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莉討論區

標題: 類似瓜子 -【當炮灰擁有了讀心術後】《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0-5 10:47 AM     標題: 類似瓜子 -【當炮灰擁有了讀心術後】《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2-10-7 08:56 PM 編輯

【書名】:當炮灰擁有了讀心術後

【作者】:類似瓜子

【內容簡介】:

  本文又名:《這位病弱太子他不對勁》

  葉葶穿越了,情況很糟。

  她的身份是個非常低級的NPC,前腳進太子府,後腳就敢搞事。

  工具人莫得感情,非常作死。

  得知真相的葉葶眼淚掉下來:扶我起來,我能搶救一下

  ——

  太子殿下矜貴優雅,病弱難堪大任,炮灰屬性,最好糊弄。

  葉葶決定痛哭認錯。

  然而這時,她忽然聽到了一道隱著笑意的陰暗心聲。

  【哭得真好看。】

  ??

  【可惜是裝的,當誅。好可憐。從哪裡下手呢?】

  「……」

  葉葶僵硬地抬頭,看向座上那個眼神溫柔而悲憫的太子殿下。

  這他媽就很恐怖了。

  #當NPC擁有了高級(嚇死爹)技能#

  #太子殿下今日也沒死,命真大,奪位混戰我選他#

  ————小劇場————

  某日。

  葉葶崴了腳,寸步難行。

  太子背起她,在雪地裡慢慢地走。

  她貼在太子背上,聽到了細微的心聲。

  【算白頭到老了麼。】

  富貴嬌花但間歇性恐怖片病弱太子vs為生活前途操碎心勵志片小透明

  一句話簡介:今天也是考驗演技的一天

  立意:犯錯及時糾正,要勇於擔當責任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3.支持原作者,請購買正版。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0-5 11:00 AM

第一章 請您堅持一下再死

  深秋,寒風凜冽。

  一陣乾冷的風捲著殘敗枯葉鑽入半開的木窗,那股寒意刺得屋內的人頭皮發麻。

  葉葶僵直地躺著木床上,全身冷冰冰的,臉上的表情已經被風吹得凝固了。

  她快要涼了。

  為什麼?

  因為她剛一睜眼,眼中出現一道虛幻的螢幕,只見虛幕裡的生命值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瘋狂地血崩。等她意識真正清醒時,就只剩下一絲血在頑強地苟著。

