭:「歡迎,以塞西爾家族的名義,這片土地等待一位真正的學者已經很長時間了。我是高文‧塞西爾,你應當聽過我的名字。」

  小老頭也從短暫的愣神中醒過來,他臉上隨即堆起格外燦爛的笑容(那笑容燦爛的簡直不像個隱士):「啊,您的名號在整個大陸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很高興能為您和您的領地效勞——不知需要鑑定的古董都在……」

  高文也在同時開口:「德魯伊的到來一定能為這片土地……」

  「古董?」「德魯伊?」

  兩個人異口同聲,兩臉懵逼。

  「請問我是聽錯了麼?」高文錯愕地說道,「你剛才說鑑定古董?我讓琥珀去找的是個德魯伊……」

  「德魯伊?不是古董鑑定師?!」小老頭也大吃一驚,「我還以為找我來是鑑定古董的!」

  高文嘴角頓時一抖,視線不由自主就飄向了旁邊正努力把腦袋縮到腹腔裡的半精靈小姐:「這位半精靈『女士』是怎麼跟你說的?」

  小老頭隨口說道:「她說她挖出來一個七百年歷史的老古董,我也沒打聽細節就飛奔過來了……」

  高文伸手就抓向琥珀的尖耳朵,後者頓時發出一聲驚呼,刺溜一下子就從高文手底下鑽了出去,並隨之消失在無處不在的陰影中。

  但有人比她反應更快:不等這個盜賊完全進入暗影界,高文就腳步一錯擋在琥珀的逃跑路線上,並激活了騎士的護身靈氣,隨著無形的光環效果擴散開來,琥珀一下子精神恍惚地脫出暗影狀態,並一腦袋撞在高文胸腹位置,當場哎呦地叫了起來。

  營地防衛不足,為隨時應對突發情況,高文可是甲冑不離身的。

  頭鐵的瑞貝卡一腦袋撞在高文身上都一個包,更別提頭不鐵的琥珀了,半精靈小姐一下子被撞的五迷三道,從暗影形態脫離之後捂著腦袋在原地轉了兩圈才停下來,並被高文一把抓住耳朵,她立刻大叫出聲:「哎哎哎!疼疼疼!放開放開放開……」

  「七百年前的古董是怎麼回事?!」高文瞪著這個萬物之恥,「我讓你找的德魯伊呢!?」

  「他就是德魯伊啊!我哪知道鑑定古董是怎麼回事!」琥珀還大感委屈,一邊努力想要掙脫高文的爪子一邊大聲嚷嚷起來,「我是跟他隨口說了一句挖出來個七百年前的古人,但我沒想到他其實是誤解了啊!」

  小老頭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鬧劇,這時候終於隱隱醒過神來:「等一下,你說的七百年前的老古董就是高文‧塞西爾公爵?」

  「你別提『老古董』啦!他快揪死我啦!」琥珀尖叫著,「我不都跟你說了麼!高文‧塞西爾復活了,是被我親手弄醒的!但我又沒讓你來鑑定他——我以為你聽懂了呢!」

  小老頭瞪著眼:「我還以為你是把這個古代英雄喚醒之後順便偷了他的墳!我還想呢你怎麼給人忽悠的,偷墳掘墓之後竟然還能讓當事人同意你來找人鑑定古董……」

  高文:「……」

  把上輩子知道的歷史偉人們挨個在腦海裡過了一遍之後,高文才終於壓制住了現場將琥珀扔出去的衝動,並哭笑不得地看著眼前的小老頭:「這麼說……你並不是德魯伊?」

  卻沒想到小老頭聽到這個問題之後摸了摸鬍子,又整理了一下那破破爛爛的灰布袍子,用一種高深莫測的語氣開口道:「這取決於具體的情況和您的需求了,如果您這裡條件合適的話,我也可以是個德魯伊……」

  高文一愣:德魯伊還有「可以是」的?

  「那你到底是不是德魯伊?」高文皺著眉,「我需要德魯伊來輔助領地的農業建設,而且我不希望這項工作出現任何問題,所以你的回答最好謹慎一點。」

  經過一場鬧劇,現在他對眼前這個有著隱士畫風的小老頭有著相當嚴重的不信任感。

  卻看到小老頭微微笑了一下,並從懷裡摸出了一顆不起眼的種子來,他把這種子隨手扔在地上,又從旁邊桌上拿起水杯在地上倒了點水,隨後念念有詞,片刻之後,一抹綠光便在那粒種子落地的地方蕩漾開來。

  種子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發了芽——雖然只是很小的一個芽,卻讓高文大開眼界。

  「你看,你看!他是個德魯伊吧!」琥珀頓時大呼小叫起來,「你還不趕緊放開我!疼死啦!」

  高文一臉懵逼地鬆開半精靈的耳朵,又臉色古怪地看著小老頭:「所以你真的是個德魯伊……但古董鑑定師又是個什麼意思?」

  「我早些年確實是當過德魯伊的,而且是真正的林木之心學派,」小老頭微微挺胸,自豪地說道,「不過古董鑑定師也是我的職業——可以這麼說,整個南境比我厲害的古董鑑定師都沒有幾個。」

  高文感覺莫名其妙:「研究花鳥魚蟲的德魯伊跟研究古董的鑑定師,這倆不挨著的職業你是怎麼湊到一塊的?」

  「主要是沒錢,」小老頭一攤手,「當德魯伊太窮了,就開了個副業。而且我跟您講,我的能力還不止這兩個呢,你們這兒要是缺廚子的話我還會點燒烤和煲湯的手藝……」

  高文這次不光嘴角在抖,連額角都忍不住抖了兩下:「只要價錢合適你還能給人占卜是吧?」

  小老頭按著鬍子:「得看您出多少錢,價錢合適的話我可以現學。」

  高文仰天嘆息,心說果然不愧是琥珀找回來的人,這種展開簡直是順理成章理所應當,自己既沒有低估了琥珀的節操也沒有高估她的德行,這位「農學專家」簡直是完美地符合了琥珀的行事標準。

  一個毫無靠譜可言的傢伙,但偏偏真的是個德魯伊。

  「那……他還行吧?」琥珀小心翼翼地看著高文的反應,半晌才敢開口,「至少德魯伊是真的。」

  「總比沒有強,」高文嘆了口氣,低頭看著小老頭,「那麼從今天起,你便是塞西爾領的德魯伊了,我會給你合適的報酬……你是幾級?」

  「三級林木之心學派德魯伊,同時是三級的魔咒草藥師,」小老頭笑呵呵地說道,「而且還是不錯的燒烤師,您真的不考慮一下?」

  高文抽抽嘴角:「不了,我有個做飯不錯的女僕——我會按照僱傭三級正式施法者的標準付給你報酬,但前提是你先煉製出一批促進生長的藥劑來證明自己。材料和工具我們會提供的。」

  小老頭滿意地連連點頭:「當然可以,當然可以。」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8-6-5 10:54 PM

第六十九章 失敗的項目

  看著小老頭那興高采烈的模樣,儼然就是一副斷炊倆禮拜好不容易找到新工作的狀態,這幅形象讓高文之前對他產生的世外高人印象蕩然無存——現在高文已經完全可以確定,對方那破舊布袍漏洞軟帽鬍子拉碴的樣子真的不是因為什麼隱士生活,他那是真窮……

  此情此景讓高文忍不住低聲跟琥珀嘀咕:「你找來這人……真的可靠麼?」

  「哎呀你放心啦,雖然性格可能奇怪了點,但你也看到了不是麼?起碼德魯伊的本事是真的——你這個人也不是那種會看人出身又死講規矩的迂腐貴族,你平常不是總講人才最重要嘛?」

  沒想到自己平常嘀咕的話會被這個半精靈聽進心裡,並且這時候還拿出來將了自己一軍,高文只能無奈地撇撇嘴角,並順便好奇地問了一句:「話說你是怎麼認識他的?」

  一個看上去恐怕是德魯伊之恥的小老頭與琥珀這個精靈之恥湊在一塊並不違和,但高文仍然很好奇這兩人是怎麼認識的,難道僅僅因為都是各自群體的恥辱所以就臭味相投了?

  卻沒想到高文低聲嘀咕的一句話被旁邊的小老頭聽見了,這位耳朵也很好使的德魯伊扭頭嘿嘿一笑:「大人,我與琥珀的養父可是老相識,這小丫頭可是我看著長起來的,論輩分她得叫我一聲叔叔……」

  琥珀立刻翻個白眼:「就你這毫無長輩模樣的傢伙也想讓我叫你叔叔?」

  「原來如此,你們還有這份淵源。」高文則瞭然地點了點頭,他聽琥珀提起過她的養父,知道那是一個人類潛行者——其實就是混在底層的盜賊。

  琥珀搖頭晃腦地說著:「這傢伙以前跟我養父熟得很,他們當年還打著個什麼夜幕行者的旗號,準備當南境最厲害的盜賊,不過一點名氣都沒混起來。」

  高文下意識皺了皺眉,看向小老頭:「你以前還當過盜賊?」

  「當年的事了,當年的事了,」小老頭連連擺手,「現在已經不干了,我這些年做的都是正經營生。」

  高文覺得有趣:「也是因為當盜賊混不下去所以轉的行?」

  「因為手藝太潮唄,」琥珀在旁邊翻了個白眼,一臉不屑,「他去偷死人的東西都能被發現,還被暴打一頓,天生就不是當盜賊的料,當然也不是當德魯伊的料,現在看來也不是當古董專家和廚子的料。」

  高文一愣:「偷死人的東西怎麼被發現的?」

  「主要是當時旁邊還站了兩百多個掃墓的……」

  小老頭只能在一邊訕訕地笑著,很明顯,儘管身為長輩,但他對琥珀的態度著實很平易,被對方這樣吐槽恐怕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尤其是如今在這個話題上,琥珀尤其有底氣有資格調侃他的盜賊手藝:畢竟他偷死人的東西被暴打了一頓,而琥珀不但把死人給偷出來,還順便把這個死人給弄活了……

  雖然當時那情況也不算是「偷」的……

  閒談幾句之後,高文突然意識到忘了一件很關鍵的事:「對了,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如何稱呼?」

  小老頭手按胸口行了個不倫不類的禮節:「皮特曼‧勞倫很樂意為您效勞。您直接稱呼我皮特曼就行。」

  「很好,皮特曼,你可以先休息一下,我等下安排人帶你去住處。這個地方你也看見了,一切都還在草創時期,居住條件可能還不是很好,但只要你和我的領民們一樣努力,這裡很快就會是一個富足而舒適的新家了。」

  皮特曼‧勞倫笑顏如花:「為了那些亮晶晶的小可愛,我一定盡心竭力。」

  這位雜學型德魯伊跟著高文安排的接引人員離開了營帳,留下琥珀跟高文面面相覷,稍微關注了一下周圍氣氛之後,半精靈小姐尷尬地笑著就準備開溜,卻被高文一把抓住:「上哪去?」

  「我去幫忙巡邏營地周邊!」琥珀跳著腳嚷嚷,「哎你放開我!」

  「先解釋一下『挖出來個七百年的老古董』是怎麼回事吧——我還沒忘這句話呢。」

  「噫——」

  營地的一切都在走上正軌,但並非所有的事情都會一帆風順。

  在工坊區西側的一座院子裡,瑞貝卡正看著眼前的東西發呆。

  她面前有一座樣式古怪的爐窯,爐窯用耐火的磚和混雜了石英砂的泥漿砌成,像是個倒扣在地上的巨碗,「巨碗」兩側描繪著用於增溫和控制火力的簡易符文,而底部則是一個剛剛被打開的、原本用泥封起來的窯門。它的樣式有點像是用來燒磚的磚窯,但裡面燒製的東西卻不是磚。

  燒的是石頭,或者說是把石灰石粉和粘土混合到一起來燒,老祖宗說這樣鍛燒出來的東西再混上鐵匠鋪那邊帶來的礦渣,磨成粉末之後就可以變成一種新的建築材料。

  但怎麼看怎麼不像是成功了。

  爐窯前面的筐子裡是一些燒出來的成品,那成品是一種灰黑色的板結物,看起來骯髒而醜陋,大大小小的碎屑裡混雜著很多又硬又脆的結塊,瑞貝卡已經試著強行把其中一部分碎屑和礦渣一同磨成粉,然後按照先祖的指示將其與水混合,如今第一批做測試的混合物已經乾燥,它們變成了一掰就碎的、像朽爛木頭一樣的東西。

  根本不可能蓋房子嘛。

  瑞貝卡用手指頭頂著下巴陷入思考,臉上黑乎乎髒兮兮的也顧不上洗。

  她這兩天不是在鐵匠鋪(如今已經被改名為塞西爾鋼鐵廠)裡監督魔網一號和新式熔爐的安裝就是跑來這裡燒石頭,好好的子爵小姐每天一大半的時間卻都是這樣髒兮兮的,然而領地上的騎士和士兵們對此倒是沒什麼意外——畢竟以往的子爵小姐也成天是類似的畫風,練火球術把自己熏一臉黑是常有的事,有時候還跑到林子裡和狼打架弄一身泥回來,大家都習慣了……

  而至於那些以往很少有機會看到領地上的貴族,如今才能經常與赫蒂和瑞貝卡等人接觸的平民們,他們卻對這位總是跑來跑去忙忙碌碌的子爵小姐產生了不小的好感和親近感:高文是強有力的支柱與靠山,但對平民而言卻過於有威壓,赫蒂聰慧又不乏仁慈,但多少顯得不苟言笑過於嚴厲,唯有瑞貝卡,這個到處跑著幫忙,毫無架子可言,而且對所有人都笑臉相待的姑娘,幾乎讓所有人都會下意識忽略掉她的貴族身份。

  還有個重要原因則是瑞貝卡的大火球用來燒荒和炸石頭真的是一把好手……

  看到瑞貝卡陷入思考,旁邊幫忙的幾個平民都不敢吭聲打擾。他們也不理解那位公爵大人下令建造這麼個地方用來燒石頭是什麼用意,但公爵所下令建造的水車已經展露了神奇之處,營地的規劃也相當高明,再加上墾荒工作的順利開展以及新招募來的那位德魯伊的存在,大家對高文安排的事情都是相當信服的,雖然看不出燒石頭有什麼用……但照著辦總是沒錯的。

  努力思考了一番之後,瑞貝卡終於抬起了頭,得出一個結論:

  自己不適合思考這個。

  於是她小手一揮:「把這些東西抬著,帶給我祖宗看看!」

  片刻之後,高文就看到了那一堆抬到自己面前的……不可名狀之物。

  「這就是你燒出來的……『水泥』?」他驚愕地看著瑞貝卡,如果不是自己親自吩咐下去的,他幾乎沒法把那些灰黑色的坨坨跟印象中的「水泥」聯繫到一起。

  「哎?原來這東西叫水泥麼?」瑞貝卡張大了眼睛,「好奇怪的名字。」

  高文卻沒功夫解釋這個名詞背後有什麼含義,雖然早有受挫的心理準備,但這時候他還是產生了微妙的挫敗感,而在看到瑞貝卡從另一個筐裡拿出來的像是多孔岩一樣的「石塊」之後,他更是徹底確認了這次失敗。

  「這就是按您說的方法,將成品加水混合之後的產物,」瑞貝卡眨巴著眼睛,「確實是很快就能凝結,而且凝結之後外表看著也跟石頭似的,但實際上又鬆又脆……」

  瑞貝卡這邊話音未落,一隻琥珀就不知道從哪個犄角旮旯裡鑽了出來:「什麼東西又鬆又脆?我嘗嘗!」

  高文順手把對方摁回陰影之中,扭頭對著那些黑乎乎的坨坨嘆了口氣:「看來是失敗了。」

  他再三確認了瑞貝卡的操作流程,確認從原材料到製作過程都毫無問題,而且他還瞭解到瑞貝卡自己都特意調整了各種原材料的比例以及火力、鍛燒時間等各種參數,還用四個爐窯進行了好幾次交叉測試,甚至換過不同質地和產地的石灰石與粘土,然而得到的結果都差不多。

  這個世界再一次向高文展現了它的特殊和惡意。

  物質的性質對不上,記憶中那些廣為人知的土製配方有幾個是可以用的?

  高文決定有條件的話就把自己腦海中所知的、可以用簡易方法驗證的東西都測試一遍,並在下這個決定的同時就做好了所有測試都宣告失敗的心理準備。

  而與此同時,瑞貝卡還在眼巴巴地看著他,這個好不容易能幫上大家的忙卻又失敗了的女孩似乎全然沒有想過是高文提供的「配方」有問題,而下意識地把問題歸結在自己身上:「祖先大人……我讓您失望了?」

  「不,任何試驗都是個漫長的過程,尤其是尋找一種新材料的時候,」高文搖著頭嘆了口氣,「你繼續試試用各種不同的石頭和土來鍛燒,我會再給你幾個可能的配方。就把這當成一個長期的、有閒暇就可以嘗試的工作吧,別影響了鋼鐵廠那邊的進度就行。」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8-6-5 10:59 PM

第七十章 當套路不管用的時候……

  讓頭鐵火球娃製造原始水泥的計畫失敗了,但高文並不打算這麼輕易地放棄——來自地球的經驗生搬硬套可能不管用,但來自地球的思路不一定就是錯的,或許某些東西的配方不一樣,但這並不意味著這種東西就沒有價值,最起碼,一種廉價量大又堅固易加工的建築材料不管到哪裡都應有用武之地。

  哪怕它在這個世界要改名叫魔法XX也一樣。

  他打發瑞貝卡繼續嘗試新的製造工藝,並把大概思路以及自己的預期目標告訴了對方,而這並不是沒有方向的胡亂嘗試:雖然他自己的生產方式失敗了,但高文知道,這個世界曾經是有過「水泥」的。

  在山中遺蹟深處,他和他帶領的人已經見到了這種材料,古代剛鐸帝國的工程人員用的是人造材質而非石料來建造那座深山中的要塞,並讓要塞比一般的石頭堡壘還要堅固耐用,一千年過去了還沒有絲毫崩塌的跡象。

  在高文‧塞西爾的記憶中,這種材料早在「星火年代」之前的「鋼鐵年代」便被開發出來,並被沿用了十個世紀之久,經過多次改良和完善,到剛鐸末期的時候已經是帝國境內應用最普遍的建築材料之一。

  而這正是讓高文最惋惜的地方:剛鐸帝國崩潰之後,大量技術斷代失去傳承,有的是因為其技術本身需要依賴深藍魔力井,有的則是因為掌握相關技術的群體整體性滅絕並且沒有留下資料,有的則是因為該技術所需的原料(或環境)已經被污染區覆蓋,而剛鐸帝國的「異界版水泥」便是諸多失落技術之一。

  由於那個年代的混亂,高文也不確定導致這種技術失傳的原因是三點中的哪一點,但想來不是因為魔力井:生產異界版水泥和地球水泥一樣,也不需要太複雜的設備和太高級的能量,所以多半是人才滅絕、資料遺失或者原材料出了問題。反正不管怎樣,這種原本應該最為基礎的、堪稱文明基石之一的技術,就這麼沒了。

  七百年後的安蘇人在用石頭和木頭蓋房子,而那些有條件的貴族會奢侈地用魔法師的各種塑造法術以及煉金藥劑來讓自己的宮殿與城堡更加精緻和堅固,但後者顯然不符合高文「通用化、廉價化、量產化」的要求。

  但雖然技術斷了,卻也並非毫無辦法,畢竟是當年剛鐸帝國最通用的基礎技術之一,高文‧塞西爾哪怕沒親手弄過也是見識過的,如今腦海中還殘留著一點相關技術的片段,把這些片段交給瑞貝卡,至於技術能被還原到什麼程度……那就看鐵頭火球娃的本事了。

  這時候高文就忍不住想感嘆一下:如果七百年前的高文‧塞西爾是個鍵盤強者該多好……稍微把武力值往各種雜學上勻一點,現在的局面就好多了,別的不說,起碼記一下水泥配方嘛!

  本著「幾十萬年成精的衛星下凡能怕誰」的精神,高文肆無忌憚地念叨了一下自己這具身體的原主人,隨後開始為自己接下來必須進行的各種實驗列單子。

  然後在接下來的幾天,琥珀就看到高文派人折騰了一大堆東西運到營帳裡,有奇奇怪怪的礦石粉末,有拼接在一起的金屬容器,有大大小小的水晶透鏡,還有魔法師與占卜師們常用的磁石和金屬絲線,這些亂七八糟的玩意兒堆了一桌子,其中有一小半是緊急從坦桑鎮採購,其餘的則是高文指導赫蒂和工匠們加工出來的。

  看著那一桌子東西,半精靈小姐是一臉懵逼:「你這是要搞什麼啊?」

  高文一邊擺弄眼前的透鏡組一邊頭也不抬地回答:「實驗。」

  「貴族真難懂,」琥珀眨巴著眼睛,然後就好像終於抓住了高文的小尾巴一樣眼睛發亮起來,「哦哦!終於被我發現了吧!你這傢伙果然裝不下去開始玩物喪志啦!我就說嘛,一個腦子正常的貴族怎麼可能受得了這麼長時間吃苦受罪,你終於開始勞民傷財……唉疼疼疼!!」

  高文把琥珀的耳朵擰了兩圈之後放開,特好奇地看著這個日常性欠抽的傢伙:「我就搞不明白了,你是不記打還是怎麼著,就不能讓性子稍微可愛點麼?」

  「你廢話!我堂堂一個大盜賊被你栓在這兒當保鏢,平常不是看守你那一大堆鬼畫符就是漫山遍野地幫你巡邏放哨收集情報,偶爾閒半天你還讓我學著跟你一起研究鬼畫符,你到底尊不尊重我的職業!」

  半精靈小姐說的振振有詞,中心思想總結下來無非三個字:我閒的。

  「你還不如貝蒂上進,」高文無奈地捂著額頭,「她每天忙完了還來我這裡學認字呢,讓你學個加減乘除就這麼難?」

  「哦?原來那個小女僕真的在學寫字?」琥珀眨眨眼,興致勃**來,「怪不得這兩天有人說看見她一個人的時候會念念叨叨,而且只要一有時間就拿著根樹枝在地上寫寫畫畫的……」

  「行行行,反正我不管你了,你要真閒得慌就自己出去玩吧,」高文對琥珀擺了擺手,「反正三件事不准做:不准偷東西,不准去正幹活的地方搗亂,不准跟人打架——當然跟鵝打架可以。」

  琥珀得到高文的許可,立刻高興地滾回陰影之中,而身體一邊漸隱還一邊嘀嘀咕咕:「你這人真的怪,為什麼總是在我面前強調鵝……」

  等琥珀離開之後,高文才終於有機會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一大堆東西上。

  其中一部分他已經做了測試,其他的東西則正在驗證中。

  在坐回到椅子上之前,他首先看了一眼旁邊的大筐,然後微微嘆口氣。

  那大筐裡放著瑞貝卡之前燒製水泥時製造出來的不可名狀聚合體,原本瑞貝卡是準備把它們倒掉的,但卻被高文留了下來,而且特意放在自己身邊隨時可以看到的地方。

  他是把它們當成了一種警醒,一種標誌,一種時時刻刻提醒自己「這個世界」是「這個世界」的記號。

  把視線從那些東西上收回,他看了一眼桌子上的某個容器,低下頭在紙上用中文寫下新的記錄:

  「安蘇歷735年,霜月46日,營地開拓第23天,火藥製造失敗,按照地球經驗的經典配方以及魔改版的多種配方均無效,沒有一種成品可以產生迅猛燃燒、短時間內釋放出大量熱量或者類似的效果,經典配方的成品壓根是不可燃的,魔改一號配方的成品則可以在空氣中安靜燃燒,但火焰暗淡微弱,還不如燒稻草;二號配方的成品同樣安靜燃燒,但有著明亮穩定的火焰,本想著用來照明,但是它散發出刺鼻的氣味……

  「繼續測試下去,或許會發現可用的異界版火藥配方,但我已經隱約意識到這條路線恐怕不是最好選擇,它與這個世界的『魔力』漸行漸遠,而且威力並不令人期待,研究一種能夠進行工業化量產的爆裂符文恐怕都比火藥靠譜。」

  而除了這個新記錄之外,紙上還有著更多的記錄,高文的視線正掃過它們:

  「安蘇735年,霜月45日,營地開拓第22天,確定電磁感應無效,至少『磁生電』的過程無效,線圈中沒有產生任何電流。已經確定磁石存在南北極,性質和地球的磁石一致,赫蒂提供的風元素符文也可以感應到哪怕最微弱的電刺激,線圈雖然粗糙但也符合要求,那麼出問題的只能是電磁感應本身了。現在還無法驗證『電生磁』的過程是否同樣失效,因為赫蒂的閃電箭魔法沒辦法提供持續穩定的安全電流,她一個掌心雷還差點劈著了琥珀的頭髮……

  「看來用發電機來為風系法陣充能的計畫只能暫時擱置,或者掌握了溫差發電之類的手段再說。」

  「……準備放棄蒸汽機吧,實驗結果簡直讓人頭大:這個世界水燒開的過程看上去和地球上一樣,但蒸汽所產生的推動力竟然小的可憐,或許是水在轉變成水蒸氣的過程中膨脹係數遠遠小於地球,我懷疑這裡的『水』根本就不是水,也有可能是這個世界無處不在的『水元素』在搗鬼,這種不講道理的玩意兒改變了水在三態轉化中的具體表現……

  「……儘管我平常在喝它,在用它洗手洗臉,它也可以用來澆地澆花,但這證明不了什麼:我的身體已經由這個世界的元素組成,我的感官也在按照這個世界的規則運轉,除了腦袋裡裝著一個來自地球的意識之外,我沒有任何一部分能跳出這個世界的『世界觀』來進行旁觀觀察……我所看到的藍天,真的是『藍』天麼?

  「……不管怎樣,路線必須做出調整,地球人類文明最引以為傲的部分遭到了重創:我在這裡沒辦法『燒開水』,失去了鍋爐,要怎麼把最基礎的那些機器搞起來?」

  「安蘇735年……赫蒂沒聽說過「煤炭」,那個叫皮特曼的德魯伊也沒聽說過,事實上就連高文‧塞西爾的記憶裡,也沒有類似的東西……好消息是木炭仍然可以燒出來。

  「……提豐帝國出產一種『可以燃燒的石頭』,但並非煤炭,而是白色的『燃石』,似乎是海水沉積物的一種,它比木頭耐燒,但很不容易點燃,而且聽說燃燒很不穩定,產生的味道也不好聞,只有窮人會拿它來取暖,留意一下。

  「……媽耶,黃金竟然是半導體,而純銀是不導電的……什麼鬼?!

  「我認為自己需要一整個尖端團隊,給我整個元素週期表出來……或者至少把所有常見物質的性質梳理一下也行。

  「然而,並沒有。

  「洗洗睡吧。」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8-6-5 11:03 PM

第七十一章 球的異動

  那些實驗記錄就是高文的「地球經驗」與「這個世界」進行規則磨合時頭破血流的證明,他把它們裝訂成冊,用中文加密,將其當成了自己不宣於人的秘密。

  在所有的實驗記錄中,幾乎有八成都是失敗的。

  這意味著這個世界雖然看起來很宜居,自然環境表面看來甚至和地球有幾分相像,但卻在深層規則上與地球截然不同,支撐著它運作的,是一種高文完全陌生的秩序,在這個陌生秩序中,包括魔力在內的各種超自然力量佔據了相當重要的份量。

  不,或許已經不應該叫它們超自然力量了,在這個世界,手搓大火球唸咒喊神仙才是自然力量。

  但高文並沒有真的選擇洗洗睡覺,恰恰相反,這個不可思議的世界反而讓他鬥志十足。

  他相信一切規律都有被解讀的方法,一切事物都應有深層的規律,人應敬畏自然,但卻不可因敬畏自然而止步於自然,既然這個世界切切實實地存在那些超凡力量,那就把超凡力量當做切切實實的東西去研究好了,就如故鄉世界的風雨雷電,萬有引力,這裡所謂的魔力也只不過是自然循環的一部分而已,他的「地球經驗」雖然派不上用場了,但他的思維方式——在信息爆炸年代錘煉出來的思維方式,難道還比不過那些被中世紀生活束縛著的守舊貴族和迂腐學者麼?

  更何況,也並非所有經驗都派不上用場。

  高文拿起桌子角落放置的兩塊透明鏡片,這是廉價的人造水晶(這種廉價僅相對於天然的魔法晶石而言),坦桑鎮上最嫻熟的工匠打磨了兩天,才把它們按照高文的要求打磨成一塊凸透鏡和一塊凹透鏡。高文把兩塊鏡片一前一後地舉在眼前,不斷調整著位置,直到清晰的像呈現在自己眼中。

  雖然光速還無法測定,但最起碼光在傳播過程中仍然遵循著他所熟悉的規律。

  那至少望遠鏡是可以造出來的——一種廉價而可以推廣給平民使用的「鷹眼術」。

  只要進一步降低人造水晶造價以及解決了人工打磨的低效率問題就可以。

  而除了光學現象之外,水車能夠運行也在證明一件事:在這個世界,雖然微觀領域的基礎法則可能與地球有諸多不同,但一些直觀的、宏觀的物理法則和地球應該並無太大差別。

  所以很多東西還是可以搞一搞的。

  在自己的備忘錄裡寫下了有關望遠鏡的條目之後,高文打了個長長的哈欠,這才注意到外面已經完全安靜下來:夜幕早已降臨,到睡覺得時候了。

  高文耳朵很靈,他能聽到有細微的鼾聲和說夢話的聲音從附近傳來,那是睡在隔壁的貝蒂與琥珀。聽著睡夢中都不忘念叨發財啦的琥珀,他忍不住搖頭笑笑。

  這時候才真應該洗洗睡了。

  夜色漸深,營帳中最後一點燈光也被熄滅,靜謐的黑暗籠罩下來,就如同傳說中夜女士那庇護入夢者的帷幔,高文努力排空自己的思緒,慢慢沉入夢鄉。

  而只有當一切都陷入黑暗的時候,一些原本會被所有人都忽略掉的微光才會有顯露出來的機會:在高文的書桌旁,一些極其細微的光芒慢慢顯現出來,那微光來自書桌旁的大筐,琥珀燒製「水泥」時弄出來的那堆廢渣。

  ……

  在入夜之後的營地裡,有一些人是仍然醒著的——並非「塞西爾鋼鐵廠」的「工人」,雖然高文給鐵匠鋪改了名字,並且給了老鐵匠一些關於新生產制度的資料,但在一切基礎設施都不完善,連電力照明都沒有的現階段,營地裡任何一處工棚都不需要三班倒——醒著的人是那些值夜的忠誠戰士們。

  輪值後半夜的民兵們披甲戴盔地走過燃燒著火盆的小道,在各處的哨位進行交接,一小組民兵穿過營地南邊的堆棧區,來到了一個獨立於所有設施的、位於營區外圍的帳篷前,帶隊的小隊長是個留著絡腮鬍的中年戰士,他和換班的戰友確認了一下口令與識別信物,隨後帶著戲謔的表情看向那帳篷:「那玩意睡覺呢?」

  「廢話,一塊石頭除了睡覺還能幹啥?」即將去休息的小隊長聳聳肩,「真不知道咱們在這兒守著有什麼用,一個石頭球而已,這麼多天也沒個動靜,赫蒂夫人還天天給它放各種法術進行刺激,也沒見什麼效果……」

  「少說兩句吧,」交接班的小隊長提醒道,「這可是公爵大人的決定,他下令守著這東西,你有意見?」

  「當然沒意見,當然沒意見,」對面的人趕緊答道,隨後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身上那精緻而充盈著魔法光輝的裝備,「我還得感謝公爵大人,我都沒想過自己這輩子能用上這種好東西,有種自己變成騎士老爺的錯覺……」

  「你可別盼著這東西有派上用場的時候。」前來換班的小隊長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去歇著吧。」

  哈欠連天的戰友們離開了,留著絡腮鬍的小隊長帶著他的四名士兵接過了這裡的警戒。留兩名士兵在門口站著,他自己則掀開帳篷的簾子,邁步走進帳篷裡面。

  那個直徑一米五左右的「石球」正靜靜地呆在帳篷中央:它下方的地面挖了一個凹坑,以確保石球可以穩穩當當地呆在裡面,而在其周圍,則還立著好幾根粗大的木樁,木樁之間原本的粗麻繩此刻換成了混雜著魔法絲線的繩索,那些繩索中的魔法絲線在夜色中微微泛著螢光,但主要作用也就是個心理安慰。

  除此之外,帳篷裡還有幾個木架子和一張書桌,在架子上陳設著一些魔法晶石和煉金藥劑,而書桌上則用鎮紙壓著一些潦草的手稿。這些東西尋常士兵可不敢碰:它們都是赫蒂留下的研究筆記。

  只可惜那些研究筆記上毫無進展。

  「這東西還真是一點變化都沒有啊,」一個士兵繞著石球走了一圈,他克制住了用手中長槍敲打石球兩下的作死衝動,嘴裡嘀嘀咕咕著,「聽說是古代剛鐸帝國的遺物,還以為多厲害。」

  小隊長拍了這個士兵的腦袋一下:「別廢話,認真檢查一下有沒有表面開裂,有沒有移動位置就行,檢查完了你們就先出去,過半個時辰進來跟我換班。」

  士兵嘀嘀咕咕地開始檢查,而小隊長則隨意打量著帳篷裡的陳設,但就在他視線從石球上轉移開的一瞬間,一股若有若無的、彷彿接觸靜電般的感覺在他皮膚上蔓延開來,並讓他的部分汗毛根根豎起。

  能從當日塞西爾災變中活下來的都不是等閒之輩,哪怕是個民兵隊長,放在別的貴族領地裡也是見習騎士起步的,這位留著絡腮鬍的中年戰士瞬間便警覺起來,一手按在腰間的長劍上並拔出一半:「有情況!」

  然而下一秒,那種汗毛倒豎的「觸電感」便消失了,兩個士兵則在握緊長矛緊張了半天之後面面相覷,其中一人看了自己的隊長一眼:「頭兒……你是太緊張了吧?」

  「不是,我剛才確實感覺……」隊長自己也在困惑,他解釋著,但話剛說到一半,他便注意到其中一個戰士的附魔胸甲上原本那層微微的魔法光暈竟不知何時已經熄滅,「洛克!你的胸甲!」

  名為洛克的士兵低頭看了一眼,頓時低聲驚呼起來:「啊!」

  但他剛驚呼出聲,本已暗淡下去的附魔胸甲卻又恢復了正常,一層極為暗淡的魔法光暈覆蓋在鎧甲上,就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一般。

  緊接著,另外一個士兵的胸甲也發生了同樣的變化:先是熄滅,然後重新恢復,而小隊長則看到自己手中的長劍也在短時間中失去了附魔的光輝。

  他當即將已經拔出一半的長劍完全抽出來:「鎮定!慢慢退出去,這地方……」

  他話沒說完,一股奇特的力量便從長劍上傳來,就好像有一雙看不見的手在拽著似的,那把來自古代剛鐸帝國的附魔士兵劍被猛地拽向帳篷中央圓球的方向,小隊長本能地和這股力量抗爭著,並驚呼出聲:「快去叫人!這個球出問題了!」

  名為洛克的士兵立刻便向門口衝去,但他剛跑到一半,一股巨大的力量便從他的鎧甲上傳來——嚴格來講這股力量是在拖拽著他的鎧甲。他被這股強大的吸引力直接拖著飛了起來,撞開球體周圍的那些柵欄和繩索,隨後整個人便被結結實實地吸在那個「石球」上。

  洛克驚恐地掙扎著,試圖脫下鎧甲掙脫箝制,然而那股強大的吸引力竟然導致鎧甲的鎖扣也完全貼合在了一起,他努力了幾次都沒能掙脫。在另一邊,小隊長也感覺長劍上傳來的吸引力越來越強,他終於無法握住自己的武器,後者當即脫手而出,在空氣中響起一陣哨音,最後「哐當」一聲貼在「石球」的頂部。

  劍尖和士兵洛克的腦袋只隔著半個巴掌遠。

  洛克翻著眼睛看了一眼腦袋上方的劍,終於扯著嗓子大喊起來:「石球活啦!!有情況啊!!」

  他的大喊聲幾乎傳遍了半個營地……

  而失去武器的小隊長則愣愣地看著自己空空如也的右手,又抬頭和帳篷裡的另外一名士兵面面相覷。

  他自己身上的鎧甲沒被吸走,剩下的那個士兵則乾脆什麼東西都沒被吸住。

  這個「石球」吸東西的時候還帶挑揀的?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8-6-5 11:05 PM

第七十二章 生命反應?

  高文是在睡的迷迷糊糊的狀態下被外面的動靜給吵醒的。

  士兵跑動的聲音和喊叫聲把他從睡夢中驚醒,中間夾雜著什麼「石球活了」之類的喊叫,並且聽上去正有幾個腳步聲朝自己的帳篷方向跑來,本就睡眠不深的高文當即便清醒過來,隨手抓過衣服披在身上,並對外面喊道:「發生什麼事了?!」

  菲利普騎士的聲音從帳篷外傳來:「大人——您帶回來的那個石球情況有點不對!」

  情況有點不對是怎麼個意思?

  一貫精明強幹的年輕騎士卻用了這麼個模糊不清的描述方式,高文立刻意識到情況可能相當複雜,於是迅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又帶上時刻放在手邊的開拓者之劍,掀開帳門走出營帳。

  此刻距離黎明尚有兩個小時,天邊還一點發亮的徵兆都沒有,但各處燃燒的火盆和火把卻讓營地沒有完全被黑暗籠罩。高文剛走出帳門,就感覺到腳邊有一道影子突然扭動了一下,緊接著琥珀便從影子中浮現出來——半精靈小姐還沒來得及換上平常的那身皮甲,而是套著一身輕便的常服,她一邊脫離陰影一邊咋咋呼呼地嚷嚷著:「怎麼回事怎麼回事,我這邊正睡著覺呢怎麼就……哎哎卡住了卡住了幫一下……」

  高文一頭冷汗地拽著琥珀的後脖領子把她從影子裡提溜出來,感覺對方輕巧的就像一隻貓:「你這種暗影大師竟然還會被卡在自己的暗影步裡?」

  「這不是有點匆忙還沒睡清醒麼,」琥珀臉上有點尷尬,並迅速轉移尷尬,「怎麼了?」

  「我帶回來的那個石球好像出狀況了,」高文隨口說道,並示意菲利普騎士在前帶路,他則領著琥珀跟在騎士與士兵身後,「一起去看看情況。」

  琥珀一聽是這種事,頓時打著哈欠:「啊,我要回去睡……」

  剛說到一半就被高文夾在胳肢窩裡帶走了。

  營地南邊的獨立帳篷已經被士兵和民兵們包圍起來,一圈人在距離帳篷十幾米的範圍內形成了防線,燃燒的火炬讓這一區域亮如白晝,而在營區南部的平民已經被這裡的動靜驚醒,只不過幾乎沒人膽敢從帳篷裡走出來查看情況:大多數人只是戰戰兢兢地縮在營帳裡,把腦袋探出來看一眼就已經不錯了。

  因為琥珀掙扎的比較激烈,等高文夾著這個半精靈趕到的時候赫蒂就已經在現場了,她在空氣中勾勒著魔法符文,在帳篷周邊的區域內設下弱效的防護結界,而看到高文時她臉上不禁有點驚愕:「先祖,您這是……」

  高文順手把琥珀放下:「這傢伙在夜間比咱們的感知敏銳,但她自己不願意來。」

  琥珀跳著腳地抗議:「不帶你這樣的!你差點沒勒死我!」

  然而並沒有人聽她的抗議……

  「裡面情況怎麼樣?」高文看著帳篷的方向,注意到帳篷和防線之間是個無人的隔離帶,就彷彿靠近石球便會有莫大的危險似的,「有傷亡?」

  「沒有傷亡,但有兩個民兵和一個士兵被困在裡面,」赫蒂臉色古怪,「是被……吸住了。」

  「吸住?」高文愣了一下,「磁石吸引金屬那樣麼?」

  「類似,但古怪的很,」赫蒂說著當前的情況,「剛開始是值夜的民兵發現身上的魔法裝備突然失去了魔力,隨後他們的武器鎧甲便被石球吸引,但並非所有金屬都會被吸住,那石球就好像有所選擇一樣,有的人全副武裝從石球附近走過也沒受到影響……因為不確定那東西還有什麼別的變化,所以我暫時不准任何人靠近裡面,只有那個叫皮特曼的德魯伊正在帳篷裡檢查三個受困者的情況。」

  有選擇地吸引?還影響了魔力?這性質就完全不像是磁石了。

  高文沉吟了一下,隨手解下自己的開拓者之劍遞給旁邊的菲利普騎士,又拍了拍琥珀的肩膀:「咱們兩個進去看看——你把你身上的金屬製品都留下。」

  「為……為什麼我也要去?」琥珀頓時一臉慫,「這麼危險的局面不應該你這種騎士先上麼?」

  「是啊,所以一會我走前面,你跟著,」高文點點頭,「除非你不想要這月工資了。」

  琥珀咬了咬牙,帶著一臉豁出去的表情把自己隨身的金屬物件扔在地上——兩把小匕首,兩個護身符,一枚小巧的墜飾,還有隔壁坦桑鎮安德魯子爵家老管家的懷錶……

  話說這玩意兒她還沒還給人家呢?!