  好樣的。

  剛上線就殘血。

  葉葶閉了閉眼。

  罷了。人都到這了,還有什麼可挑三揀四的?操蛋的遊戲世界也有愛,好歹還有一條命在。

  葉葶調整心態,試著安慰自己,要冷靜。

  如果沒猜錯的話,她應該是穿進了一款攻略遊戲裡了。剛剛光速消失的螢幕實在太熟悉了,一下就讓她想起來了那款令人無比心塞的遊戲。

  遊戲名為《帝王夢》,玩法很簡單,玩家選擇角色,通過各種亂七八糟的手段去爭奪皇位,最後所選角色順利登基,即通關。

  葉葶因工作需要,三生不幸被組織贈送了這麼個試玩的機會,於是通宵爆肝寫試玩記錄和資料報告。

  該遊戲製作精良,視覺效果堪稱豪華,場景畫面美到炸裂,但遊戲設定的內容很魔性兼扯淡,而且攻略難度異常大。

  比如她選擇的角色,血條永遠無法滿格,紙片人彷彿有他自己的想法,間歇性不服從指令,做個常規任務比登天還難……

  然而它最最致命的弱點還不是這個,而是它的bug卡得能把人卡出心肌梗塞。

  當時她熬了大半夜,也就充個電的功夫,遊戲系統突然崩潰,直接造成的結果就是她好不容易攻略了一半的進度沒了,玩家的角色資料被一鍵清空。

  渣都沒得剩。

  葉葶傻眼。

  險些氣出兩行血淚。

  她倒下前,咬牙寫敲下一行飽含怨恨的試玩感想:麻痺垃圾遊戲,毀我青春。害人不淺,建議粉碎性刪除解除安裝。

  結果葉葶一覺醒來,人就已經穿過來了。

  以猝死為代價的忠言就很靈驗。

  垃圾遊戲害我,此言半點都不假。

  外頭的風呼呼地灌進來,窗葉全開,冷得不行。她想起來,微微一動,身上痛得厲害,彷彿牽動了五臟六腑。

  葉葶感覺不對。

  可沒等她再仔細想哪裡不對,外頭就傳來一陣腳步聲。沒一會兒,房門就被人推開了。

  葉葶有點不太適應,眯起了眼,艱難地看向門口。

  在最前頭的丫鬟,看見她活像見了鬼,臉色全白了,驚疑道:「你!你怎麼沒……」

  後面的話沒能說出來,就被打斷了,站在後面的老嬤嬤皺眉,道:「都愣著做什麼?把人帶出來。」

  「是,是。」

  一上來就走劇情的葉葶心裡很迷茫,因為她腦子裡有關於原身自己的記憶那是一丁點都沒有,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姓甚名誰,更無從分辨身份。

  心好累。連個新手指南都沒有。

  面對這種抓瞎的情況,葉葶有點頭疼,選擇了閉嘴,靜觀其變。

  總之,首先還是先瞭解眼下是什麼鬼情況再說吧……

  渾渾噩噩的葉葶被人領著出了院子,大概是這身體原本就有點什麼毛病,所以她走得很慢,費勁。

  老嬤嬤心有不耐,語氣帶著一絲諷刺,道:「姑娘莫不是還想擺譜?省省力氣,惹惱了主子誰也沒好果子吃。論美人兒麼,太子府也不止你一個,我勸姑娘最好識相點。」

  葉葶前面的話壓根就沒聽到心裡去,只是突然聽到了某個關鍵詞,剎住了腳步。

  太子府。

  美人。

  葉葶突然停下來。

  老嬤嬤看她突然不動了,以為她又要弄出什麼么蛾子,便惱火道:「你又想要做什麼?」

  葉葶什麼都不想做,她臉上的表情很不好看,心裡隱約有種不好的預感。最後她艱澀地開口問道:「嬤嬤。太子,殿下為何召見我?太子府……近來可是有好事?」

  後面那句有些突兀。

  但葉葶有理可據,周圍的樓閣庭院像是張羅過一番的,看上去就不太尋常。

  她腦子有點亂,心裡沒底,遊戲裡她根本沒接觸過太子府這段。她唯一知道的,就是太子在遊戲裡一開始就是死的,太子暴斃而亡還是開場白——

  【大周,永安二十年秋,太子代君祭天,天呈福瑞,東宮大喜。未料天命不佑,不日皇太子突發惡疾,薨逝。儲位空懸,朝野風雲湧起——】

  這前情開場白葉葶記得很清楚,絕對錯不了。所以從理論上來說,這位短命太子現在不死,也是個快死的人了。

  既然如此,現在召見她能好事嗎?

  八成是沒有。

  嬤嬤聽到葉葶這麼問,古怪地瞥了一眼過去,隨後涼涼道:「殿下召見姑娘,自是姑娘本事過人,昨日獻藝入了殿下的眼。只這事是喜是壞,那就得看姑娘造化了。」

  太子府,美人,獻藝……東宮大喜實錘了。葉葶面上一僵,她覺得不用看了,前方九成九是個坑。

  但糟糕的是她被人押著,不去也得去。

  老嬤嬤大概也防著葉葶不聽話鬧事,寸步不讓,直接讓人押著她,往主殿的方向走。

  葉葶很抗拒,被冷風吹得直嗆。

  「咳咳咳!!」她劇烈地咳嗽起來,嘴都懶得掩,什麼形象都不要了,趁機虛弱地說道:「咳咳……奴婢覺得身體還是不適,拖病咳……病氣說不好會過人,實在晦氣,恐怕伺候不好能殿下。」

  她都這死樣了。堂堂太子難道非缺個走一步喘三口的重症病號伺候不成嗎?

  一確定劇情,葉葶進入角色簡直神速。這身體原本就病蔫蔫的,這會兒她那勢必要咳出肺的效果格外逼真。

  嬤嬤嫌惡地避過頭,顯然不吃葉葶這套,陰陽怪氣地說道:「姑娘好福氣。殿下就中意讓病歪歪的來伺候。」

  「……」

  這位殿下竟然還有這等變態的嗜好嗎?

  葉葶一臉的難以置信。

  最後她還是去了。

  葉葶跟著人左拐右拐,穿過長廊,到了一處裡奇外外都透著奢靡風氣的樓閣別苑,一看就像不正經的尋歡作樂之地。

  她進門前,往上抬頭看了一眼,上面寫著偌大的銅雀樓三個燙金大字,一陣無言。旋即,她就聽到了裡面傳來一陣短促的驚叫聲——

  那道聲音很快就消失了,快得幾乎讓人以為是幻聽。但葉葶知道不是。

  因為在場的幾人都聽見了,老嬤嬤面色一瞬間就變了,只是依舊強作鎮定。

  葉葶被『請』進去了,暗自深吸了一口氣。

  失策了。她是真的沒有想到,這位短命太子還是個會玩的炮灰。

  怎麼辦?逃嗎?

  這顯然是扯淡。

  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被困在這裡根本就是插翅難逃,而且更重要的是,就現在她這體質,別說在重圍中逃出升天了,連跑都費勁。

  葉葶一面被拽著走,一面在心裡盤算著應對的法子,因而往前走的每一步都萬分沉重。

  「殿下,人帶到了。」老嬤嬤對著一面琉璃屏風,低聲說道。

  裡面沒有聲音,四下靜得令人發毛。

  老嬤嬤大概是習慣了主子這樣沉默的脾性,也沒二話,下一刻就斂聲垂首退下了。

  不過在退下去之前,老嬤嬤還是用嚴厲而凶狠的眼神無聲地警告了葉葶一番。

  意思就是伺候不好主子,她就死定了。

  聽著身後重重的落鎖聲,葉葶現在面上是什麼表情都沒有了,不用別人警告,她自己也很清楚下場。

  閒雜人等都退下後,偌大的殿中就只剩下葉葶一個人。她規矩地站在屏風前,香薰爐裡的青煙縈繞垂簾,絲絲縷縷的香氣攀爬到了她身上,沒由來的,就讓人覺得後背更冷了。

  葉葶屏息凝神進入備戰狀態,呼吸都放慢了,就等著裡面那位太子殿下發話。

  誰知道她等了半天,裡面的人連吭一聲的意思都沒有。

  在心裡默默罵了『你啞巴了嗎裝逼怪』三百遍後,她終於忍不住開口了,自暴自棄道:「殿下。請問奴婢能去伺候您了嗎?」

  無人回應。

  葉葶頓時心存僥倖,道:「殿下,您不說話,那奴婢便退下了。您讓人開一下門?」

  依舊無人回應。

  葉葶就感覺事情不對了。

  她不知道想到了什麼,面色微變,忙不迭推開擋在面前的大屏風,衝往裡面去了。

  不想撥開了屏風,走到後頭,她才發現這裡頭別有洞天,穿過華麗的內堂,七拐八彎的,偏門還連著個內院。

  葉葶一路摸到了內院湯池。

  她垂眼看著腳下濕漉漉的地板,那殘留下來的水漬像是什麼人赤腳踩過的一樣,明明什麼都沒有,但她卻感覺這莫名有點像蜿蜒的血漬。

  接下來的一切彷彿是為了印證她的恐怖片腦洞,很快她就發現了兩具癱在湯池邊,像是沒有聲息的屍體……

  葉葶差點嚇得當場休克!

  艸了這難道是案發現場嗎?