  高文的視線在懷錶上掃過,最後直勾勾地盯著琥珀,直把後者看的毛骨悚然才開口道:「錢袋子呢?」

  琥珀頓時驚悚地捂著自己腰間:「這個絕對不行!」

  高文就繼續直勾勾地盯著她看。

  幾秒鐘後,琥珀終於戀戀不捨地把自己的錢袋子掏了出來,然後捧著它數了一遍又一遍,最後才交到旁邊的菲利普騎士手上:「我跟你講,我可是數清楚了的!等我回來的時候要是少了一個……」

  「我以騎士的名譽起誓!定當守護別人交付給我的財物!」年輕騎士立刻挺胸大聲說道,結果琥珀被嚇了一跳:「哎哎你不用喊這麼大聲,其實裡面沒多少錢……」

  「先祖,我和您一起……」赫蒂向前走了半步,但卻被高文攔了下來,他看著赫蒂的眼睛說道:「你和菲利普在這裡守著,那個球或許能影響魔力流動,你靠近了反而會派不上用場。」

  赫蒂點點頭,躬身退下:「那您多加小心。」

  高文心裡感嘆了一句:這多好的人.妻屬性啊……啥時候問問她打算什麼時候結婚如何?

  腦海裡轉過了不著調的想法,高文帶著一臉如臨大敵表情的琥珀走向那座帳篷。

  在帳篷前使用危險感知確認了一下裡面的情況,大致判斷出裡面並沒有足以威脅到自己的因素之後,高文小心翼翼地挑開門簾。

  他首先看到了放置在帳篷中央的大球,那個球看上去毫無變化,還是土不拉幾的石頭模樣,但在石球周圍卻很滑稽地貼著三個全副武裝的男人。

  一名民兵,一名民兵隊長,一名正式士兵。

  他也看到了那個小老頭的身影,皮特曼確實如赫蒂所說地在這裡照料著受困的士兵,高文掀開門簾的時候這個小老頭正蹲在那位民兵隊長面前和藹地說話:「……所以說你這個明顯就是霉運作祟啊,真的不要試試我們德魯伊教派的轉運儀式?」

  「德魯伊教派有個屁的轉運儀式,你別在這兒忽悠我的兵,」高文大踏步走入帳篷,低頭看了一眼三名士兵,「誰第一個被困住的?」

  三個被吸在石球上的士兵本就出於非常沮喪和緊張的狀態,之後又有個叨逼叨的小老頭在這兒跟他們推銷轉運儀式,基本上已經到了心態爆炸的臨界點上,而高文的突然出現頓時緩和了這一切。不管怎麼說,傳奇級別的開拓騎士能給他們產生的鼓舞是巨大的(雖然這個傳奇自己才知道自己的水分有多大),三人立刻就像已經得救了似的長出口氣,隨後那名留著絡腮鬍的民兵小隊長努力朝旁邊歪了歪脖子:「報告大人,洛克是第一個被困住的,當時我也穿著鎧甲在旁邊站著,卻沒被吸住,我就很好奇,結果正好奇的時候也被吸住了……」

  而第三名士兵則沮喪地嘆氣:「大人,我是來查看情況的時候被吸住的。」

  高文低頭看了看士兵們的情況,發現確實是石球吸住了他們的鎧甲,另外還有一柄長劍被吸在石球的頂端,但奇怪的是就在石球旁邊的地面上就有個從鎧甲上脫落下來的鐵環——那鐵環卻一點都沒有受到吸引的跡象。

  高文撿起鐵環,在石球上蹭了蹭,絲毫沒感覺到磁力。

  這時候旁邊的德魯伊皮特曼開口了:「我剛才檢查了一下,這不是單純的磁力,而且他們的鎧甲就好像被『固化』了一樣,變成完全不能活動的形態,所以脫也脫不下來。」

  看來這個推銷轉運儀式的傢伙也不是一點正事都不干的嘛。

  「聽起來像是某種魔法效果……」高文沉吟著,隨後扭頭看向琥珀,「你從暗影層面試試看,能不能解除這種效果。」

  暗影是與現實世界同在,但卻位於不同層面的事物,因此暗影力量很適合對現實世界運轉的魔力進行干擾,甚至進行超維度的破壞,這就是為什麼潛行者職業中有著最多的解除魔法陷阱和破除封印技能,而琥珀作為暗影力量的寵兒,在這方面更是大師級的。

  帶她來就是為了應付類似的局面。

  琥珀到了這個時候也不再搗亂,而是點點頭,很認真地調動起她的天賦力量。

  她的身體一瞬間變得朦朧虛幻,整個人都進入了介於現世界和暗影界之間的狀態,一些模模糊糊的影子從她腳下延伸,並漸漸與石球周圍的陰影融合在一起。

  而在琥珀開始破解的過程中,高文則試著推了推那個石球,發現它紋絲不動。

  「這東西原來不是非常輕的麼……」他皺著眉,一臉疑惑,「哪怕現在加上三個人的重量,也不可能連我都推不動啊。」

  「這也是個不對勁的地方,」皮特曼點點頭,「我聽說了您把這個石球帶回來時的景象,一個人用單手就能輕而易舉地推動它,但現在……我估計它起碼有等體積的黑金岩那麼重。之前那輕到不正常的份量說不定是一種魔法效果,現在的才是它的真正份量。」

  皮特曼這邊話音剛落,琥珀便突然從暗影形態「跳」了出來,並一屁.股坐在地上:「哎呀——」

  高文趕緊伸手把她拽起來:「怎麼回事?」

  琥珀看起來也是一臉蒙圈:「我也不知道……這個球周圍好像有一層奇怪的能量場,我剛把精神延伸過去,就直接被彈開了……」

  「等一下!」皮特曼突然大聲說道,「剛才有個生命反應!」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8-6-5 11:07 PM

第七十三章 所以這個會是套路麼?

  德魯伊皮特曼的一聲喊把高文弄的一愣,他一時間竟沒反應過來對方說的生命反應是個什麼意思,直到兩秒鐘後才意識到——說的是那個球。

  「剛才琥珀被彈開的時候,球體內有微弱的生命反應出現,」皮特曼再次重複了一遍,並小心翼翼地湊到球體旁邊,伸手從懷裡摸出了一片又乾又皺的樹葉,一邊搓著葉柄一邊繼續說道,「但生命反應持續了一瞬間就又消失了……我從未見過這種奇特的現象……」

  琥珀一邊揉著屁.股一邊不可思議地看向那個石球:「什麼鬼……這玩意兒難道真是活的?」

  仍然被困在石球上的三個士兵頓時臉色更加緊張起來。

  而高文則更多的是在懷疑某個沒譜德魯伊的職業技能:「你該不會是感應錯了吧?」

  皮特曼頓時一瞪眼:「不可能!我是真正的德魯伊,是自然之靈學派出身的專業人士,怎麼可能在這種基礎的領域出錯!」

  高文:「……你不是林木之心學派的麼?」

  皮特曼一愣:「上次是這麼說的麼?」

  緊接著他便看向琥珀:「上次你跟人說我是哪個學派來著?」

  高文:「……」

  「總之我的感應不會有錯,」注意到氣氛實在尷尬,哪怕以皮特曼的臉皮也支撐不下去了,只能生硬地轉移話題,「不管哪個學派的德魯伊,對生命力進行感應都是基礎,沒有這個基礎能力是施展不出任何德魯伊法術的……而且你看,這就是證據。」

  他一邊說著,一邊將手中那原本又乾又皺的葉子展現給高文看:這葉片竟不知何時充盈飽滿起來,現在正呈現出翠綠欲滴的狀態,就好像剛從樹枝上摘下來一樣。

  「雖然表面看著沒有生機,但內裡有著某種形式的生命反應……」皮特曼繞著石球走了一圈,很嚴肅很專業地說道,「這似乎是一種非常深度的沉睡,也有可能是尚未變成完整形態的緣故?」

  琥珀眨巴著眼睛,那腦袋裡也不知道轉了什麼念頭,突然冒出一句:「等下,這該不會是個蛋吧?!」

  「蛋?」高文一愣,心說一千年前的那幫剛鐸研究人員在深山裡面研究了好久的東西如果真是個蛋的話,那這件事倒格外有意思了,但緊接著他更加疑惑起來,「什麼生物的蛋會這麼大?」

  剛說完他就激靈一下子冒出個想法,隨口接了一句:「難不成是個龍蛋?」

  琥珀和皮特曼頓時就不吭聲了,倆人一臉驚悚加緊張地看著帳篷中央的那個大石球,而高文卻摸著下巴陷入了莫名的糾結狀態——這算什麼上古老梗般的展開,穿越異世界之後得到龍蛋什麼的,早在他穿越之前好幾年這種套路就不流行了,結果這種史前級別的套路竟然掉在了自己頭上麼?

  但緊接著他又想到別的方面——即便這是個龍蛋又怎樣,天知道它孵出來得多長時間,根據那幫巨龍傳說中長達幾萬年的壽命來看,他們孵個蛋怕不是要照著千年算的哦,撿個龍蛋恐怕就是孵一輩子的路數,而且自己一輩子還不一定夠用,還得世世代代孵蛋,等到好不容易孵出來了,龍爹龍媽過來就給領走了,臨走的時候還不一定說謝謝……說不定這就是巨龍的一貫套路?

  不過真要按千年算的話,這個「蛋」是從一個有一千年歷史的遺蹟裡拿出來的,說不定已經快孵出來了?

  大概是突然接觸到一個如此熟悉的套路導致激活了腦海深處的一些回憶,高文就這麼站著陷入了嚴重走神的狀態,旁邊琥珀叫了他好幾聲也沒見反應,最後半精靈小姐乾脆跳起來一腦袋撞在高文胸口:「醒醒啦!!」

  「額噗——」

  高文現在可沒穿著鎧甲,登時差點被撞岔了氣,醒過神之後立刻伸手去拽琥珀的耳朵:「你有毛病啊這麼直接拿頭撞人的!」

  「廢話,你讓我進來之前把身上的金屬物件都留下了,我手頭要有個戰錘還用得著拿腦袋撞?」琥珀這一次敏捷地躲開了高文的爪子,並且理直氣壯地反駁,「你剛才突然愣住是怎麼回事?」

  雖然很想問問對方手頭如果有個戰錘的話到底打算幹啥,但高文還是把注意力放回到了那個石球上:「我在想如果這東西真的是個龍蛋……該怎麼把它這該死的『能量場』給關掉。」

  還有三個士兵被吸在這兒動彈不了呢。

  「能夠操縱金屬的力量,可以影響魔力流動,傳說中巨龍裡面有一種叫做金屬龍或者『大地之龍』的子類倒確實具備這種能力,」作為半個學者(另外半個是廚子、盜賊、鑑定師以及算命的)的皮特曼摸著下巴,開始擺弄他腦海中那些不知道真假的知識,「如果真這麼聯想,這東西是個龍蛋的機率倒確實是很高了。」

  高文沒想到這老頭腦袋裡還真有點乾貨,露出感興趣的神色:「哦?那你知道該怎麼終止這種力量麼?」

  「那我就不知道了,」皮特曼一攤手,並趕在高文打人之前接著說道,「而且即便知道了也沒用——假如這真是龍蛋的話,就憑我這低階德魯伊的本事怎麼可能對付的了?巨龍可是傳說級的物種,你別看這只是個蛋,巨龍這種生物在還是蛋的時候就有相當於人類中階法系職業的魔力了。」

  高文目瞪口呆:這見了鬼的逆天設定是怎麼個意思,敢情人類折騰半輩子還不如人家一個受.精.卵麼?

  這時候琥珀卻突然看了過來:「你不是傳奇級的英雄麼?切魔導師都跟切豆角似的,你不能搞定它麼?」

  「騎士和法系職業的能力又不一樣。」高文皺著眉說道,他知道自己這個「傳奇級」有著多大的水分,雖然這段時間自己一直在更加適應這副身體,並正在學著掌握身體和記憶中蘊含的那些能力,但漫長的沉睡終究是耗損了太多的力量,再加上戰鬥經驗不是自己的,融合起來頗為艱難,真正實戰中能發揮的力量恐怕還得再多打個折扣,在如今的領地裡當個第一高手或許還行,但衝出新手村怕不是就要死在半路上……

  更何況眼前這個蛋(假設它真是蛋)完全就不是騎士技能可以處理的領域。

  但仔細想了想之後,高文還是決定試一下:「我先試試看吧。」

  騎士的能力確實不如法師那麼花樣繁多又方便,高文腦海中所記憶的技能絕大部分都是用來抽刀子砍人的,完全不像法師那樣光一個造水術就有七八種口味,但要對付眼前這個蛋……或許一些基礎的能力也能派上用場。

  既然這個蛋既有生命反應,又能與魔力產生交互,那就用魔力與它溝通一下試試?

  在這個萬事萬物皆以魔力驅動的世界,任何超凡職業都懂得魔力的基本運用,騎士也是使用魔力的,只不過和法師的用法不同罷了。

  但在最基礎的感知、引導等層面,騎士和法師的魔力運用沒太大區別。

  高文來到那石球旁邊,將手按在它粗糙的表面,而被吸在石球上的三個士兵頓時有點緊張地扭頭看了過來:他們不知道自己的領主準備用什麼辦法來和這個「石球」打交道,更不知道自己的生命在這個過程中是不是會變成犧牲品,雖然這個年代幾乎所有平民的生死都操縱在貴族手上,但真到了這時候,他們還是忍不住會緊張起來。

  高文注意到了士兵們的眼神,笑著說了一句:「放心,我很穩的。」

  隨後他不再關心三人是什麼反應,轉而專心感應著魔力的流動。

  他的腦海中浮現出了另外一重「視野」。

  那是身邊一定範圍內魔力的分佈,雖然不如法師們冥想中「看」到的清晰,但仍然足以指明魔力流動的情況。他看到帳篷內就好像有一層極為稀薄的迷霧籠罩,迷霧中則隱隱約約有著細微的流動,而迷霧中有幾個較為明顯的「聚集點」,其中兩個稍強一些的是站在附近的琥珀和皮特曼,而另有三個十分微弱的魔力團則聚在一起,顯然就是那三名身為普通人的士兵。

  而那個被猜測為龍蛋的「石球」呢?

  它是一團漆黑的黑洞。

  在魔力感知的「視野」內,帳篷中央就好像空間被憑空挖走一塊般呈現出絕對的黑色,那是沒有任何反光、沒有任何細節呈現的漆黑,這只有兩個可能:要嘛,那石球是這個世界上絕不應存在的、壓根沒有魔力的物質,要嘛,那石球主動屏蔽了一切針對它的魔力效果。

  第一條可以排除,因為赫蒂曾經從石球裡感應到過魔力反應,雖然那反應很奇特,與已知的魔力形式都不同,但它確實是存在的。

  所以這個石球現在應該是進入了某種「自我保護」的狀態?

  高文一邊猜測著,一邊小心翼翼地引導起自己的精神,向著那片漆黑靠攏過去。

  琥珀已經用臉探地雷的方式證明了這層「自我保護」的強度,過於強烈的刺激極有可能導致自己也跟琥珀一樣被「彈開」,所以他必須小心再小心。

  就這樣,在極為小心地接觸之後,他發現自己並未觸發石球的「彈反」。

  並不知道一個「龍蛋」具不具備溝通交流的能力,高文只能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在腦海中不斷強化溝通和交流的想法。

  起初,這並無任何響應。

  但在持續了幾秒鐘之後,他聽到一些嗡嗡嗡的聲音在腦海中迴蕩起來,而且那並不是幻聽。

  這個石球在跟自己小聲***。

  高文的精神頓時振奮起來,甚至差一點因心情動盪而失去了鏈接,但很快他便重新穩定這種脆弱的聯繫,並發出了自己的第一聲問候:「你好,我沒有惡意,你可以叫我高文。」

  而石球傳來的精神波動則越來越清晰,終於也從碎碎念般的小聲***變成了一句能夠聽清的話語,那是帶著金屬音的、分辨不出男女的嗓音:「外面現在安全了麼?」

  高文壓制著內心中的激動,努力將自己的誠意傳遞過去:「這裡很安全,你完全可以放心。」

  「不信,滾。」

  高文:「……」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8-6-5 11:09 PM

第七十四章 什麼玩意兒在發光

  說實話,高文既沒有猜到這個開頭,也沒有猜到這個結局——他想不到自己竟然真的和一個球建立了聯繫,更想不到這個球居然會如此之欠抽……

  如果不是現場有人看著,而自己還要維持一副威嚴老祖宗的形象,他恐怕立馬就一個冠軍斬擊下去把這個倒霉球劈成兩半了——雖然開拓者之劍沒在手上,但這並不影響他產生這個想法……

  努力定了定心神,高文忍住罵街的衝動,把眼前的球從「需要幫助的受驚幼崽」調整成了「欠抽欠揍活該被關在實驗室裡讓人研究的熊孩子」,然後耐著性子說道:「我騙你有什麼好處——當初用來關押你的那個研究設施都廢棄一千年了,一千年了你知道麼?」

  球沉默了一會,似乎是在思考,隨後特堅決地回了一句:「你休想騙我離開我的殼!」

  「我跟你說真的,不信你……」

  「你休想騙我離開我的殼!」

  高文一腦門子青筋冒出來:「你愛在這個殼裡呆著是你的事兒!你先把我的人放了再說!」

  在意識連接中,球發出了好奇的聲音:「你的人?什麼人?」

  高文被對方這不似作偽的好奇態度給弄得一懵:「你把我三個士兵吸在身上難不成還想抵賴?!」

  球這次沉默了更長的時間,然後大驚:「原來這幾塊鋼板上還帶著人麼?!」

  高文:「……」

  「一定是在殼裡的感知受到了影響!」這個倒霉催的球竟然乾乾脆脆地承認了自己的錯誤,而隨著它話音落下,只聽到哢擦嘩啦一陣響,三名士兵當即解除了束縛,從球體表面脫落下來。

  他們一臉緊張加驚悚,落地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手忙腳亂地跑到離球遠一些的地方,然後把自己的鎧甲武器等各種金屬物品全都扔在了地上。

  高文則頓時覺得眼前這個怪球或許是可以交流的,於是問道:「你為什麼要把這些鎧甲和武器吸住?」

  球回答的理直氣壯:「我找點東西防身不行啊?天知道你們這些瘋狂的野蠻人還有什麼惡劣的招數!」

  「我說過當年的研究設施早就沒了,我哪知道當年把你抓住的人是怎麼……」

  「你休想騙我離開我的殼!」

  高文:「……」

  生平頭一次,他在與人語言交鋒的時候落敗的如此徹底,而讓這位昔日鍵盤強者尤為沮喪的是——他竟然是輸給了一個球。

  如果這個球真是個龍蛋的話,他甚至是輸給了一個受.精.卵……

  接下來不管他說什麼,疑似龍蛋的石球都再也不肯正面回應,哪怕被逼急了也只會回一句「你休想騙我離開我的殼」,這甚至讓高文懷疑這個球的本質會不會是個該死的復讀機。

  而不管它的本質是什麼,交流都無法繼續下去了。

  高文臉色陰沉而古怪地把手從球體表面拿開,同時結束了魔力感知,他抬起頭,看到琥珀與皮特曼都一臉好奇地看著自己。

  琥珀剛才眼睜睜看著三名士兵在高文與球接觸之後不久便獲得了解放,而隨後高文就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地在那進入了神遊天外模式,這讓這位半精靈小姐一度以為這個七百年歷史的老粽子是魔力調用過度導致力量失控即將再次去世,她在過去的幾分鐘裡天人交戰,糾結了好久是應該立刻跑出去嚷嚷著散夥分行李,還是現在把高文身上值錢的東西都扒拉走然後直接跑路……結果內心鬥爭還沒結束,高文就「還魂」了。

  而且看上去很生氣的樣子。

  這讓做賊心虛(無誤)的琥珀立刻起了一腦門子冷汗,連說話都低了八度:「你……你沒事吧?剛才看你臉色變的特快,還以為要自爆……」

  「我和這個球建立了交流,」高文頗有點咬牙切齒的意思,以至於甚至都沒注意到琥珀這不正常的態度,「這玩意兒……竟然是有神智的!」

  「神智?!」最驚訝的不是琥珀,而是旁邊的德魯伊皮特曼,小老頭幾乎一下子就撲到了球旁邊,但卻猶豫著沒敢把手按上去——傳奇騎士碰一下是沒事,他一個最高不過三級的德魯伊萬一作死成功了咋辦,「一顆龍蛋竟然會具備神智?!也就是說……巨龍在還是個蛋的時候就能思考了?這簡直是……簡直是最不可思議的事情,是這個世界上任何一個學者和德魯伊都從未發現過的奧秘!」

  「不,還不能肯定這玩意兒就是龍蛋呢。」高文趕緊在旁邊糾正道,他到現在仍然不敢相信這種套路至極的事情會發生在自己身上,但他的糾正毫無作用:皮特曼已經陷入了莫名的亢奮中,並已經開始籌劃著把這個新發現寫成書賣給北邊的聖龍公國了。

  他要真敢把這種子虛烏有的「研究成果」賣給那幫崇拜巨龍的狂熱分子,恐怕高文就不得不再聘請一個新的德魯伊了,不過幸好,皮特曼並沒錢印書,更沒錢穿過整個安蘇和北境群山去聖龍公國搞推銷。

  鑑於石球已經拒不接受任何聯繫,高文只好選擇把這玩意兒繼續扔在這兒,但為了防止這個能夠操控金屬並在一定程度上影響魔力流動的「龍蛋」再搞什麼么蛾子,他改變了原本的「收容措施」:把帳篷內外數十米範圍的金屬物品全部搬走;在球體周圍安置了一圈黑曜石板以阻滯魔力;用結實的繩子把球體層層捆綁,並用粗大的木樁將其固定在地上;告訴石球他打算去買幾個橘子……

  最後一步操作誰都沒看明白。

  而在安排這一切的同時,高文也把自己和球交流的整個過程告訴了一直等在外面的赫蒂。

  讓人意外的是,一貫成熟穩重講求實際的赫蒂也懷疑那個球是個龍蛋。

  原來這種思維方式在這個異世界如此流行的麼?

  「這個『龍蛋』恐怕是古代剛鐸帝國的魔導師們竊取來的,」聽完高文的描述之後,赫蒂說著自己的推論,「我聽說巨龍在千年前確實曾經在大陸上出現過,巨龍公國對此有所記載——雖然那些狂熱崇拜巨龍的傢伙在涉及到龍的話題上一向顯得神神叨叨,但關於巨龍何時何地現世,他們倒確實是最可靠的記錄者。這個時間點,是吻合那遺蹟的建造年代的。

  「而根據『龍蛋』對人類的態度,剛鐸帝國的魔導師們在得到這顆蛋的過程中顯然採取了不光明的手段——並且在之後對待龍蛋的過程中也不怎麼友好。」

  「那是,都扔在實驗台上了,再友好能友好到哪去,」高文撇著嘴,「我懷疑它在那之後就一直處於沉睡狀態,大概是剛鐸帝國的魔導師用什麼辦法壓制了它的活性,因為那顆『蛋』完全沒有千年時光流逝的記憶。而咱們把它從遺蹟裡拿出來……恐怕是破壞了一千年前魔導師留下的封禁。」

  「您打算怎麼處理它?」赫蒂謹慎地問道,「如果它真是龍蛋的話……我們就不能輕易拿它怎麼樣了,傳說中巨龍是個很會記仇的種族,而且對自己的蛋格外重視,一千年前的剛鐸魔導師們或許不怎麼害怕龍的報復,今日的我們可不一樣。而且在那些龍眼裡,恐怕壓根分不清咱們和一千年前的人類有什麼區別。」

  巨龍的真身幾乎無人見過,但關於巨龍的描述倒是不缺,關於他們的脾性,分類,喜好,甚至食譜,這塊大陸上都有無數的專業書籍在煞有其事地進行介紹,其中一部分是各地民間巨龍專家的記述,另一部分則來自北方的聖龍公國,後者是自詡為龍血後裔的冰原貴族,他們用了很多華麗又嚇人的詞彙來描述他們心目中的「龍祖」,而赫蒂選擇相信其中最危險的那部分描述。

  高文摸了摸下巴:「也是……先放在那晾幾天吧,不要有人打擾,先讓它相信確實沒人來找它做實驗了,然後我再想辦法建立信任。」

  說完這句話,他就難以抑制地打了個長長的哈欠,半夜被人叫醒的睏倦以及精神高度集中所導致的疲憊一下子壓了上來:「哈欠……今天就先這樣吧,大半夜的折騰一番大家也都累了,除去正輪守值夜的人之外,其他人都回去休息吧。」

  聚攏起來的人員紛紛散去,琥珀也打著哈欠一個暗影步消失在所有人視線中,高文最後回頭看了一眼被士兵們遠遠盯著的「龍蛋帳篷」,搖搖頭,轉身走向自己的營帳。

  進入營帳之後,他坐在床鋪上卻沒有立刻睡覺,而是習慣性地集中注意力,在腦海中呼叫出了那幅從空中俯視的「魔力成像圖」。

  確認一下魔力成像圖上的能量分佈並無太大波動,附近,尤其是「龍蛋」附近也沒有高能反應,衛星也沒發來新的警報,他才微微鬆了口氣,準備睡下。

  但就在躺下前的一瞬間,他眼角的餘光卻突然捕捉到黑暗的帳篷中有些許微光若隱若現。

  高文揉了揉眼睛,確認這並非幻覺,而且那微光正是從書桌旁的大筐中傳來的。

  那些是瑞貝卡「燒水泥」的過程中煉製出來的廢棄產物,一些看不出作用的板結物質。

  高文好奇地湊了過去,看到那些板結物質中有點點的微光在閃耀。

  光芒微弱,卻彷彿群星。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8-6-5 11:11 PM

第七十五章 意想不到的成果和意想不到的……

  那些在黑暗中微微發光的物質把高文的睡意直接清除了七八成,他不顧這些灰黑色的玩意兒會沾染一身,直接在大筐裡扒拉起來。

  很快,一些與周圍物質有著明顯區別的碎塊被翻了出來。

  它們內部「鑲嵌」的光芒更加明亮一點,而且更為集中、更為穩定。

  從外觀看起來,這些東西仍然是黑乎乎的板結物,但在鬆散的結構之中卻有很多直徑不超過一毫米的、彷彿粗劣水晶般的結晶體,這些結晶體就是光芒的來源。高文捏碎了一塊板結物,小心翼翼地從中挑揀出了幾個結晶,發現它們仍然在發光,而且失去周圍雜質的影響之後反而更加明亮了一些。

  某種直覺讓他開啟了自己的魔力感知能力,於是一些恆定的、發出微光的團狀霧氣便浮現在他的視野中:這些結晶體裡面果然蘊含了一定的魔力。

  高文捏著一粒結晶,手指慢慢用力,那晶體終於碎裂開來:它很硬,幾乎和石頭一樣,但卻比魔法師們用來加工法杖、儲存魔力的天然水晶要脆弱一些,而且在被捏碎的同時,它的光芒也消失了。

  魔力從中逸散了個乾乾淨淨。

  所以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高文深深地皺起眉頭,他很想立刻就帶著這東西去找赫蒂諮詢,但後者這時候恐怕已經睡下,今晚的意外情況一定讓她很累,再加上白天還要操心營地建設的事情,她能睡個好覺可不容易。

  所以高文只好強行壓下了自己的想法,準備等明天一大早就去找赫蒂。

  後半夜終於再無風波,營地被黑暗與靜謐包圍起來,彷彿傳說中夜女士的國度降臨……

  第二天一大早,高文便帶著那些會在黑暗中發光的細碎晶體前往赫蒂的帳篷,並得知赫蒂在更早的時候就已經起床前往實驗室了,於是他又跑到了赫蒂的魔法實驗室。

  這座「魔法實驗室」就位於營地東南角,在靠近黑暗山脈的位置,它是目前整個營區裡唯一一座用石頭和木頭作為主材質建造起來,而且佔地面積頗大的房子,哪怕沒有多餘的裝飾,它也可以說是這裡的「豪宅」了。這並不是赫蒂要搞特殊主義,而是魔法實驗室對環境確有要求,很多魔法和煉金實驗都要求在相當安靜、穩定的環境下進行,同時用石頭作牆也是為了刻畫法陣的方便。

  魔法師是一種相當講求實際的生物。

  但在外行人看來,這座堅固又大氣的建築物就充滿十足的神秘氣息了,琥珀就整天懷疑赫蒂在裡面的工作便是跟個老巫婆一樣攪合魔藥與毒藥,但就是不敢進去確認一下——怕挨揍。

  高文趕到這裡的時候赫蒂正在一堆水晶之間忙碌著——她在實驗室的正中央放著自己的操作台,那張異常寬大的圓形桌子被分成了三部分,一部分上銘刻著法陣,並在法陣周圍擺滿了各種魔法材料,一部分擺著各種瓶瓶罐罐和煉金工具,而第三部分則只有一套裝置,那便是從坦桑鎮高價買來的水晶共鳴器。

  這是一種專門用來研究各類晶體,以及在晶體內部銘刻法陣的裝置,是這個世界魔法師們的傑出創造,它的精密性和漂亮外觀都與高文在這個時代的平民社會中見到的那些粗糙原始的工具截然不同。它有一個作為核心的台座,台座上用黃銅機關固定著三個大小不同的天然魔力水晶,而在這個核心台座周圍則擺放著數個獨立的、可以調整角度的圓形人造水晶片,在每一個水晶片的背後,還放著用於成像的灰白色豎板。

  這可以說是整個實驗室裡最昂貴的玩意兒了,赫蒂用它的時候都是小心翼翼,甚至連瑞貝卡這個同為法師(雖然只會火球術)的大侄女都不讓碰。

  琥珀真敢溜進來的話看來真的會被打……

  高文看到赫蒂將一枚淡紫色的水晶放在水晶共鳴器的中央,通過周圍三塊魔力水晶的刺激,目標晶體便隨之產生共鳴,而這種共鳴在無處不在的魔力環境中會產生可以被檢測到的「波紋」,通過共鳴器四周的人造晶體薄片,這種波紋便形成可以被肉眼觀察到的畫面,並投射在那些灰白色的豎板上。

  在其中兩個豎板上已經可以看到較為清晰的符文結構,而桌子一角的草稿紙上便是赫蒂根據投影結構繪製出來的草圖。

  看來她正在研究那些從山中寶庫帶出來的古代軍用水晶。

  對高文的突然來訪,赫蒂顯得有些意外,因為平常高文這個時候一般都回去各處檢查工程進度,或者在自己的帳篷裡畫一堆圖紙:「先祖?您怎麼來了?」

  「有些東西想讓你看看,」高文一邊說著一邊從隨身的小羊皮袋裡倒出了那些鑲嵌有細碎晶體顆粒的板結物,同時看著赫蒂的「工作台」,「你在研究那些古代水晶裡面的法陣?」

  「是的,」赫蒂點了點頭,臉上隨之有點歉意,「可惜進度不佳。」

  一邊說著,她一邊看向高文手裡那些其貌不揚的碎塊:「這些是……」

  「瑞貝卡上次折騰出來的『廢渣』,但我在裡面發現了點有趣的玩意兒,」高文一邊說著一邊搓動那些鑲嵌在廢渣裡的碎晶體,「這些東西有魔力反應。」

  「魔力反應?」赫蒂皺了皺眉,隨後仔細感應了一番,頓時驚訝不已,「竟然真有?!這是什麼東西?」

  「所以讓你來看看,」高文把其中一粒脫落的晶體挑出來,「你的水晶共鳴器能不能看出它的結構?」

  赫蒂可想不到瑞貝卡一番胡亂操作竟然還弄出了這種奇怪的東西——她覺得瑞貝卡整天在工棚裡燒石頭就是胡亂操作,哪怕這事兒是高文安排下去的也一樣,畢竟瑞貝卡在這個過程中有不少腦洞大開的想法,比如往爐窯裡扔螞蚱之類——她小心翼翼地捏起了高文遞過來的晶體,放在眼前仔細觀瞧。

  「就沒有更大點的了麼?」赫蒂有點困擾地皺著眉,「這麼小,不好觀察啊。」

  高文也沒辦法:「這已經是最大塊的,起碼有米粒那麼大了。」

  「好吧,我努力試試。」赫蒂一邊說著一邊把水晶共鳴器中央的那塊古代水晶拿了下來:它的符文排列已經記錄完成,不需要繼續測試了。

  隨後赫蒂用一把小鑷子小心翼翼地夾著那顆只有米粒大的「水晶」,把它放在共鳴器的台座中央,並激活了台座上的三塊魔力水晶。

  短暫的等待之後,共鳴器外圍的幾個「螢幕」上便呈現出一些模模糊糊的線條:它們不但非常模糊,而且淡薄的就彷彿透明一般,如果不是赫蒂提前熄滅了附近的魔晶石燈,恐怕高文壓根就看不到它們。

  畢竟作為觀察對象的晶體實在是太小了。

  「這種結構……確實是一種人造水晶,而且很有規律,」赫蒂仔細分辨著那些紋路的形態,並小心翼翼地把最低程度的魔力注入到台座上,而隨著魔力的注入,投影上的那些紋路漸漸明亮起來,並染上了彷彿彩虹一樣的光暈,「能夠吸納外來的魔力,並把它們轉化成了在晶體內部穩定存在的形態……」

  赫蒂撤去了自己的魔力,並觀察那些投影后續的變化。

  幾分鐘過去了,呈現在豎板上的投影絲毫沒有變化,而共鳴器本身對魔力有精確感應能力的機關也毫無動靜。

  「魔力被穩定存儲?!」赫蒂到這時候才露出了更大的驚訝表情,「逸散率……如此低?!」

  高文直勾勾地盯著水晶共鳴器中央的台座,在那台座上,米粒大小的「人造水晶」正釋放出肉眼可見的白色光芒:看來隨著魔力的充盈,它的亮度也在隨之上升。

  他立刻意識到為什麼之前帳篷裡很黑的時候他也沒發現這些混雜在廢渣裡的東西:這些「人造水晶」在剛剛煉出來的時候是空的,沒有魔力當然也就不會發光,而隨著放置時間延長,它們便開始自發地吸納大氣中游離的魔法能量,這是一個緩慢的自我充能過程,一直充了兩天,它才終於可以在夜間微微發光,才終於被高文發現。

  赫蒂也被這水晶奇特的性質給吸引了,她帶著難以控制的興奮之情繼續向水晶中灌注能量——而一個只有米粒大小的水晶肯定容納不了多少魔力,所以很快她便發現這東西進入了「飽和」狀態。

  小小的水晶開始釋放出穩定的乳白色微光,並沒有因飽和而自我崩解的跡象。

  「所以這是一種可以儲存魔力的人造水晶麼?!」高文一臉驚喜地看著赫蒂,感覺彷彿撿到了寶貝,「那它最大容量和天然水晶比起來怎樣?穩定性呢?我看它一直在發光,它的自我損耗速率呢?」

  「等一下,等一下,我還要……我還要認真測試測試,」赫蒂心中的激動之情絲毫不比高文弱,但她還是保持了一個法師應有的冷靜,她一邊把那粒小小的水晶夾起來走向旁邊的分析用魔法陣,一邊隨口說著,「自我損耗的問題應該不大,雖然它在發光,但主要是空氣中的游離魔力受到了水晶的影響而在共鳴,水晶內部儲存的魔力並無太大損失,所以它應該可以把魔力保存很長時間……」

  一邊這麼說著,她一邊把水晶放在一個用紅寶石製成的、帶有凹槽的「皿」中,並把這個器皿放在魔法陣的中心,準備嘗試將儲存在晶體內的魔力再導出來。

  魔法陣啟動了。

  紅寶石器皿內的水晶顆粒發出「啪」的一聲輕響,隨即化為一片碎渣。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8-6-5 11:12 PM

第七十六章 藝術的第一步

  紅寶石器皿中的水晶就這樣碎成一灘,高文和赫蒂站在旁邊面面相覷。

  愣了半天,高文才嘴角抽抽著憋出一句:「這是升星失敗了是吧?」

  赫蒂:「誒?」

  「咳咳,我是說,這是什麼情況?」高文趕緊乾咳兩聲把自己剛才下意識冒出來的話給遮過去,「是法陣抽取能量的時候用力過猛直接抽成渣了?」

  赫蒂雙眼中泛著微微的奧術光輝,她仔細觀察過紅寶石皿中殘留的魔力痕跡,臉上原本的興奮神色慢慢變得暗淡下去:「不……恐怕是這種水晶的先天缺陷……」

  「缺陷?」高文隨即皺起眉頭,隱約有了非酋氪金抽卡金光一閃卻是個保底的預感,「難道是一次性的?充能之後再釋放就肯定會毀壞?」

  如果真是這樣,那這種「人造結晶」的價值無疑會大大降低,但高文覺得自己也還可以接受:在這個世界上,能夠儲存魔力的水晶是一種極有價值的材料,魔法師將這種水晶分為兩種品質:高品質的水晶純淨而穩定,可以刻下法陣並穩定運行,因此被作為各種魔法物品的核心,比如用來鑲嵌法杖,而低一級的水晶由於穩定性欠佳所以無法刻畫法陣,卻可以當做魔力儲存容器,也被施法者們視作重要的戰略資源。

  但一直以來,儲能水晶都只能從自然界獲取,人造的水晶根本無法將其取代,這是因為人造水晶有著嚴重的「天然逸散」問題,儲存在水晶中的魔力會以驚人的速度散失,甚至幾天內就會消散一空,根本不堪使用,因此人造水晶一直以來都只能當做魔法物品的輔材,甚至當做貴族城堡裡的裝飾品……

  如果瑞貝卡稀里糊塗弄出來的這些結晶體只是有「一次性」這個缺陷的話,在高文看來問題根本不大,赫蒂已經證實了這些結晶很穩定,所以大不了用來製作一次性的魔法道具,對於習慣了工業時代的高文而言,「一次性」並不意味著實用價值低下,反而是廉價、快捷、量產的代名詞。

  然而赫蒂卻搖了搖頭:「不是一次性,而是它儲存的魔力根本沒辦法提取出來使用。」

  這次高文是徹底傻眼了:「怎麼會這樣?」

  「魔力失去了『協調』,大概是在提取的瞬間便發生的,原本有序的魔力在這個過程中成了無序的『廢能』,提取出來的一瞬間就會消散掉,而且即便在它消散前就將其收集起來也派不上用場,畢竟……是『廢能』。」

  廢能,這是魔法師們的專用詞彙,也被稱作無序魔力,這是一種無法參與任何魔法反應,也無法用來釋放任何法術的魔力,就好像失去了調律的音符一樣毫無價值。無序魔力是很多法術的附屬產物,是法師們釋放完魔法之後的「殘渣」,而高文所知的、無序魔力最有存在感的事件,便是在剛鐸帝國覆滅的前一年深藍之井的大爆炸——大量無序魔力出現在「深藍」內部,直接導致深藍之井全功率運轉卻無法輸出任何能量,最終爐心熔燬而爆炸。

  存進水晶裡的是魔力,提取出來卻會變成殘渣,這簡直就是上輩子某些黑心遊戲裡的強○器,放進去的是裝備和寶石,取出來的是礦渣和全服嘲諷小喇叭……

  事實已經很清楚了,瑞貝卡煉出來的是一種可以把強化黨們原地氣炸的白色小晶塊(無誤)。

  失望地看了那些粉末狀的晶塵一眼,高文搖搖頭:「說不定啥時候瑞貝卡能煉出能用的儲能水晶吧……總之先這麼期待著。不說這個了,我剛才看你在折騰那些古董水晶,都有什麼成果?」

  赫蒂提振起精神,但語氣卻頗有歉意:「抱歉,先祖,那水晶中的很多法陣和符文規律如今都已經失傳,而且以一種難以理解的方式組合在一起,現如今的水晶共鳴器精度有限,我到現在只能分辨出其中的一小部分並將其還原成了法陣……請來這邊。」

  高文跟了過去,看到赫蒂從她的書桌中取出一些已經整理好的法陣圖紙,那圖紙上除了各種符號和線條之外,還有用娟秀字體寫下的筆記,那是她留下的註釋。

  高文看著圖紙,赫蒂則在旁邊說著自己的感想:「古代剛鐸帝國的魔法體系與如今的大不相同,他們的魔法陣是『分層』的,每一層之間用關鍵節點連接,而那些節點本身組合起來竟也是一種法陣,就好像層層嵌套一般。以如今的的技術根本不可能構建出這種結構的法陣,我簡直不敢想像古代的剛鐸魔導師們是怎麼把這一整套複雜的符文塞進一顆小小的水晶裡的……」

  高文抬起頭笑著說:「他們首先準備一個近乎沒有任何塵埃與懸浮顆粒的房間,然後在這個房間裡用導魔材料建造一個巨大的法陣模型,接著抽空房間裡的空氣,最後用來自深藍之井的強大魔力照射那個法陣模型,而在照射的『焦點』上,放置著空白的待加工水晶。通過特殊的偏振技術,魔力會將分層的法陣逐層烙印在水晶內部——就這樣,魔力照射一次,水晶中就烙下一套法陣,一分鐘造二十七個。」

  「啪嗒」一聲,赫蒂手中的一支蘸水筆掉在地上,摔成兩截。

  媽耶,古代人原來這麼厲害的麼?!