  「救命啊!!有人嗎??主子出事了!!快來人!!」她嗓音破了調般驚聲大喊,一邊還不忘去探查兩人的情況。

  奈何不知道外面的人是不是被下了死命令不能動,還是一落鎖人就撤了,她喉嚨都要喊破了,就是沒一個人進來。

  這會玩的太子這下要把自己玩沒了!

  葉葶焦頭爛額,情急之下,只能自己動手。而她拚命施救其實也沒多大用處,因為躺在地上的女子已然沒有了氣息。

  衣袖下還藏著一把根本就藏不住的匕首。

  她眼皮直跳,順著視線,僵硬地看向一旁靠在石燈上的人——

  靠在那裡的男子那身絳色外袍未褪,長長的墨髮披散著,有些凌亂。男子面如冠玉,好看的五官浸透在朦朧的水霧中,像是籠上了一層灰敗的陰沉之氣,俊美的面龐上沒有什麼血色,皮膚很蒼白。

  他雙目闔上,眼底有一抹久病不癒的鬱色,全身上下都散發出一股強烈的病弱氣息,整個人彷彿沒有了氣息。

  是他了。

  短命鬼,太子殿下。

  葉葶人在這種可怖的氛圍中,感覺自己不能呼吸了,手心都冒出了一層黏膩的冷汗。

  她在來的路上有想過,如果自己逃不出去,當個無卵用的透明人也行,什麼都不做,大不了體驗一把太子府動亂,吃點被審的小苦頭,然後自己被扔出府自生自滅云云。

  但她無論如何都想不到,自己會這麼突然,直面太子暴斃現場。

  誠然太子被炮灰掉倉促下線是情理之中的事,但問題是偏讓她撞了個正著,如此一來,這口大黑鍋她不是背定了嗎?

  她倒是想狠心袖手旁觀,見死不救,但太子突然死在這裡,甭管什麼原因,她這個半路來伺候的,嫌疑都不用洗,大門一開,不死也得死。

  這……這簡直就是殺千刀的老天為她精心準備的個驚天巨坑。

  葉葶驚忙去探太子的鼻息,呼吸微弱得約等於沒有,喚道:「殿下!醒醒,殿下!」

  她趴過去聽對方心跳,結果什麼都沒有感覺到的時候,簡直要嚇瘋了。

  葉葶什麼都顧不上了,手忙腳亂地做所謂的心肺復甦急救,雖然她也不知道湊不湊效。

  「殿下?殿下您醒醒。」

  ……

  「喂!外面到底有沒有人!!這都快要死人了!」她喊一嗓子都劈了。

  而外頭的人無令不得入,盡忠職守得沒有人性,簡直詭異。

  再等一下你們主子斷了氣就要死透了。

  那還玩個毛啊?

  ……

  葉葶滿頭的汗,焦急地喚了幾聲,對方依舊沒反應。她一陣心力交瘁,心裡被絕望覆蓋,就冒出算了我也懶得管了這頹廢的念頭。

  不過她猶豫了下,最後還是沒肯放棄,她俯下身,聽對方心跳。

  四下寂靜,無聲。

  忽然,她的後脖子被一隻冰涼的手給捏住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0-5 12:52 PM