  「所以這就是我和這個時代的人觀點最為不同的地方——你們認為很多東西都是珍貴而稀少的,大師們精工細作然後留給人們代代相傳是理所當然,可是在我看來,這些東西廉價量產才是正常。可惜啊,失去了深藍之井,第一代人又死個精光,你們發展成這樣也是難免的。」

  赫蒂臉色古怪,深深感覺不肖子孫又讓老祖宗失望了……

  而就在這時,高文的視線突然被其中一張圖紙上的魔法陣給吸引了:「嗯?」

  赫蒂趕緊湊上前,看到高文的視線所在之後,便解釋道:「那是控制水晶自爆的法陣。您知道的,這些制式水晶在瀕臨崩潰的時候最後一個功能就是自爆,因此這一層法陣被烙印在獨立於其他符文組的位置,而且它異常簡潔,所以還原起來較為容易。不過和這個引爆法陣有關的敵我識別部分就沒法還原了,我到現在還沒找到是哪幾個符文實現了這個不可思議的功能,我在這方面實在缺乏天賦……」

  「等會,先別管那些識別符文是怎麼整的了,」高文打斷了赫蒂的自我批評——這大孫女哪都好,就是一旦認為老祖宗不開心就會立即陷入自我批評自我反省的狀態讓人很是頭大,明明是個御姐女王路線隨便走的人設,偏偏在他面前跟總受欺負似的,「我看到你寫在這兒的註解了……你說這個法陣與常規的魔法陣不同,並非是把水晶中的能量釋放到外界之後生成爆炸,而是在水晶內引爆了能量,將水晶本身也作為爆裂物?」

  赫蒂愣了愣,點點頭:「是的。尋常的類似法陣都會將能量從儲能晶體中引導出來,在外界產生效果,但因為這個法陣的作用是自爆,所以它跳過了引導步驟,而是直接將能量在儲能晶體中引爆,爆炸的水晶碎片同時還會有很強的殺傷力。說實話,我以前真沒接觸過這種法陣,雖然它不複雜,但恐怕任何一個腦子正常的魔法師都不會用它,這東西會直接把寶貴的儲能晶體徹底摧毀……」

  赫蒂說著說著就不說了,顯然,她不傻,而且已經迅速意識到了這個東西的用處。

  她和高文的視線不約而同地看向了實驗台上那個紅寶石皿,紅寶石皿中的微量晶塵在他們眼中彷彿重新發出光來。

  那是藝術的光輝(確信)。

  「從那些水晶裡提取出來的魔力會瞬間變成廢能,但它們在水晶裡儲存的時候狀態卻是穩定的……」高文慢慢悠悠地說道,「那我們乾脆不要把它提取出來了,直接在水晶裡引爆多好。」

  赫蒂也慢悠悠地說著:「是啊,反正這種『水晶』是從石頭裡煉出來的,又不值錢……」

  腦子正常的魔法師們不會使用一個會把儲能晶體一起炸掉的爆裂法陣,這是因為儲能晶體價值高昂,而他們只需要在爆裂法陣上加一個將能量導出的結構,就可以在保住水晶的前提下釋放出爆裂魔法來,既然效果完全一樣,又何必毀掉一塊水晶?

  但如果有一種水晶,它儲存的魔力根本無法導出,而它本身又壓根不值錢呢?

  那這玩意兒簡直就是天生為自爆準備的——它的性質簡直和它的發明人一樣耿直而頭鐵。

  高文腦海中瞬間浮現出無數令人激動雀躍的大膽想法,這些想法都伴隨著璀璨的火光和震撼人心的鳴響,它們是未來,是希望,是捍衛人民與土地的利劍與堅盾,是驅散試制火藥失敗所產生的陰雲的一道光……

  是藝術。

  藝術的都不行了,跟盧浮宮一個等級的。

  高文把那些激動人心的想法壓制好,並突然臉色古怪地問了個很實際的問題:「咱們怎麼把一個爆裂法陣刻在一個只有米粒大小的水晶上?」

  赫蒂也冷靜下來,並認真思考了這個問題,隨後不甚肯定地說道:「或許……不必非要刻在水晶上,因為這是一個『干涉型』的法陣。」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8-6-5 11:14 PM

第七十七章 新熔爐

  干涉型的法陣——必須承認,雖然高文‧塞西爾是半個博物學家,而且騎士在運用魔力的基礎領域和其他法系職業也有很多的共同之處,可是真要涉及到那些細微又專業的領域,高文的知識量還是有點不夠的,他從赫蒂這邊打聽了一下,才搞明白刻在那些古董水晶裡的法陣有何特殊之處。

  簡而言之,就是它們屬於「範圍性生效」。

  此類法陣可以對特定範圍內的儲能裝置進行操作,而不必非要刻在儲能裝置表面或內部,或者說,只要法陣上的關鍵節點和儲能裝置有連接,其效果就可以發動。從這方面來講,干涉型法陣和常見的那種大型陣式很相似,大型陣式就是建造一個魔法陣,然後將儲能晶體之類的魔力源放在魔法陣的關鍵節點上充當能源,這種結構當然不屬於把法陣刻在水晶裡,但實際上干涉型法陣和常見的大型陣式還是有著本質的區別。

  干涉型法陣通常都極為小巧,作用範圍也極小,功能更加單一,而且它自身的符文結構其實並不完整,儲能部分和符文部分必須組合在一起才算是一個完整的「執行機構」,因此這種干涉型法陣通常被當做「啟動機關」,用來簡單地控制一些魔力源的開啟和關閉,或者……

  用來把魔力源炸掉。

  高文很理解當年的剛鐸魔導師們為何要在這些軍用水晶裡面刻一種干涉型的法陣——按理說既然他們已經把這些符文塞在水晶內部,就完全沒必要再費功夫將它設置為干涉型,但實際在戰場上士兵們所要面對的問題卻複雜的多——並不是所有的軍用水晶都能在整場戰鬥中保持完整,很多時候,因戰鬥激烈而提前開裂、破損才是這類水晶的常態,這時候晶體核心的法陣部分或許還因保護妥善而能夠運行,但整個晶體實際上卻已經解體了。

  在這種情況下,剛鐸軍工領域的那些符文專家們就想到了一點:至少要確保這些水晶的自爆功能在最後的最後仍然可以使用。

  所以這些水晶的自爆部分就用了干涉型的法陣,這種法陣確保了哪怕水晶碎裂,一把碎片扔出去都是可以炸開的——只要這些碎片中還殘留著一點能量就行。

  「就是不知道這種水晶大量聚集在一起的時候同時引爆效果會怎麼樣,」高文摸著下巴,腦海中開始構思,「或者用某種東西把它們粘結成型?而且現在還不清楚它們到底是怎麼形成的,瑞貝卡送來的大量樣本中只有一小部分摻著這種晶體……」

  赫蒂看著高文的臉色,她能感覺到對方現在的興致正空前高漲,這讓她有點困惑:雖然她也對這些古怪的水晶能派上用場而挺高興,但卻想像不出這些除了爆炸之外沒有任何別的用處的「魔力結晶」到底能有多大價值:「先祖……您看上起很高興?」

  「怎麼能不高興?」高文扭頭看了赫蒂一眼,「你不覺得這些東西一旦派上用場,作用巨大麼?」

  「嗯……加工合適的話或許能當做爆裂型的魔法道具,對於我和瑞貝卡這樣實力一般的法師而言確實是有用的,也可以配發給士兵當做輔助武器,」赫蒂已經把自己的想像力發展到了極限,「但除此之外我就想不到它還能用來幹什麼了。」

  高文看著赫蒂有點蒙圈的表情,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很難讓對方理解自己腦海中正浮現出的畫面。

  在沒親眼見到炸藥開山以及工業量產的場面之前,任何一個生活在中世紀的人恐怕都想像不到那些畫面。

  所以他乾脆地沒有解釋,而是揚了揚手裡的羊皮袋:「我把這些樣本都留給你,說實話,數量不多,你儘量在把它們都消耗完之前確定它們的各種性質,順便試試看剛鐸水晶裡的『起爆法陣』對它們管不管用。我要去找瑞貝卡,搞明白那丫頭到底是怎麼把這些玩意兒給折騰出來的。」

  赫蒂珍而重之地接過了高文手裡的羊皮袋,隨後彷彿想起什麼,特意提了一句:「先祖,瑞貝卡是個很努力的孩子,但從小到大都幾乎沒怎麼被誇獎過,所以……」

  「放心吧,我會好好誇獎她的,」高文笑了笑,指著赫蒂手裡的羊皮袋,「我甚至已經決定把這些水晶稱作『瑞貝卡水晶』了——如果那丫頭能把這些水晶重現出來的話。」

  說完這句話,高文又叮囑了一下赫蒂在測試引爆法陣的時候千萬注意安全,做好防護工作的事項,隨後便離開了魔法實驗室。

  而直到高文離開,赫蒂都沒好意思把心裡真正的想法說出來——其實她的意思是讓高文誇瑞貝卡的時候悠著點,那孩子從小沒被人誇過,這一旦有人誇了,說不定要蹦到天上去……

  但是算了,既然先祖如此高興,自己還是別掃了他興致的好。

  反正瑞貝卡抗揍又樂觀,真蹦到天上大不了打一頓好了……

  高文在離開魔法實驗室之後徑直前往瑞貝卡嘗試燒製水泥的地方,但卻撲了個空,爐窯區只有幾個工人在這裡清理燒廢了的殘渣,而打聽之後他才知道原來瑞貝卡已經去了「鋼鐵廠」那邊。

  魔網的基礎部分已經完工,第一座熔爐也進入了最後的安裝階段,瑞貝卡一大早就過去監工了。

  高文檢查了一下爐窯裡清理出來的那些廢渣,確認裡面並沒有混雜著結晶體,便動身前往營地東側的「鋼鐵廠」(雖然現在才剛搭起一個架子)。

  剛一來到這個前不久還被稱作「鐵匠鋪」的地方,高文就意識到自己把這件事交給瑞貝卡果然是正確的。

  曾經為了埋設魔法陣而開挖出大量溝壑的院子如今已經被重新平整妥善,夯實的地面上根本看不出任何魔法陣的痕跡,而能夠證明這下面確實埋著法陣的,唯有院子地表那每隔十幾米便有一根、整齊排列的銀白色立柱。

  那些立柱是鍍上了秘銀圖層的原始版魔法傳感器。

  而除了這些探出地表、一米多高的「傳感器」之外,高文還在院子中看到了不少整齊排列的石板,這些石板分佈在一個個傳感器立柱之間,有著均等的間距,但只鋪滿了半個院子。

  那石板表面可以看到閃閃發亮的符文。

  高文隱約猜到了這些石板是幹什麼用的。

  整個工程完成的漂亮而又合理,不但魔法陣進行了極為妥善的「封裝」,更讓人滿意的則是那些排列整齊的立柱與石板,它們是如此的賞心悅目,如此的嚴格精準,哪怕明知道它們是手工而非工業的產物,高文還是感覺自己作為一個強迫症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整齊,整齊就是王道!瑞貝卡真的是完全理解了高文給她的一切要求,而且還提前一步想到了這地方將來擴大產能的需求!那些還沒有鋪設石板的地方也都預留了空位,明顯是給將來準備的!

  院子裡有很多人在忙碌,搬運工具清掃余料,但瑞貝卡的身影仍然很容易找到,因為高文一眼就看到了院子一角的那座黑色大號熔爐,以及在熔爐邊上手舞足蹈做著指揮的頭鐵火球娃。

  「小心點小心點……這個結構必須能和石板完全貼合才行!千萬別敷衍!準確,準確你們明不明白……貼不准就沒肉吃這次你們明白了吧!!哎哎旁邊那個鐵棒先不用放,等會把子符文安上了再說……引流槽呢?引流槽搬過來……讓我看一眼圖紙!」

  看著一臉興奮沉浸在工作中的瑞貝卡,高文竟不忍心打擾她,他制止了幾個看到他的面孔而惶恐想要行禮的農奴,並抬起頭,帶著欣賞的眼光看著那新安裝的熔爐。

  這是一個……很漂亮的爐子,與那些只有一米多高的舊式熔爐比起來,它高達四米有餘,而且通體漆黑(這是因為建造熔爐的材料裡混入了黑石粉末以進一步增強魔力親和性),它摒棄了傳統的「大肚爐」結構,轉而採用一種長方體爐膛作為主結構,在那長方體爐膛的上端,可以看到三個並行排列的煙囪,而下端的右側則可以看到一個凸出來的長方形平面,那平面上銘刻著不甚複雜的符文法陣,法陣的一部分一直延伸到爐體的前部,那裡是一塊看上去似乎可以活動的金屬板,金屬板下方還用連桿連接著踏板一樣的東西,似乎是某種控制機構。

  由於控制機構位於正面,因此補充燃料、倒入礦石、取渣、導出金屬液的開口統統位於爐體的後面和左側。

  這既不像高文前世所知的地球上的任何一種熔爐,又與這個世界的傳統熔爐截然不同,它甚至不完全符合高文最初交到漢默爾手中的那張圖紙——

  很顯然,那位老鐵匠開動了腦筋,將圖紙改良了。

  在高文看來,這種改良是極好的,不管是改良的結果,還是「改良」這件事本身,都是極好的。

  而直到這時候,瑞貝卡才注意到周圍人們不知何時已經安靜了許多,並且人人都帶著敬畏的神色,她愣頭愣腦地四周看了一圈,這才看到正圍著爐子打轉的老祖宗。

  小姑娘頓時一驚:「啊!祖先大人!您怎麼來了?」

  「我有事情找你——但現在還順便看到了你的進展,」高文擺擺手,臉上帶著滿意的笑容,「說實話……比我想像的還好。」

  「是嗎是嗎?!」瑞貝卡頓時露出喜出望外的神色,「您真的這麼覺得?」

  「如果你做不好這些事,我肯定早就不讓你負責它了,」高文忍不住笑意,「對自己自信點,我說過,你可是塞西爾家族的驕傲。」

  瑞貝卡一聽這話,一張臉差點就要揚到天上去……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8-6-5 11:15 PM

第七十八章 符文扳機與琥珀的摸魚時間

  瑞貝卡得到高文的誇獎顯然相當受用,就差沒有晃著尾巴上來主動要求再誇兩句了(如果她有尾巴的話),而高文則在誇完之後認真觀察著這個新式熔爐的結構,他已經發現這上面有很多東西是自己最初並未設計的,而這些多出來的結構中有一部分可能是漢默爾基於鐵匠經驗的改造,另一部分則肯定是瑞貝卡的手筆。

  漢默爾可不懂得如何在符文與法陣上做變動。

  「這個結構是幹什麼的?」高文指著熔爐下方那些連接在一起的踏板、連桿與鐵板,這些結構顯得很精巧,恐怕是漢默爾用鐵錘一點點打造出來,它的一部分與地面上的石板貼合在一起,另一部分則好像與熔爐的法陣結構有關,這讓高文產生了一些隱約的聯想。

  「哦哦,先祖您不是說要讓身為普通人的鐵匠也能控制法陣的開啟和關閉麼?我就設計了這麼個結構,」瑞貝卡一臉得意地說道,「雖然新式熔爐是可以連續使用的,但也要有關停的能力,所以您看,這個踏板可以控制這個鐵板的活動,鐵板上有一個符文,而爐身的黑曜石板上是另一個符文,這成對的符文單獨分開的話沒有作用,但組合起來就會成為整個法陣的一部分……」

  瑞貝卡一邊說著一邊對高文演示起來,她用力踩下那個踏板,與之相連的鐵板隨之翻轉並貼合在熔爐下方的凹槽裡,高文這才看到它的背面刻著基礎的元素符文——正好是爐身魔法陣所缺失的部分。

  這是一個開關,一個極其簡單,但卻富有創造力的結構。

  在這東西出現之前,魔法師們基本上都是直接用自己的魔力控制法陣運轉的。

  但鐵匠可不懂得如何控制魔力,所以他們很顯然需要這東西。

  而在鐵板翻轉上去之後,整個熔爐的魔法回路便被接通了,高文感覺到周圍的空氣中微微有氣流捲起,緊接著地面上的石板表面便浮現出一些閃爍微光的紋路,而熔爐側面的那些魔法陣也開始激活,上面的符文逐一點亮——爐膛中早已放入了木柴,此刻隨著魔法陣的激活,這些木柴竟直接開始燃燒起來,並一下子騰起了熊熊的火焰,遠比正常情況下木柴燃燒的火焰更加旺盛、更加灼熱!

  瑞貝卡已經鬆開了腳,但那塊鐵板已經在機關卡齒的作用下被固定在爐體凹槽裡,儘管這整套結構的精確度與工業產品完全沒法比,但由於只需要將那個粗糙的符文推上去即可生效,它的工作狀態顯然十分完美。

  「再踩一下就回去啦!」瑞貝卡相當得意地指著那些連桿之間的卡齒,「我給這整套東西起名叫『符文扳機』,就是用符文當傳導的、可以扳動的機關!我跟您講,您不要覺得僅僅把幾個符文拆開重組一下很簡單,我可是測試了好久,才確定這一對符文是最穩定、最通用的組合……」

  少女,你給這玩意兒起了一個超有B格的名字啊!

  看到高文有點發愣的眼神,瑞貝卡終於停下了興奮過度所導致的不斷balabala,帶著點希冀與緊張地說道:「那個……祖先大人,您覺得這個東西怎麼樣?對了,除了這個符文扳機之外,爐子的其他部分都是漢默爾改造的哦。」

  「很好,很好,你們兩個做的都不錯,」高文發自肺腑地說道,隨後注意到那位老鐵匠竟然不在現場,於是好奇地問了一句,「漢默爾去哪了?」

  瑞貝卡撓撓頭髮:「因為造新爐子需要更多黑石和紅黏土,他就帶著幾個學徒跟探索隊的人一塊去山裡找材料了——探索隊昨天回來的時候提了一句在山裡見到了黑石。」

  高文哦了一聲,這時候才突然想起自己找瑞貝卡是有正事的,於是一拍腦袋:「啊對了,我找你有事——你先看看這個,看有印象麼?」

  他一邊說著一邊取出了一塊灰黑色其貌不揚的板結物:這是除去交給赫蒂的樣本之外、他手頭上剩下的最後一塊「廢渣」。

  瑞貝卡在看到這東西的瞬間就辨認出來:「啊,這不是我之前燒壞的那些廢渣麼?」

  「你仔細看這裡面,」高文看出瑞貝卡自己都沒注意到她燒出來的「廢渣」裡其實混雜著別的東西,「這些一粒一粒的結晶體看到了麼?你還記著自己是怎麼燒出這些東西的麼?」

  瑞貝卡這才注意到了那些細碎的顆粒,老實說,由於燒出來的廢渣看起來都差不多,她憑目視根本辨認不出這是哪一爐的產品,但幸運的是她嚴格遵循了高文交代下去的「操作規則」,將自己燒製每一爐樣品時的材料配比、時間、溫度、爐窯編號都認認真真地記錄了下來,只要確定這是最初幾批樣品裡的,然後把當天所有的記錄都還原一遍,很容易就能確定這些玩意兒是怎麼來的了。

  聽到瑞貝卡認真做了記錄,而且很容易就能從記錄裡還原出當時的操作細節,高文著實是鬆了口氣:在這個時代背景下,「詳細記錄」四個字幾乎是不存於一般人思想中的,只有醉心於各種魔法研究的魔法師們會有這方面的粗淺概念,但瑞貝卡卻不是一個能夠搞研究的魔法師,她的火球術從來都只有大、超大、超超大、不知道多大幾個層級,所以這丫頭壓根也沒有養成過任何做實驗應有的習慣……

  但好在她很聽話,高文吩咐下去的事情,她是一點都不馬虎的。

  而在高文研究著如何盡快將「爆炸的藝術」引入這個時代的同時,某個吃飽喝足之後閒著沒事的半精靈盜賊卻正徜徉在黑暗山脈的茂密叢林之中。

  當然,比較冠冕堂皇一點的說法是巡查領地邊界,在黑暗山脈中搜索潛在的危險與財富……反正差不多一個意思,但凡是個瞭解她的人都知道這就是摸魚而已。

  拎著兩把心愛的小匕首,哼著不成曲調的歌,琥珀就如行走於平地一般在岩石和樹杈之間跳躍著,借助山林中無處不在的陰影,她的身影時不時便會消失在空氣中,然後陡然出現在幾十甚至上百米外,有時候身影閃爍一下,她的小匕首上還會多出一顆不知從哪摘來的野果,並隨後被啃兩口隨手扔掉。

  這片昏暗的山中林地,對於既是精靈又是暗影大師的琥珀而言簡直是量身打造的天國一般。

  「哈……真是個好地方……」

  站在一棵大樹的枝椏上,琥珀舒舒服服地伸著懶腰,悠然自得地感嘆著。

  儘管最初來到這裡的時候還被黑暗山脈的赫赫威名給嚇住,甚至產生過要不要找機會逃跑的想法,但在這裡呆了一段時間之後,她發現這裡真跟那個七百年老粽子說的一樣——壓根就沒那麼恐怖。

  也是,魔潮都過去好幾百年了,那些怪物被宏偉之牆和黑暗山脈雙重封鎖在剛鐸廢土上,山脈北側這邊等於是被層層保護著,怎麼可能還有什麼危險嘛。

  北邊那些傢伙真是自己嚇自己,被嚇破了膽。

  琥珀毫無自覺地在心中嘲諷那些攝於黑暗山脈凶名而不敢來此的「北邊人」,卻全然忘了自己不久前也是這批人裡的一個。

  她在樹杈上呆了一會,吹夠涼風,便張開雙手直挺挺地從樹上向後倒下。

  在下落到一半的時候,她便進入了暗影形態,暗影的力量將她包裹起來,並一瞬間帶她進入了那個與現實世界平行,但卻幾乎無人能步入其中的世界。

  樹林裡的風聲蟲聲鳥鳴聲瞬間遠去,琥珀輕飄飄地落在地上,站在一個靜謐而單調的世界中。

  茂密的森林不見了,這裡只有叢生的怪石和崎嶇的山路,少數枯死的樹幹橫倒在山間,那些猙獰的枝椏就好像尖牙利齒一般指向暗影界灰濛濛陰沉沉的天空。

  這個黑白的世界就好像傳說中的死者國度一般令人不安,但對琥珀而言,這卻是個很令她安心的地方。

  站在這裡,就會有一種到家了的感覺。

  但以前的琥珀卻並不能經常來到這裡。

  儘管有著卓絕的暗影天賦,琥珀在這之前卻也並不是隨時隨地都能進入暗影界的,她只能大致感應到這個世界的「邊界所在」,並比一般的潛行者更容易抵達這個邊界,但若想完全穿過邊界卻很是困難,往往要嘛需要較長時間的冥想,要嘛就必須借助一些魔法物品、魔藥的輔助才能辦到。

  但是自從離開塞西爾領之後,這個過程彷彿變得簡單了很多。

  只要集中精神,就能感受到邊界的存在,只要調集暗影的力量,就能輕而易舉地穿過邊界。

  經過了一段時間的熟悉與適應之後,她甚至能像現在這樣花式入水地跳到暗影界裡……

  雖然不是什麼專門研究暗影力量的學者,也不是什麼「超凡嗅覺敏銳」的法師,琥珀自己卻也不傻,她隱約猜到暗影界變得容易進入並不是因為自己的暗影親和能力有了突飛猛進的進步(當然進步肯定也是有的啦),而是這個世界本身恐怕正在發生變化,有某種力量導致暗影界和現世界的牆壘鬆動了。

  但目前為止,它的鬆動應該極為輕微,只有自己這個「怪胎」才能感受到它的變化。

  如果自己把暗影界的變化當成什麼大發現,去找那些高高在上的法師學者老爺們說的話,十有八九會被他們當成瘋子給趕跑,或者更糟:自己這卓越的暗影天賦和低劣的戰鬥能力會被他們視作一種天降的財寶,自己恐怕甚至沒辦法活著走出那些人的法師塔。

  琥珀在暗影界中徜徉著,享受著這個世界的靜謐與安全,心中浮動著她的那些小想法。

  所以世界發生什麼變化與自己有什麼關係嘛……

  但說不定可以跟那個揭棺而起的傢伙說說?

  那傢伙很像是會對這些稀奇古怪的事情感興趣的類型,而且他肯定不會把自己按在實驗台上切了吧……

  琥珀腦海中轉著有的沒的各種念頭,不自覺地笑了起來。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8-6-5 11:17 P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8-6-5 11:19 PM 編輯

第七十九章 瑞貝卡的成功,以及魔力的疑問

  「所以這就是你成功製造出來的『瑞貝卡水晶』……嗯,沒錯,看上去是同樣的東西。」

  坐在自己的大帳裡,看著瑞貝卡興沖沖帶過來的一大筐東西,高文微微點了點頭。

  那是一筐灰黑色其貌不揚的詭異物質,有的鬆散如沙土,有的卻板結在一起,但不管是什麼形態,裡面都近乎均勻地鑲嵌著數不清的細碎顆粒,而且比起瑞貝卡第一次稀里糊塗造出來的那些「廢渣」,這一筐成品裡面的水晶顆粒含量明顯更高,而且顆粒的平均直徑似乎也大上不少。

  這說明瑞貝卡不但找到了配方,還隱約摸到了改良生產的路數。

  聽到高文的話,饒是頭鐵耿直情商低的瑞貝卡都頓時不好意思起來,子爵小姐撓了撓被煙燻火燎而顯得黑乎乎的臉,笑起來像個剛十七歲而且在水泥窯裡燒出了炸藥的傻狍子:「嘿嘿……祖先大人您真的覺得這東西可以叫這個名字麼?不是都只有很厲害的人才能用自己的名字給別的東西命名麼……」

  「這些水晶是你發明出來的,你還不夠厲害麼?」高文看了這個缺乏自信的N+1層曾孫女一眼,「嗯,雖然還有很大的提升空間,但這確實是已經可以重複實現的『產品』了,瑞貝卡水晶這個名字實至名歸。」

  瑞貝卡進入傻樂狀態:「嘿嘿,嘿嘿嘿……」

  「先別傻嘿嘿了,說說這東西到底是怎麼製造出來的,」高文哭笑不得地看了鐵頭娃一眼,「雖然任何一種新材料的出現都有運氣的成分,但我還是想知道這種好運氣怎麼會降臨在咱們頭上。」

  「哦哦,說起來還真是,完全是個巧合誒,」瑞貝卡撓了撓臉,「它其實就是按照您給我的原始配方燒出來的,但昨天我嘗試還原燒製過程的時候卻失敗了好幾次,哪個配比都不管用——後來我才懷疑到爐子上,於是命人檢查了幾個爐窯的情況,結果發現其中一個窯的內壁脫落了一大塊……」

  「脫落了一大塊?」高文皺著眉,意識到形成這些「瑞貝卡水晶」的關鍵恐怕就在那些脫落的窯壁碎塊上,「所以是建造爐窯的材料也一併參與了反應?」

  「這是原因之一,因為那些爐窯也用到了符文加熱,所以它們在建造的時候是混入了石英砂的,而除了石英砂之外,另一個重要原因是來自黑暗山脈裡的石頭。」

  「黑暗山脈的石頭?」高文重複了一遍。

  「是的,我比對了好幾組記錄,發現那一爐東西和別的幾爐最大的不同有兩點,第一是建造爐窯的石英砂混入了原料裡面,第二是原料裡所用的石灰石是從黑暗山脈裡挖來的。另外幾爐的石灰石來自白水河邊上,還有從西邊伐木場運過來的,用它們當原料的話即便摻入石英砂也不頂用……」

  兩個條件,石英砂和來自黑暗山脈的石灰石麼……

  高文略微沉吟著,這兩個條件都是瑞貝卡多次比對之後得出的準確結論,不用懷疑其真實性,那麼這兩樣東西到底在這個過程中起到了什麼作用?

  石英砂還可以想像,因為它本身就是弱效的導魔材料,雖然極端廉價,但也是貨真價實魔法材料,而且本身就是製作人造水晶的原料之一,可是來自黑暗山脈的石灰石是怎麼回事?

  為什麼從別的地方開採的石灰石就不行?

  他把這些問題拋了出來,把瑞貝卡問的一愣一愣的。

  子爵小姐壓根沒有想過這些細節,她撓著後腦勺:「我光顧著高興了,還沒想過……」

  「黑暗山脈曾經被魔潮籠罩,到現在山裡很多地方還殘留著被元素潮汐侵蝕的痕跡,」高文摸著下巴若有所思地說道,「或許是這個過程改變了其中一些礦物的性質……讓它們具備了參與魔法反應的特性?」

  在缺乏更多實驗數據以及理論指導的情況下,高文只能做出這樣大膽的猜測,但不管真正的原因是什麼,現在高文都確定了一件事:「瑞貝卡水晶」在這個世界上絕對是獨一份的,至少在安蘇王國是獨一份的。

  平常誰會閒著沒事跑到黑暗山脈來挖山燒石頭嘛……

  「確認了關鍵在於石英砂和黑暗山脈石灰石之後,我試了幾種方法來提高水晶比例和品質,」瑞貝卡接著說道,「我發現增加石英砂的比例可以讓水晶出率變高,但很多水晶會在出爐的時候碎掉,增加石灰石的比例會讓成品儲存魔力的能力提高,但超過一定比例之後反而形不成結晶體了。而且我還發現溫度與燒製時間的影響特別大……能測試的項目太多了,我一時間弄不完,就按照現在最好用的法子燒了一爐出來。喏,就是您面前這些。」

  高文直截了當地問道:「普通人能完成這個過程麼?」

  「能,但絕大多數人不懂得您教給我的『交叉對照』和『觀察組』是什麼意思,所以他們只能按著教給他們的方法去做,」瑞貝卡回答道,「而且他們粗心得很,哪怕告訴他們怎麼做了,也經常會把配比搞錯,或者把燒製時間記錯——燒製水晶所需要的時間控制比燒磚嚴多了。」

  提高勞動人員平均素質勢在必行啊。

  然而領地裡卻連幾個合格的文化教師都找不出來……所有認字識數的人都已經是超負荷工作了,上哪找人再組建一套教育班子去?

  去坦桑鎮僱傭?坦桑鎮上也沒幾個認字的!能讀書寫字的人不是商人子弟就是已經進了貴族宅邸,擔任管家和書記員的「體面人」,這些人怎麼可能樂意來這麼個鳥不拉屎的地方跟著拓荒嘛,又不是本身就一窮二白的農奴和貧民……

  高文摸了摸腦袋,每當新的問題出現之後他總是下意識有這個動作,就彷彿在確認自己的髮際線一般……

  「祖先大人?」瑞貝卡小心翼翼地開口道。

  「不,沒事,這都是長期要解決的問題,」高文擺了擺手,「你先按照這個『最優方案』繼續生產著,有閒暇的時候就嘗試一下更好的配比。總而言之,這些水晶顆粒越多越好,甚至和鋼鐵的產量一樣重要。對了,還要想辦法把這裡面混雜的水晶提取出來,旁邊這些黑乎乎的殘渣是沒什麼用的。你可以試試把它們砸碎了用水來篩選,水晶比殘渣硬的多,而且也更重一些,砸碎之後水洗應該很容易分離。」

  瑞貝卡一邊聽一邊點頭,等高文說完之後她才笑嘻嘻地湊了過來,像偷腥的小貓一樣小聲問道:「那個……祖先大人,我聽赫蒂姑媽說了,您是打算把這種水晶做成會爆炸的魔法道具?」

  「差不多一個意思,」高文看了這個總有奇思妙想的姑娘一眼,「你有什麼想法?」

  「您是打算把剛鐸制式水晶裡的引爆法陣用在這種水晶上吧,」瑞貝卡眼睛亮晶晶的,「但您想好怎麼起爆了麼?」

  高文皺皺眉,這正是他在思考的問題。

  那些剛鐸古水晶中的引爆法陣和常見的小型法陣一樣,屬於無法自充能的魔法陣,換言之,它們需要一個外來的魔力源作為「啟動能源」才能進行後續的引爆,在剛鐸水晶裡,這部分能量是由水晶本身提供的,但在他構想中的「藝術一號」裡,卻沒有這份能源。

  瑞貝卡水晶中存儲的魔力除了當做爆炸物直接炸掉之外,根本無法被提取出來參與別的魔法反應,因此附加在瑞貝卡水晶上的引爆法陣就必須用別的魔力來充當「起步動力」,那麼這部分魔力從哪來?

  用另外一塊儲能水晶當做「起爆電池」?那麼這就失去了「廉價」的意義。

  用魔法師的魔力來激活法陣?那麼這就失去了「讓普通人也能使用」的設計目標。

  「你就直說吧,看你那眼神就知道你有想法。」高文看了瑞貝卡一眼,眼前這姑娘實在不是個能藏住事的人,哪怕自己不問,她恐怕也憋不住要把自己的念頭說出來了。

  「是這樣的,」瑞貝卡果然沒再賣關子,「我研究了一下那個引爆法陣,發現它所需要的啟動魔力其實相當相當的小……」

  高文點點頭:「這是當然,畢竟是要在水晶即將失效的時候自爆用的法陣,它的啟動能量需求肯定是優化了不知道多少遍的。」

  「然後我發現一件事,」瑞貝卡接著說道,「我發明的那個『符文扳機』,它在閉合一瞬間的時候會產生一份額外的魔力衝擊。很微弱,但確實存在……」

  「等會!」高文瞬間打斷了瑞貝卡的話,他隱約意識到自己捕捉到了一個被忽略已久的關鍵問題,「你說那個符文扳機結構在閉合的瞬間會產生魔力?你確定那不是埋在地下的魔網逸散出來的魔力麼?」

  「我確認了好幾遍,因為我從小對魔力的感應能力就很強,所以『看』的很真切,」瑞貝卡強調般用力點著頭,「符文扳機在閉合的時候有一份額外的魔力,而且我還發現不只是符文扳機,只要是將一個原本完整的符文組拆開,再重新將它們閉合的時候就會有個『瞬間魔力』產生,這個瞬間魔力來得快去得也快,就一眨眼的功夫,但如果是要引爆什麼東西,那有這麼一眨眼也就夠了。」

  高文立刻陷入了沉思,幾乎把瑞貝卡緊張死的時候才一下子醒過身來:「啊……很好,很好,那你就按照自己的思路,把你的符文扳機和那個起爆法陣組合一下試試看好了。可以讓赫蒂幫忙,就說是我吩咐的。」

  瑞貝卡頓時喜笑顏開,但在準備離開之前,她突然想起件事:「啊對了,祖先大人,您想好這種爆裂道具將來應該起什麼名字了麼?」

  高文想了想,寶相莊嚴地回答:「藝術。」

  瑞貝卡:「哎?這跟藝術有聯繫麼?」

  高文一臉嚴肅:「就叫藝術。」

  瑞貝卡翻著眼睛想了想,覺得老祖宗可能另有深意,於是高興地點點頭:「嗯!藝術!」

  瑞貝卡喜滋滋地離開了,然而高文卻坐在營帳裡久久無法平靜。

  他手裡擺弄著一支筆,無意識地轉來轉去,而等到自己反應過來的時候,他才意識到自己隨手在草稿紙上寫下了一行文字:

  魔力,魔力到底是什麼?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8-6-5 11:20 PM

第八十章 魔法的本質以及藝術的鳴響

  對於這個世界上的絕大多數人而言,「魔力是什麼」根本不是一個問題,他們自認為答案顯而易見,並且不值得深究下去:魔力就是魔力,是這個世界無處不在的能量之一,是眾神賜予人類最寶貴的財富,也是可以將人分為三六九等的標準。

  一部分神官會告訴你,魔力是神明隕落之後散佈在世間的權柄,是「永恆石板」所記載的眾神戰爭所留下的餘波,那些落敗的神明在戰爭中四分五裂並墜向大地,他們的身軀在半空中燃燒,火焰與煙就是最初的魔力,而燒剩下的殘渣就是最初的魔物;一部分法師中的學者則會說,魔力是元素世界和現實世界之間的橋樑,它是一種「超物質」,可感知可運用卻不可見,它來自以太海的動盪,並會隨著現實世界與元素界的相對距離變化而呈現出無規律的漲落,也就是魔力上湧現象……

  然而高文無法接受這兩種說法中的任何一個,他來自一個崇尚科學與理性、崇尚明確解讀一切奧秘的現代化世界,他認為魔力應該有某種更加明白的、更加容易理解的,甚至可以用數據量化,用模型規範的解釋。

  涉及神明的領域或許不能這麼幹,但既然魔法師們能用特定的方法來運用魔力,甚至能用公式來簡化施法流程,那麼魔力肯定是可以這麼分析的。

  根據目前掌握的情報,魔力確實是「無處不在」,整個世界每個角落都充滿了這種看不見的力量,而這個世界的人們運用魔力的方法主要是兩種,一種是直接的施法,法師們用精神力量來構築出法術模型,隨後讓法術模型去調動大氣中原本就有的魔力,從而形成法術效果;另一種是用類似充能法陣或魔力井的設施來首先提取魔力,隨後再將魔力用在法術儀式裡。

  不管哪種方法,魔力都是從大自然中「汲取」的,而非人類所能憑空創造。

  所以高文一度認為魔力可能真的是一種特殊的「物質」,或者是以物質為載體的某樣東西,可是瑞貝卡的「符文扳機」在接通瞬間所產生的瞬時魔力卻讓他有了點不一樣的想法。

  這很像是在某種能量場中會產生的現象——他大膽假設著。

  如果魔力是一種「能量場」,而魔力的各種運作效果可以被視為一種特殊的波動呢?符文扳機就好像處於能量場中的一個不完整回路,當它接通的瞬間,回路變得完整了,於是這個能量場便會有一部分進入回路中,而在這個過程中,能量的流動就產生了可以被觀測的「魔力波動」,但由於符文扳機的回路是閉合的,所以這個過程無法持續進行,因此魔力就是瞬時的……

  這樣一來,雖然魔力的最初來源仍然是大自然,可符文扳機中的瞬時魔力卻是由人為因素而「創造」出來,並無「汲取」的過程,這也是為什麼符文扳機明明沒有採集和充能結構,卻產生了微量的魔力。

  高文皺著眉,隨手從旁邊拿過一塊充當鎮紙的黑石,手指用力在上面抹過,職業者的力量輕而易舉地在上面劃出了彷彿漩渦一樣彎曲的線條,隨後他在線條中間用力壓下一個圓點,形成風系的元素符號:微風。

  一陣輕微的氣流出現在黑石周圍,這種僅僅比石英砂貴一點的廉價魔導材料開始發揮作用,高文感覺自己的手腕正在被清涼的風輕輕吹拂著。

  他隨手一抹,符文被破壞,微風隨即停止。

  這就是這個世界最不可思議的地方,就這麼一個簡簡單單的符號,被刻畫在特定的材料上,竟然就可以產生如此明顯的效果……為什麼?