第二章 我是個莫得感情的NPC

  葉葶脖子一涼,整個一激靈。她看到眼前的人忽然睜開了眼,視線一對上,她反應有些遲緩。

  兩人的中間充斥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感。

  葉葶很快回過神來了,驚忙將自己大逆不道的爪子從對方凌亂的衣襟上鬆開,大喜過望道:「您,您沒事了?」

  太子自然還是有事的。他面色白得像鬼一樣,像是溺水瀕死之人,氣息虛弱。

  他坐起,深邃的眉宇被陰影所籠罩,微啞的語氣透出一絲倦怠,問她:「你在做什麼?」

  這句問的應該是膽大包天的葉葶剛剛趴在他身上亂摸亂按這件事。

  「我當然是……」救你這兩字葉葶差點就脫口而出了,但她及時剎住了口,猛地想起自己此行目的,就變成了乾巴巴的一句,「伺候您。」

  也是巧了。這種情形下,這破理由合情合理得無懈可擊。

  葉葶說完後,太子看她的眼神顯然就有點不對了,眉頭微微蹙起。他面色蒼白無血,許久沒有動靜,不知道在想什麼。

  葉葶一點都不想知道這位脆弱殿下的心理活動,她只想安全脫身,便提醒道:「殿下。您臉色很不好,不如遣人去請太醫?奴婢先扶您出去。」

  天地可鑑,她這句話絕對是發自肺腑的關心。她真的不想親眼看太子殿下病發猝死的畫面,後果承受不起。

  這鬼地方,她是一秒都不想待下去了。

  而葉葶伸手,對方卻沒有讓她如願。太子疲倦地搖搖頭,他那雙修長的手往前,慢吞吞地拿起了那把匕首。

  葉葶緊張起來。

  好好的拿刀幹嘛?這是要做什麼?

  太子垂眸仔細地看了看匕首,也沒做什麼,他有些吃力地站起來,身形狠狠地晃了兩下。他手裡的匕首沒有入鞘,虛虛地晃著,那鋒利的刀刃彷彿下一刻能要了誰的命。

  病骨支離的太子這時向葉葶伸了手,這會兒大概就是要她伺候的意思了。

  莫名的,葉葶卻是不敢冒然上前了。

  她隱約感覺到一絲冷意爬上了後背。

  太子看向她,扯唇輕笑了下,開口時那語氣寬容而溫和,問她:「怎麼了?」

  微微一笑,溫柔如清風,這樣的太子給人一種好像無論你做什麼他都十分縱容的錯覺。

  葉葶怔了下,吶吶道:「沒有。我擔心,擔心殿下拿刀,不小心割傷自己。」

  太子靜靜地看了她兩眼。

  半晌後哐噹一聲,他揚手將匕首扔了,笑道:「你說得對。」

  葉葶莫名地鬆了一口氣。

  太子似乎也是差不多撐不住了,他突然就卸了力,半邊身體的重量託付在葉葶身上,這一下砸得她差點給跪了。

  葉葶咬牙撐著,兩人靠得很近,她聞到了一股混著異香的血腥味,然後聽見了很重的心跳聲。

  一時間她竟然分不清這心跳聲是自己的,還是對方的。那些聲音不由分說地鑽入她腦子裡,蕩起一陣陣尖銳的刺痛——

  葉葶覺得自己的頭要炸了。

  不過真正讓她頭炸的是太子,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前一秒這尊神還好好的,下一秒就驚天動地地咳起來,竟生生嗆出一口血。