  如果真的用自己剛提出的「能量場理論」來解釋的話,似乎就能解釋通了:魔力原本就已經充盈,並且和這些天然的魔導材料進行著不間斷的相互作用,原本這個過程是平靜且無特殊效果的,但隨著在這些材料表面刻下特定的紋路,「能量場」與「作用物質」之間的平衡發生變化,魔力波動的頻率隨之變化,現象也就隨之發生。

  但如果能量場理論是真的,卻又沒辦法解釋各種儲能晶體的原理:它們是怎麼把魔力儲存起來的?如果魔力的本質只是一個包裹著行星的「場」,而魔法只不過是特定頻率的「波」,那麼儲能水晶中存儲的魔力又是怎麼個形式?

  高文的思維發散開來,突然想起了關於魔法起源的歷史,刨除掉那些神棍所宣揚的「萬法神授」或「龍語魔法起源論」之外,事實上在學界還有一種說法,這種說法認為人類最初的魔法其實是來源於對某些魔獸的模仿:那些魔獸身上有著特殊的角質層或外骨骼結構,而在這些結構上則有天然的魔紋(符文),正是由於生物演化過程中不可思議的巧合性,身體進化出了此類結構的動物才具備了某些神奇的能力,從而成為魔獸。原始時代的人類通過模仿這些魔獸身上的符文,把符文刻在各種石器上,從而出現了最早的魔法。

  而掌握精神力,將實體的符文轉化為精神世界中的法術模型,那就是之後的事情了。

  這個傳說是高文很喜歡的一種,雖然有很多想當然的部分,但它卻摒棄了神與巨龍這樣蠻不講理的解釋方式,轉而試圖以邏輯的形式來探求魔法的起源,然而可惜的是,似乎很多魔法師都不喜歡這種理論,神學家更加不喜歡——它將萬物之靈的人類描述成了一種需要跟在野蠻怪物身後亦步亦趨的偷師者,這是讓那些自詡不凡的大人物們很不滿意的。

  一陣帶著新鮮的泥土與青草味的氣息突然從旁邊傳來,將高文從發散思維的狀態驚醒,高文不用回頭就知道是誰來了,隨手朝旁邊一拍:「別動我印戳,整張桌子上就這東西還值點錢。」

  一隻正從空氣中浮現出來的手被高文結結實實地拍中,唰一下子就收了回去,緊接著琥珀便從暗影狀態蹦出來:「哎媽好疼……你這傢伙還是不是人吶!感應怎麼能這麼靈的?!」

  高文沒好氣地翻個白眼:「我好歹當年也是傳奇,哪怕現在掉級了也比你這個戰鬥力比鵝強點有限的傢伙靠譜好麼——而且你打我這個銀質印章的主意好幾天了以為我不知道?自打工匠們把它刻出來那天起你就打它主意。」

  琥珀訕訕地笑著:「我那就是有一些大膽的想法,又沒付諸實踐……」

  「你實踐了十二次,只是每次都被我打回去了好麼?」高文瞪了這個毫無節操的半精靈一眼,「說吧,找我什麼事——現在離著飯點還一個多小時呢,你在飯點之前回來肯定是有事。」

  琥珀頓時鼓起臉頰:「難道我在你心目中就只會吃麼?!」

  「廢話,我現在都拿你當三頓飯的時鐘用的,看見你就等於快看見飯了,」高文痛心疾首地說著,「話說你到底有什麼事?」

  「嘁,老頭子果然無趣……好吧,我就是想跟你說件事,前兩天就想告訴你,但忘了——我發現最近進入暗影界比以前容易好多。」

  高文原本還以為這個半精靈只是在外面摸魚時間太長無聊了來找自己逗悶子的,卻沒想到這傢伙一開口竟然真的是件正事,頓時一愣。

  琥珀有點不滿起來:「哎,多少有點反應,我是很認真跟你匯報情況的,你呆住了什麼意思?」

  高文乾咳兩聲,迅速壓制住了「我只是沒想到你這貨竟然會幹正事」的眼神,轉而一臉嚴肅地看著對方:「我記著當初你第一次帶我進入暗影界的時候就說過,你也是『第一次進入這麼深』……」

  「其實當時稍微撒了個小謊……我怕太驚世駭俗,就謙虛了一下,」琥珀吐吐舌頭,「事實上我曾經也不止一次完全進入暗影界的,但說真的,以前進入暗影界真的沒有那麼容易,需要長時間的冥想才行,要嘛就得借助儀式和熏香,最不濟也得悶半瓶暗影藥水才能進去……」

  高文眉毛一挑:悶半瓶?!你TM是喝死過去了吧?

  而在驚嘆之餘,他也意識到一件事:琥珀說的應該是真的,那麼意思也就是暗影界和現世界之間的阻隔正在變得脆弱?

  說實話,僅僅憑藉一個毫無節操可言的半精靈的片面之詞就做出這種世界規則層面的猜想,說起來著實有點不靠譜,正常情況下這種事情都起碼得組織半個師的專家學者研究一年半載才能有個結論出來,但話又說回來……高文很懷疑哪怕組織了半個師的專家學者,他們加一起也沒有琥珀這毫不講理的天賦管用。

  這就好像你找一萬個心理學家來研究你老婆為啥會生氣,也不如去看一眼她的購物車管用:術業有專攻就在這兒了……

  所以他嚴肅地點了點頭:「你的意思是暗影界正在逐漸『靠近』現世界?除了你對此有感應之外,你覺得那些研究暗影界的學者們會發現麼?」

  「說實話,我覺得這種『靠近』應該還處在相當初級的階段,大概只有我這樣的能準確感知到它,而那些學者嘛……好吧,他們也不全是飯桶,所以那些真正的大師應該也是可以感應到一些蛛絲馬跡的,但他們大概沒有我能這麼直觀地看到變化。」

  高文皺著眉,他並不知道琥珀報告的這件事是好是壞,因為歷史上從來沒有人測定過暗影界和現世界之間的「距離」或者「隔閡」有多少,也沒人知道這道天塹具體是怎麼變化的,甚至有可能在歷史上暗影界就曾經不止一次地貼近了現實世界,只不過沒人能感知到它,而且這個過程也不會產生任何後果罷了。

  他揉了揉眉心,看著琥珀:「你覺得如果暗影界和現世界接觸了,會發生什麼?」

  「我哪知道……但多半不是什麼好事,」琥珀翻著白眼,「反正暗影系的法術絕大部分都是破壞性的,暗影本身就是相當負面的力量,正常人絕對不適宜接觸它。」

  高文嘆口氣:「好吧,說了等於沒說。話說你為什麼專程來找我說這件事?我並不是學者,也不是專門研究暗影法術的巫師或法師,而且我估計即便以高文‧塞西爾的名義對那些秘法會的學者們寫封信,他們也不會太認真看的……」

  「那我就不管了,」琥珀撇撇嘴,「我就是想找個人說一聲,跟你說完我就痛快多了,至於那後面你要怎麼辦,就是你的事了。」

  高文額頭頓時青筋直蹦。

  但就在他猶豫著要不要把眼前這貨揍一頓的時候,一陣突如其來的爆炸聲卻將帳篷裡的兩個人都嚇了一跳。

  「轟!」

  琥珀當場就鑽桌子底下去了:「哇啊!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高文則沒管這個慫的一逼的傢伙,而是大踏步衝出帳篷,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他看到有很多被驚動的士兵正在跑向營地東南角,而那里正是赫蒂的魔法實驗室的方向!

  媽耶,藝術炸了——瑞貝卡行動力真是超強。

  高文立刻朝著那邊跑去。

  雖然那邊有魔法實驗室本身的防護法陣,又有赫蒂的防護魔法,而且高文之前也跟赫蒂交代過注意實驗安全的問題,人應該不會出事,可是聽著那爆炸的動靜,實驗室裡的精密儀器指不定能保下來多少。

  得趕在瑞貝卡被赫蒂吊著打之前過去救場……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8-6-5 11:24 PM

第八十一章 怪物,怪物

  當高文趕到營地東南角的時候,這裡已經集合起了一批士兵——正在附近巡邏的拜倫騎士在聽到動靜之後便第一時間帶人過來維持秩序,驅散了那些膽大的平民。

  但說實話,即便沒有士兵上前驅逐,聚集起來的平民也沒幾個:他們不光畏懼於貴族的權威,更畏懼於魔法的力量,赫蒂的這間魔法實驗室在那些無法使用超凡力量的人眼中無疑是個詭異、恐怖的地方,實驗室裡傳來的爆炸更是讓人心驚膽顫,雖然看熱鬧是人的天性,但有一些熱鬧是連最膽大的人都不敢去看的。

  高文看到魔法實驗室的一側牆壁崩開了一個大洞,有滾滾濃煙正從裡面冒出來,濃煙中夾雜著刺鼻的焦臭味,更有一些還未散去的魔法力量在煙霧中閃閃發亮,而赫蒂與瑞貝卡已經從屋子裡衝了出來,兩人都被熏的灰頭土臉,赫蒂這時候正在狼狽不堪地召喚水流清理自己頭髮和臉上的菸灰,而瑞貝卡在看到高文之後則一臉興奮地衝了上來:「祖先大人!藝術的力量果然很厲害!」

  高文按住明顯有點興奮上頭的瑞貝卡,一臉擔心地看著這倆彷彿剛被人從黑煤窯解救出來的實驗事故罪魁禍首兼受害者:「你倆沒事吧?這怎麼牆都炸塌了……」

  這爆炸威力可比自己預想的要厲害一些——原本他以為有防護魔法的存在,再加上引爆的只是一些未經封裝的水晶顆粒,是不會有太大危害的。

  然而他卻忽略了一件事:這爆炸並非地球上的火藥武器,而是一種魔法效果,對於爆裂魔法而言,是否封裝在堅硬的密閉容器裡對威力的影響其實有限……

  「大量水晶顆粒同時被引爆的效果有點超出預期,」赫蒂這時候好不容易用召喚出來的水流把自己沖洗的有了點人模樣,聽到高文的問話之後便上前回答道,同時沒好氣地甩了一團水球砸在瑞貝卡臉上,「當然更重要的是她把兩份試驗樣本放的太近了!有雙倍份量的水晶顆粒同時被引爆!」

  高文默默地看了瑞貝卡一眼,認為傻狍子今天這頓打恐怕真的是逃不了了……

  確認了兩個人都沒事,高文多多少少還是鬆口氣的,這之後才是關心財物的時候:「損失大麼?」

  赫蒂露出一臉肉疼的神色:「我做實驗用的魔法陣毀掉了,但幸好在爆炸發生的一瞬間我把大部分力量洩到了空置的牆壁方向,那套死貴死貴的水晶共鳴器沒有受到波及——取而代之的是半面牆需要修。」

  高文又默默地看了瑞貝卡一眼,既然最貴重的水晶共鳴器沒壞,那傻狍子應該不至於被打死……

  瑞貝卡還全無所覺呢,當然也有可能是炸蒙了還沒清醒過來,注意到老祖宗好幾次把眼神飄過來,她還愣頭愣腦地發問:「祖先大人您看我幹什麼?」

  高文想了想:「你抗揍麼?」

  瑞貝卡撓撓頭髮:「還行吧……小時候經常跟狼打架。」

  「那就沒事了,」高文擺擺手,「這次用掉多少樣本?符文扳機的工作情況怎麼樣?」

  「就……兩小堆,」瑞貝卡用手比劃著大概的用量,在提起符文扳機的時候還露出特自豪的神色,「而且我跟您講,符文扳機真的有效哎!把它連接在爆炸法陣上充當啟動能量完全夠用,只要法陣有了這個初始能量,後續的爆炸過程就完全可以由那些水晶支持,我打算下次就試試看符文扳機那點魔力還能不能激活其他類型的符文組……啊啊,如果魔力有個更精確點的數值就好了,能知道符文扳機閉合的時候產生多少魔力,還能計算一個初始符文組運行起來要消耗多少魔力……」

  瑞貝卡說著說著思維就發散開來,而在發散到一半的時候她又激靈一下子把飄遠的思維給拽了回來,並開始跟高文打小報告:「祖先大人啊,我跟您說,赫蒂姑媽一開始還不相信我說的,不相信符文扳機在閉合的時候會產生一次魔力衝擊,她說那東西沒有聚能的結構……」

  說到符文扳機,赫蒂倒真的對瑞貝卡表示了讚許:「那東西確實是個很不錯的發明,雖然此前也有過魔法師嘗試將一個完整的法陣切割開來,通過對這些部分的重組來控制魔力機關,但卻沒人想過把這種分割和重組變成一種固定的模式。瑞貝卡製作的符文扳機是將一對固定的符文作為『連接關鍵』,這種結構倒是很符合您經常跟我們講的『通用性』和『規範性』……」

  那是因為瑞貝卡從一開始就將符文扳機定位為「普通人也能用」的產物,她甚至想到了假如符文扳機損壞,鋼鐵廠裡的鐵匠和學徒都可以動手將其修復的程度,因此她才把這個結構簡化到了極點,甚至簡化到只有一組符文的地步。

  這個世界的主流法師們,誰會想到這個?

  而至於剛才瑞貝卡彷彿隨口一提的「魔力標準數值」,高文也將其記在了心裡。

  雖然以現代人類的技術水平,完全不具備對魔力進行精確計量、標準化操作的能力,但在七百年前的剛鐸時期,其實已經有了這方面的萌芽,一部分魔導師在深藍之井所提供的近乎無窮無盡的魔力面前就曾經思考過,要如何將這龐大的能量進行更準確、更規範的利用,只是可惜的很,在他們思考出結果之前深藍之井就炸了。

  可既然自己要以這個世界的「魔力」為基礎發展起來,那麼規範化、標準化是遲早的事。

  「先修好魔法實驗室吧,然後有關那些晶體的爆炸實驗還是要繼續下去,」高文從短暫的思索中回過神來,看著赫蒂和瑞貝卡說道,「但實驗方式需要調整一下……那些晶體的威力超出預期,繼續在室內做測試太危險了。我把營地東邊靠近河岸的緩坡劃給你們當測試場地,那裡地形開闊,適合測試這種東西。另外,你們想想該怎樣製造一種對應的容器,用來充當『瑞貝卡水晶』的外殼,好把它變成一種真正可用的兵器。」

  瑞貝卡與赫蒂連連點頭,將這些吩咐記下,而高文在思索了一下之後又突然想起一件相當關鍵的事情:「等等,還有——你們想過如何延遲法陣的起爆時間麼?」

  「延遲起爆時間?」赫蒂一下子沒反應過來,但緊接著就意識到:並不是誰都能像自己一樣用塑能之手來隔著好遠按下符文扳機的。

  以現在符文扳機和爆炸法陣的運行機制,它屬於一種按下就起爆的東西,這意味著這玩意兒簡直就是個自爆神器,按下按鈕之後敵人死不死不知道,反正自己肯定是死了……

  剛鐸古水晶在這方面是依靠那種近乎黑科技的「敵我識別」功能來保證安全,而且水晶裡還有一套很複雜的、在脫離主人控制之後自動運行的起爆機制,可是這部分符文組在如今的法師們看來簡直就是外星造物,在紙上畫出來都難,更不用說還原了。

  赫蒂腦海裡冒出了一大堆的符文與法陣,並嘗試用這些東西來滿足老祖宗提出的「延遲起爆」要求,她想到了在那些符文組裡面增加一個緩慢充能的結構,當符文扳機按下之後它便開始滿滿充能,而能量充滿之後才會觸動下一級的起爆法陣,但很顯然——符文扳機所提供的那點瞬時魔力根本滿足不了這一點。

  瑞貝卡腦袋裡也在飛快尋思,然而她腦袋裡冒出來的除了符文和法陣,還有一大堆彈簧與連桿……

  她在嘗試用魔法之外的途徑來滿足老祖宗的要求。

  這就是會一大堆法術的法師和只會一個火球術的法師在思維方式上的區別。

  兩位滿腦子想法的曾曾曾……曾孫女帶著高文交給她們的任務離開了,而高文則站在原地,看著那仍然冒出裊裊青煙的魔法實驗室心生感慨。

  有魔法的……世界麼。

  果然,就連藝術的第一聲鳴響,都是跟地球截然不同的。

  作為一種需要特定魔法陣才能引爆的爆裂物,「瑞貝卡水晶」的威力與安全性都不是問題,然而卻在延遲引爆方面遇上了莫大的麻煩。

  如果是地球上的火.藥,這只需要一根導火索而已。

  轉眼間,塞西爾開拓營地已經在這片土地上紮根一個月,國王弗朗西斯二世承諾的人員與物資還沒有到來,但已經有明確消息說他們就在路上——今年多爾貢河的豐水期比往年要晚了小半個月,那些來自王國腹地的援助也因而耽擱在路上。

  對於這些延誤,高文可以說早有心理準備:在這個一切都緩慢而落後的世界,不能按照地球上那種精準高效的社會背景來指望別人,所以他的營地建設計畫絲毫不受影響,還是按照既定的節奏進行著。

  營地中的大量帳篷已經變成較為堅固、可堪長期使用的木板房,在水泥暫時無望的現階段,高文下一步準備讓工匠們在營地西側開闢一片新的區域,建造磚窯燒製土磚——雖然在這個世界造水泥失敗了,但燒磚還是可以的,這是一種在這個世界已有的技術。

  只不過傳統的燒磚依賴人工,效率極低,相應的成品價格也就高昂,在坦桑鎮那樣的地方,只有市民階級才能住得起磚瓦的房子。

  然而他的計畫還沒來得及實施,一個突如其來的變故卻打亂了營地建設的節奏。

  幾名去山中尋找石英砂的農奴驚恐地逃了回來,他們中的兩人受了不輕的傷,另有一人已經永遠地留在山裡。

  他們受到了「畸變體」的襲擊。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8-6-5 11:28 PM

第八十二章 應對

  數名士兵在營地中央大帳前嚴密把守著,而那幾名僥倖逃回來的農奴已經被帶到營帳中。

  除了必須維持外面秩序的菲利普騎士之外,營地的所有負責人也都集中在這裡。

  兩名受傷的農奴被安置在一張軟墊子上,他們的背部和胳膊有輕重不一的抓傷,而且由於腐化力量的侵蝕,這些剛受的傷現在已經開始嚴重潰爛病變,幸好營地裡現在有了德魯伊,皮特曼正在用自己調製的藥水和德魯伊的法術治療傷患,兩個倒霉農奴算是保全了性命。

  而另外兩個沒有受傷的農奴則渾身顫抖地站在高文面前,恐懼仍然盤踞在他們的心裡,哪怕已經逃回到安全的營地裡,他們也無法控制身體的抖動——但好歹是從幾個月前的災難中生還之人,他們至少還保留著能把話說完整的勇氣。

  「在……在進山之後往西走……岔道上,怪物,那種血紅色的惡魔,有好幾個,我們跟它們面對面就撞上了!」一個農奴哆哆嗦嗦地說著,「我們拼了命地跑,但托克被怪物抓住了,幾下子就沒了動靜……」

  站在高文旁邊的拜倫騎士顯然對這種毫無章法的匯報很不滿意,他皺著眉:「好幾個是幾個?往西走的岔道具體是什麼地方?那些怪物行動敏捷,你們又是怎麼能跑得掉的?」

  兩個農奴被「騎士老爺」這嚴厲的問詢給嚇了一跳,頓時更加無措起來,高文立刻出聲:「別這麼問,他們一緊張反而什麼都說不明白了——你們兩個,放鬆點,跟我說說你們是怎麼跑掉的?」

  兩個農奴對視了一眼,其中一人嚥了口唾沫:「那些怪物一開始好像沒看見我們,它們就在……就在山道上遊蕩著,是等我們開始跑之後它們才突然追上來的。山道狹窄,那些怪物被石頭卡住,我們才跑出來……」

  「你們遇到多少怪物?具體點?」赫蒂接著問道。

  「三……不,四個,」另一名農奴掰著手指頭,「當時我們只看見三個,但後來追上來的成了四個。」

  「也就是說,你們只看見一部分,」赫蒂一邊說著一邊看向高文,面露擔憂,「實際上恐怕會相當多。」

  「遊蕩……」高文捏著下巴,眉頭緊鎖,心中卻回憶著這兩天通過監控衛星視角收集到的「巨行星活動參數」,明明最近完全沒有巨行星活性上升的警報,也沒有魔力上湧現象,那些怪物是怎麼出現的?從哪來的?

  這時候正在給傷員治療的小老頭皮特曼終於結束了施法,他站起身長舒口氣:「這兩個人算是沒事了……喝了我配的藥水,再加上德魯伊的淨化法術,剩下的就是修養,只要別再感染,過個幾天就好。」

  雖然這傢伙平常在營地裡到處轉悠著蹭吃蹭喝忽悠人占卜還賣一大堆沒什麼卵用的古怪藥水,但好歹德魯伊的本事是真的,尤其是這時候,高文更是慶幸這傢伙的存在,所以真心實意地點了點頭:「辛苦你了。」

  「別說這個了,咱們是發工資的交情,說辛苦的多傷錢,」皮特曼擺擺手,「不過我得提醒你一句,我能治好這兩個人身上的傷,可治不了外面八百人的心慌,這四個人是一路哭爹喊娘跑回來的,受傷這倆喊的動靜更大,現在整個營地恐怕都知道這事兒了……」

  高文深深地看了這個看似不靠譜的老頭一眼,卻忍不住有點感謝他。

  他本來並無必要提醒自己這件事的。

  「赫蒂,你先去安排,今天所有的外出探索和採集工作都停下,營地內的工程則照常進行,食物也照常分發,穩住秩序是第一位。拜倫騎士,帶人加強巡邏——把盔甲和武器都擦亮點,順便跟菲利普騎士說一聲,最近新招的那一隊民兵也都武裝起來。」

  吩咐完營地裡的事之後,高文扭頭看向琥珀:「你……」

  琥珀不等他開口便咋呼起來:「如果我說不去,你會不會用你那把大劍把我拍牆上?」

  「會,而且是摳都摳不下來那種。」

  琥珀撇撇嘴:「好吧,那我去。」

  「我還沒說完呢,」高文站了起來,「我跟你一塊去。」

  琥珀有點驚訝地瞪大了眼睛,而旁邊的赫蒂則緊跟著說道:「先祖您應該留在營地——您貿然去查探那些怪物的動向太……」

  「太什麼?」高文扭頭看了赫蒂一眼,「是不是我在這兒畫圖紙時間長了,你們都忘了我七百年前是幹什麼的了?」

  帳篷裡的所有人頓時一愣,這才突然想起眼前這位老祖宗的戰鬥力來……

  這陣子高文一直窩在帳篷裡畫設計圖,畫規劃圖,研究奇奇怪怪的「煉金配方」,他們都快忘記這號猛人當年真正的職業了……專門在王國邊境打小怪獸的啊!

  這得幸虧平常高文沒跟人說過自己「掉級」的真實情況,這時候就看出作用來了——只要高文站出來,旁邊的人再虛也會充斥著一種蜜汁信心……

  「如果山裡遊蕩的畸變體真的只有那三四個,我過去順手就干掉了,如果是一大群,那我和琥珀還可以全身而退,並來得及回來佈置防禦——或者帶你們撤離,」高文一臉「不要慌一切都是技術性調整相信我沒錯的大不了老祖宗開滿級號帶你們飛」的表情,同時一邊說著一邊看了兩個站在眼前的農奴一眼,「至於你們兩個……我需要你們帶路。」

  兩個農奴一聽這話頓時被嚇的近乎癱軟在地,甚至痛哭流涕起來:「老爺,老爺不要啊!」「我們可不想死!」「那些怪物會吃人的!」

  親身經歷過一次塞西爾災難的人,要遠比那些僅僅道聽途說過怪物的人更加恐懼去面對它們。

  更何況他們今天才剛剛死裡逃生了一次。

  然而高文必須讓他們重新去面對那些怪物——甚至有必要的話,還要讓整個領地的所有人都重新面對那些怪物。

  「站起來,你們必須帶路,這是來自領主的命令,」高文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而且你們不用擔心自己的安全,我會履行貴族的義務,保護你們直到平安返回。」

  兩個農奴互相對視了一眼,他們當然知道高文口中「貴族的義務」是什麼意思,那正是貴族老爺們平常整日裡宣揚的東西,但他們宣揚歸宣揚,有幾個會當真的?真要到了生死關頭的時候,自己這些賤民的命哪有貴族老爺的命寶貴!

  但即便這樣……違抗領主的命令好像也是死路一條吶。

  看到他們猶豫起來,高文淡淡地說道:「我是高文‧塞西爾,七百年前幹掉過幾十萬魔潮怪物的傳奇,你們以為那山裡能有幾十萬頭怪物取你們性命麼?要知道,如果怪物真的來了,那反而跟我在一起才是最安全的。」

  高文想法挺簡單:反正這裡誰都打不過自己,可勁吹唄。

  而沒受過教育的農奴在這時候是很容易相信高文這些自吹自擂的,畢竟關於高文‧塞西爾的傳奇故事在這個王國家喻戶曉,聽到這位活著的傳奇(剛活過來)用如此淡然的語氣跟自己保證這些,他們也頓時反應過來,意識到哪怕真的遇到怪物了,眼前的領主老爺要把自己二人保護下來也就是順手的事。

  既然是順手的事,那總該沒什麼問題。

  於是他們終於點頭答應下來。

  赫蒂叫進來兩個士兵,讓他們帶著四個農奴(包括剛剛完成治療的兩個)先下去休息一會,吃點東西,隨後她轉向高文:「先祖,其實您不用跟農奴說那麼多的,對他們而言,服從命令是基本。」

  「但能讓他們主動一點服從命令總比單方面的強迫要好,」高文擺擺手,並看著瑞貝卡,「那些『藝術』的進度怎麼樣了?」

  對他而言,這可是目前最要緊的事了。

  瑞貝卡猶豫了一下,照實匯報導:「水晶顆粒一直在生產,而且產量越來越大,現在已經積累了一大堆,爆炸法陣和對應的符文扳機也做了一些,可是延遲引爆方面……還是沒有進展,也沒有成品出來。」

  赫蒂知道高文在想什麼,她面帶憂慮:「如果那些怪物真的是朝著這邊來的,咱們恐怕等不到『藝術』能派上用場的時候。」

  「不……延遲引爆只是用法之一,卻不是全部的用法,」高文短暫沉吟之後搖了搖頭,「瑞貝卡,你去找一些工匠,還有懂得製作陷阱的獵戶,等下我告訴你該怎麼辦。」

  瑞貝卡毫不猶豫地點頭:「好!」

  直到這時候,拜倫騎士才忍不住開口:「您是打算讓營地迎戰那些怪物麼?」

  「這只是個備選項,具體如何應付,還要等我和琥珀探明白了那些怪物的虛實再說,」高文一邊說著一邊思索現在能做的事,「對了,拜倫,你去寫一份布告……嗯,就說在山中發現了畸變體,並已經掌握它們的行蹤,因為高文‧塞西爾公爵有對付畸變體的十足經驗,因此怪物不足為慮,讓所有人安心工作,不管是留是撤,都等待新的命令。另外再找兩個識字的士兵,負責宣讀布告。」

  拜倫領命,而旁邊的赫蒂則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先祖,您是要就這麼告訴那些平民……讓他們知道畸變體真的存在?!」

  「他們已經知道了,」高文看了赫蒂一眼,「在那四個農奴大呼小叫跑回來的時候,他們就已經知道了——只不過他們還不確定,也不知道全部實情而已。」

  赫蒂有些猶豫:「那如果把全部實情都告訴他們……」

  「那麼他們就不會繼續亂猜了,不會朝著更糟糕、更惡劣的方向猜,」高文說道,「我們說的越明確,越肯定,他們就能越早停止恐慌和猜測。這種時候遮遮掩掩反而更糟。」

  赫蒂無奈點頭:「是,您說的有道理。」

  「琥珀,你去準備一下,」高文深吸口氣,「等會和我一起去看看,看那些怪物到底是從哪來的。」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8-6-5 11:29 PM

第八十三章 怪物的來源

  黑暗山脈深處。

  開拓隊伍在這裡已經活動了一個月,在初步紮穩腳跟之後高文便會每天派出各種探索隊伍,去南部山脈、西部森林、東礦山或者白水河對岸的曠野上搜尋物資、勘察地形,幾名農奴的進山路線便是最近幾天剛發現的天然山道之一。但雖然是新發現的,卻也已經有探索隊和士兵巡邏隊來回走了幾次,只是從未發現過怪物的痕跡。

  那些畸變體毫無疑問是新近才出現在這裡。

  進山的路不好走,雖然高文和琥珀腳力驚人,但還有兩個身為普通人的農奴就走不了那麼快了,他們用了將近一個小時,才終於靠近之前發生怪物襲擊的岔道口附近。

  隨著越來越接近那個地方,琥珀這個平日裡大大咧咧又跳脫的傢伙也忍不住緊張起來,她緊握著小匕首,壓低了聲音:「話說這麼長時間了,那幾個怪物也該遊蕩走了吧……」

  「不一定,你不瞭解畸變體的『習性』,」高文看著前方怪石嶙峋的山路以及山道兩旁叢生的植物,他的視線在一道陡峭的、彷彿隨時會崩塌的山壁上停留了很久,隨後壓低聲音說道,「它們不是正常的生命體,在魔力環境中不需要進食,除去進攻智慧生命與趨向魔力源這樣的本能之外,它們也沒有明確的行動目的。如果感應範圍內有了人類或者魔力反應,它們就會猛撲過去,但如果沒有,它們就會漫無目的地遊蕩,或者留在原地不動地方。當然,如果它們的數量達到一定程度,行動就難以預測了。」

  「所以畸變體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琥珀嘟嘟囔囔著,眼睛不斷在那些樹木之間的陰影間游移,並非是在警惕躲藏於暗處的敵人,而是在不斷尋找逃跑路線。

  高文搖了搖頭:「還真不好說。有一種猜想是人類受到混亂魔力的侵襲之後變成了畸變體,還有一種說法認為魔潮中張開了通往異世界的通道,畸變體是從別的空間過來的,但實際上哪種說法都沒被證實過。」

  琥珀撇撇嘴,心說連高文這種上輩子跟怪物打了二十年仗的人都說不清怪物是哪來的,那看來王國內陸的所謂專家學者在這方面就更不靠譜了。

  而就在眼神掃過四周的時候,突然地上的一抹痕跡引起了她的注意:「哎哎,那邊好像有什麼!」

  在前方不遠處的石壁上,可以看到被抓裂的山岩,山岩裂隙間還能看到已經乾涸的血跡。

  兩名負責帶路的農奴看到那痕跡,頓時抖如篩糠。

  「看來就在這附近了,」高文握緊開拓者之劍,凝神感應著四周的任何細微變化,「提高警惕。」

  琥珀嚥了口口水,跟在高文身後小心翼翼地向著岔路另一邊轉過去,如臨大敵。

  突然,高文停下了腳步,一種源自這具身體的本能警覺瀰漫開來,在這種警覺感應的引導下,他迅速躲到一塊巨石後面,並探頭看向山道另一邊。

  四個彷彿血肉骸骨巨人般的巨大人型生物出現在視野中,它們搖搖晃晃地在山道上逡巡著,流淌著紅色泥漿的面孔上沒有五官,其胸腹之間卻不斷傳出混沌、褻瀆、不可名狀的低聲比比。

  哦,低聲呢喃。

  「一二三……四,」耳旁傳來了微熱的呼吸,琥珀壓低嗓音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看來農奴們遇到的就是它們了。看樣子還沒發現咱們,你先上,我等你看不見了我再跑。」

  高文卻沒有搭理這個精靈之恥日常般的找打言論,他的眼睛緊盯著其中一個畸變體的腹部,在那裡赫然可以看到一截已經扭曲變形、腐朽不堪的灰黑色物體,旁人或許根本分辨不出那是什麼,然而高文在認真看過之後卻看出了端倪:那是剛鐸帝國制式的武器!

  他收回視線,凝神感應四周,確認了附近再無更多怪物,這才回應琥珀:「等會我正面衝鋒,你潛行過去背刺最後那個,拖住旁邊的一個,我解決另外兩個之後咱們聯手解決戰鬥。」

  琥珀眨眨眼,很痛快地點頭:「好,等你行動。」

  雖然之前故意插科打諢說些怪話,但很顯然,真到了做正事的時候,她還是不含糊的。

  兩個帶路過來的農奴這時候已經被怪物嚇的動彈不得,但好歹鼓起最後的勇氣摀住了嘴巴,沒有驚慌亂叫也沒有拔腿就跑,這對他們而言已經是相當不錯的表現了,高文對這兩人點了點頭,讓他們保持安靜等待,隨後揚起開拓者之劍。

  魔力被注入劍刃,灼熱的光芒從鋒刃上噴薄而出,高文的鎧甲上也隨之覆蓋了一層淡白色的微光,緊接著他一躍而起,直接跨過了數十米的距離,從天而降般地斬向那剛剛反應過來的怪物。

  而在他躍出的同時,一道朦朦朧朧的影子也在空氣中一閃而過,緊接著四個怪物中最末尾的一個便渾身巨震——它剛被高文吸引了注意力,正仰天發出混沌的咆哮,卻菊花重創,一個暴擊之後倒地。

  琥珀從暗影中現身,開始在已經反應過來的另一隻怪物周圍飛快遊走,她的小匕首在命中怪物弱點之外的地方時根本毫無效果,只能迸濺出一些星星點點的紅色泥漿或火花,所以一開打就大喊起來:「老闆救命!」

  高文的長劍已經斬下,將第一隻畸變體劈砍的一個趔趄,緊接著他沒有追擊,而是轉身直接撲向了那個腹部插著一柄古劍的怪物,就如他預想的那樣:雖然肚子上插把劍對這怪胎而言並不是致命傷,去也會影響它的活動,面對高文猛烈的攻勢,它只抵擋了兩下,便被直接從中斬成了兩段。

  如果能有將敵人一刀兩斷的力量,那麼打不打中弱點也無所謂了。

  眼前的畸變體發出混沌莫名的嘶吼,它臨死前的呢喃中混雜著能擾亂人心智的力量,但高文對腦海中瞬間的恍惚毫不在意,藉著力道扭轉身體,劍刃便已經砍中了被自己第一劍劈傷的那個敵人。

  隨後在琥珀嗚哇亂叫的丟人喊聲中,最後一個敵人也被順利斬殺。

  隨著那血肉和泥漿組合成的巨人沉重倒地,並在空氣中飛快地分解為混亂元素,琥珀也跟著一屁.股倒在地上:「哎媽呀……累死我了……看來我還是得加強自己的逃命技巧……」

  高文一邊檢視倒在地上的怪物殘骸一邊頭也不抬地回了一句:「正常思路這時候不是該提高一下正面戰鬥力麼?」

  「我跟你講,我現在的正面戰鬥力已經是我的個人峰值了,我這人很有自知之……誒,你研究啥呢?」

  琥珀說到一半才注意到高文正蹲在其中一個畸變體的殘骸旁邊,低著頭正研究的一臉投入,於是好奇地問道。

  高文招招手:「你來看看。」

  琥珀聽話地湊了過去,她看到那畸變體倒在地上,身上的大量血肉泥漿已經「蒸發」掉,唯獨殘留著一副血紅色的骨骸(那骨骸要等幾天才會完全消散)。而在這具可怕的骨骸上,卡著一截已經嚴重扭曲腐蝕的金屬。

  琥珀眨巴著眼睛:「這是什麼玩意兒?」

  「剛鐸帝國制式的士兵劍,」高文語氣嚴肅地說道,「不會錯的,是當年帝國北方哨所用的型號。」

  琥珀雖然性格跳脫,但人可不傻,這時候瞬間便反應過來:「等等!這怪物身上有這玩意兒……所以它是從剛鐸廢土那邊跑來的?!」

  高文默默點了點頭。

  「這……這怎麼可能!」琥珀感覺冷汗瞬間就從後腦勺蔓延到了腳後跟,「剛鐸廢土整個都被精靈們建造的宏偉之牆給圍著,那些哨兵之塔可不是擺設……這些怪物怎麼可能跑出來的?!」

  高文沉默了一會,突然幽幽說道:「宏偉之牆立在那兒,已經七百年了啊。」

  琥珀面皮抽動了一下,乾笑著:「嘿……嘿嘿,你別嚇唬我,說不定這些怪物是當初就被關在牆外面的,一直在黑暗山脈和哨兵之塔中間晃蕩,然後今年剛晃蕩到這兒。」

  「不可能的,畸變體在脫離魔潮環境之後會逐漸解體,除非它們的數量達到能形成新的混沌魔力環境,」高文打消了琥珀最後的一點希望,「這些怪物不可能在牆外面生存七百年,所以……他們是從牆裡面跑出來的。」

  琥珀想了想,一哆嗦:「……媽耶!」

  「先別聲張,」高文看著琥珀的眼睛,「情況不一定會那麼糟——哨兵之塔立起來的時候我就在現場,我知道那些東西有自我修復和平衡負載的功能,所以不大可能會完全停擺。最大的可能性是其中一座哨兵之塔因年代過久而功率暫時下降,但屏障會在短時間內自癒……」

  琥珀嚥了口口水:「用人話翻譯過來是什麼意思?」

  高文:「……就是屏障可能暫時出了個洞,但它自己會補上的。」

  「那你不早說,」琥珀趕緊拍拍並不怎麼有存在感的胸口,「嚇我一跳。」

  高文卻仍然皺著眉:「你別忙著鬆氣,宏偉之牆出問題是明擺著的事,哪怕出了個洞又補上了,也足以證明它正在老化,小洞遲早會變成大洞的。」

  「那怎麼辦?!」

  「……不行,我得去看一眼,哪怕遠遠看一眼牆還在就好,」高文霍然起身,「留在這裡瞎猜,永遠安心不下來。」

  「那我……」琥珀跟著站了起來,心態在慫和莽之間劇烈搖擺,但最後她還是被高文的態度所感染,咬了咬牙,「我跟你一起去!」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8-6-5 11:31 PM

第八十四章 更多的……

  高文說要去看一眼宏偉之牆——當然不是跑到剛鐸廢土邊界的哨兵之塔去看。

  最近的哨兵之塔也在黑暗山脈南麓帶狀平原的盡頭,要過去不但得翻越這座山脈,還得穿過數十公里寬的荒蕪廢土,根本不是現在能考慮的事。

  但如果只是遠遠眺望的話就簡單多了,宏偉之牆正如它的名字,是可以用「奇蹟」來形容的巨型屏障,那些高達近千米的哨兵之塔只是牆的「錨點」,而牆體本身是一層連接著雲端的魔法屏障,只要站在黑暗山脈中地勢較高的地方,就可以清晰地看到屏障上端,高文也就可以確定那些哨兵之塔的大概狀態。

  以琥珀和他的腳力,要在短時間內抵達最近的制高點並不困難,但要帶著兩個只屬於普通人的農奴就不容易了,所以得先把這兩個嚮導送回營地才行。

  而且也得先回去一趟,安定人心。

  高文低頭看了看那些正在冒出淡淡黑煙的畸變體殘骸:殘骸上的血肉泥漿已經灰飛煙滅,但剩下的血紅色骨骸卻消散較慢,大概得兩三天才會完全「蒸發」掉,在這些殘骸完全消散之前,應該讓它們派上點用場。

  高文揚起開拓者之劍,用力在那些比鋼鐵還要堅硬的骨骸上劈砍著,很快便把它們那醜陋的頭顱砍了下來,旁邊琥珀看的心驚膽顫:「哎媽……你這怎麼還帶鞭屍的……媽呀你好扭曲……」

  「這玩意兒帶回去安定人心有奇效,」高文抬頭看了琥珀一眼,順手把剛砍下來的顱骨扔到對方懷裡,接著彎腰去砍下一個,「接著——我再弄一個。」

  「噫嗚嗚噫!」琥珀被高文突然扔過來的怪物腦袋給嚇的發出一聲驚呼,一邊手忙腳亂地接著一邊大叫起來,「你有病啊!這東西帶回去你確定是安定人心不是把人嚇出毛病來?!」

  「對於剛剛被畸變體搞到家破人亡的塞西爾人而言,看到這些被.搞.死的怪物的屍體才是增長信心與鬥志的最快辦法——雖然可能會有點精神刺激,但效果是最好的。」

  高文一邊說著一邊砍下了新的頭顱,隨後他沒有搭理倒在稍遠處的另外兩個怪物,而是一手拎著腦袋一手扛著長劍走向之前藏身的角落,那兩位帶路至此的農奴還按照命令老老實實地躲藏在裡面。

  事實上他們從頭至尾甚至都沒敢把頭從藏身處探出來看一眼外面的情況——他們只聽到了短暫而激烈的戰鬥聲,儘管聽上去是自己的領主取得了勝利,兩人卻也沒有勇氣出來看一下結果。

  直到高文拎著一個血紅色的巨大頭骨出現,他們才醒過神來,而看到那猙獰可怖的腦袋,兩人更是齊齊倒吸一口涼氣:「神吶!」「我的天!」

  「神可不會幫你們解決這些怪物,」高文隨口說道,「所有畸變體都被幹掉了,咱們先回營地一趟。」

  他故意表現出自己的輕鬆,還貌似隨意地補充了一句:「不過話說回來,這些東西還是跟七百年前一樣弱不禁風啊,隨隨便便一劍一個,就這種玩意兒也能威脅到營地安全?」

  兩名農奴驚愕地對視了一眼,緊接著其中一個反應過來,連連點頭:「是啊,是啊!領主老爺您如此強大,這些怪物在您面前真的是不堪一擊的,不堪一擊的!」

  另一個農奴則愣愣地嘀咕了一句:「但剛才聽到琥珀小姐在叫救命……」

  「咳咳!」高文使勁咳嗽兩聲打斷了對方的話,並不動聲色地看了琥珀一眼,「她那是戰吼!」

  琥珀也反應過來,一臉嚴肅:「沒錯,我那是戰吼!除此之外不管聽見什麼都是你們聽錯了!」

  「明白了麼?這些怪物沒有你們想像的那麼強,」高文看著眼前兩人,「牢記這一點,然後回營地。」

  兩個農奴連連點頭:這時候只要能趕快回營地,什麼都好說,更何況他們已經明明白白看見了,那怪物的腦袋都被自家領主砍下來了嘛!

  帶著兩個不斷冒黑煙的畸變體頭顱,高文一行迅速從山中返回,並回到了營地中。

  在臨近營地的時候,高文故意把兩個頭顱交給了兩名農奴,讓他們舉著這兩個顱骨大搖大擺地走在前面。

  起初,兩名農奴被嚇的近乎魂不附體,只是在領主的命令下才戰戰兢兢地接過了顱骨,但很快他們就意識到,這骨頭已經是一件死物,而且是一件正在不斷消散的死物,他們終於鼓起了勇氣,而鼓起勇氣之後,對那些毀滅了昔日家園的怪物的仇恨也終於從他們那死水般的心底瀰漫開來。

  他們高高地舉著顱骨,就像舉著旗幟的士兵一樣走在前面,他們故意把這戰利品展示給營地中那些戰戰兢兢、探頭探腦的人們,儘管消滅怪物的不是他們,他們卻也好像在這個過程中分享了榮光一般。

  恐慌與緊張的氣氛仍然在營地中盤踞著,但高文能想像到,在這兩個顱骨被帶回來之後,營地的恐慌與緊張或許仍在,但其中也會多一些安定——

  對於這個充斥著魔物與猛獸,而且還發生過魔潮的世界而言,人們最恐懼的不是怪物,而是在怪物來襲的時候無法反抗,只要讓他們看見了能戰勝怪物的一點希望,他們就足以鼓起一些勇氣了。

  哪怕這些勇氣只是讓他們不至於在當天就逃離營地,卻也已經足夠。

  琥珀很機靈地明白了高文的意思,在進入營地之後她第一件事就是跟在那兩個農奴身後到處找人吹逼,講述戰勝這些怪物是多麼輕鬆,尤其是她自己在這個過程中起到了多麼舉足輕重的作用——反正沒提喊救命的事兒。

  但對於回到營帳中的高文而言,要做的事情才剛剛開始。

  他叫來了赫蒂:「赫蒂,你懂得魔力遮蔽方面的輔助法術吧?」

  「懂得的,而且很熟練,」赫蒂回答的很自信,「因為突破不了中階,所以中階以下能學的法術我都學透了。」

  除了瞄準是麼……

  「很好,」高文壓下吐槽的欲.望,「你再跟我進山一趟,我需要你的法術。」

  「怪物不是已經被消滅了麼?」赫蒂有點不解,「我看到您帶回來的戰利品,還以為要解除警報……」

  「那是暫時安定人心的,」高文搖搖頭,「那些畸變體是從剛鐸廢土遊蕩出來,一路穿過了南部的帶狀平原和整條山脈抵達這裡,我懷疑宏偉之牆那邊出了問題——而且我懷疑遊蕩出來的不止那幾個畸變體。」

  赫蒂沒有多問,而是回去安排好了自己離開期間的事務,隨後便帶上法杖,換上便於在野外行動的短款法袍,做好了出發的準備。

  高文則找到了正在營地裡進行巡迴吹逼的琥珀,拉上這個妄圖以「正在幫忙做宣傳」為理由逃避工作的半精靈之後,一行三人再次進入山裡,並很快回到了之前和怪物交手的地方。

  那些巨大的血色骸骨仍然靜靜地躺在山道上,處於不斷分解的狀態。

  琥珀皺眉看著那些醜陋的殘骸:「話說你是怎麼知道還有更多怪物的?你看見了?」

  「你不瞭解畸變體,」高文這才說出自己的判斷,「你知道畸變體是一種數量越多越頑強,數量越少越脆弱,甚至會在數量過少的時候自滅的東西麼?」

  別說琥珀了,連赫蒂都不知道這件事:「數量過少的時候自滅?怎麼回事?」

  「畸變體與魔潮相輔相成,甚至有可能是同一種現象的兩種表現方式,」高文解釋道,「畸變體的數量有一個閾值,在超過這個閾值之後,其數量越多,魔潮污染就會越強,而污染氣息越濃烈,畸變體也就越多、越強,而大自然中無處不在的魔力就是讓這一過程不斷發展的土壤,因此一群足夠數量的畸變體只要聚集在一起,就能形成新的魔潮污染點,並迅速擴張蔓延開來;但反過來,如果低於那個值了,畸變體所產生的魔潮污染非但無法增殖,反而會連自身都無法維持,它們就會不斷衰弱,並逐漸在有序世界中分解掉——這個過程很快,脫離大部隊的畸變體甚至在三天內就會自我崩潰。」

  琥珀看了地上的殘骸一眼:「我記著你說過,畸變體在沒有感應到目標的情況下,會盲目遊蕩或者停留在原地,這種情況下它們的移動速度是很慢很慢的……」

  「沒錯,如果只有四個怪物的話,它們絕不可能從剛鐸廢土遊蕩到這個地方,以它們的速度,半路上就該消散了,」高文沒有掩飾自己的憂慮,「所以這四個怪物是從一個大部隊中脫離出來的……或許是迷路了,或許是隊伍拉的太鬆散,但大部隊肯定存在。」

  赫蒂忍不住有點緊張地握住了自己的法杖。

  高文則集中起精神,認真觀察著那些怪物遊蕩過的山道。

  畸變體是黑暗魔潮的產物,它們那混亂無序的魔力在這個世界上就如腐臭的污泥一般刺鼻又醒目,雖然這些混亂魔力的消散速度也很快,可是這些怪物是前不久才出現,所以那些魔力痕跡極有可能還殘留著。

  果不其然,在集中精神認真分辨之後,他在山道的其中一個方向上感知到了細微的不協調之處。

  那個方向也正好是指向黑暗山脈南麓的道路之一。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8-6-5 11:34 PM

第八十五章 宏偉之牆

  畸變體在遊蕩的過程中確實留下了不少污染痕跡——雖然那些混亂魔力的氣息已經在飛快消散,但由於發現的及時,仍然有不少蛛絲馬跡殘存下來。

  循著那些時不時就會出現的污染氣息,高文一行在黑暗山脈裡不斷前進,並漸漸靠近了一處位於營地西南方向的山體缺口,而這道缺口讓高文心生警惕。

  這是黑暗山脈中地勢較低的一處,也是最容易翻越的關口,如果那些怪物就是從這個缺口進來的……那麼它們很快就能感應到開拓營地的人類氣息,並從山上衝下來長驅直入地進攻營地。

  一行三人攀上一塊巨石,遠遠地眺望著前方的山體缺口,那裡的山岩沒多少植物覆蓋,暴露出來的灰白色岩石就好像斷裂的骨骼一般死氣沉沉,整個地形就彷彿一柄利斧劈砍而成,而在那缺口下方,已經能明顯地看到一片令人不安的灰黑色霧氣正升騰起來。

  高文立刻讓赫蒂使用法術遮蔽了三人身上包括魔力在內的各種氣息——三級法師在這方面的能力當然有限,這種氣息遮蔽根本瞞不過任何一個中階或以上的職業者,但高文很清楚畸變體的缺點:在脫離魔潮環境之後,它們的感知會變得很遲鈍,而且思維能力低下,只要沒有清晰地感覺到魔力或智慧生物的氣息,它們就不會有反應。

  做好隱蔽工作之後,三人小心翼翼地向前摸過去,還沒走到一半,一股腐爛般的氣息便已經從前方傳來。

  「唔嘔……」赫蒂低聲乾嘔,同時手指微微用力抓緊了法杖:她對這氣息太熟悉了,這種氣息甚至不止一次出現在她的噩夢中,將她從夢境中驚醒——在數個月前,整個舊塞西爾領便是在這股氣息中毀滅的。

  知道那些怪物能夠感知魔法波動,而自己的遮蔽法術效果有限,所以赫蒂克制住了釋放微風護盾的衝動,並小心翼翼地跟在高文身後,繞過前方擋路的岩石與古樹。

  走在前方的高文突然打了個手勢:「躲起來——在前面。」

  一行三人隱蔽在嶙峋山岩之中,琥珀大著膽子把腦袋從高文肩膀下面探出去一點,下一秒便渾身起了一層的雞皮疙瘩。

  下方的山道被一層灰黑薄霧籠罩著,那裡的植物枯萎變異,岩石與泥土中長出了猙獰可怖的尖刺與觸鬚,無數彷彿某種軟體生物般的團塊在那些土石之間蠕動、翻滾,望去令人作嘔,而成群結隊的血肉巨人就在這彷彿地獄之路般的山道上蹣跚前行著,那混沌的面目上流淌著泥漿一般的血肉,褻瀆而低沉的呢喃聲從它們的胸腔中發出,並在空氣裡形成嗡嗡的共鳴。

  而更令人感到不寒而慄的,是這些血肉巨人中又不少身上都卡著腐朽破爛的古代兵器,琥珀甚至看到其中一個巨人的腹部竟還卡著一具空洞的人類骸骨,這令人作嘔的證據證明了高文的判斷:

  這是一支從剛鐸廢土中遊蕩出來的、源自地獄的魔鬼大軍。

  琥珀立刻抓住高文的胳膊,用這輩子最低、最低的聲音說出了她此刻最明確的想法:「老闆,工資我不要了你讓我走……」

  「噓——」高文摁住琥珀的腦袋,眼睛卻在那些怪物之中掃視著,他一遍遍地確認,最終稍微鬆了口氣,「還好,不是最糟的情況。」

  「這還不糟?!」琥珀看著高文感覺就像在看個瘋子,「這麼一大群已經足夠把整個營地拆掉三遍了!」

  「別被表面嚇到了,其實它們的數量沒你想像的那麼多,」高文知道普通人第一次見到畸變體軍隊會產生什麼樣的錯誤認知,所以耐心解釋,「那些薄霧和地面上湧動的贅生物會讓你產生數量很多的錯覺,但你仔細數數,其實數量恐怕還不到一千……」

  琥珀愣了愣,認真估摸了一下視線中晃動的血肉巨人的數量:「好像還真只有幾百……」

  但緊跟著她就反應過來:「但咱整個營地也就八百人——其中七百個還是不會打仗的!」

  「但已經比我最糟的預想要好多了,」高文低聲說道,「我當初最擔心的是它們數量超過那條『線』太多——那樣的話它們就會飛快增加,就像從空氣里長出來一樣,當年我們在這上面吃了不少苦頭,報告裡的兩千敵人,等碰面的時候就有可能增殖到了三千甚至四千……但你看這些,並沒有新的畸變體從空氣里長出來,這說明它們的數量正好沒有超過那條線,或者是超了一點點,但還沒到會自然增長的程度……」

  「但哪怕數量就這麼多,也不是現在的營地可以對付的,」赫蒂憂心忡忡地低聲說道,「先祖,它們現在的行動方向正是朝著山北走的,遲早會到營地附近,一旦營地暴露在它們的感知範圍內……」

  琥珀的兩隻尖耳朵在空氣中不安地抖動著:「你不是說這些畸變體在沒有感知到魔力反應或者人類的時候就會隨機遊蕩或者乾脆在原地停下麼?說不定它們再走一段就不走了,在原地停個千八百年的……」

  「別把希望放在這上面,它們的數量雖然不會增加,但也超過了自然消亡的臨界點,指望這近千的怪物永遠呆在山裡跟咱們做鄰居?做夢吧,」高文皺著眉,「必須想辦法解決掉它們……」

  琥珀默默地看了高文一眼:「那我有個計畫……」

  高文有點意外:「你有計畫?」

  「是這樣的,我先潛行過去幹掉一個,然後你這個傳奇騎士開著天神下凡蹦出去,一個戰爭衝鋒幹掉剩下的九百九十多個,你這個大美人曾孫女在旁邊放幾個奧術禮花助助興,等回去了就號稱這將近一千號怪物是咱們兩個聯手擊敗,你繼續當你的領主安心種田,我找個酒館吹牛逼去……誒你別走我沒說完呢……」

  高文在這貨開口說到一半的時候就知道她其實是再次進入嚴重緊張胡亂分析的狀態了,所以壓根就沒聽她後面幾句在說啥,而是抬頭關注周圍地形,這時候終於找到了一條可以繞開那些怪物的路線,於是他拉了拉赫蒂的法袍,隨後小心翼翼地開始從旁邊繞路。

  琥珀怔了怔,停止胡亂分析,乖乖地遁入陰影之中跟上了高文的步伐。

  一行三人從那些行動緩慢的畸變體的行動路線上繞開,在山岩之間找到一條小路,沿著那條被腐化的路徑所指示出的方向,他們一路向著黑暗山脈的山體缺口靠近,並最終找到了一處足以讓視線越過山岩、眺望到黑暗山脈南側的高地。

  高文攀上山岩,極目遠眺。

  在山的那面……好險一不小心就聯想到藍精靈了。

  山的那面可沒有一群可愛的藍精靈,山的那面只有文明的廢墟,只有秩序世界的殘骸,只有被混沌與黑暗籠罩的剛鐸廢土。

  儘管真正的剛鐸廢土還在更遠的地方,但那片污染之地的氣息卻已經呈現在黑暗山脈另一側的天穹之上——越過某道分界線之後,那一側的天空就彷彿永恆的黃昏般呈現出昏暗混沌的狀態,大團大團污濁的濃雲從天際垂掛下來,呈現出幾乎要將大地吞噬一般的壓迫感,而在這異樣的天空籠罩下,大地呈現出彷彿異界扭曲般的詭異姿態。

  從黑暗山脈南麓開始,一片無邊無際的陰暗森林覆蓋著所有的山體和小半個帶狀平原,即便離得很遠,高文也能看到那座被稱作「黑森林」的扭曲林地中有很多直入天際的、變異的巨人木正在緩慢搖擺,並對著天空伸展出帶有劇毒的觸鬚化枝椏;而更遠一些的帶狀平原則升騰著氤氳的霧氣,霧氣中不斷呈現出過往的城池、要塞、宮殿等幻影,再越過那片幻影,便可以看到一片彷彿極光般的壁壘。

  那道彷彿極光般的壁壘是視線中唯一能令人安心且賞心悅目的東西,在這個距離上,它看起來就像一條朦朦朧朧的微光緞帶,但實際上它極為高大、宏偉,那層「微光」連接著天與地,看似是一層脆弱的光幕,卻又比山嶽還要厚重、堅固,而在那層光幕的根基上,則可以看到一座又一座整齊排列的高塔。

  光幕是由高塔釋放出的強大能量所維持的。

  那光幕便是宏偉之牆,光幕下的高塔便是哨兵之塔——這套體系將剛鐸廢土整個封鎖起來,避免了全大陸所有生靈的滅亡。

  每個人都知道這層屏障是精靈的白銀帝國所建,但實際上它是如此超乎想像,以至於建造它所需的技術和資源已經超出了任何一個智慧種族單獨能夠承擔的極限,就連強盛的精靈白銀帝國也無法獨立將其承擔,所以事實上當年精靈們只是牽頭承擔了一半的資源壓力並提供了全部的技術,然後大陸上包括矮人王國和剛鐸遺民在內的所有勢力共同承擔了另一半物資任務,才把這道屏障修建起來。

  那真的是一個令人心情激盪的年代。

  但也是一個恐怖籠罩大地,無人能夠安眠的年代。

  琥珀的腦袋在高文肩膀下面晃來晃去,她帶著緊張看著山南邊那片污染的土地,又帶著驚嘆看向更遠處的那道屏障。

  即便有著宏偉之牆的阻擋,魔潮的氣息仍然污染著屏障外面相當廣大的一片區域,但比起屏障裡面,哪怕是黑暗森林也已經是十足的天堂了。

  高文把視線從那道光幕上轉移開來,他輕輕舒了口氣:「屏障還在。」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8-6-5 11:36 PM

第八十六章 大膽的計畫

  對於高文而言,最可怕的情況莫過於站在黑暗山脈上望向南方,卻看不到那層閃爍微光的屏障。

  對於如今這個時代的大陸諸國而言,那便是文明的終末之日。

  但地平線盡頭的屏障仍然存在,在腐化之地的混沌背景中,它就好像一道光之牆壘佇立在天地之間,儘管它已經屹立在那里長達七百年之久,諸多機能恐怕都在衰退,但只要那光芒還存在一天,這個世界就還是安全的。

  「那就是宏偉之牆啊……」赫蒂的語氣中帶著不可思議與感嘆,「我只從書裡看到過……」

  「幾百年前邊境上的人對那道牆還不陌生,但這幾百年裡文明的疆域一退再退,甚至都退到了白水河的北面,」高文慨嘆地搖著頭,「魔潮在退,你們竟然也在退,真是諷刺。」

  赫蒂臉色頓時有些慚愧,但她又有什麼辦法——一百年前那位思路精奇勇於作死,在造反事業上天賦卓絕的太爺爺實在太TM能折騰了,一個人毀掉了整個南方的基業,這口鍋誰敢背啊……

  「好了好了,牆還在,也就是說那個什麼什麼哨兵之塔『自癒』了是吧?」琥珀雖然也對宏偉之牆感到驚嘆,但看著南方那片糜爛的大地,她真是一分鐘都不想多呆,「所以那些畸變體不會有什麼援軍——那咱們趕緊回去吧,趕緊回去想想到底該怎麼對付那些怪物!」

  高文微微點頭,轉身跳下巨石,同時隨口說道:「我已經有個大概計畫了。」

  琥珀趕緊跟了上去,一邊在高文身後緊趕慢趕一邊巴拉巴拉:「什麼計畫什麼計畫?你真的打算一個戰爭衝鋒幹掉九百多個?我跟你開玩笑的啊……難不成你真的這麼厲害啊?」

  高文心說七百年前的高文‧塞西爾說不定還真能一個戰爭衝鋒莽穿那波怪物,但今日的他要這麼幹那真是只能螺旋升天再次去世了,他所說的計畫可不是自己一個人衝進去開無雙:「我剛才大概計算了一下山裡的路線和那些怪物的行動速度——它們現在還沒有感知到營地的存在,所以移動速度緩慢,如果它們按照現在這個速度繼續向北邊走的話,至少要兩天之後才會對營地構成威脅,所以咱們有兩天時間來佈置。」

  琥珀撓了撓頭髮:「佈置什麼?」

  「把營地西側的山北斷崖整個炸塌,」高文一邊說著,腦海中一邊飛快地倒騰地圖,「那裡的岩層不穩固,而且部分地區已經開裂,而山壁下方的道路……就在那些畸變體的前進方向上。」

  琥珀頓時愣住了,高文這個大膽到近乎瘋狂(在她看來如此)的計畫是完全出乎她預料的。

  她在腦海裡構思了無數種在營地外面布設防線、奮勇作戰、迂迴抵抗的場面,甚至差點把自己都給感動住,結果愣沒想到高文會提出一個如此不走尋常路的計畫……

  而緊接著,她便懷疑起這個計畫的可行性來:「你這真的能辦到麼?把山炸塌啊!怎麼可能啊!」

  高文看了琥珀一眼:「不是把山炸塌,而是把一部分岩層炸下來,相信我,我觀察過那裡的形勢,容易得很,而且我們有足以把它炸開的東西。」

  琥珀眨巴著眼睛,突然反應過來高文指的是什麼:「你是說……你二號孫女折騰出來的那些假水晶?」

  這傢伙隨隨便便給別的人或事物起外號的本事是越來越爐火純青了。

  「就是那些水晶,那叫『瑞貝卡水晶』,有名字的,」高文點點頭,「因為原材料就是山裡的石頭,而且交待下去之後就連農奴都能完成燒煉操作,所以那些玩意兒已經生產了一大堆,正好派上用場。」

  琥珀仍然想嘀嘀咕咕一下,但高文已經走到了前面,只遠遠地扔過來一句話:「細節問題等回到營地再討論,那些怪物可是不會停下來等咱們的。」

  琥珀抬眼看著高文和赫蒂倆人健步如飛地走在崎嶇的山道上,在後面急得直跳腳:「哎!哎!你倆等我一下!哎——高文你一個騎士體力好也就罷了,赫蒂你一個法師怎麼也能在山裡跑那麼快的!」

  赫蒂聽到了琥珀的聲音,卻只是笑著搖搖頭沒有回答。

  外人哪裡知道塞西爾家族自古流傳下來的規矩——家族子嗣不論男女不論天賦,成年之前去森林裡赤手空拳幹掉一匹狼都是標配啊……當年瑞貝卡被狼拍暈了三次才通過考驗,但赫蒂可是一次通關的!

  在回到營地之後,高文立刻把瑞貝卡、拜倫和菲利普三人都叫到了自己的營帳裡,而那位德魯伊皮特曼也在聽到消息之後不請自來地湊了進來。

  考慮到很多事情瞞不住,再加上如果真的需要和那些怪物拼正面,這個半桶水德魯伊的治療法術也將是必不可少的助力,他便沒有把小老頭趕出去。

  「還有更多畸變體,數量近千,在山裡,」等人到齊之後,高文直截了當地說道,「正在朝這邊移動。」

  所有人都被這個消息一震,而皮特曼卻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這個老德魯伊一甩長袍,大義凜然:「這月工資我不要了——」

  「停,你這怎麼跟琥珀一個反應的,」高文瞪眼看著小老頭,「先等我說完,等我這邊安排完了你再表態也不遲。」

  「公爵大人,」拜倫騎士開口道,「營地中現在可戰之人還不到一百——這還算上了剛訓練出來的幾十個民兵。正式士兵和民兵在裝備上那些附魔武器鎧甲之後或許能和畸變體正面一戰,但做到一比一都勉強……」

  「我知道,」高文抬起手打斷拜倫的話,「所以我沒打算直接和那些怪物拼正面。」

  瑞貝卡瞪大了眼睛:「難道……要放棄營地?」

  她扁著嘴,顯然最不希望聽到這個答案:儘管這是一片荒野中的不毛之地,但這裡已經是塞西爾家族最後的落腳地了,這裡也是她的新家,不管是燒製水晶的爐窯還是使用魔網一號供能的鋼鐵廠都有她的心血:這裡是她這輩子第一次能開心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的地方,無論如何,她都不想放棄這裡。

  但如果高文真的決定撤離……她也做好了服從的準備。

  「不,我們不用撤,至少不用這麼急著下決定,」高文搖搖頭,「那些怪物還要兩天才會移動到可以感知營地存在的位置,隨後它們還需要至少一天才能衝過來,所以咱們最多有三天時間做準備。我有個計畫,但需要用到大量『瑞貝卡水晶』……」

  高文把自己那大膽的想法說了出來,並特意強調了這個計畫的可行性。

  拜倫騎士與菲利普騎士面面相覷,作為兩個傳統的武力職業者,他們並沒太關注高文和瑞貝卡折騰的那些「發明創造」,而且也想像不到那些可以引發爆炸的水晶到底有多大威力,皮特曼就更是一頭霧水了:他這些天要嘛就是在分給自己的屋子裡配置煉金藥水,要嘛就是在到處溜躂著給人驅邪祈福推銷沒啥卵用的藥膏,他甚至不知道什麼是「瑞貝卡水晶」……

  可是瑞貝卡本人卻眼睛一下子亮起來:「對啊!那些水晶可以的!」

  瑞貝卡水晶是她引以為傲的發明,這些天只要有時間她就在測試那些水晶的性質以及引爆的威力,對其作用可謂是瞭若指掌,而高文的計畫彷彿是給她打開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門,這讓小姑娘頓時興奮不已:「你們聽我說,祖先大人說的計畫完全可行!我知道那些水晶炸起來有多厲害——而且數量越多,威力會翻著倍地往上漲!如果把它們塞在岩縫裡,岩石上刻下起爆法陣……把一面岩壁全炸下來都沒問題!」

  現場兩位騎士的眼睛終於也緊跟著明亮起來,不過拜倫騎士還有點擔憂:「但這樣真的可以殺死那些怪物麼?它們的生命力是很頑強的……」

  「你也正面和它們戰鬥過,應該知道那些畸變體並不是刀槍不入的,」高文笑了笑,「而且在魔潮範圍內的畸變體和離隊遊蕩的畸變體完全是兩種概念,失去了混沌魔力的補充,它們脆弱的不止一點兩點。據我觀察,山裡的那一批畸變體所產生的魔潮氣息遠遠弱於當日塞西爾領的污染。」

  「那便再好不過了,」拜倫騎士連連點頭,「但如果山崩沒有把它們全解決掉怎麼辦?」

  「本來我也沒指望能把它們全埋進去——第一次崩塌能解決掉一多半就是最好的結果了,」高文笑著說道,「剩下的,我們用陷阱,用埋在地下的『藝術』來一步步削減它們的數量,從西南角的山口到營地之間,我們有的是緩衝區來對付它們——營地前的空地與柵欄是最後一道防線,但我懷疑那些怪物恐怕根本走不到這個距離。」

  說著,他抬頭看向瑞貝卡:「我讓你把符文扳機和陷阱組合起來,應該已經搞定了吧?」

  「當然,那東西可簡單啦,最簡易的符文扳機用幾個堆疊在一起的石片就能搞定,反正只要保證能把符文壓進起爆法陣裡就行,」瑞貝卡看起來特高興,「而且您剛才走了之後我又多派了幾個人去爐窯那邊,這時候應該又有一批水晶被燒出來——現在魔網一號已經開始運行,把那些水晶放在魔網一號的充能點附近,一小會就能充滿一大堆,我派人把儲備的水晶全都運到了鋼鐵廠的大院裡,最晚到今天晚上就能全部完成充能……」

  看著瑞貝卡一臉興奮bala個不停的模樣,高文發自肺腑地感覺自己真是撿到寶了。

  這姑娘……是個人才啊。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8-6-6 11:40 PM

第八十七章 凡人也能參與的奇蹟

  在兩位騎士的指揮與引導下,塞西爾開拓地的戰士和平民們終於被動員起來。

  畸變體即將來襲的消息已經傳遍整個營地,但在高文有意的引導和暗示之下,這件事所造成的恐慌和壓力被暫時壓制——或者說轉移開來,之前帶回來的戰利品以及高文‧塞西爾的名號在這方面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

  而在這方面,高文本人最滿意的便是起碼到現在為止,營地裡還沒有出現逃亡者。

  農奴和平民雖然可能無知,卻並不愚蠢,只要讓他們知道這裡是遠離文明社會的荒蠻之地,營地之外不是崇山峻嶺便是原始叢林,而怪物正在那山嶺之間遊蕩,要逃到相對安全的坦桑鎮至少需要三四天的路程,在畸變體已經靠近的情況下,跑出去反而會死得更快——這樣一來,試圖逃亡的人自然會權衡自己的生死。

  這一點,高文已經特意讓赫蒂去給領民們強調過了。

  所以儘管帶著些微的恐懼,儘管幾個月前塞西爾領熊熊燃燒的大火和無邊無際的怪物還在這些人的腦海中盤踞,人們還是努力鼓起了勇氣,他們聽說那位來自七百年前的英雄領主有專門對付畸變體的辦法,又看到赫蒂與瑞貝卡在充滿自信地指揮士兵備戰,於是也跟著稍微有了些信心。

  而那些分配到他們手上的活計,也是增強信心的動力之一。

  在爐窯區燒製據說可以充當武器的「爐渣」,製作踏板陷阱,雕刻和修整符文,這些活計哪怕不識字的平民也能做得很好,而在做這些的時候,便有士兵在旁邊不斷強調這些東西都可以用來對付那些怪物,於是那些做工的人便開始感覺那位「古代公爵」恐怕真的很有本事,並加倍賣力地勞作起來。

  而事實上,就連那些負責「宣讀」的士兵都不是很肯定這些東西是幹什麼用的,他們只是奉命行事,把自己從高文那裡聽來的話原樣喊給那些做工的平民而已。

  「碎晶石放在最下層,然後放上刻著法陣的石片!石片如果破損了就來這裡換新的!」

  「做好的東西放到這邊!」

  「記著檢查水晶是不是亮著的,不發光的水晶沒法用,來這邊換!」

  「你們做的這些東西都是武器,是專門對付怪物的——這是高文公爵的指示!他是那些怪胎的剋星!」

  高文帶著瑞貝卡和赫蒂穿過營區東北邊的空場,這片開闊地專門用來製作「藝術」,原本高文打算給這地方起個名字叫盧浮宮啥的,以代表其藝術寶庫的定位,但沒人懂這個梗所以只好作罷。

  他彎下腰,檢查著那些整整齊齊堆放在統計員腳邊的事物:它們是半尺見方的木製容器,高度則只有不到兩寸,在木匣裡面填充著瑞貝卡水晶顆粒,而水晶上方則是刻畫有起爆法陣的黑石石片。

  但僅有這些結構是無法引爆這些魔力版「地雷」的,它們還需要符文扳機來進行激活。

  最後這個步驟不能交給平民或農奴來完成,考慮到誤爆的風險,符文扳機的設置被留在最後一步:這些木匣會被埋設在營地西南的山口空地,只有在埋設的時候,士兵和專門的陷阱工匠們才會把符文扳機組合在法陣上。

  那符文扳機是相當簡易的結構,作為「觸發機關」的成對符文由一個薄薄的石片分隔開,上面是一層木板,踩下木板之後石片碎裂,兩塊符文隨之接觸,形成完整的符文回路——隨後激活起爆法陣,並最終引發爆炸。

  這就是異界版的地雷,儘管技術細節上與地球的遠親截然不同,但思路卻有著共通之處,它顯然不符合這個時代的騎士精神,但赫蒂與瑞貝卡對此的評價是——管他什麼騎士精神,這玩意兒看起來好帶感!

  而在這個存在超凡力量的世界,「地雷」用起來還有個格外方便的地方,那就是不用擔心「佈雷一時爽,排雷火葬場」的問題,赫蒂會在每一個起爆法陣上留下自己的魔力印記,這種連一級法術都算不上的「法師戲法」可以保證每一顆雷都能被迅速定位,戰鬥之後所有未引爆的地雷都能夠輕而易舉地發現並排除。

  當然,赫蒂一個人能支持的魔力印記數量也有限,只不過在這次戰鬥中,她的魔力印記已經綽綽有餘了。

  在檢查完這裡的工作之後,高文便把營地方面的防務交給了兩位家族騎士和瑞貝卡,而他則帶著赫蒂前往黑暗山脈。

  在山北的一處岩壁上,安置著更多的「瑞貝卡水晶」。

  事實上營地這些日子以來所積累的大部分水晶都被運到了這裡,為了保證能引發足夠規模的岩壁崩塌,高文可不敢在「當量」上有絲毫的吝嗇。

  之前借助赫蒂的塑能之手和減重術等法術,工人與物資早已被運送到位。借助一些簡易的繩索和腳手架,石匠們已經在山壁上開鑿了一個個的凹坑,並將大量水晶顆粒填塞進凹坑裡以及山壁上原有的石縫之間,但刻畫起爆法陣的事情就只能交給赫蒂本人來完成了。

  只有三級的赫蒂還無法使用飛行術這樣中階的法師技能,甚至連低階的漂浮術都維持不了太長時間,所以她只能站在地上,用塑能之手配合著意念移物法術來完成在岩壁上繪製起爆法陣的工作,並通過法師之眼來進行旁觀調整。這種精密的控制其實已經超出了低階法師的能力,但幸好赫蒂除了是個低階法師之外,還是正式皈依的「魔法女神」的信徒,她在工作之前向魔法女神祈禱並獲得了短暫的賜福,這才能將這項工作進行下去。

  為了保證這個特大號起爆法陣能正常運行,高文這次可是下了血本——他從山中寶庫取來大量預製的粉狀秘銀和紫水晶塵,再配合上皮特曼調製的煉金藥劑,將其製成了有史以來最昂貴的「顏料」,赫蒂可以直接將這些導魔材料「繪製」在岩壁上,這便免去了大量的雕刻、鑲嵌工作,也就縮短了時間。

  而現在,最寶貴的就是時間。

  在赫蒂將那些巨大的線條與符文一個個繪製到位的時候,琥珀的身影從附近的樹叢陰影中鑽了出來,她臉上帶著緊張的表情,湊到高文身旁低聲說道:「那些怪物已經很近了,最多半天。」

  「我知道,估摸著也差不多了,」高文微微點頭,「它們是按著預計的路線來的?」

  「中間差點就要走到另一條路上,」琥珀說這話的時候明顯帶著點後怕,「後來我大著膽子從暗影狀態脫離了一瞬間,才把它們引回到這條路上——但相對的,它們現在變得更暴躁了。」

  高文有點詫異地看著琥珀:「……你這次怎麼這麼有勇氣了?」

  琥珀撇撇嘴:「嘁,都走到這一步了,這時候再縮頭有什麼用——不如跟你莽一把,說不定真能活呢。」

  說著,她的視線便忍不住放在了面前的山壁上。

  這道高高的山崖就在之前和那四個畸變體發生遭遇戰的山道旁邊,山崖下面便是當初走過的那條路,它在這裡飽經風雨滄桑,岩壁本身確實處於相當脆弱、隨時可能發生崩塌的狀態,而且下方的山道只有一條路,畸變體從此路過的時候勢必會形成又擁擠又長的隊列,山壁崩塌的時候它們絕對無從躲避——這裡確實是個十足良好的埋伏地點。

  如果這裡有一位高階左右的魔導師在,他也肯定會選擇將山壁炸塌來坑殺那些怪物,畢竟對於強大的魔導師而言,讓岩壁崩塌只不過需要一發極效炎爆術或者一次土元素崩解而已。

  可是此刻想要做到這一切的,卻是一個三級的、連寒冰箭都打不準的低階法師,以及一大群作為普通人的石匠、民夫和農奴。

  這讓琥珀感到了十足的怪異。

  半透明的塑能之手在岩壁上移動著,將摻有秘銀粉和紫水晶塵的煉金藥劑當做顏料塗抹在那些石頭表面,許多符文已經成型,這讓整個山壁看上去就好像某種詭異的宗教圖騰般奇特,而在山崖上方,還可以看到石匠之前使用過的簡易繩梯和支架,那都是未能來得及拆除,也不準備拆除的「施工痕跡」。

  是普通人參與過這件不可思議的計畫的證明。

  在不遠處,石匠與學徒們正在休息,他們之前消耗了大量的氣力和勇氣——綁著幾根繩子去山壁上挖洞可不是容易的事,尤其是在時間緊迫,必須連軸工作的情況下更是如此,但他們還是完成了這項挑戰,這甚至讓高文都覺得有點不可思議,他原本覺得這項工作要耗費更多時間,完成度也不可能趕上自己的預期。

  但很快高文就明白過來,這並不是工匠與學徒們被激發出了什麼榮譽感,多半也跟求生欲沒太大關係,而是因為這個時代的貧苦人就是這樣活的。

  拴著根繩子去山壁上開鑿孔洞很難麼?並不比拴著根繩子去修葺領主的城堡塔尖要難多少,也不比替領主採摘懸崖上的草藥難多少。

  據說在四百年前,王國西部的一些山區裡,農奴去採摘草藥甚至是不允許拴繩子的——因為那時候當地的繩子甚至比農奴的命都貴。

  而在這裡,他們至少有根繩子綁在身上,他們所做的,也不再只是為了領主。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8-6-6 11:42 PM

第八十八章 第一聲轟鳴

  石匠與學徒們坐在地上休息,用羨慕與敬畏的眼神看著那些導魔材料在赫蒂的魔力引導下升上半空,並被精準地繪製在石壁表面,而一隻巨大的半透明手掌則在旁邊輔助,將影響法陣繪製的藤蔓去除或者調整那些細微處的符文線條,亦或者在關鍵節點上鑲嵌法力水晶之類的增幅材料,而在這個法陣各處的符文空隙間,是他們之前開鑿出來的石洞和孔隙,那裡面塞滿了閃閃發亮的水晶「砂礫」。

  在他們眼中,那些平均尺寸只有米粒大小的細碎水晶確實跟「砂礫」差不多。

  這些已經筋疲力盡的人現在還意識不到他們正在參與怎樣一件事,他們甚至不清楚高文要炸塌岩壁的計畫,他們只是按照領主的命令在這裡做工而已,但琥珀看著這些人,卻油然而生一種怪異的感覺。

  除了最後繪製起爆法陣之外,這整個過程中的絕大部分其實都是普通人完成的——爐窯區的農奴燒製出了水晶,用於給水晶充能的魔網一號也是由普通工匠建造而成,瑞貝卡雖然參與了魔網的設計,但全程也沒有使用任何超凡力量,隨後民夫把水晶運到這裡,石匠在岩壁上鑿出孔洞並把水晶填塞進去……

  事實上如果不是要把法陣畫在岩壁上,而且時間有限的緣故,就連繪製法陣的工作都可以由普通人來完成,只要他們能保證把所有符文畫對地方,在關鍵節點上的魔導材料安裝正確就行——儘管這需要一些知識和技巧,卻不需要什麼超凡力量,琥珀相信,哪怕是領地上的平民,只要經過學習和訓練,也是可以掌握這些的。

  而至於沒有法力的人如何激活這個法陣……瑞貝卡已經製作出了符文扳機,而且這個符文扳機被證明是可以在起爆法陣上運行的。即便沒有符文扳機,領地裡的「魔網一號」也已經實現了對外供能的能力,只要把魔網一號的充能路線延伸出來,普通人就能夠引爆這套被高文稱作「大型藝術」的東西。

  誠然,這個過程要遠比大魔導師們打個響指複雜、困難得多,但哪怕僅僅考慮到這個過程有了實現的可能性,都讓琥珀有點不寒而慄:

  一群壓根沒有施法能力的普通人,竟能夠用這個「魔法裝置」炸掉整片山崖……

  想著想著,她看向高文的視線便忍不住古怪起來:這個看著一點都不像貴族的奇怪男人……到底知不知道他正在做些什麼?