  葉葶雪白的衣領沾了血,像有軟刃刮蹭到了脖子,冒出了一層小疙瘩,大驚道:「怎,怎麼了?」

  太子的反應倒比葉葶還平靜,似乎是習以為常了。他輕微地喘著氣,道:「無事。走吧。」

  葉葶一點都不敢當沒事。只是她路走得穩穩當當,耳朵裡忽然鑽進了嗡嗡的雜音——

  【將這人一併料理嗎?】

  【……算了。】

  葉葶微頓,甩了甩頭。

  ……

  【頭痛。好得很,這次又是什麼東西?】

  葉葶的耳朵裡似有尖鳴,模模糊糊的聲音聽不大清楚,只是最後她隱約感覺到一股陰冷的殺意,就愣住了,道:「什麼?」

  眉頭緊鎖的太子根本沒有說話,他始終是面色蒼白如紙,低咳時神情難掩痛苦。

  出了湯泉內閣,太子便朝那些守著殿外的人開了口,嗓音有些啞,道:「來人。」

  只是平淡的一聲,外面那些剛剛彷彿是聾了的『死人』就像聽到了叫魂聲,立刻有了動靜,一個個衝了進來。

  不知何處趕到的太子府總管太監林德看到主子這模樣,滄桑的老臉表情就掛不住了,驚道:「殿下!您怎麼了?」

  太子面色很不好看,但語氣還是冷靜的,道:「無事,孤舊疾犯了。」

  話是這麼說,但太子殿下嘴角都見血了,誰還敢當無事?林德整個急得團團轉,怒道:「都愣著幹什麼?還不快去請太醫!你們是怎麼伺候主子的?一群沒用的東西!」

  銅雀樓亂作一團,手底的人得了命令,辦事十分俐落,病痛纏身的太子得以喘息。

  總管公公急成熱鍋上的老螞蟻,又急又怒又怕,就怕這不省心的主子真的嚥氣了。

  葉葶不動聲色地退出關注範圍。

  老總管像是正好想起什麼,眼睛倏地一轉,嚴厲地看向只想當個透明人的葉葶身上。皺眉,他正要開口說話時卻被打斷了。

  病懨懨的太子突然開口,道:「她伺候得不錯。林德,將人帶到孤的東暖閣。」

  竭力縮小存在感的葉葶一聽見這話,表情一僵。

  你說的什麼玩意?吐血吐傻了嗎。

  同樣詫異的還有林德,東暖閣那是什麼地方?太子自小住的寢殿,並非什麼亂七八糟的歌姬美人能在那兒過夜的。更別說此女現在是個什麼人還不清不楚,怎麼送到殿下眼跟前?

  林德猶豫道:「可是殿下……」

  太子壓著痛意輕抹了下嘴角,沉沉地靠在榻上,神色平淡地看了林德一眼。

  林德立馬道:「是。奴才這就辦。」

  葉葶渾身上下都寫滿了拒絕,但是這要命的太子壓根沒有給她開口的機會,說完他媽的就嬌弱地躺屍了。

  而林德唯太子之命是從,根本沒有什麼原則,給她挪窩到太子眼皮子底下這麼大的事,說辦就辦。

  莫名其妙被加戲的葉葶頭都大了。

  這人都成功續命了,為什麼還有她的事?

  再說這位殿下您要下線也就這幾天的事了,還要伺候什麼伺候?

  被送到東暖閣的葉葶焦慮得胃痛。

  眼看將她安排明白的林德要走,她急道:「等等,林公公留步。」

  林德躬身站在一旁。

  葉葶頭疼地開始組織語言,道:「公公是這樣,殿下金尊玉貴,我……奴婢身份卑微……咳說不好身上還有什麼肺病,何德何能到主子寢殿伺候?這簡直不成體統。林公公您看……」

  沒等她說完,林德就開口打斷了她,滿是褶子的臉上掛上了一副慈愛的笑容。

  他義正辭嚴道:「娉婷姑娘這話就說岔了。殿下在湯泉險些遭遇不測,多虧姑娘急智下手刃叛徒,奪刀救下殿下,這份恩德,無人可及。姑娘放心,住進了太子寢殿,老奴必然不會讓不識好歹的人多嘴。老奴已經交代下去了,請人盡快調理好您的身子,絕不耽誤您與太子殿下恩愛。」

  葉葶:「……」

  這一大段資訊量過多的話兜頭糊到她臉上,整個人直接就懵了。

  不是,她什麼時候手刃叛徒了?這麼彪的事她本人怎麼不知道?還有,她有病想治是為了好跟太子睡覺這狗屁理解像話嗎?她好冤。

  葉葶張了張嘴,不知道該從哪句解釋開始,林德臉上露出一抹欣慰而深沉的笑容,寬容道:「姑娘不必多言。老奴懂的。」

  葉葶一陣心梗。

  你懂個屁。

  因太子差點出事,在湯泉作死的那個叛徒又是內院婢女,消息一出,人人自危,府中一時亂糟糟,林德說完就立刻離開了。

  葉葶就這麼被扔在了東暖閣。

  人都還沒認全,她稀里糊塗就成了太子殿下的救命恩人兼上位新寵。

  前後用時不到一天。

  宛如開掛,火力全開沖上野路……正四仰八叉躺在太子寢殿軟褥床的葉葶越想心情越沉重。

  事情好像在往奇怪的方向狂奔。

  她不知道這是好還是壞,現在唯一知道的是,她這尷尬的身份在太子府很難抗命,反正半夜跑路暫時就不用想了,沒門。

  葉葶盯著頭頂的紗幔看,輕嘆了一口氣,心裡開始琢磨自己的事。

  林德叫她娉婷姑娘,這多半是個賜名,否則對方出於禮數,也不會略過姓氏直接帶名。也難怪,她的身份就是花瓶嘛,花裡胡哨的藝名就太正常了。

  這麼一想,葉葶的思維就散發開了。

  她猜測自己大概是個在太子府不太安分的美人,這也不是很難猜。

  一是原身把自己折騰進下人房待過,鬧得挺厲害,身體搞垮,直接死了,屬於美人中的刺頭;二是正經東宮內院不養優伶姬妾,由此可推,她應該還是不知道是誰當成隨行大禮包塞進來的。

  想到這裡,葉葶有種淡淡的憂傷。

  炮灰的人生也好難。

  行了。先苟著吧。

  她翻了個身,疲憊地閉眼想睡個覺,但是她一閉眼,之前那個標著生命值的螢幕竟然又出現了,那快見底的血條似乎往前推了一點點。

  葉葶一驚,猛地睜開眼。

  但是她睜開眼,就什麼都看不到了,再次閉眼,也什麼沒有,一閃而過並不留痕跡。

  什麼意思?

  葉葶一下坐了起來,可望向四週她也沒看出什麼異樣來,反而動靜太大,不小心撞到了頭,疼得要命。

  她很確定自己沒有眼花,也沒有看錯,自己的生命值確實是增加了。冷靜下來的同時,她心裡就隱隱冒出了一個念頭。

  一開始她穿來的時候是殘血狀態,無限接近死亡,現在去了一趟湯泉把生死不明的太子弄回來,她的血量就增加了。

  如果按照遊戲的設定,這……好像是她賺血量成功了?

  這套路不就跟遊戲做任務一樣一樣的麼?

  這個世界的劇情在走了。

  葉葶精神為之一振,心裡飛快地分析了一下目前自己的情況,最後得出一個很蛋疼的結論。

  那就是太子的死活與她息息相關。

  又換句話說,那虛幕暗藏的意思就是太子活≈她活,太子死≈她死。

  可這又是為什麼?

  葉葶覺得匪夷所思,完全不能理解。

  但這變化給了她很直白的暗示。

  她這個真身號搭在太子身上了。

  一手扶在側欄上,葉葶深吸了一口氣。

  所以她接近病危太子,當個花瓶大禮包趁機上位,這個奇葩方向它居然是對的嗎!

  她的攻略目標是開局就掛的炮灰。

  開玩笑呢吧,這個怎麼搞得了?

  葉葶覺得自己不僅穿越的姿勢不對,還可能被穿錯了號。明明開了上帝視角,卻沒有一點點安全感。

  正苦思冥想的時候,外面響起了一陣動靜,葉葶紛亂的思緒就被打斷了。

  她見到有個婢女面帶難色地走過來,憋著話,她就心神不寧地問了一句:「怎麼了?」

  春芽看了眼心不在焉的葉葶,恭敬道:「主子。雪兒在外請了三回,說是有要緊的東西獻給您。您見她嗎?」

  在這太子府裡當差的,有眼色的都是人精。別管花瓶從前做過什麼,反正現在人住進了東暖閣,入了殿下的眼,這些人一句句主子就先喊上了。

  然而葉葶的注意點卻不是什麼主子不主子,她聽了第一反應是『什麼?雪兒又是誰?』

  這話也就在心裡嘀咕,葉葶當然不可能問,萬一是原身的好姐妹呢?