  不過腦海中只是這麼稍微嚴肅地思考了一小會,琥珀僅剩的那點正經勁兒也就消耗完了,她拍拍巴掌,又抬頭看看天色,發現還沒到飯點,於是一轉身便消散在暗影深處。

  她還要繼續去監視那批畸變體的動向,並隨時將其情報傳回這邊,任務還重著吶。

  而在另一邊,營地西南側的山口以及進山的山道上,菲利普與拜倫兩位騎士正陪著瑞貝卡一起,做著他們從未做過的事。

  指揮手下人在地上埋設陷阱,一種會爆炸的陷阱。

  士兵和徵召來的民夫們負責挖坑,瑞貝卡則帶著工匠負責將一個個「地雷」安置到位,由於只要把符文扳機放在魔法陣上,那些看似人畜無害的水晶顆粒就會變成足夠開山裂石的危險玩意兒,所以每一個符文扳機都是由瑞貝卡親手調整併安放到位的,而且為了防止有缺心眼的傢伙誤觸了機關,瑞貝卡還在每一個陷阱邊上放了一塊紅色石頭以作標記。

  是的,做了記號,這完全不符合埋地雷的基本職業操守,但沒關係,就是欺負那些畸變體沒腦子……

  菲利普騎士臉色古怪地看著手下的士兵在一個安放好的木匣表面撒上薄土,又看了一眼在不遠處挖坑挖的熱火朝天的其他人,終於忍不住跟拜倫嘀咕起來:「這……是不是有點不符合騎士精神?」

  「不符合騎士精神?你是說挖陷阱?」頭髮花白的中年騎士看了這位青年才俊一眼,「那你覺得騎士精神該怎麼辦?」

  菲利普特嚴肅地將手放在劍柄上:「騎士應當堂堂正正地與敵人對決,以勇武和正義武裝自己,正面挑戰最強大的敵人,保衛人民與土地,如果勝利,便載譽而歸,如果失敗,便埋骨沙場……而不是在這裡挖陷阱。」

  拜倫不等對方說完便連連擺手:「停停停——你這毛病真是改不了,年輕輕的跟個老教徒一樣。你別忘了,這些陷阱可是公爵大人吩咐的,他是騎士中的騎士,英雄中的英雄,現如今諸國的騎士守則甚至就是以他為模板制定的,你覺得他安排的事情會不符合騎士精神?」

  菲利普本來就為這事兒糾結著呢,一聽頓時更糾結:「所以我也想不明白。」

  「依我看,這就挺符合騎士精神的,」拜倫摸著下巴,開始用傭兵時期培養出來的口才宣揚一套歪理邪說,「咱們是堂堂正正地在這裡挖了坑啊,這就跟戰場上的拒馬和你身上的鎧甲一樣是堂堂正正的武裝,然後咱們也是要挑戰最強大的敵人啊——你瞧這滿地的坑,能從這裡面走出來的怪物那肯定是最強的傢伙,只有這樣的傢伙才會跑到最後一條防線上跟咱們打,而那些連這些坑都趟不過去的全是弱者,跟弱者交戰才有辱騎士精神……」

  菲利普仔細想了想,有點疑惑地看著拜倫:「要按你的意思,這些陷阱是為了甄別出真正的強敵嘍?」

  拜倫點著頭:「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

  菲利普又仔細想了想:「我總覺得你在胡說八道。」

  拜倫哈哈一笑,轉身去吩咐那些正在安置「地雷」的工匠:「往這上面再倒點石頭啥的,只要別壓著機關就行。我看過這些東西爆炸時候的景象,如果坑裡有石頭炸起來更厲害……」

  旁邊的瑞貝卡頓時眼睛一亮:「哦哦!還可以這樣?!」

  「那是當然,」拜倫微微一笑,「別小看了傭兵的智慧——還有騎士的正義。」

  「那你等會,我讓人把那些從山裡拿出來的爛成渣的破銅爛鐵也都埋進陷阱裡……」

  半道出家的騎士和腦子被門夾過的子爵小姐相視一笑,達成默契,沆瀣一氣,狼狽為奸……

  後面目睹了整個過程的菲利普騎士一聲長嘆。

  數小時後,一切終於佈置完畢,所有的戰士和平民都撤回到營地中。

  高文也撤了回來。

  那些怪物已經很近了,根據琥珀的匯報,它們正在靠近山北的第一道陷阱。

  一旦它們開始感應到活人的氣息以及活躍的魔法能量,它們就會從慢吞吞的遊蕩狀態轉入狂暴,並猛衝向感知範圍內最大的人類聚居點。

  營地前已經完成佈置,從西部山口到營區之間的一大片區域看起來完全是無遮無擋的空地,而越過這片空地之後,便是臨時用木頭搭建起來的柵欄和木刺——這些東西對畸變體的作用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大概最多也就是遲緩一下它們的動作而已。

  在柵欄後面全副武裝的騎士和士兵是營地的最後一道防線。

  高文與營地的守衛們站在一起,他身旁是緊抱著法杖一臉緊張的瑞貝卡,身後則是拜倫與菲利普兩位騎士,而其他士兵與民兵則手持刀劍盾牌把守著營地南門——由於那些怪物幾乎沒有思考能力,也不懂得迂迴繞路的戰術,所以只要守住朝向黑暗山脈的這道門就等於守住了所有防線。

  這大概是和畸變體作戰時唯一的好事兒了。

  「緊張麼?」高文注意到瑞貝卡已經第三次深呼吸,於是隨口問道。

  「有點兒,」瑞貝卡擠出一個微笑,「奇怪,我上次跟它們打的時候明明不緊張的……」

  「因為那時候你根本來不及緊張,而這一次你卻提前三天就知道它們要來,等待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事兒,」高文笑著搖了搖頭,「但是別怕,你要相信那些水晶的力量——那可是你創造出來的。」

  瑞貝卡點點頭,但緊跟著又搖搖頭:「可是我從小到大做的事情都沒怎麼可靠過……」

  高文趕緊咳嗽兩聲給遮過去:「咳咳,別在這兒說,動搖軍心。」

  這孩子怎麼頭鐵的毛病老是不好的?

  但很顯然,周圍那些士兵並沒有注意自己的領主和前代領主在說些什麼。

  他們只是注視著那道山口,等待著領主所說的,「雷鳴」炸裂的時刻。

  在黑暗山脈,那道通往山口的必經之路上,赫蒂一個人站在岩壁頂部一塊突出的巨石上,靜靜地看著下面蜿蜒的天然山道。

  她已經能嗅到那些怪物污濁的氣息了。

  身旁的空氣微微扭曲,琥珀的身影從一片暗影中浮現出來,半精靈小姐臉色前所未有的嚴肅:「它們來了。」

  赫蒂微微點頭,看向下方那條山道的盡頭。

  一片污濁的薄霧在那裡升騰,植物在薄霧中枯萎倒下,而彷彿巨人一樣的血肉怪胎則從那薄霧中走出,一個,兩個,三個……越來越多。

  赫蒂散去了施加在自己身上的遮蔽法術,瞬間,活人的氣息與活躍的魔法能量全都流露出來,在那些源自魔潮的怪物眼中,這兩種氣息都彷彿暗夜裡的火光般燦爛奪目。

  原本還在緩慢晃蕩的怪物們瞬間「驚醒」過來,它們發出了混沌瘋狂的咆哮,隨後就彷彿聞到了血腥味的鬣狗群般陡然加速,向著赫蒂所處的方向猛撲過來。

  那些巨大的身影開始在山道上狂奔,琥珀瞬間就起了一層的雞皮疙瘩,然而赫蒂卻只是靜靜地看著這一幕,她就站在起爆法陣的魔力注入點上,卻沒有採取任何動作。

  「好……好近了!」琥珀緊張地低聲叫道。

  「還沒有,」赫蒂卻只是搖頭,「我們在這裡埋葬的越多,他們要面對的壓力就越小,所以再等等。」

  琥珀抓住了赫蒂的胳膊,同時半個身子已經開始漸漸虛化:「好,我等你的信號,你只要引爆我就立刻把你拉進去!」

  赫蒂微微點了點頭,並抬起手,向著那些怪物的方向釋放了一個最最簡單的閃光術。

  最基礎的法術引發了更加明顯的法力波動,那些怪物頓時更加瘋狂地蜂擁而來,它們推推搡搡,擁擠在一起,就好像一團團血肉泥漿形成的畸形巨怪般手腳並用地衝到了山道中央,甚至開始嘗試攀登赫蒂所站立的那道山崖。

  赫蒂毫不猶豫地激活了腳下的法陣,並一拉琥珀的胳膊:「走!」

  兩個身影瞬間消失在湧動的暗影之中。

  而岩壁上的魔法陣則放出刺眼的白光,並在一秒鐘後引爆了埋在岩壁各處的無數「法力水晶」。

  那真是宛若雷鳴一般。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8-6-7 09:42 AM

第八十九章 炸出來

  魔力水晶所引發的爆炸和地球上的炸.藥引爆完全不是一種東西,儘管最終結果都是一次盛大的煙花,但其過程卻天差地別,後者是一次迅猛的化學反應,然而前者究其本質卻是一種法術過程。

  因此,魔力水晶的引爆並不過度要求封裝,也不講究具體用的是什麼容器,甚至對「裝藥規格」都沒有任何要求,取而代之的,它要求的是將所有儲能水晶都置於引爆法陣的最高效能範圍內,要求的是引爆法陣本身的精確以及導魔材料的質量和配合度,要求的是水晶內存儲的魔力總量。

  而在這些條件都配合到位的情況下,它的威力將令任何一個炸比感受到愉悅。

  整片山崖都被刺眼的白光籠罩著,引爆法陣輻射範圍內,每一處填塞了水晶顆粒的岩縫和孔洞都開始產生劇烈的魔力爆炸,那些正擁擠在一起、開始攀登山崖的畸變體正因目標突然消失而陷入短暫的混亂,緊接著就被突然降臨的「爆炸的藝術」給劈頭蓋臉砸下來……

  只可惜,已經被琥珀拉入暗影界的赫蒂是無緣看到這壯觀的一幕了。

  石壁的崩塌引發了連鎖反應,山道上方那些不夠穩固的巨石在劇烈的震動中也紛紛鬆脫下來,岩石和土塊就如暴雨一般傾盆而下,那些血肉巨人紛紛被這些崩塌的土石掩埋起來,其中有相當大一部分當場就被砸個粉碎,咆哮著化為不斷蒸騰的元素煙霧。

  但等到崩塌結束之後,仍然有將近一半的怪物還活著——它們有的落在了崩塌區的外面,有的則壓根沒有被砸死,那些格外強壯的畸變體隨手掀翻了蓋在自己身上的巨石和泥土,搖搖晃晃地從廢墟中爬出來,來自周圍同伴所釋放出來的混沌魔力迅速修復著它們那些破破爛爛的肢體,在短短的幾個呼吸之間,那些被砸的缺胳膊斷腿的怪物便恢復了七八成的行動能力。

  赫蒂與琥珀的氣息已經遠去了,然而倖存下來的怪物們從混亂中恢復過來,整齊地向著北方轉過頭去。

  它們「嗅」到了另外的氣息,稍遠一些,但卻有著龐大的數量,那是大量的活人,還有活躍的魔法力量。

  畸變體沒有士氣一說,「獵物」氣息的刺激讓它們進入了原始而狂躁的興奮狀態,血肉巨人們推搡著,前進著,將那些被砸成爛肉與碎骨的同伴扔在身後,就像嗅到血腥味的鬣狗般衝向前往北方的山道。

  然後它們一腳踩進了漫山遍野的地雷陣裡。

  發生在黑暗山脈中的爆炸和崩塌聲宛若雷霆炸裂,就連營地這邊都能清清楚楚地聽見,嚴陣以待的士兵們在聽到這些巨響的時候不禁產生了一絲騷動,但隨後便被拜倫與菲利普騎士的叱喝聲給壓制下去。

  高文卻在聽到爆炸之後鬆了口氣:有爆炸,這就說明至少計畫的第一步成功了。

  有琥珀在那邊接應,赫蒂的安全應該沒有問題,而聽到爆炸聲中夾雜的連續轟鳴,則可以確定岩壁的崩塌亦如自己計畫中那樣,那麼接下來,就等著那些沒有腦子的怪物一個接一個地被炸上天就好。

  十幾分鐘之後,另外的爆炸聲終於從山中傳來。

  那是完全不同於第一次爆炸的聲響——它們更為微弱一些,但卻連續不斷,幾乎每隔幾秒鐘便會傳來一次,就好像在那山裡有兩個只點了火球術的法師在對著扔大火球一樣(斜眼看瑞貝卡),而且那聲音還越來越近,一開始還是從深山中傳來,很快便到了山口附近。

  高文幾乎能想像到那些怪物埋著頭往地雷陣裡莽的景象——這一幕將多麼令人愉快?

  士兵們聽著那全然不同於以往戰鬥的聲響,緊握武器之餘卻又面面相覷:他們知道那山里根本沒有一個守軍,但那動靜聽起來卻大得嚇人,有成百上千的血肉巨人正在通過那些蜿蜒狹窄的山道,阻截它們的卻不是勇敢的戰士,而是一大堆會爆炸的陷阱……這種也是戰爭麼?

  山裡的動靜當然也傳遍了平民居住的地方,一開始,那些瑟瑟發抖的普通人還都只是躲藏在後面,但連續不斷傳來的爆炸聲卻讓他們難以抑制好奇之情,那聽上去並不是士兵們拚死搏殺的聲響,倒好像是在打雷一樣——來自偏遠地方的鄉下人一輩子都不會有見到高階法師的機會,當然也沒聽過大魔法師們互相扔大火球和炎爆術的動靜,於是他們只能憑空想像:哪怕有幾十個魔導師在外面打仗,動靜恐怕也不過如此了。

  終於有一些格外膽大又按捺不住好奇心的人鑽出了帳篷,大著膽子來到營地南邊,遠遠眺望著黑暗山脈的方向,而這時,山裡的爆炸也終於蔓延到了山口——或者說那些一腦袋莽過來的畸變體終於趟地雷趟到了山口。

  山腳下升騰起一片煙塵和霧氣,在那黑紅色的塵霧中,第一頭血肉巨人咆哮著衝了出來,它就如神話中降臨人世懲戒凡人的災難使者,揮舞著畸形的手臂,高喊著褻瀆的言語,闖過了漫山遍野的地雷陣,在血與火中衝向人類的營地,並在衝來的過程中藉著爆炸力量騰空而起,又分成二十多份均勻地落在地上,被後繼者踩成肉泥……

  守衛營地的士兵們就眼睜睜地看著第一隻怪物用幾秒鐘完成了咆哮登場、無畏衝鋒、原地爆炸、螺旋飛昇、天魔解體、熱愛這片土地愛得深沉的全過程,他們已經下意識地握緊了刀劍,屏住了呼吸,但卻突然有點尷尬。

  除去曾經協助瑞貝卡和赫蒂測試那些爆炸物的士兵之外,在場百分之九十九的普通人都是第一次知道原來自己製作出來、埋進地裡的那些木匣竟然有著如此這般的威力。

  但這只是個開始。

  滾滾塵霧從山口中翻湧出來,那是在山道上連番爆炸所捲起的碎石塵埃,其中也混雜著畸變體所形成的混沌魔霧,而在翻滾的塵霧之中衝出來的,是無數已經被炸的破破爛爛的血肉巨人。

  高文很快便意識到用地雷陣炸人確實很爽,但被炸的是一群莽夫卻會嚴重影響操作體驗,這些沒有多少思維能力的畸變體就好像失去了指揮的蟲群一樣,只會認準食物的方向,低頭就是一個框框A——它們前僕後繼地衝進雷區,在地動山搖的連鎖爆炸中以各種各樣的姿勢升天旋轉並以隨機的數量和方向落地,但即便這樣,它們仍然毫無恐懼之情,仍然在朝著一個方向衝鋒,而且仍然不斷有新的怪物從山口裡跑出來。

  有一些被攔腰炸斷的怪物甚至還頑強地活著,用殘存的肢體在向這邊爬行。

  不行,這樣非但不會鼓舞士氣,很多人恐怕反而會被這恐怖的景象給刺激到。

  陷入恐懼的人,甚至會忽略怪物的數量已經被極大減少的事實。

  高文認為自己應該做點什麼,但就在他採取行動之前,突然聽到身旁的拜倫騎士哈哈大笑起來。

  這位頭髮花白、傭兵出身的半路騎士用手中的劍指點著那些被炸飛、被炸斷、在地上爬行的畸形怪胎,笑的上氣不接下氣:「這些……這些玩意兒真是又蠢又弱,你們看它們那被炸的暈頭轉向還在地上爬來爬去的樣子……哈哈……它們中的一大半甚至爬不到半路上就被它們自己人給踩成肉醬了!咱們當初……怎麼會被這種玩意兒給嚇住?!哈哈……」

  拜倫騎士的語氣中帶著十足的輕蔑,大笑之餘還用肩膀碰了碰菲利普的肩膀:「菲利普騎士,你覺得呢?」

  緊接著他壓低聲音:「媽的幫腔我一個人好尷尬。」

  菲利普騎士一下子站直,板著面孔一臉正氣地看向拜倫:「騎士不應該嘲笑弱者,它們現在這麼狼狽,只不過是因為我們借助了祖先的智慧而已……」

  周圍的士兵們已經受到了拜倫的感染,這時候聽到菲利普義正詞嚴的話更是深有共鳴,之前稍有一點的騷動迅速消彌,他們看著那些不斷衝出來又不斷被炸上天的怪物,恐懼終於漸漸消退。

  個別心大的甚至有點想笑。

  高文則有點目瞪口呆地看著旁邊的兩位騎士,他突然覺得這片領地上真是臥虎藏龍,這兩位騎士都是人才啊,尤其是那個菲利普,平常看著那麼嚴肅正派的一個人,卻沒想到是個捧哏……

  菲利普自己本人卻對這一切毫無所知。

  他已經握緊騎士劍,向前走出了半步。

  根據對那些「雷區」的記憶,他判斷出那些怪物並不會全部折損在爆炸中,至少有幾十個會衝出來,而現在距離真正的白刃戰……已經很近了。

  高文也做出同樣的判斷,揚起手中長劍,大聲對士兵們喊話下令:「等消滅了這些怪胎再慶祝吧——全員注意,舉劍!」

  一片鋼鐵的冷光揚起,在已經漸漸開始西沉的巨日照耀下,士兵們的鎧甲與武器上都浮動起一層淡淡的光華。

  附魔的武器鎧甲在那些畸變體眼中尤為「醒目」。

  第一個衝出地雷陣的怪物踉踉蹌蹌地來到陣前,它僅剩的小半截手臂對天揮舞著,胸腔中發出混沌的咆哮,隨後衝了過來。

  「迎擊!」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8-6-8 09:27 AM

第九十章 嚇死我了

  就如高文之前預料到的那樣,僅僅依靠一次山崖崩塌和滿地地雷並不能完全消滅那些怪物。

  當然,如果他有著更多的縱深,更大的雷場,威力更大的爆裂水晶,要做到這一切並不是不可能,畢竟那些怪物沒有腦子,只要地雷夠多,它們就總會耿直地全部踩個遍然後集體上天可條件不滿足說什麼都是白費。

  還是有一些怪物僥倖或者說耿直地衝過了所有爆炸物,然後嘶吼著衝了上來。

  到這一步,任何猶豫和恐懼都會煙消雲散,戰士們早就把神經繃到極限,當命令下達的一瞬間,便是刀光劍影乍現,展開避無可避的白刃戰。

  人的吶喊和怪物的吼叫響成一片。

  這是他們的第二次交鋒。

  上一次,是在如今已經被龍炎焚燬的塞西爾領,戰士們披掛著簡陋粗劣的鋼鐵裝備,用那些毫無魔力的兵器面對近乎刀槍不入、恢復力卓群的畸變體,而這一次,他們穿戴著古代文明遺留下來的超凡武裝,有護盾保護,又有附魔的長劍與長槍,而他們面前的敵人則已經被炸的破爛不堪。

  雖然這裡是一片簡陋的營地,但真正的局勢卻比上一次好了太多。

  剛一交手,有經驗的老兵便已經意識到這一點,他們身上的裝備在畸變體造成的壓力面前表現出了超乎想像的良好性能,人類在怪物面前不再是被壓著打,而是完全能夠正面相拚,於是陣線在稍微晃動了那麼一下之後,便立刻穩定下來,甚至開始將那些衝出雷區的怪物逼退回去。

  拜倫騎士甚至不得不在後面大吼:「別太向前!不可越過柵欄小心自己掉在陷阱上!」

  高文隨手砍翻一個被炸的渾身焦黑的畸變體,注意到這場戰鬥已經沒了懸念,哪怕不用自己幫忙,兩位騎士帶領著營地的士兵便足以解決所有敵人了。

  於是他鬆了口氣,正準備回頭看一眼瑞貝卡的情況,但就在這時,他卻突然注意到戰場東側的十幾個畸變體在衝向防線的過程中停下了腳步,那些沒有面孔的血肉巨人就好像「嗅」到了什麼氣味,突然齊刷刷地揚起頭,「看」向某個方向。

  隨後它們竟衝著那邊跑了過去全然放著近在咫尺的、渾身充盈著魔力反應的守衛們不顧!

  高文愣了一下便猛然反應過來那個方向有什麼東西:那是存放「龍蛋石球」的營帳!

  它們感知到了那個「龍蛋」的氣息?那個「龍蛋」對它們的吸引力甚至比活人和魔力反應都大?!

  高文腦海中驟然冒出這些猜測,而這個意外情況也讓他出了一頭的冷汗,他立刻衝著瑞貝卡大喊起來:「帶著你的衛隊跟上來!」

  說完也不等瑞貝卡作出回應,他便已經拔腿向著存放石球的帳篷跑去。

  那營帳周圍當然是有衛兵留守的,但由於人手緊缺,再加上畸變體很容易被聚集起來的人類氣息以及魔力氣息所吸引,所以絕大部分戰鬥力都集中在營地西南的防線上,留在「龍蛋帳篷」周圍的士兵只有一小隊民兵而已,而且還是剛剛完成訓練的新兵,以他們的戰鬥力,絕對擋不住那些怪物。

  很快,那些畸變體便越過了這並不很長的距離,龍蛋帳篷周圍的士兵們已經遠遠地看到這一幕,此刻正慌慌張張地試圖擺出迎擊的陣勢,卻顯得毫無章法。

  一名民兵手腳發抖地把長槍放平,努力回憶著前兩天才好不容易記住的、迎擊敵人的幾個簡單動作,而就在這時,一聲彷彿布料被撕扯的聲音卻從他身後傳來。

  這名民兵原本不敢把視線從那些畸變體身上移開,卻又忍不住想要回頭看一眼,最終,他還是沒能忍住對身後聲響的好奇,便飛快地回了一下頭結果回頭的瞬間便瞪大眼睛。

  他看到在十幾米外,營帳原本綁住的門簾被撕開了,而那個直徑一米五左右的巨大石球正探頭探腦地從兩道門簾之間擠出來,下一秒,他才注意到這個石球竟然是飄在半空的!

  聯想到這石球詭異的特性,民兵立刻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武器,但這一次石球並沒有任何吸引周圍金屬的意向,它從帳篷裡鑽出來之後左右晃動了一下,隨後從球體中發出一陣帶著金屬顫音的尖叫:「哎媽這啥?!」

  它似乎是「看」到了那些正朝著自己猛衝過來的畸變體。

  負責看守帳篷的民兵們此刻都注意到了石球的動靜,遠處正衝過來的怪物和身後正發出怪叫的石球讓這些剛剛武裝起來並完成基礎訓練的新兵一片混亂,就連他們的小隊長都一下子不知道該如何應對眼前的局面,但就在這時,他們看到了一個渾身裹挾著淡白色微光的高大身影正從另一個方向飛速靠近。

  那是開啟了騎士衝鋒的高文,而在高文身後,還跟著瑞貝卡以及一小隊家族戰士。

  高文遠遠地就看到了那個正在帳篷門口飄著的石球,這詭異的一幕差點讓他腳下一個踉蹌栽倒在衝鋒的路上,而緊跟著他就聽到那個石球發出刺耳的聲音:「救命啊!怪物啊!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原來這玩意兒是可以發出聲音的麼?!

  高文這時候也顧不上去分析那個見鬼的「龍蛋」到底是什麼原理了,他決定在這種過於詭異的情況下放棄思考,隨後腳下猛然用力,一個高跳之後發動了騎士的招牌技能之一,冠軍斬擊。

  他整個人在空中被一團刺目的白光包裹起來,長劍上驟然燃燒起上千度的能量烈焰,緊接著又如一道流星般從天而降,狠狠地劈砍在一頭怪物的腦袋上。

  這個血肉巨人被冠軍斬擊直接命中,瞬間從中一分為二,兩半身體甚至還沒來得及完全分開,便已經被高溫燒成了兩團四散的灰燼,而斬擊所產生的剩餘衝擊波則繼續向前,留下一道深深的溝壑。

  周圍的畸變體被高文這驟然爆發出來的強大能量暫時擾亂了感知,它們略有些困惑地原地遲疑了一下,而趁著這個機會,高文趕緊對遠處的石球大喊起來:「快點躲起來!外面有怪物!」

  「媽耶!」石球發出一聲尖叫,「就那麼個一吹就倒的帳篷,躲起來有毛用哦!」

  高文猛然朝旁邊一閃,躲過了一頭畸變體橫掃的利爪,並反手一劍刺出,而與此同時,一個臉盆大的火球就在他身旁半米不到的地方飛過,將另外一頭試圖偷襲的畸變體炸的半個身子都朝後仰去。

  高文趁勢解決了這個失去平衡的怪物,用眼角的餘光看到瑞貝卡已經在士兵護衛下抵達戰場邊緣,她高高揚起左手,又一個巨大的火球在她手上成型,隨後她將這火球向上一拋,兩隻手抓住法杖使勁掄了半圈,砰一下子把火球打飛出去:「祖先大人!我來幫您牽制它們!」

  少女,你的火球術修煉很明顯出問題了啊!

  但這時候高文卻沒功夫跟瑞貝卡打聽她的火球術到底是怎麼練的,因為他注意到跑在最前面的幾個畸變體已經距離帳篷和石球很近,一名民兵鼓足了勇氣刺出長槍試圖阻攔敵人,但卻被遠處的另外一頭畸變體所釋放的混沌能量箭命中,整個人都被炸飛出去,但看他身上的護盾還殘留微光,應該還不至於死去。

  那個飄在半空、離地不到半米的石球被嚇的大呼小叫,它飛快地亂竄著,試圖躲避那些從四面八方衝來的畸變體,但在十倍數量的敵人面前,它的躲閃空間卻越來越少,最後實在沒地方可躲了,這個石球只好發出一聲混雜著金屬顫音的尖叫,然後漂浮高度一下子拔高了十幾米

  高文還以為這傢伙是要直接飛走,但卻沒想到它只是飛到一半便失去後勁,又跟塊隕石一樣掉了下來。

  「砰」的一聲巨響,正在石球下方的一頭怪物竟然就這樣被當頭砸中,這個倒霉到家的畸變體甚至來不及發出任何聲音,便已經被砸進地裡,甚至整個坑都凹陷下去至少一米。

  就如之前吸住三個士兵時,連高文都推不動這個石球分毫這才是它的真正份量。

  別說高文愣了,就連石球自己都愣了。

  但周圍的怪物們卻不會愣,它們只能感知到自己的獵物就在眼前,於是等石球落地的一瞬間,它們便再度撲了上去。

  於是石球再次發出一聲尖叫,再次嘗試把自己發射到天上,再次失敗,再次把一個敵人砸進地裡……

  高文晃了晃手裡的開拓者之劍,突然覺得自己好像並沒必要這麼火燒火燎地跑來救場。

  恐怕就是真的世界末日了,這個神經病蛋也不一定有事兒……

  趕來的士兵和留在帳篷周圍的民兵們只能帶著古怪的表情看著這略顯滑稽的一幕,那個疑似龍蛋的石球驚恐地尖叫著把襲來的怪物一個個砸死在地上,沒腦子的畸變體則像排隊救爺爺的葫蘆娃一樣一個個地投身於這片熱土之中直到還剩下最後三個怪物的時候,高文突然注意到石球的「起飛」高度變的只有不足兩米,他才立刻拔劍上前,將最後的敵人解決乾淨。

  砸死十幾個畸變體的石球從怪物堆裡慢慢飄了出來,它漂浮的離地高度只剩下十幾釐米,顯然已經累壞,確認周圍再沒有敵人之後,它才終於鬆了口氣:「媽呀,嚇死我了……」

  高文:「……」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8-6-8 07:53 PM

第九十一章 到底孵出來個啥
  
  危機就這樣結束了。

  隨著最後一頭怪物在菲利普騎士的劍下哀嚎著倒地,戰場上再也看不到活著的畸變體,只剩下滿地正在不斷分解飄散的骸骨,以及一群已經快要耗光體力的士兵。

  再也沒有新的怪物從山裡衝出來,黑暗山脈的方向也再聽不到那彷彿雷鳴一樣的轟然巨響。

  就這樣足足過了半分鐘,拜倫騎士才帶頭第一個歡呼起來。

  隨後是士兵,民兵,再然後是營地裡的平民和農奴,歡呼聲響徹了白水河的南岸,每一個人都知道了這場勝利——而對於這些經歷過舊塞西爾災難的人而言,這場勝利有著格外不一般的意義。

  制定計畫的人知道這勝利中有多少借助天時地利的成分,有多少運氣和風險,有多少不可控的變量,但絕大部分普通人不知道,他們只知道有成百上千的怪物從南方襲來,其數量幾乎是營地戰鬥人員的十倍,但在短短的半天不到裡,這些怪物已經全部灰飛煙滅,甚至連一頭都沒有闖入到營地的柵欄牆裡。

  巨大的心理壓力在此時便宣洩為狂歡一般的歡呼,就連剛剛和赫蒂一同回到營地的琥珀都不禁受到了感染,跟著歡呼慶祝起來。

  而歡呼了沒一會,她就注意到高文竟然沒和大家在一起,於是拉住了從旁路過的小侍女貝蒂——後者這時候正捧著一堆藥劑瓶子、跟在德魯伊皮特曼身後:「你家老爺呢?」

  貝蒂呼呼地搖著頭:「不知道呀!」

  「他在南邊那個營帳裡,」皮特曼停下腳步,扭頭飛快地說道,「好像是那個龍蛋又出狀況了。啊我不跟你說了,我先把藥水送過去——傷員不少呢!」

  小老頭帶著小侍女飛快地跑遠了,琥珀四處看看,覺得這裡確實沒自己什麼事,便一閃身消失在暗影中。

  在營地南部的帳篷裡,高文與瑞貝卡也早就聽到了響徹整個營區的歡呼聲:大勢已定,這場危機算是平安度過了。剛才拜倫騎士已經派人來了一趟詢問後續安排,高文傳話讓兩位騎士先進行戰場的善後工作,而他則和瑞貝卡暫時留在這裡,面對著這個疑似「龍蛋」的石球。

  帳篷外面的怪物屍骸正在飛快崩解,殘留的骨架則由士兵們收集起來集中堆放,等待自然分解,而剛剛大展神威的石球此刻卻已經重新回到帳篷裡,現在它正安安靜靜地漂浮在離地幾十釐米高的地方,跟高文保持著某種尷尬的對峙。

  「說實話,剛才真的嚇死人哦,」石球原地搖晃著,從其內部傳來金屬顫音般的聲音,「那些什麼什麼……畸變體是吧?怎麼就突然全都衝著我來了……」

  「我是不知道你有什麼吸引它們的地方,不過你一個『人』砸死十幾個怪物,這時候說自己被嚇著了好意思麼?」高文斜眼看著這個奇奇怪怪的大球,「而且搞了半天你竟然不但能自己移動,還能開口說話……這麼說之前你一直在裝啊?」

  石球一點都不慚愧(當然也確實沒法從它表面看出表情來):「自保意識強點還有錯嘍?我是不知道你們的意圖嘛,自然先低調一點。本來我還想多觀察兩天呢,結果今天突然就聽到外面亂哄哄的,而且守衛的士兵也少了很多,我就想悄咪出來看看情況……我哪知道自己剛一動彈,那些怪物就都來了!」

  高文點點頭,他已經搞明白了這整個經過:這個石球之前顯然刻意壓制了自己的某種「活性」,所以存在感稀薄,就連皮特曼都是在巧合的情況下才發現了它的生命反應,但今天怪物襲擊,這個石球覺得或許是個機會,便作死地想要跑出去,結果一活動就把氣息外洩了——這點外洩的氣息對人類而言或許不算什麼,但對那些以生命反應和魔力反應為餌食的畸變體而言,卻如夜幕中的明燈一般顯眼,而且在那些怪物心目中,這個石球的生命和魔力反應顯然更「美味」一些,於是就發生了後來那意料之外的情況。

  幸運的是,一切最終有驚無險。

  想通這些之後,高文忍不住上下打量著眼前這個差點作死成功的神經病蛋:「所以你現在還打算跑麼?我可跟你說,那些怪物只是遊蕩過來的一小波,你要跑到它們眼皮子底下,那誰也保不了你的。」

  旁邊瑞貝卡一聽就知道自家老祖宗在嚇唬人……蛋,但石球卻不知道真正的情況,於是自然被嚇住了:「噫——我不跑了,這地方太危險了。而且話說回來……我現在有點相信你之前說的話了。」

  「哦?」高文眉毛一挑,「你相信什麼了?」

  「你們跟當年把我抓進實驗室的那些人……應該真的不是一夥的。」

  高文感覺有趣,剛想問問它是怎麼做的判斷,眼角的餘光卻看到帳篷角落的陰影中蹦出一隻琥珀來,半精靈小姐顯然已經聽到了剛才的對話,一蹦出來就咋咋呼呼地問道:「你這次是怎麼看出來的?」

  石球上下浮動了一下:「你們比當年那幫人寒磣多了,這麼大個營地連個魔導炮都沒有的,肯定不能是一幫人……」

  高文額角青筋一跳,卻聽到旁邊的瑞貝卡若有所思地點著頭:「哦哦,這麼說也有道理……」

  琥珀一個暗影步湊到高文身旁,壓低聲音:「說真的,我要是你,揭棺而起的第二天就把這個丟人後裔逐出家門了……」

  一個萬物之恥竟然還敢說別人丟人的?

  高文瞪了琥珀一眼,扭頭看著那飄在半空的石球:「這麼說你終於願意相信那天我跟你說的話了?」

  「慢著,我只是相信你們跟當年那群人不是一夥的,又沒說信了你全部的話,尤其是一千年過去之類……這個我得好好確認確認才成,」石球特別神氣地晃了晃身子,接著有點勉為其難地繼續說道,「當然,我現在基本上相信你們沒有惡意了,嗯,我記著你剛才特地跑過來救我來著。」

  這態度仍然稍微有點欠揍,但多少比之前好了很多,高文知道自己不能強求這個從實驗室裡被解救出來、曾經被帝國人粗暴對待過的迷之球體輕易相信別人,也就點了點頭:「好,信任可以慢慢建立,咱們……誒等等,你往旁邊轉一下讓我看看——往左轉往左轉。」

  琥珀和瑞貝卡聽到高文的話也頓時好奇地湊了過來,而石球則不明所以地轉動著:「幹嘛?我身上有東西?」

  石球朝旁邊轉了一點點,琥珀終於知道高文發現的是什麼了。

  在石球下半部分的側面,那原本堅固緻密的、介於岩石和金屬之間的外殼不知何時脫落了一小塊,而且還有好幾條長長的裂紋從脫落處蔓延開,已經延伸到球體的腰線上。

  「你的殼好像裂了,」瑞貝卡眨巴著眼睛說道,並用法杖小心翼翼地指點著球上開裂的部分,「你不疼的麼?」

  「啊呀?」石球這才彷彿注意到自己外殼上的開裂,語氣稍微有點慌張,「啊!一定是之前從天上掉下來好幾次的時候摔裂的!」

  「你這殼裂了沒問題麼?」高文突然有點擔心,「要不要我找個石匠或者鐵匠什麼的來幫你修補一下?」

  「……嘖,算了,反正我也到破殼的時候了,你們也不是什麼敵人,」石球貌似考慮了一下,隨後搖搖身子,「你們退開點,我要從殼裡出來。」

  琥珀頓時瞪大眼睛:「等下!你說你要破殼?!那你等等!我得去叫人!」

  半精靈小姐咋咋呼呼地撂下這句話,也不等現場任何人有反應便一閃身滾回到了陰影之中,留下石球跟高文幾個相顧蒙圈,石球沉默了幾秒鐘才開口:「那我還出不出來?」

  「你稍等等,她肯定馬上就來,」高文也把握不住那個半精靈的思路,只能隨口說道,「她一貫有自己的想法。」

  然後過了沒一會,琥珀便風風火火地跑了回來,而且還拉著赫蒂與皮特曼兩人。

  兩個人顯然是在一頭霧水的情況下被拽過來的。

  「先祖,這裡發生什麼事?」赫蒂一進來就看到了飄在半空的石球,隨後她看向高文,「剛才琥珀急匆匆地說什麼龍蛋快孵出來了,我也沒聽明白……」

  皮特曼則一進來就注意到了那石球下半部分的脫落、開裂痕跡,小老頭立刻驚呼起來:「天哪!這枚龍蛋就要孵化了!」

  「是吧是吧!」琥珀興奮的就好像要破殼而出的是她一樣,「所以我把你倆招呼過來!對了你倆會照顧小龍人麼?」

  被強行拉來的兩人頓時一愣,高文則立刻尋思著要不要現在就把琥珀扔出去,而那枚石球卻已經沒耐心再等這些奇奇怪怪的人胡亂搞事情了,它內部傳來一陣奇特的低沉嗡鳴,就好像在充能一樣,球體表面則劇烈震顫起來,那些緻密而粗糙的外殼物質在震顫中不斷開裂,以球體下半部分的脫落處為起始點,一塊又一塊的「殼」開始從它表面脫落。

  所有人都不再說話,他們帶著驚訝與期待的表情看著這枚迷之球體,等待它裡面的生命破殼而出的時刻。

  終於,伴隨著一連串的爆裂脆響,球體上迅速佈滿了細密的裂紋,緊接著所有的外殼「砰」一下炸裂開來!

  石球的外殼脫落了。

  裡面是個光溜溜的金屬球。

  金屬球晃了晃:「怎麼樣?我亮不?」

  皮特曼這時候才意識到整個破殼過程已經結束,他目瞪口呆地看著飄在半空的金屬球:「額不是……這就完啦?你確認你已經從蛋殼裡出來了?」

  金屬球:「確認啊。」

  「可你仍然是個蛋啊!」老德魯伊的語氣彷彿要抓狂,「你仍然是個蛋啊!說好的是個龍蛋呢?」

  瑞貝卡愣愣地看著那個飄在面前的、銀白色的圓球,良久才冒出一句:「所以這其實是個蛋蛋……」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8-6-9 11:24 AM

第九十二章 尼古拉斯‧蛋

  老實說,這個從石頭蛋裡孵出來的金屬蛋確實是挺亮,它看起來比之前略小了一圈,但仍然有一米三左右的直徑,其表面呈純淨的銀白色,極端光滑仿若鏡面,那光潔的球面甚至有一種工業化精確打磨的感覺,它就這麼飄在距離地面不到半米的空中,從球體內發出夾雜著金屬顫音的bb:「我絕不接受這個名字!蛋蛋這是個名字麼!睜大眼睛好好看清楚,我哪點像個蛋了——而且我什麼時候說自己是個蛋了?!」

  「我們一直以為你是個龍蛋……」瑞貝卡就像一只好奇的貓一樣繞著金屬球轉來轉去,還時不時大著膽子用法杖上去捅一捅(神奇的是球竟然對此沒什麼反應),「沒想到你從蛋裡孵出來還是個蛋……蛋的蛋那不就是蛋蛋麼?」

  金屬球嗡嗡地震動起來,聲音聽上去氣急敗壞:「你才孵出來是個蛋!你全家都叫蛋蛋!我一直是這樣,我們全族長大之後都是這樣!」

  高文使勁憋著臉皮的抽搐,硬生生用無數年衛星精的修為壓住了三觀崩壞的傾向,他艱難地保持著理智和鎮定,嘗試跟眼前這個金屬蛋交流:「你剛才說你全族?還有很多像你這樣的……生物麼?你到底是個……什麼?為什麼我從來沒見過像你這樣的奇怪生命體?」

  不管這個球是什麼,它都不大可能是一頭龍了,但高文可以確定,他從未聽說過這個世界上有如此奇特的生命體——假如它真的是個生命體的話。這個金屬圓球的形態與這個世界的所有生物都截然不同,如果它真是在這片土地上自然進化出來的,那麼它和它的族群不可能瞞過高文這雙在天上掛過無數年的眼睛。

  除非它是在高文「斷片」的那些時間段中出現的。

  圓球聽到了高文的問題,卻不怎麼配合:「你這涉及到我的秘密了啊,我還沒確定能不能信任你們這幫野蠻人呢——而且說什麼也得先把名字說清楚,打死我也不能叫蛋蛋……」

  「你自己有名字麼?」這時候赫蒂好奇地在旁邊問了一句,這可算問到點子上了。

  「名字……誒對,我應該有個名字的,」金屬蛋靜止在空中努力思索起來,「媽耶……忘了。」

  眾人:「……」

  高文:「你自己都不記得自己的名字,別人給你起個就怎麼了?!」

  金屬球的語氣突然格外欠揍:「那反正我不叫蛋蛋。」

  高文額角的青筋再次忍不住蹦出來:「難不成我得叫你聖‧尼古拉斯‧蛋總才行?」

  金屬球瞬間一愣,然後竟然很滿意地左右搖晃起來:「哦呦?這個名字不錯誒……」

  高文感覺跟這個球交流起來簡直是在以三倍的速度損耗自己的壽命,而且他還想起如今外面有一大堆的麻煩事需要自己去處理,於是搖了搖頭:「行了,總而言之你再老老實實待一天,我們剛剛經歷了一次怪物襲擊,我得去處理一大堆後續的麻煩事——在這段時間裡我不希望你再給我增加更多的爛攤子。」

  金屬蛋慢悠悠地降落,趴在它之前待過的那個坑裡:「行行行,你忙你的吧,我才懶得到處跑——今天這番折騰的差點沒累死個球……」

  高文頗有些懷疑地看了這個銀白色的「巨蛋」一眼,很是懷疑這傢伙是否真的能安安靜靜不搞事,但考慮到剛才這傢伙還經歷了一次驚心動魄而且失敗到家的「逃跑」,估計短時間內它不會再嘗試第二次,也就姑且相信了它。

  不信也沒轍,營地裡要處理的事還多著呢,總不能把時間都耗在跟一個球掰扯不清上。

  一行人離開了帳篷,赫蒂臨走還忍不住回頭看了已經重新綁起的帳篷門簾一眼:「我們就把那個球那麼放著?」

  雖然嘴裡說的好像是擔心球會搞事,但她眼中閃爍的卻是十足好奇與探索心爆發的光芒,作為一個法師,一個研究者,赫蒂對「未知」有著無窮無盡的興趣,而一個會漂浮、會說話的金屬圓球絕對比她這輩子所遇到的任何一種「未知」都更加「未知」。說實話,如果不是責任在肩而且那個球有極大可能不願配合,她真想現在就把那個大球給運到自己的實驗室裡——她能一口氣研究大半個月的。

  不說切片吧,起碼也得鑽個眼看看裡面是啥餡的……

  高文如今對赫蒂多少也是有一些瞭解的,看她的表情就知道這位大孫女是在想啥,但他也沒說破,只是搖了搖頭:「它已經不是個待在原地不動彈的石頭了,它能活動能思考,而且看起來運動性能還不錯,又有操控金屬和魔力的天賦,強行控制沒好處不說還不一定能控制住,所以不如讓它主動配合點。」

  說著,他看了不遠處站崗的士兵們一眼。

  這些士兵仍然按照之前的吩咐,守衛在帳篷周圍十米以外的警戒線上——雖然並不能確定這個距離是否就在那個尼古拉斯蛋的金屬控制能力之外,但這多少可以讓士兵們安心一點。

  「當然,還是要加強一下警戒,」高文說道,「把民兵換成家族戰士,但還是遠遠地監控為主。提前告訴那些士兵,帳篷裡的球體是儲存著上古靈魂的魔法裝置,讓他們不要和球體有過多接觸與交流,如果那個球真的亂跑,讓他們第一時間向上匯報,別起衝突——那個球雖然慫,但蹦起來砸人的時候連畸變體都是一下一個,尋常士兵根本攔不住它。」

  「您覺得那個球到底是什麼?」赫蒂皺著眉問道,「它……會不會真的是古代剛鐸帝國的魔法造物?」

  在「龍蛋假說」被排除之後,赫蒂不由自主就想到了這個方向——在這個世界上,剛鐸遺產和巨龍傳說有著不少的相似之處,比如說都很適合用來解釋那些解釋不清的東西,其作用類似地球上的玄學……

  「剛鐸帝國也不是萬能的,」高文搖了搖頭,「哪怕是星火年代的奧術師和魔偶師們,也造不出有這種智能等級的魔法造物。」

  他卻有另外半句話沒說出來:別說是剛鐸帝國的魔法人工智能專家了,就連剛鐸帝國之前的、在這片大陸上活躍過的每一個王國,每一代文明,每一個種族,都未曾出現過這種等級的智能造物。

  高文現在還不敢完全排除那個球是「人造物」的可能性,但至少,他可以肯定那個球不是這片大陸上任何一個種族的造物。

  事實上他心中更傾向於認為那個球真的來自某種奇特的、人類認知之外的智慧種族。

  只是不知道它是怎麼來到這片大陸的……

  聽到高文的回答,赫蒂微微低頭陷入了沉思,而旁邊的德魯伊皮特曼卻仍然保持著一言不發,事實上從剛才在帳篷裡的時候他就突然不說話了,一直到現在還滿臉糾結和沮喪的模樣,這讓高文忍不住多看了他兩眼:「你也有疑問?」

  「那個蛋孵出來怎麼就還是個蛋呢……」老德魯伊的眉毛幾乎都要糾結到一起去了,「它怎麼就不是個龍蛋呢?」

  就連琥珀都看不下去了:「你為什麼這麼執著於龍蛋啊!」

  小老頭抓著自己的鬍子:「龍蛋啊!孵出來就是龍啊!隨便蛻一片鱗或者放點血出來你知道能換多少錢麼?哪怕不能換錢,我直接扛著一頭幼龍跑去聖龍公國,至少換個實地伯爵回來!」

  「就你這想法,扔到聖龍公國起碼得絞刑四十多次,」高文瞪了小老頭一眼,「有胡思亂想這個的功夫,跟我說說傷員們怎麼樣了。」

  小老頭使勁捻了捻自己的鬍子,一聲嘆息放過這個話題:「唉……好吧,不是龍蛋就不是龍蛋。傷員那邊你不用太擔心,我已經把我能配出來的最好的藥水都送過去了,傷勢比較嚴重的也用魔法處理過,可以保證不會再有傷重而死的情況。說老實話,這是一個奇蹟,我原本以為哪怕你那些大膽的計畫奏效,營地的衛兵們也得死一片人,卻沒想到基本上都是傷員,竟沒有一個死掉的。」

  「你小看了古代剛鐸帝國的制式裝備,」高文搖搖頭,「那個年代的士兵,很難死的。」

  小老頭看了高文一眼,不鹹不淡地說道:「那你可最好有點危機感,我聽你家那倆騎士聊天來著,大部分士兵身上的鎧甲和作戰水晶都已經在戰鬥中損壞,而且那些東西好像還沒法維修和充能。雖然保住了命,卻保不住裝備本身,以這種消耗速度,用不了多久你就得坐吃山空。」

  「不用擔心,我們已經有了更好的武器,」高文微笑著看向營地方向,「更重要的是有了更好的思路。」

  這次開口的卻是琥珀:「你是說你用來炸塌山崖、製造陷阱的那些爆裂水晶?」

  高文微微點頭。

  「好吧,那些水晶威力確實不小,但要想光憑它們就搞定一切問題還是不太現實,」琥珀搖著頭,「它們用起來限制太大,而且缺乏個安全的起爆途徑,我跟你講,當時赫蒂引爆的時候我差點沒嚇死,我都鑽到暗影界了,還愣是被衝擊波吹了好幾個跟頭——這我就得告狀了,你那個胸大無腦的大孫女竟然只給自己撐了個護盾……」

  走在高文身後的赫蒂立刻對琥珀怒目而視。

  高文卻沒有注意到半精靈和曾曾……曾孫女之間的小小火花,他只是微笑著將視線放向遠方,在地平線上,那輪巨日正緩緩下沉,天際的雲霞與日輪周圍瀰散出的光交相輝映,極盡燦爛。

  任何東西剛出現的時候都是有缺陷的。

  既然畸變體的危機暫時已經退去,那就該把精力放在解決這些缺陷上了。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8-6-10 10:18 AM

第九十三章 勝利之後

  一場危機平安度過,但更多的工作才剛剛開始。

  傷者需要休養,善後需要有人去處理,受到驚嚇的領民需要安撫,營地的生產工作也需要重新回到正軌。

  高文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那些堆積在營地外面的、散落在山口的、堆積在山道上的血紅色骨骸收集起來,他派出了幾乎三分之一的壯勞力,趕在這些殘骸被秩序力量完全分解之前將其運回了營地,然後把它們堆滿了白水河南岸,在營地旁的鋸木廠附近堆積出一座令人望而生畏的骸骨之山。

  那些怪物的體型是如此巨大猙獰,哪怕死亡之後,骨骸又「分解」了一天一夜,這些殘餘的部分仍然有著駭人的體積和外觀,它們雜亂無章地堆積在一起,不斷升騰起黑色紅色混雜的煙塵和霧氣,就好像無形的火焰在燃燒一般,而在所有骨骸裡,只有不到一成的骨架是相對完整的。

  完整的骨架大多是在和守衛部隊戰鬥中留下,那些被岩壁掩埋或者被「地雷」炸死的怪物幾乎沒有全屍。

  高文把那些相對完整的骨架從骸骨堆裡挑了出來,將其用木架子支撐,整整齊齊地排列在白水河南岸,遠遠望去,就好像在營地北邊增加了一道駭人的新圍牆一般,而在圍牆正中的骨堆前,高文支起了一個高高的木台。

  營地的每一個人都能看到骨堆和木台搭建的過程,大多數平民與農奴在看到那駭人的血紅色屍骸時都嚇了一跳,昔日家園被毀的恐懼便油然而生,但前一日那在雷霆炸響中進行的防禦戰卻又多少抵消了他們心中的恐懼,哪怕不識字的農奴也能明白一件事——既然他們自己還活著站在這裡,而怪物卻被堆在河岸上,這就足以說明是領主的軍隊大獲全勝,那麼怪物也便沒那麼可怕了。

  士兵們在營地中奔走著,大聲宣讀領主的召集令:高文‧塞西爾公爵召集這片土地上所有的子民,前往河岸邊的高台前聽取新的命令。

  不足千人的營地很好調動,很快鋸木廠旁的廣場上便聚集起了領地上所有人的人口,高文站在臨時搭建的木台上,他面前是聚集起來的領民,身後則是正不斷分解、升騰起元素塵霧的血紅色骨堆。

  赫蒂釋放了擴音的法術,於是高台上的聲音便響徹整個廣場——

  「塞西爾的領民們,今天,我要宣佈三件事,」高文將開拓者之劍支在地上,目光掃過下面的民眾,隨後突然一揚劍,指著那些沿著河岸排列開的骨架,「第一,我要宣佈慶祝,慶祝這些曾經毀滅過塞西爾領的,這些曾經屠戮過你們兄弟姐妹、親朋好友的,這些前不久還再次威脅你我所有人性命的怪物,被打敗了!被迎頭痛擊,碾壓一般地擊敗!近千頭怪物,數量幾乎是營地守衛的十倍,但它們最終沒有一個能踏進我們的營地半步——你們應當知道這些怪物的強大和可怕,但現在你們也應該知道,這些怪胎並不是無法戰勝的!」

  這一番話讓下面的人群略有騷動,也讓他們感到恍然,這實在是再簡單、再樸實不過的話語,原本營地裡的領民們便已經在猜測著領主要什麼時候宣佈慶祝這次不可思議的勝利了,這時候高文的話只是給一切敲下了實錘而已,於是一種激昂和興奮的氣氛便在人群中醞釀起來。

  而把這種氣氛變成歡呼聲的,是高文接下來的話:「為了慶祝,今天下午收工之後,營地所有人都可以吃到肉湯和白麵包!還有從坦桑鎮運來的麥酒!」

  很快,便有幾個分佈在人群中的歡呼聲響起——這些歡呼聲就成了引子,最終讓所有人都跟著歡呼起來。

  高文揮了一下手,人群漸漸安靜下來,緊接著高文便繼續說道:「第二件事,我要感謝,感謝每一個在守衛營地時做出貢獻的人——包括我的士兵,也包括你們。」

  高文故意停住,下面的人群果然騷動起來。

  因為這是他們頭一次聽到如此古怪的說法。

  貴族在對平民,甚至對賤民和農奴表示感謝——而且是在這種正式、嚴肅的場合下,這絕對不是開玩笑!

  一些人開始面面相覷,因為他們感覺困惑,而一些站在人群邊緣的農奴則乾脆地東張西望起來,因為他們壓根不覺得這件事跟自己有什麼關係。

  但他們卻看到幾個人在士兵的「護送」下走了出來,一直走到檯子上,站在高文身後。

  「這片土地不只是我的領地,也是你們的家,守衛這片土地的,不只是領主和領主的軍隊,也有你們的功勞,」高文嚴肅地開口,說著在這個時代絕對算得上離經叛道、離奇古怪的話,「你們每一個人都為之前的防禦戰付出了努力——你們所燒製的那些『爐渣』,你們洗選出來的水晶,你們製作的木匣,雕刻的符文,你們采的草藥,為士兵漿洗的衣物,你們在黑暗山脈的岩壁上鑿出的孔洞,在山道上挖出來的陷阱,所有這些東西,都保護了你們自己的家園和你們自己的生命!」

  人群產生了更大的騷動,其中至少一半人都一時間沒聽明白高文這番話的邏輯和含義,而另一半人則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混在人群中負責喊666的琥珀這時候也忘了自己該幹什麼,而是瞪著眼睛看著高文嘴裡嘀嘀咕咕:「這傢伙腦子有病麼……這豈不是承認平民和貴族有一樣的價值和作用了麼……」

  而高文在說完一番話之後則沒管下面的反應,而是側身示意身後的幾個人走上前來。

  他們中除了一個是領地上的士兵之外,其他人都是穿著粗布破衣的、手腳粗大的平民苦力,這些人滿臉緊張地走到台前,顯得手足無措:他們已經提前知道領主要做什麼,但卻根本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反應,只好像鏽住的魔偶一樣四肢僵硬地挪動著,生怕聽漏了一個指示。

  石匠戈登不小心比其他人多走了半步,結果一下子來到了幾乎和高文平齊的位置,他一開始還沒注意到這點,只看見了下面密密麻麻的人群。第一次站在這麼多人面前,而且還是站在檯子上,這讓這位肌肉紮實的老工匠竟一下子手腳發抖起來,隨後他才注意到自己站的位置已經「踰越」,更是臉色大變。

  但高文只是笑了笑,對其他人小聲說道:「站在石匠這條線上,這條線就是給你們的。」

  而這時候台下的人已經認出了站在上面的人都是誰——營地只有區區八百人,而且還都是從塞西爾災難中活下來的倖存者,互相之間早就無比熟悉了,哪怕是農奴的名字也是人人都能叫出來的。

  「那是石匠戈登老爺子啊!」「旁邊那個是漢特?打獵的那個?」「那個又瘦又小的誰?」「好像是領地上的農奴,叫霍姆來著,在爐窯那邊燒『渣』的……」「那個當兵的我認識,叫克里姆,聽說昨天他一個人幹掉了兩個怪物——他所有的兄弟姐妹之前都沒能從領地上逃出來……」

  此刻高文的聲音響起,打斷了下面低聲的議論:

  「這些人,都是為守衛營地做出極大貢獻的,在自己的工作中表現最優秀的人,他們是最勤勞的工匠和最勇敢的領民,對他們,我要提前兌現我的承諾。

  「霍姆,特里,瓦克爾,你們原為農奴和奴工,現在你們是自由民了——你們今後可以擁有自己的財物,並可以用自己的雙手來掙取自己的土地與房屋,但要記住,工作與生活的自由也是挨餓和墮落的自由,你們今後的生活都在自己手中,不要辜負了這份自由。

  「石匠戈登,獵人漢特,士兵克里姆,你們已經是自由民,因此你們將提前得到一塊新開墾出來的土地,並在房屋建成之後第一批得到自己的居所。另外,克里姆,由於你的格外勇猛,拜倫騎士有意指導你,如果你也同意的話,你可以先從一個騎士扈從開始做起。」

  被唸到名字的人一個個挺直了胸膛,而高文則從旁邊赫蒂的手中取過了幾個早已準備好的銅製徽章,將它們別在幾個人的衣服上。

  這徽章著實簡陋,其實就是砸扁的銅餅上刻畫了塞西爾領的徽記,又在背面寫上了「新塞西爾第一次保衛戰紀念」的字樣而已,是連夜趕工做出來的,包括赫蒂和瑞貝卡在內的所有人都不理解做這些東西有什麼意義——因為這些「銅餅」並不是貨幣,高文也明說了它們不可用於交易,換句話說,這些都是一文錢不值的東西,除非熔了當銅塊賣掉。

  但高文就是非要做這些東西不可。

  他把這些東西別在幾個人衣服上,低聲跟他們說道:「這是榮譽的象徵。」

  這個象徵確實有點簡陋,而且倉促之間他也來不及弄出「勇敢作戰獎」、「生產促進獎」、「傑出貢獻獎」之類五花八門的說法(更何況領地上的人還不一定能聽懂),但無論如何,一套這樣的榮譽體系是必須建立起來的。

  這不但對當事人是個鼓勵,對其他人更是一種象徵作用。

  站在看台下的人們雖然看不清那勛章是什麼樣子,但能很明顯地感覺到,他們對這種站在台上的榮譽產生了一種嚮往和羨慕之感。

  隨後高文宣佈了第三件事:「第三,是關於領地上的軍隊的。」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8-6-10 06:44 PM

第九十四章 關於軍隊

  關於目前為止在這個世界上看到的「軍隊」,高文的評價只有兩個字:奇葩。

  至少在安蘇境內是如此。

  文明程度嚴重倒退、生產力低下、貴族分封割據、高端武力職業佔據絕對統治地位等各種因素共同作用之下,導致了安蘇王國軍事體制的畸形,這個國家名義上是統一的整體,但實際上每個分封貴族都相當於佔據著一個獨立的王國,而所謂國王只不過是所有領主中最光鮮的一個(並且還不一定是最有權威的那個)罷了。這個王國沒有統合起來的職業軍人,有的只是各個貴族的領兵和聖蘇尼爾城內的王室直屬騎士團,而且各級貴族並不存在自上而下的統治權威,類似地球上古典歐洲「我的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的情況在這裡顯得尤為嚴重,哪怕是號稱國王直屬貴族的南方諸多家族,也只不過是以盟約的形式依附王室而已,他們僅僅對國王負有監控南境、提供情報、戰時出兵的少數義務,卻不會聽從國王的其他調遣。

  他們手底下的兵,自然也只是他們自己的。

  就連一個子爵手底下的幾個兵丁,也是子爵自己的。

  那麼如果一個大貴族需要進行一場戰爭,他要如何拉起一支大軍呢?

  簡單,假如他的威望還夠,而且給戰爭找了個好理由,又針對戰後瓜分環節許諾了足夠的好處的話,那麼他名下的大小領主們就有義務領著自己的私兵前來助戰,這些私兵各自成隊伍,由自己的領主或領主派來的強力武力職業者率領(通常是後者,這個年代的安蘇貴族有很多已經墮落到不會騎馬打仗,而只能用金錢僱傭強者坐鎮家族的程度了),打仗的時候,這些旗幟番號編制戰術全都五花八門的「混合大軍」就烏泱泱一擁而上,視敵人強弱和自身好處多寡而自行選擇出工不出力以及躺地上裝死的姿勢,等到打完之後,領隊的人就跑去找大領主或者國王計算瓜分的好處。

  這樣做的結果顯而易見:整個王國竟沒有一支職業軍隊,也沒有一種統一的指揮體系和士兵訓練規則,各個貴族自行用五花八門的方式拼湊著自己的私兵,武器不統一,軍制不統一,後勤不統一,甚至貴族老子和貴族兒子訓練出來的軍隊都不一定統一——假如倆人關係不那麼好的話。

  而除了士兵們五花八門之外,這種混亂的軍事體制還導致了其它一系列嚴重的惡果:軍隊戰鬥力成型極端緩慢,訓練效率低下,士兵選拔毫無章法,逃兵率高的嚇人,而且一旦帶隊的強者陣亡,整隊整隊的士兵就等於全完——因為他們既無紀律又無知識,所學所會的只不過是跟著帶隊的騎士衝鋒而已。

  塞西爾家族在這方面倒是比別的貴族略強一些,作為當年在邊疆抵禦怪物侵襲的「南境守護家族」,塞西爾家哪怕沒落了,也還保留著祖祖輩輩傳下來的習慣:較為科學的民兵制度。

  除正式士兵(也就是家族戰士)之外,塞西爾領士兵的另一大來源便是訓練起來的民兵,家族騎士按照低於正式士兵的標準來訓練這些從自由民中徵召來的人,閒時練兵,忙時務農,以補充正式士兵人數上的不足,同時也用這種方式為領地儲備了大量的後備兵員,因為接受過基本戰鬥訓練的人很多,一旦遇上緊急情況,要補充正式士兵會比其他貴族容易的多。

  而瑞貝卡將徵召民兵以及民兵轉正的範圍從自由民擴大到農奴身上,則是將這個制度進一步發展的結果。

  但高文決定將這一切更進一步。

  考慮到將來的規劃,他需要一支職業化、專業化,而且兵源穩定的軍隊,所以他乾脆地取消了民兵和家族戰士相分離的制度,轉而將所有士兵統一編製為「戰鬥兵團」,他要求所有士兵都必須按照新的、統一的方式進行系統培訓,並且宣佈會為他們統一發放薪金。

  在此前,貴族的私兵們是沒有薪水一說的,通常貴族的私兵都要自備武器或者自費從領主手上購買武器,出征的時候甚至還要自備糧食,在這種情況下,士兵們之所以還願意為貴族打仗,是因為「私掠」行為的存在:士兵們可以在戰場上以及在攻破敵人城池之後進行劫掠,並將其中一半的財物留做己用,這就是他們當兵的酬勞。

  而塞西爾領的情況則和別處不太一樣,歷代塞西爾領主都會以租借的方式為士兵提供武器裝備,並且發放糧食以作為訓練、服役時耽誤農活的補貼,但除此之外也是不發任何薪水的,那糧食也僅夠餬口而已。

  理所當然的,高文決定給職業化的士兵發放薪水,也在同時宣佈了塞西爾軍人將永久禁止任何私掠行為。

  而如果士兵們想要獲得晉陞或者額外的獎賞,那也很簡單:高文還承諾會制定出依靠戰功與各類貢獻進行晉陞的詳細參考,比起以往那種毫無秩序、野蠻不堪的掠奪行為,今後能奮勇殺敵或認真執行命令所能得到的財富將會更多。

  這一點倒是沒什麼問題,因為塞西爾家族一向只和怪物作戰,頂多早年間打過邦外蠻族,他們的士兵是壓根沒有什麼私掠習慣的,一直以來維持他們對塞西爾家族效忠的,是那些糧食補貼,以及各種對參軍家庭的仁慈政策。這時候高文只不過是將「禁止私掠」變成了明確的法律而已,大家都沒什麼感覺,甚至還很歡迎:畢竟高文承諾今後哪怕農奴參軍也能依靠戰功晉陞了,這在以往可是家族戰士才有的特權。

  但接下來的事情就讓他們有點感覺了:作為原有民兵制度的保留和延伸,高文規定領地上所有的成年男子都有義務在農閒時接受基本的軍事訓練,從原本的徵召性,變成了全民性、強制性。

  這並不意味著所有人都要上戰場打仗,而是為了保證領民有基本的軍事素養,可以較為容易地轉化為職業士兵。

  這一點若是在別的時機提出來,多半會引起一定的不滿,但此時此刻,怪物襲擊的事件才剛過去不到一天,高文‧塞西爾的威望又空前高漲,再加上親手保衛了營地所造成的事實激勵,這條制度便順勢被公佈了出去。

  而且大家也想得很開:反正平常服領主的勞役也是出力,這時候參加訓練也是出力,這樣想想的話,其實也沒什麼變化,只要能吃飽肚子就行。

  再說了,萬一真的有機會被選成正式士兵,那披上鎧甲拿上劍也就相當於成了「半個體面人」,這對於大多終生赤貧的窮苦人而言反而是一條難得的出路,在這條出路面前,僅僅是把農閒時間拿出來訓練一下,是完全劃得來的。

  軍事制度上的改變不是一天能夠完成,其中涉及的細節也遠非三言兩語能說明白,考慮到現場聽眾的接受能力以及各種細則上的複雜性,高文並沒有把自己的想法全部都在台上講明,他只是大致說了一下所有士兵整合編組為「戰鬥兵團」以及基礎軍訓的事情便離開了高台,至於真正的細節……那就要跟兩位騎士和赫蒂商量了。

  而且他今天所宣佈的事情也只是打個基礎,說白了,考慮到領地如今的現狀,他說的這些東西甚至有點過於超前——開拓地這邊滿打滿算也就只有八百多人,其中拉出來訓練成兵的只有一百,這一百人竟便是塞西爾領全部的「軍隊」了,其規模和高文構想中的未來簡直有著天淵之別。

  而且可別看只有一百,這軍民比率其實已經達到了喪心病狂的地步——八分之一的人口轉化為職業士兵,單從比例來看的話幾乎就是寫在臉上的窮兵黷武四個字,高文印象裡,這個世界和平狀態下一個王國的軍民比率通常在四十比一到七十比一之間,甚至會更低,而即便戰爭時期,這個比例也不會超過十分之一——除非是發生了生死存亡的大戰或者是像當年的北方蠻族那樣全民皆兵的遊牧民族。

  而他的領地上,八分之一的人都是士兵!

  如果這些都是脫產士兵,那麼就意味著營地幾乎所有的物資產出都將用於供養這八分之一的脫產戰鬥人口,而一切發展都將因此停滯,社會穩定性也會隨之下降,因此領地裡的所有士兵現在都是不脫產的,他們平常進行訓練、守衛,有時間就要參與營地的建設和開荒工作,以保證勞動力的充裕。

  這讓他們近似於建設兵團,而讓高文慶幸的是,士兵們對此毫無怨言。

  這一部分原因是士兵中有一大半都是民兵,本身就屬於不脫產的範疇,剩下的一部分則是忠誠度極高的老兵,而且塞西爾家族一向嚴格的治軍方略也保證了家族名下的戰士不會變成好吃懶做的老爺兵,這才有如今這種局面。

  即便這樣,這八分之一的士兵比例也不是長久之計,高文下一步的計畫就是想辦法引進更多人口,把營地最大的短板補上。

  不把人口補上,說什麼都是空想,對著只有八百人的營地和一百人的士兵隊伍規劃出一支職業化專業化的現代軍隊來,高文自認哪怕當初揭棺而起時一個沒扶穩被棺材蓋砸了腦袋也不會做出這種夢來。

  只不過他必須提前把這些框架定下,哪怕現在定下來的只能是個框架——因為一旦外來人口大量湧入,很多事情再做就來不及了,到那時候如果沒有個成熟穩定的框架頂著,他在這裡做出的一切努力都會被那些魚龍混雜的新人口給稀釋掉。

  散去集會之後,高文立刻便召集了包括兩位騎士在內的營地管理人員,而且這次他還叫上了已經在「農業主管」這個位置上適應了十幾天的農夫諾里斯,以及已經開始負責鋼鐵廠事務的鐵匠漢默爾。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8-6-12 10:25 AM

第九十五章 維羅妮卡

  營地的管理人員都被召集起來,在高文的營帳中商討未來的道路。

  琥珀不太老實地坐在瑞貝卡旁邊的位置上,時不時就扭來扭去地看看四周,彷彿隨時在找機會偷溜出去,注意到高文完全沒有放自己走的打算之後,她忍不住嘟囔起來:「話說你要開會就開會,幹嘛非得把我招呼來——我又不懂你說的那些。」

  「把你放在視線裡主要是為了防止你出去禍禍別人,」高文隨口說道,然後無視了琥珀下一瞬間呲牙咧嘴的表情,直接進入正題,「我把大家叫來,是想先說明一件事——危機還沒有過去。」

  瑞貝卡立刻張大了眼睛,愣愣地看著高文:「啊?咱們不是已經打退那些怪物了麼?」

  「這就是關鍵,」高文搖了搖頭,「咱們只是打退了它們一次,但它們就不會再來了麼?」

  現場所有人面面相覷,而第一次被叫到這種場合的農夫諾里斯更是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他並不是被高文的話給嚇到,事實上他壓根沒注意到高文剛才說了什麼,這位樸實的老農只是覺得以自己的身份呆在這裡渾身彆扭,身邊每一個人在往日裡都是他必須仰視的對象,但現在卻全都跟他坐在一起,這讓他格外緊張。

  坐在他旁邊的漢默爾倒是表現不錯:這位鐵匠雖然也是平民出身,但因為常年負責為領主冶煉鋼鐵,因此有很多和貴族接觸的經驗,這時候顯得很是鎮定自若。

  赫蒂注意到了諾里斯的緊張,但她並未說什麼,而是接著高文的話題:「先祖,您不是已經確認過宏偉之牆的完整性了麼?它的自我修復能力……」

  「它確實已經自我修復,但我不確定它會不會再壞,」高文說道,「諸位,我們要明確一件事——雖然我們剛剛解決了一次危機,但這完全不是什麼徹底的、可以讓人安心的勝利。宏偉之牆不是什麼神明造物,哪怕它是個奇蹟,它也已經是七百年前的奇蹟了,這一次從剛鐸廢土遊蕩出來的怪物足以說明這堵牆並不是萬能的,現在這堵牆正在老化,所以我們必須做好它再度出現故障的可能性。」

  琥珀捏著下巴嘀嘀咕咕:「那乾脆跑路好了啊……」

  「跑到哪?」高文看了半精靈一眼,「宏偉之牆一旦崩塌,污染會擴散到整個大陸的,而且再說了,你以為人人都跟你一樣,有點風吹草動就能竄出幾百公里,而且隨便找個犄角旮旯就能生存下來的啊?」

  隨後他擺擺手:「我提醒你們,只是不想你們太過放鬆了警惕,並不是說那屹立七個世紀的宏偉之牆這就要塌了——上次我已經確認過,它整體上還是在正常運行的,漏洞應該只是個『小問題』,按照當年的設計圖以及精靈造物的耐用性,起碼幾十年內它應該都沒有徹底崩塌的可能性,所以大不必過於緊張。」

  在場眾人這才鬆了口氣,而菲利普騎士則緊接著認真說道:「即便這樣,我們這次的勝利也有很大的僥倖——如果敵人數量再多一點,如果那些陷阱的效果再差一點,如果那些怪物觸發陷阱的時候再稍微幸運一點,戰鬥的結果就有可能完全相反。畸變體的個體素質是遠遠超過人類的,而且隨著數量增多,它們僅憑散發出的氣息就足夠殺死大範圍內所有的活物,它們增加一個,戰士們要面對的壓力就增加不止一倍,我們的勝利……並不是那麼令人安心。」

  這位誠實的年輕騎士毫不掩飾地說出了自己的內心想法,而這也正是高文所想說的:「沒錯,不能被這次勝利矇蔽住。我們的營地仍然很薄弱,各方面都是,現在我們只是在這裡活了下來,還遠遠稱不上紮穩腳跟,所以我才把你們都召集過來,說說我接下來的計畫。」

  赫蒂好奇地開口了:「接下來的計畫?」

  「築牆,積糧,增加人口,增加鋼鐵產量,」高文一邊說一遍輕輕敲著桌面,他首先看向瑞貝卡,「燒製『水泥』的進度怎麼樣了?」

  「嗚……還沒成功,」瑞貝卡略有些沮喪地說道,「其實已經有些眉目了,用鐵礦山附近采到的一種多孔岩石和粘土做出了很類似的東西,但要找到最佳的配比和溫度、燒製時間都需要做很多測試。這陣子爐窯那邊把幾乎所有的精力都放在燒製水晶上,『水泥』進度很慢。」

  也就是說,其實已經看到了曙光?

  高文心中隱隱高興起來,他看著有點缺乏自信的瑞貝卡:「不錯,找到方向就是最大的進展。你現在的首要任務是抓緊時間研究出真正可用的水泥配方來,越快越好。另外,『瑞貝卡水晶』的生產不能停,至少隨時保留有三分之一的爐窯在燒製水晶,而且留一批人專門進行洗選。營地西南新建的倉庫給你,專門存放那些晶體。」

  說著,他又看向諾里斯:「開荒方面呢?」

  老農夫下意識地站了起來,但緊跟著又有些尷尬地坐下,幾秒鐘後,他才整理好要說的話:「營地東邊和西邊已經各開出來一百里特的耕地,種上了甜木根和火葉菜,德魯伊老爺的魔法和他配出來的藥水都格外有效,農作物長勢快的嚇人,說不定霜月到來之前就能收穫,而且喂飽所有人還有富餘……」

  高文打斷了諾里斯的話:「你是農業主管,並不用管跟你同級的人叫老爺,事實上你也不用這麼稱呼我,叫我領主或者叫我的爵位都行。」

  諾里斯有點緊張地看了高文一眼,連連答應:「是,是的公爵……大人。」

  而旁邊的皮特曼則垮著臉:「難得有人這麼叫我,就不能讓我多爽兩天……」

  「公爵大人,」這時候諾里斯又說道,「另外還有一件事,希望您能允許。」

  「只管說。」

  「白水河北岸的土地,我希望也能開墾出來,」諾里斯說道,「我帶人去看了那裡的地,土質都很好,而且碎石也少,只不過因為需要過河,所以一開始就沒放在開墾的計畫裡,但我覺得把那裡利用起來是很好的。這次怪物打過來,不少人都在擔心,農民們尤其擔心白水河南邊的地,如果河對岸也能開一片的話……」

  諾里斯說到這兒便停了下來,好像是不知道該怎麼繼續說下去,黝黑髮皺的臉上帶著一絲不安和期待的表情,而高文對此很快便做出回復:「我同意了,北岸的開墾列入到第二期的開墾計畫裡,但在那之前,得先在白水河上造出一座橋來,光靠幾個木筏子可不行……赫蒂,你記錄一下。」

  「接下來是關於人口,」高文一邊說著,一邊看向赫蒂,「這方面你有什麼想法?」

  赫蒂放下手中的蘸水筆,很認真地思考了一下:「其實……最簡單的是購買農奴,基本上出身清白,不怎麼需要擔心忠誠度,但這需要一筆錢,而且不一定能買得到足夠的數量;其次就是接納流民,因為最近幾年南境收成不佳,幾個小的實地貴族還爆發了好多次衝突,到現在還有不少流民居無定所。對於大多數貴族而言,多出來的人口就是負擔,來自其他領地的流民就是牲口,所以這些人在夾縫裡過著艱難的生活,他們甚至比農奴還『便宜』,給口吃的就走……」

  說到這兒,赫蒂忍不住搖了搖頭:「但問題也很明顯:這些人難以查明出身,四處遊蕩的過程中又沾染了很多偷雞摸狗的惡習,讓他們大量進入領地,治安會成為巨大的問題。」

  琥珀的聲音突然幽幽傳來:「如果遵守法律就能安居樂業,一大半的無賴和混混都會試著去找份工作——他們又不是喜歡在陰溝裡打滾才選擇去當老鼠的,你以為有人會因為喜歡偷東西而主動選擇整天餓肚子還要挨鞭子的生活麼?」

  赫蒂愣愣地看著琥珀,第一次沒有把這個半精靈的話給嗆回去,而高文則在幾秒鐘後淡淡地說了一句:「你前天還想偷我的印章結果被我從帳篷裡扔出去了——所以雖然你說的很有道理但你自己說出來真好意思麼?」

  琥珀:「我就跟你開個玩笑你至於麼!」

  「停!」高文立刻揮手打斷了琥珀,心說好險,跟這個精靈之恥交流的時候真是不能有一點大意,指不定哪句話你接了她的下茬就會忍不住變成一個捧哏的,「擴增人口還需要計畫一下。漢默爾,接下來說說鋼鐵那邊的進度吧……」

  而在同一時間,白水河上游,一艘懸掛著安蘇王室徽記、張開三道風帆、整體塗成白色的漂亮大船正平穩地航行在河面上,另有幾艘小船護衛在其前後。

  在那艘白色大船的船身一側,還可以看到一個淡金色的特殊標記,那標記是一個發出金光的圓環,圓環內有著兩束交叉的光芒。

  那是聖光教會的標記。

  在整個安蘇,同時懸掛王室徽記和教會標記的情況可不常見,因此這一幕自然引起了在河岸邊的坦桑鎮居民們的關注。

  這艘船上的人從安蘇王都出發,在多爾貢河上漂了一個月的時間,隨後從運河支流轉入白水河,又漂了一週之久,這才終於踏上這片位於王國邊陲的不毛之地。

  這著實是一段艱苦的旅程,但船上卻無一人開口抱怨,因為一個論身份論地位都完全不需要經受這番顛簸的人也在船上,而這個人還從未抱怨過一句話。

  在隸屬王室的「白橡木號」的上層,一間專用的祈禱室內,有著「光明眷顧之女」稱號的聖女公主維羅妮卡正緩緩張開眼睛。

  她有著淡金色的長髮,容貌與其兄弟艾德蒙‧摩恩有著三分相似,但卻更為柔美、動人,常年浸於聖光之道讓她擁有一種不可思議的聖潔與沉穩氣質,哪怕身上只穿著一件樸素的白色修女服,她也彷彿天降的神使般縈繞著一股不容侵犯的氣息。

  直到完成祈禱數分鐘後,這種超然到不屬於人類的氣息才漸漸從她身上褪去。

  似乎是感應到祈禱室內的氣息變化,敲門聲此刻才適時響起,一個幾乎沒有感情變化的女性聲音從外面傳來:「公主殿下,已經抵達坦桑鎮,要靠岸見一見那個安德魯子爵麼?」

  維羅妮卡雙眸中淡淡的微光漸漸退去,她溫和地回答道:「不了,派一個使者過去就好。主給予我啟示,我不可在此停留,要快些趕到塞西爾領去,那裡……有主指引給我看的東西。」

  門外的氣息離開了,維羅妮卡微微眯起眼睛,聖光就好像不受控制般再次從她雙眼中浮動出來。

  她完全閉上眼睛,再次進入了冥想。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8-6-12 10:42 AM

第九十六章 姍姍來遲的一百人

  讓開拓地翹首以盼了一個多月的援助,終於到來了。

  在這一天的早些時候,有一艘快船從上游飛馳而下,並停在了西邊伐木場的邊上,隨後從船上下來的使者和駐守伐木場的士兵進行了交流,並告知來自王都的隊伍即將抵達的消息,士兵便乘上快馬,將這個消息火速送到了營地,高文得知之後立刻停下手頭的工作,前往營地碼頭去做接應的準備。

  這處碼頭是在臨時碼頭的基礎上進行增築、改建而來,雖然還沒達到長期使用的標準,但已經擁有了更寬闊的棧道和更堅固的結構,它的西側是鋸木廠,東側則留出大片空地為將來擴建做準備,現在那空地上已經站了不少人——人人都好奇從王都來的隊伍是個什麼樣子,整個營地差不多一半的人都聚集到這兒了。

  高文並沒有阻止這一切,相反,這還是他特許的:從聖蘇尼爾城來的支援隊伍對於安定領地人心有著不小的作用,而且在這個缺乏各種娛樂的地方,枯燥的勞動本身就會積累壓力,領地上發生一些新鮮事是提升群眾活力最有效的途徑之一。

  琥珀站在碼頭的棧道上,踮著腳尖看著白水河上游的方向,身體搖來晃去沒個安靜,等了沒一會她就忍不住了:「怎麼還不來啊……我感覺自己都快長蜘蛛網了。」

  「那蜘蛛得多神速,」高文白了這姑娘一眼,「你剛剛才到,一共就站了沒十五分鐘好麼?」

  「哎哎,你說王都那邊來的人都長什麼樣啊?」

  「別強行一副土包子模樣,你沒去過王都是怎麼的?」

  「嘁,跟你這人說話真沒勁,」琥珀扁著嘴,但沒堅持幾秒鐘就又bb起來,「哎哎,你聽說了麼——這次帶隊的人物好像很不一般……」

  「維羅妮卡,弗朗西斯二世唯一的女兒,前兩年皈依聖光之神的那位『聖女公主』,」高文面無表情,「嗯,確實有點出我預料,我沒想到這位據說常年呆在聖光大教堂裡、從不參與任何政治行動的公主殿下竟然會跑出來,還親自給這支隊伍帶隊……嘖,可惜我不瞭解她,也推測不出什麼東西來。」

  琥珀特不屑地從鼻孔裡出氣:「嘁,你們這幫貴族就是心眼賊多,什麼事情都非要分析出個陰謀詭計來,恨不得人家放個屁都得有前因後果的。」

  站在高文身後的赫蒂立刻皺眉:「粗俗不堪,毫無長進。」

  琥珀頓時瞪大了眼睛,就要跟赫蒂辯論一番,但高文卻突然揚起手:「省省吧,人來了。」

  在被林木遮擋的河岸上,一道帆影越過樹叢,正出現在白水河上游的水面上。

  一艘漂亮的白色大船,數艘看上去像是護衛的中小型快船,正沿著河面順流而下。

  那大船上有很明顯的安蘇王室徽記,其外觀也和使者通報的情況相吻合,毫無疑問,就是它了。

  而在同一時刻,「白橡木號」上的人也看到了隱隱約約出現在遠方河岸旁的那片營地。

  工匠和學徒們在船艙裡悶了多日,各方各面的忍耐力其實早就到了極限,他們期盼靠岸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這時候聽到目的地臨近的消息自然分外振奮,許多人從甲板下面湧出來,擠到船舷旁眺望遠方,而一大片整齊、嶄新的營地便出現在所有人的視線中。

  那營地的規模遠比他們想像的大,其整齊程度也是令人驚訝。

  船上的人忍不住低聲議論起來——他們知道塞西爾領發生的事情,也知道那片開拓地是在一個多月前才剛剛開始建設的,並且參與建設的人總共也只有八百難民而已。以這個時代人們所熟知的建設速度,這麼短的時間這麼少的人手,能支起一片亂七八糟的帳篷並圍上一圈柵欄就已經算是不得了的進度了,下游那片營區……

  怎麼看都不像是在這麼短時間內能建立起來的!

  他們甚至還在那營地旁看到了一個漂亮的木質碼頭,營地裡甚至還有不少的木板房屋!

  維羅妮卡也站在甲板上,只不過是在位於船首的上甲板,工匠、學徒和粗俗的水手們不能靠近這個地方,站在她身旁的只有一個穿著白色神官長袍、容貌平平的短髮女人,以及一個身穿絲質外套、胸前佩戴著王室騎士團徽記的中年男人。

  與那些只知道聚在一起亂糟糟驚呼的人不一樣,維羅妮卡只是安靜地眺望著遠方的塞西爾開拓地,她那雙躍動著光輝的眼睛所能看到的東西更多、更遠、更清晰。

  她清楚地看到了在營地北側,白水河的南岸,排列著無數望之令人生畏的東西。

  維羅妮卡用聖光增強目力之後凝神細看了一下,頓時心中一顫,就連平日裡浸於聖光、波瀾不驚的心緒都難以抑制地波動起來,甚至差點影響到了臉色。

  那竟是無數彷彿巨人遺骸般的血紅色骸骨,它們在河岸邊堆積如山,一些巨大的骨架又沿著河流排列出去數百米之遠,朦朦朧朧的黑紅色煙霧從那些骨架上飄散出來,而骨架本身似乎每時每分都在分解,僅僅一眼掃過去,她就看到了好幾個被支起來的骨架其實已經嚴重殘缺風化,彷彿隨時會化為沙塵。

  顯而易見,那些骸骨就是被人刻意放在那裡的,就像彰顯戰功的戰利品一般。

  維羅妮卡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但旁邊的中年男人並未壓制驚訝之情,這位帶著騎士團徽記的護衛在注意到營地旁的事物之後低聲念動了幾個咒文,隨後雙眼浮現出一層奧術能量的光輝,他用鷹眼術朝著營地的方向看了一眼,頓時忍不住驚呼:「國王的名義!那些是什麼怪物的骨頭?!」

  「兩個多月前,高文‧塞西爾公爵便警告我的父王,說魔潮中的畸變體重新出現在這個世界上,然而在我看來,這個警告並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維羅妮卡淡淡地開口了,聲音中帶著一種聖潔的、彷彿與塵世疏遠般的韻律,「毫無疑問,這些怪物是真實存在的,而且那位古代英雄又把它們打敗了一次。」

  中年人語氣嚴肅:「此事必須稟報陛下才行!」

  「是的,科恩副團長,」維羅妮卡靜靜地說道,「但這樣一來,局勢就更艱難了。」

  「您是說東邊……」被稱作科恩的騎士團副團長欲言又止,最後只能一聲嘆息,「天災與人禍啊。」

  白橡木號終於靠岸了。

  高文看著那艘漂亮的白色大船穩穩當當地減速,它的風帆已經完全收起,而一些帶有魔力反應的、不自然的波浪在船體兩側湧動,將這艘船精準地推動到碼頭前,很多人站在甲板上,正好奇地看著營地這邊的方向,而幾名水手則從人群後面走了出來,他們將跳板推出來,搭在甲板和碼頭的棧橋之間。

  船上的人群向兩旁退開,一隊士兵首先沿著跳板跑下,在棧橋上站成兩排,隨後才有三個人出現在甲板上,一個身穿神官袍、面無表情的女人,一個穿著王國騎士團軍官的制服,但看起來卻文雅不像武將的中年男人,在這兩人中間,則是一位身穿樸素白袍、留著淡金色長髮,容貌柔美恬靜,氣質令人印象深刻的年輕女士。

  高文只一眼就能確定,站在中間的那個便是傳說中的聖女公主維羅妮卡——因為他在王都的時候見過畫像來著……

  「媽哎,好漂亮,」琥珀忍不住低聲咕噥起來,「真人看著比畫像上的還漂亮……吃什麼長大的……」

  一邊低聲咕噥著,她一邊看了高文一眼,卻看到高文的視線竟然幾乎完全沒有在那位漂亮的不像人的聖女公主身上停留,反而是一直在盯著公主旁邊那個容貌平平的女人在看,這就讓她不明白了:「哎,哎哎——你看啥呢?難不成……你審美觀有問題?」

  高文一下子驚醒過來,一頭霧水地看向琥珀:「審美觀?什麼審美觀?」

  「那邊有個漂亮的不像人的公主你不看,一直盯著旁邊的看啥?」

  高文隨口敷衍過去:「別鬧,只是看著跟我生前認識的人有點像所以多看了兩眼。」

  說話間,從船上下來的三人便已經走到了平地上,高文便果斷地結束了和琥珀的交談,邁步迎上去:「歡迎,歡迎,你們的到來可是這段日子以來最大的好消息。」

  「能見到七百年前的傳奇英雄,也是我莫大的榮幸。」維羅妮卡微微垂首,她那特殊的空靈聖潔氣質和語調中隱約混雜的、不像人聲的韻律讓高文微微一愣,但隨之恢復如常。

  緊接著,維羅妮卡微笑起來:「我應以面見長輩的方式與您交談麼?」

  隨著這句話,她之前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奇特氣質迅速收斂,整個人也更加「鮮活」起來。

  「不用拘泥什麼禮節了,跟我這種從墳裡爬出來的老傢伙交談,真講究禮節的話咱們兩個都得糾結死,」高文現在已經很適應自己「揭棺而起老祖宗」的身份定位,三兩句話便把氣氛帶到自己熟悉的節奏裡,「平等交談吧,先讓船上的大家上岸休息,這裡雖然沒什麼太好的東西,但站在平地上總比站在船上舒服點,然後我再帶你們參觀參觀這個營地……」

  一邊說著,他一邊不經意地將視線一掃,掃過維羅妮卡身旁那位面目普通的短髮女子。

  他之前跟琥珀說的什麼「熟人」當然是假的。

  因為真正的情況他壓根沒法跟人解釋。

  在他眼中,維羅妮卡身旁站著的根本不是什麼身穿神官長袍的女子——而是一團有著人類五官的,半透明的光芒!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8-6-12 08:50 PM

第九十七章 來自王都的客人

  在維羅妮卡身旁這個無名女子出現的第一時間,高文就意識到情況不對——他以人身在這個世界活動已經好幾個月,之前以衛星精的形式觀察大地也有很多年頭,可以說起碼這片大陸上各種稀奇古怪的人種他都是見過的,可卻從未見過有誰長成這樣:頂著一幅人類的五官,穿著人類的衣服,但實際全身上下都是半透明的光芒,這形態與其說是個人,倒更像是某種元素生物……

  可元素生物也不長這樣啊!

  高文的第一反應就是見著稀有生物了,說不定還是個ssr,但他緊接著就發現自己身邊的人全都是一臉淡定,就好像全然沒有注意到那名短髮女子的異樣外觀,如果說赫蒂這樣的魔法師是因為見過稀奇古怪的魔法現象所以淡定也就罷了,可就連琥珀這種看見個大一圈的雞蛋都能興高采烈找人叨叨半天的傢伙竟然也是一臉淡定,甚至還有功夫分析別人的審美問題……那情況可就有大問題了。

  唯一的解釋就是,除他之外,所有人眼中的那名短髮女子都是正常的。

  因此高文決定暫時壓下心中巨大的驚愕和好奇,他強行繃住了自己的表情,並把注意力轉移到維羅妮卡的容貌上——還真別說,除了旁邊那個全身發光跟全息投影似的面癱之外,維羅妮卡確實是現場最吸引人注意力的存在,儘管單從美貌上講她並不比赫蒂優秀太多,但那種近乎非人的氣質卻不是誰都有的。

  據傳言,這位「聖女公主」自小就展露出驚人的天賦,在魔法、武技方面力壓常人之餘,還擁有不可思議的、聖光傾向的靈性天賦,在她第一次走入聖光大教堂的時候,甚至就連主鐘樓上的銅鐘都被聖光震擊而自動鳴響了三次,而這也是導致其最終放棄王位繼承權、皈依聖光教會的原因之一。

  雖然這其中恐怕有百分之九十的成分都是謠傳,但高文相信,哪怕謠傳,也是有原因的。

  兩方人在碼頭上簡短地寒暄著,內容不外乎「公爵大人開荒辛苦了」、「牢記英雄精神」、「國王身體咋樣」、「久仰久仰失敬失敬」、「啥時候開飯」之類沒啥營養的內容(最後一條是琥珀說的),而在相互寒暄的過程中,兩方也進行了簡短的介紹。

  高文從維羅妮卡口中知道了她身旁那位神官女子的名字:名字很普通,珊迪,但身份卻不一般,她是聖光教會的高階女神官,從等級上和維羅妮卡是平級的,但由於並未領受任何教內職務,晉級時間又短,因此暫時以協助維羅妮卡的名義在隊伍中隨行。

  而那位身穿文職服飾,佩戴王室騎士團徽記的男子則是弗朗西斯二世直屬的、王室第一騎士團的副團長,名為科恩‧羅倫,有伯爵爵位。從姓氏便能聽出,他與東境公爵塞拉斯‧羅倫關係匪淺,事實上這位騎士團副團長確實是羅倫家族的一員,他是塞拉斯‧羅倫的遠房表弟,但很多年前便自願放棄了在家族中的地位,轉而接受弗朗西斯二世的特殊冊封,成為了王室的內廷貴族之一。

  此次隨行,這位騎士團副團長的職責便是保護維羅妮卡的安全。

  等寒暄完之後,高文便讓赫蒂去安排那些正從船上下來的一百名技術人才去休息,而他則帶著琥珀與瑞貝卡,陪同維羅妮卡三人向中心大帳走去,兩位騎士則護衛在左右。

  那些從船上下來的士兵也跟了上來,但維羅妮卡很快便停下腳步,對身旁的中年男子吩咐道:「科恩先生,請讓士兵們休息去吧。」

  中年男子略微猶豫了一下,維羅妮卡隨之輕輕搖頭:「在開國大公的領地上,我想我不用擔心自己的安全問題——而且您不覺得帶著這麼多士兵跟在塞西爾公爵身後是很不禮貌的事情麼?」

  中年男子這才點頭,揮手遣散了跟來的士兵,但他自己仍然跟在公主身旁。

  保護維羅妮卡的安全,這是出發時弗朗西斯二世交給他的任務。

  在路上,高文簡單說了一下營地這邊的情況,隨後果不其然,維羅妮卡主動問起了白水河南岸那些血色骸骨的事情。

  「那些巨大的骨架……就是您提到過的,魔潮中才會出現的畸變體怪物麼?」維羅妮卡看著高文的眼睛,語氣認真地問道。

  「沒錯,正是七百年前那場大災難的產物,幾個月前我便去王都提醒過你們,」高文答道,「它們前幾日又來了一次,但這一次我們把它們擋下來了。我要說的是,這次的這批怪物是從剛鐸廢土遊蕩出來的——在那些怪物身上,我們找到了剛鐸時期制式兵器的碎片。」

  維羅妮卡的腳步微微一頓,語氣稍有變化:「剛鐸廢土?!您確定?」

  「無比確定。」

  「這不可能!」王室騎士團副團長,科恩立刻皺著眉低聲驚呼起來,「從剛鐸廢土到這裡需要穿過一條帶狀平原和黑暗山脈,而且在此之前還有宏偉之牆阻隔,那些怪物怎麼……難道宏偉之牆出了問題!?」

  說著他便不由自主地看向了黑暗山脈的方向,彷彿此刻便按捺不住,想要去山那邊確認一番似的,高文見狀搖了搖頭:「現在牆還在,你翻過山就還能看到它,但我可以肯定,那牆已經開始衰退了……它老化的速度比我們當年預計的快。」

  科恩的呼吸變得粗重起來,情況之嚴重再一次超出他的想像,他深吸兩口氣平復了一下心情:「宏偉之牆上的哨兵節點一直由白銀帝國監控,精靈們這幾百年都從未說過牆壘衰弱的問題……」

  「精靈麼……精靈是個值得信賴的種族,最起碼當年跟我們共事過的那一批是如此,」高文一邊說著一邊迅速看了旁邊神遊天外的琥珀一眼,飛快地在腦海中把這個精靈之恥除外,「現在只不過過去了七百年,對精靈而言,還不足以更換一代人口,所以我相信他們不會在這個問題上欺瞞大陸諸國。但有一點我們要知道……這裡是大陸的北端,而白銀帝國在大陸的最南端,中間隔著一片廣袤的剛鐸廢土,哪怕以白銀帝國的力量,要監控這邊的哨兵之塔也會有很嚴重的信息延遲。」

  科恩眉頭緊鎖,他當然知道這個事實,但由白銀帝國的精靈們全權監視整個宏偉之牆是一件別無選擇的事情:在當年剛鐸帝國崩潰之後,唯有精靈掌握的先祖魔法可以建起這道堪稱奇蹟的防護屏障,其他國家與種族撐死了也就能提供一些物資和勞動力而已,所以整個宏偉之牆的「高魔法技術部分」完全是基於精靈的古老魔法體系運行起來的,而這種魔法技術……只有精靈能掌握。

  並非是白銀帝國進行了技術壟斷,而是除精靈之外,其他種族的大腦結構根本無法處理精靈的法術模型,那些有著尖尖耳朵的掛逼們天生存在特殊的感知和思維能力,他們的施法過程複雜而精密,人類所使用的魔法和精靈法術比起來更像是某種低配簡裝的山寨版……

  當然人類的法術也有好處,就是量大管飽:耗費低,威力大,除了偶爾會出現像赫蒂這樣打不中人和瑞貝卡那樣只會大火球的奇葩之外,各方面都還不錯。

  總而言之,由於宏偉之牆的基礎架構限制,這七百年來所有的哨兵之塔都是由白銀帝國進行監控的,而高文所說的侷限便難以避免:位於大陸南方的精靈們,很難及時知道最北邊的哨兵之塔在出什麼問題。

  「雖然我已經皈依聖光,不再過問王國事務,但聖光教義教導我們,要秉持憐憫與仁愛之心,」維羅妮卡突然打破了沉默,「我回去之後會把這裡的情況稟報我的父王,並建議他立刻派出使者聯繫精靈族。」

  隨後她有些擔憂地看著四周:「如果宏偉之牆真的熄滅,這裡一定首當其衝,這些羸弱的人怎麼可能倖存下來……塞西爾公爵,我並不質疑您的勇氣,但為了這裡的人民,您是否考慮要換個地方……」

  「多謝擔心,但我暫時還沒這個想法,」高文微笑著看了維羅妮卡一眼,「我已經確認過宏偉之牆的情況,短時間內它是不會再次出問題的,而全面崩潰的風險幾乎是零。再者說,如果宏偉之牆真的塌了……那在這片大陸上躲到哪裡又有什麼區別呢?」

  「我很好奇,你們究竟是怎麼擋下那些怪物的,」科恩忍不住好奇地問道,「從那些骨架上殘留的氣息我都能感知到它們曾經有多強大,而這片領地的武力……」

  高文呵呵一笑:「一大半是運氣,這些怪物不幸地遇上了山體崩塌,而且在靠近營地之前好幾天就被我們的人給發現了,我們為此做好了準備,剩下的原因……你們就當是老年人的智慧和力量吧。」

  維羅妮卡和科恩:「……」

  跟在高文身後的琥珀和瑞貝卡嘀嘀咕咕起來:「你看,我就說你祖宗開口能氣死人吧。」

  瑞貝卡一臉單純:「說實話也有錯嘍?」

  琥珀:「……這種不要臉的風格一定是你們家族傳統。」

  瑞貝卡:「你無禮!」

  高文略有點尷尬地聽著身後傳來的小小動靜——倆姑娘自以為把聲音壓制的恰到好處,但事實上在場是個人都能聽見這倆的動靜,要說瑞貝卡頭鐵耿直情商低容易被撩撥也就算了,琥珀這種賊精賊精的傢伙就明顯是故意討打的,但偏偏現在這場合把她吊起來打似乎不太合適……

  幸好維羅妮卡似乎並未在意兩個年輕女孩在旁邊的嘀嘀咕咕,她聽到高文留在此地的決定之後只是露出了似乎早有所料的表情,並靜靜地說道:「我尊重您的決定,但有一件事也希望您能知道——如果南方這邊的局勢再有惡化,王國恐怕並沒有多少餘力來提供支援。」

  雖然從一開始高文就知道,以安蘇王國如今的體制,自己多半是得不到王室多少支持的,而這也正好符合他自己的意願,可是從維羅妮卡的語氣中他卻聽出了另一層含義,於是忍不住問道:「出什麼問題了?」

  「東部邊境,」騎士團副團長科恩語氣低沉地說道,「我們和提豐帝國……怕是已經沒有任何緩和餘地了。」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8-6-13 09:44 AM

第九十八章 聖光的信仰

  如果是七百年前那個正版的高文‧塞西爾,這時候心情應該是失落甚至有些悲涼的,因為七百年前的人類諸國全然沒有後世的矛盾,那時候大家都是從剛鐸廢土逃出來的父老鄉親,只是被天災分割而各處一方,幾個王國攜手合作共築防線,互通資源,提豐帝國與安蘇王國的蜜月期甚至長達五百多年。

  那時候誰都沒有想到,大家會有刀兵相向的一天。

  然而現在站在這裡的卻不是正版的高文‧塞西爾,而只是一個從天而降的衛星精,高文心裡知道自己應該唏噓一下,卻無奈實在不是很好入戲,於是只能努力讓自己的表情顯得僵硬嚴肅,多少也能算個哀莫大於心死表情包:「難道已經宣戰了麼?」

  「僅差一線,」科恩伯爵輕輕搖頭,「所有的外交途徑已經斷絕,雙方都在屯兵,這時候已經沒什麼道理可講,就看誰先動手。我們都在猜測,或許一年內,第一場爆發在人類諸國之間的大戰就會打響。」

  跟在旁邊的瑞貝卡實在忍不住:「但我們要面對是魔潮啊,如果宏偉之牆真的崩潰了,難道他們提豐帝國就能安然無恙麼?如果剛鐸廢土裡的怪物衝出來了,那些怪物會管你是哪個國家的?」

  「事實上在外交中斷前的最後一次通信裡,我的父王已經對帝國發出了警告,」維羅妮卡低聲說道,「他警告那些高傲的帝國人,剛鐸廢土正在發生變化,安蘇邊境還發現了畸變體活動的跡象,他希望帝國人能在這種真正的危機面前放下那些愚蠢的仇恨……」

  琥珀急吼吼地問:「然後呢?」

  維羅妮卡垂下眼皮:「然後提豐那邊就單方面地切斷了邊境上的魔法傳訊,並再度增兵三萬。」

  「這不合情理!」瑞貝卡立刻說道,「提豐那邊對安蘇有多大仇,非要做到這一步?而且就算他們不信,至少也說一聲啊,直接把傳訊關了是什麼意思……」

  「因為人類本身就是一種不怎麼聰明的生物,尤其是摻和上政治與貴族體系之後,他們的腦子經常會被利益、臉面、宗族以及戰爭慣性之類的東西給糊住,」高文搖著頭說道,「而且安蘇說魔潮要來,提豐人憑什麼相信?他們寧可相信你是在用這種藉口拖延或者備戰,而即便他們相信了……恐怕他們巴不得魔潮趕緊以安蘇為中心爆發呢。」

  瑞貝卡眨巴著眼睛,那被狼拍過的腦袋直接在這個話題上卡住:「為什麼?」

  高文聳聳肩:「因為這樣安蘇就完了,他們覺得他們可以直接瓜分餘利。」

  瑞貝卡感覺自己更加跟不上高文的節奏:「他們覺得這可能麼?魔潮面前……」

  「在親眼見到那些畸變體之前,你有想過那些怪物的力量麼?在塞西爾領被元素腐化成廢土之前,你有想過混沌魔能的真實威力麼?而直到目前為止,你所見過的其實連真正魔潮的一點餘波都算不上。」

  瑞貝卡:「……」

  高文嘆口氣,他這番話不光是說給瑞貝卡聽,也是說給旁邊的維羅妮卡三人聽的:「所以這就是原因,七百年過去了,而人類是個短壽又短視的種族,如今除了那些精靈之外,人人都把魔潮當做一種古代傳說來看,安蘇王室甚至直接放棄了整個南部地區,你們說說看,如今除了這片開拓地之外,安蘇全境有哪個地方是可以直接眺望到宏偉之牆的?」

  科恩伯爵臉色微變,而維羅妮卡則雙手交疊放在胸前,垂下頭低聲說道:「願聖光之神寬恕愚昧眾生——人類龜縮在安穩的土地上,文明的邊界一退再退,那道事關所有人生死的壁壘早已消失在他們的視線中了……」

  「如今恐怕只有精靈還在盡職盡責地照看著宏偉之牆上的節點,可安蘇與提豐都對這些不感興趣,」高文感嘆著,隨後話鋒一轉,「但話又說回來,提豐帝國的反應確實有些不太對勁,雖說人有愚昧的時候,但他們的反應……實在有些用力過猛的跡象。」

  科恩伯爵微微張大了眼睛:「您是說,他們既知道安蘇境內出現了怪物,又相信剛鐸廢土的威脅,但仍然選擇先進行人類內戰?」

  「我什麼都沒說,因為我都不知道如今的提豐帝國是什麼模樣,當年認識的那幫老傢伙早死光了,」高文攤開手,「別說提豐了,我在安蘇都蒙圈好幾個月,你們這幾百年簡直是野蠻生長,要不是親眼看見好些人把我們當年那幫人的遺像掛牆上,我簡直不敢相信這片地真是我們當年開出來的……」

  維羅妮卡:「……」

  在這之後,高文為來自王都的客人們安排了一場接風宴席。

  如今的開拓營地仍然處於拓荒狀態,除了從附近山林中獵獲一些野味之外,營地中的食物主要還是依靠從坦桑鎮採購然後河運至此,雖然當初過來的時候也帶了一批牲畜家禽,但這些動物都是用來繁衍的,這時候可捨不得宰殺吃掉,再加上食物種類的匱乏,這場宴席當然不會有多豐盛,但很顯然,維羅妮卡並不是一個會在這方面挑剔的刻薄貴族,隨她一同前來的女神官珊迪和騎士團副團長科恩伯爵也很識大體,沒有任何人認為塞西爾家族的待客之道有絲毫問題。

  當然更重要的是大家普遍不好意思挑老祖宗的刺,七百年的輩分在這兒擺著呢。

  在完成人員交接之後,維羅妮卡三人並不會在此停留,但在他們離開之前,高文會首先帶著他們在營地中參觀一圈。他並不擔心這會暴露自己什麼秘密,因為這裡的諸多項目都還在草創時期,哪怕專業的人來了,恐怕也看不出什麼名堂,更何況兩位神官與一位戰鬥法師都不是這方面的專家——他們甚至連原始的熔爐長什麼樣都不知道,更別提看懂爐窯區燒製瑞貝卡水晶的過程了。

  更何況,炫耀財物與土地乃是這個世界貴族的習慣與準則,如果不帶著他們在營地裡轉一圈,反而會顯得這裡很可疑。

  當然,他把那個放球的帳篷給排除在參觀項目之外——那個球就真的是不太好解釋了……

  理所當然的,在這一路上高文注意力還是不止一次被維羅妮卡身旁的珊迪所吸引,這也沒辦法,放著這麼一個跟全息投影式的發光生物在旁邊站著,還只有你自己一個人能看出她的異常來,這事兒擱誰身上都忍不住,高文就這麼多掃了兩眼,維羅妮卡便終於注意到了。

  「您在介意珊迪的沉默寡言麼?」維羅妮卡委婉地引起這個話題,「請見諒,她一向如此。」

  「不,只是因為她跟我當年認識的人有點像,」高文隨口胡謅著已經在琥珀面前用過一次的理由,抱著「死無對證」的心態他在胡謅此類事情的時候一向都是理直氣壯,「當然,肯定不是同一個人,就是忍不住多看兩眼,如有冒犯還請見諒。」

  「珊迪不會介意的,」維羅妮卡微微笑了起來,而那個名為珊迪的女子則只是輕輕點頭,算是發表了一點意見,隨後維羅妮卡繼續介紹,「她是我多年好友,在我之前,她便已皈依偉大的聖光之神,而且也正是她,為我指明了這條正確的道路。」

  一股狂信徒的語氣。

  高文並沒有把心中的不以為然表現出來,畢竟人家怎麼信仰是人家的事,這位聖女公主在談及信仰之外的話題時還是挺平易近人的。

  而維羅妮卡的話題還未結束:「她的虔誠令人尊敬,她在您面前沉默寡言,但這是因為她已經把自己的大部分言語獻給我們的主。說到這裡,我發現您這片領地上雖然一切都充滿生機,卻好像缺少了信仰的指引?」

  高文扯出一個微笑:「我很尊敬虔誠的信徒,但你看,我的領地現在加上你帶來的那一百人也只有九百多人,大家建屋墾荒就已經用去了很多精力,修築教堂、供養傳教士之類的事情只能往後放放。」

  「信仰並不會成為人民的負擔,反而會成為他們的方向與力量,」維羅妮卡微笑著,「至少聖光之神便教誨我們,讓我們寬和以待人,並以聖光的力量指引和庇護眾生——如果您願意的話,我可以以個人的名義幫助您在這裡建起聖光之神的教會,我可以向您保證,除了自願的供奉之外,教會絕不會在這片土地上聚斂一分錢財,所有的用度都會由我個人來提供,而與此同時,教會的神職人員將免費為您的子民提供治癒和開導。」

  高文保持著微笑:「會有這麼好的事麼?」

  維羅妮卡身上彷彿洋溢著一層淡淡的、聖潔的光芒,她的微笑都似乎浸潤在聖光之中:「請不用懷疑,這是我個人對您這樣的傳奇英雄所表達的善意和敬仰,我和我的弟弟一樣,是聽著您的故事長大的。」

  高文臉上的笑意卻絲毫沒有變化:「塞西爾家族感謝公主殿下的好意,我會考慮這件事的,但不是現在。等到領地穩定下來了,我手下的領民也多到了需要信仰指引的程度,我會很歡迎你的幫助。」

  「這樣也好,」維羅妮卡身上的微光漸漸收斂,她的笑容變得平易而柔和,「不論您什麼時候有需要,主都會眷顧所有人,須知諸神雖多,卻唯有聖光之神可包容一切,在聖光的盡頭,才是愚者眾生最終的救贖。」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8-6-14 08:45 PM

第九十九章 關於宗教

  說實話,如果刨除掉最後那點「傳教」一般的說教的話,高文對維羅妮卡的印象還是不錯的,這位聖女公主確實有著吸引人而且令人忍不住想要稱讚的特質:她謙遜,有禮,溫和,平易,這種種特質放在如今這個時代的貴族身上可都是稀有品質,而且高文能看得出來,她的平易近人並非偽裝,也並非只針對自己——在經過營地中那些雜亂的工地,看到那些忙碌又粗俗的平民和農奴時,她也始終保持著微笑相對,不管言行還是眼底的神色中都沒有任何鄙夷與隔閡,而她身旁的那個科恩伯爵就完全是一副嫌棄和不耐煩的模樣了。

  而且即便維羅妮卡是演技驚人,裝出了和平民親近的樣子,在高文看來這也相當不易——畢竟,在這個時代的貴族們壓根就不會考慮跟平民親近的必要,他們連裝都懶得裝。

  但說到底,維羅妮卡也是一個早早便皈依聖光之神的信徒,而且現在看來這並不像外界傳揚的那樣是一次單純的政治交易,她是全身心的信仰與投入了那個教派,甚至投入的有點狂熱。

  高文對宗教本身並不牴觸,尤其是在這個世界存在真正信仰之力的情況下,他是將宗教視作這裡的一種必然與自然現象來看待的,既然那些神多多少少庇護了名下的凡人,他也不會對神明們產生什麼沒來由的惡感,但他卻有點接受不了維羅妮卡那種傳教式的態度……說到底,他還是有點前世「敬鬼神而遠之」的態度。

  維羅妮卡很敏銳地注意到了高文的態度變化,但她並沒有多想,而是將其視作了一個貴族對外來勢力介入自身統治時的正常警惕感,畢竟不管怎麼說,她這個「聖女公主」的名號裡還有一半是公主,她多多少少是帶著王室的影子的,因此在這個話題上,她點到即止。

  最後,這幾位來自王都的貴客便到了啟程離開的時候。

  白水河畔的「白橡木號」已經做好啟程出發的準備,高文目送著那位聖女公主和她的兩位隨行人員走向通往甲板的跳板,但在踏上甲板之前,維羅妮卡突然停了下來,並轉過身:「塞西爾公爵,其實我有一個比較冒昧的問題想要問您,只是一直沒敢說出口,此刻您能不能滿足一下我這個後輩小小的好奇心呢?」

  高文笑呵呵地點頭,他覺得自己此刻的表情簡直可以用慈祥來形容——在這幾位「小輩」面前揣著老祖宗的架子大半天,入戲太嚴重了:「有問題就問吧,只要我知道而且不涉及隱私和機密就行。」

  「我也不知道這算不算涉及隱私,」維羅妮卡淺淺地笑了起來,「在您……歸於死者國度的那些年裡,您可曾見過神明麼?」

  儘管她只是淡淡地笑著,高文卻總覺得那笑容中仍然帶著某種教徒的狂熱,他不尷不尬地呵呵兩聲,一攤手:「沒見過——大概是當年死的不透徹,神明們壓根沒當我是個死人,就給無視了吧。」

  「是這樣麼……」維羅妮卡似乎有些失望,她若有所思地搖了搖頭,「感謝您的回答,我會在主的面前為您和您的領地祈禱的。」

  說完這句話,這位聖女公主便帶著科恩伯爵以及那位從頭到尾都在高文視線裡發光的珊迪女神官踏上了甲板,三人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白橡木號的船舷後面。

  船隊離開了,高文等人走下碼頭,返回營地。

  在路上,抽空過來送行的赫蒂顯得有些心事,高文看見便問她:「想什麼呢?」

  赫蒂張了幾下嘴,還是忍不住說道:「先祖,聽說您拒絕了維羅妮卡殿下幫助您籌建聖光教會的好意?」

  「是好意麼……」高文抿了抿嘴唇,看著赫蒂的眼睛,「你覺得有何不妥麼?」

  「聖光教會的神官們有著治癒和安撫人心的能力,」赫蒂說道,「領地現在的醫療人員很缺,雖然皮特曼先生是個合格的德魯伊,但他有一大半的精力要放在農業上,配製出來的藥水長期供不應求,尤其是最近的戰鬥造成了不少傷員,領地上儲備的藥物幾乎用光了,還要緊急去坦桑鎮採購才行——而如果有一到兩名聖光之神的神官,甚至僅僅見習神官也行,就足以緩和這種情況。」

  「是啊,」旁邊的瑞貝卡也忍不住開口道,「咱們領地現在根本供養不起一個正式的教堂,自己掏錢請神官很不划算的——公主殿下願意個人出資幫咱們建立教會,那能省好大一筆錢呢!而且公主殿下派過來的神官肯定也不是那種鄉下小教堂裡的半吊子,多划算嘛。」

  「我不喜歡聖光教派,」琥珀在高文身後嘟嘟囔囔,「他們神神叨叨而且又刻板又頑固,我這種信仰暗夜女神的就好像天生殺過他們全家似的,走哪都被他們冷眼……」

  瑞貝卡白了琥珀一眼:「那真不是因為你成天跑到聖光教堂裡偷東西?」

  「你別胡說!我哪次偷東西被發現過?!」琥珀瞪著眼,「他們明明都沒發現東西是被誰偷的還要找我麻煩,那不是挑事兒是什麼?」

  高文和倆大孫女目瞪口呆,半精靈小姐這強無敵的邏輯瞬間三殺。

  隨後高文決定徹底無視這只萬物之恥:「我當然知道維羅妮卡的建議會讓我們很划算,但我也有自己的考量——你們真覺得她幫助咱們建立當地教會,就單純只是蓋個教堂派個牧師那麼簡單麼?」

  赫蒂不像瑞貝卡那樣是真的只有一根筋,她很快反應過來:「您是說……這背後恐怕會有王室和聖光大教堂的影子?應該不會吧……維羅妮卡公主的正直和虔誠世人皆知,她虔信聖光之神,從不會讓利益關係污染她的信仰……」

  「她不會,不意味著別人就不會,你們沒看到她帶來的人麼?一個是根正苗紅的聖光大教堂高階女神官,雖然全程沒說幾句話,但幾乎半步都沒離開維羅妮卡,一個是國王親自冊封的內廷伯爵——而且這個內廷伯爵還是從東境羅倫家族『切割』出來的,」高文撇了撇嘴,「王室和教廷,在那位聖女公主身邊一站就跟左右護法似的,片刻都不給維羅妮卡離開他們視線的機會。那位公主殿下自己的虔誠信仰很顯然壓根就擋不住別的不太虔誠的人有什麼想法,在這種情況下她的好意我可不敢輕易接受。」

  赫蒂與瑞貝卡聽到這裡,都不由自主地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前者是在思考王室與教會可能的想法與打算,而後者則主要是在思考老祖宗巴拉巴拉說的到底是啥。

  高文說完,緊接著又提起了一件令他也很在意的事情:「另外……我覺得那位維羅妮卡公主跟我說的一句話很令人在意。」

  琥珀好奇起來:「哪句話?她今天跟你說的話多了!」

  「諸神雖多,卻唯有聖光之神可包容一切,在聖光的盡頭,才是愚者眾生最終的救贖,」高文一字不落地重複了維羅妮卡那句彷彿傳教般的說辭,「你們不覺得這句話有點問題麼?」

  「有啥問題,不就是那幫神神叨叨的聖光神棍平常最愛用的句式麼,」琥珀撓著頭髮,「他們最愛的就是宣傳他們的神有多博愛——就好像全世界都是他們兒子似的……」

  「後面大部分確實是聖光教派的傳教詞沒錯,但她在前面加了一句——諸神雖多,」高文的語氣有些嚴肅,「這句話很簡短,她說的也很淡然,但這句話可不是聖光教會的信徒們平常會說的。」

  赫蒂反應了一下,不太肯定地說道:「她這是……把聖光之神凌駕於所有眾神之上麼?!」

  高文微微點頭:「一個不引人注意的誘導,但確實是這個意思。」

  在場所有人的臉色都古怪起來。

  這個世界信仰繁多,這一點是高文早就知道的:有名有姓的大教派多達數十,鄉野之間傳播有限的小教派則多達數百,而那些隱藏起來的、在某些小團體小組織裡面傳承的密宗信仰就更是達到了多不勝數的程度,而幾乎每一個能穩定傳承的教派都會有各自的神術,這也就意味著他們背後存在真正的神力來源——一個神明,或者如神明一般強大的什麼東西。

  而如此之多的教派,在如今的大陸上卻維持著相對平衡的局面,他們的平衡甚至超然於國家和種族之上,哪怕幾個國家爆發了戰爭,這些國家的主流宗教仍然會處於置身事外的狀態。

  這當然不是一直如此,其實在歷史上,這片大陸的宗教戰爭爆發過不知多少次,打著宗教名義進行的吞併和侵略更是寫滿史書,哪怕當年人類統一於一個國度的時候,剛鐸帝國境內還時常會有不同信仰的派系爆發局部戰爭的情況出現。

  高文在天上掛著的那些年裡,看宗教戰爭的戲碼甚至看到了嚴重厭煩的程度——這裡額外提一句,偏偏那時候他還沒法翻身或者閉眼……

  但不管各個教派如何把腦漿子打出來,如今他們確實是「和平」的。

  所有爭端都止於剛鐸魔潮爆發的那一年。

  神明們在魔潮到來的那一年選擇了沉默,沉默了整整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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