  也是,她一屁股挪到了太子寢殿,成了新寵,說好一起熬日子的苦逼姐妹不知內情,肯定相當擔心。

  正好,她有些私人的事也想知道。

  葉葶點了點頭,暖心一笑,道:「那讓她進來吧,麻煩你了。」

  春芽忙道不敢,躬身退下。

  暖閣內的僕人都退下去了,葉葶理了理衣裳坐起來,很快她就見到了那位頭都磕破了的雪兒。

  她沒想到這姑娘竟是自己剛醒時,在破房就見到那個丫鬟。

  哦,難怪一開始這姑娘見她醒來,神色就那麼緊張驚訝……

  葉葶笑容剛掛上去了,不料雪兒就像得了羊癲瘋一樣,突然發起癲來。

  「你竟然真的出爾反爾?還不要臉地勾引太子!你竟敢背叛我們!你個蠢貨!」

  笑容僵住的葉葶:「……」

  ???

  你在說什麼鬼話塑料花?!

  在驚怒之下,葉葶敏銳地捕獲了背叛這兩個字。等等,她該不會跟湯泉那個膽大包天的女人是一夥的吧?

  日了。

  這麼刺激的嗎。

  「多年謀劃在此一舉。」雪兒死死抓著她的手,冷笑道:「你以為當個太子的寵妾就能高枕無憂了嗎?醒醒吧,別做夢了。」

  要不是這蠢貨長了這麼漂亮的臉,最容易接近太子,最好控制,不然這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真的早該殺了。

  這時候葉葶心裡也已經猜得七七八八了,面上卻不動聲色,佯裝憤怒地擠出一句:「該做的我都做了!你還想我怎麼樣?」

  這事還沒完。

  然後呢?想要她做什麼?

  「這得看你自己。」雪兒說道:「別忘了,你的把柄還在我手裡。別輕舉妄動,你與我都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我暴露了你也完了。」

  說著,她偷偷地將袖子裡滑出來一小截裝了劇毒的細竹管放在葉葶的手裡。她低沉聲道:「這是最後一管碧血腐骨散。」

  葉葶的心情簡直是日了狗了。

  這麼看,原身就是遊戲裡那個暗中搞太子下線、被千刀萬剮的工具人之一。

  一個沒有名字的臥底NPC,造的反卻驚天動地,這套漏風的馬甲真牛逼:)

  雪兒見葉葶平靜地收了東西,就沒再暴走了。她大概是把葉葶當成還可以廢物利用的豬隊友,並不想真的撕破臉。

  雪兒還想說什麼,恰好就有人來了,輕輕地敲門,問道:「熱水來了。主子可要現在淨足?」

  兩人對視一眼。

  葉葶:「哦。那來吧。」

  雪兒演技相當不錯,低下頭便恢復了平時那副人畜無害的可憐丫鬟模樣。不過她臨走前匆匆地在葉葶耳邊說了句『這事辦得好主子會保住你的』的鬼話。

  時間倉促,葉葶最後也沒能問那個殺天刀的王八蛋主人到底是誰?

  她洗了腳,屏退了左右,小心翼翼地拿出那截細竹管,看了許久。

  就是這東西了。

  神不知鬼不覺毒死太子,就是花瓶待在太子府的終極任務。

  葉葶面無表情提走罩在銅爐外的籠子,把竹管扔進了燒得火紅的炭裡,不時一縷黑煙升起——

  下個屁的毒。

  到炭盆去吃灰吧傻逼!

  親眼看東西燒乾淨,葉葶才放心回榻睡覺。

  暗殺是不可能暗殺的。

  這輩子都不可能。

  ……

  彼時,靠在榻上的太子殿下身上蓋著厚厚的墨狐毛毯,襯得他的臉更加蒼白無血,在幽幽燭光下,顯得了無生氣。

  太子漫不經心地聽著旁邊的人說話,突然開口問了句:「你覺得這人怎麼樣?」

  屬下愣住,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猶豫道:「這……此女……」

  太子說話時,目光始終是看向窗外的夜幕的。旋即,他低頭清清雅雅地笑了,手抵在唇邊輕咳兩聲,自問自答道:「挺好玩啊。」

  一雙瞳仁微紅的眼睛彎起來,帶著一絲絲病態,笑意溫柔得瘆人。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0-5 04:29 PM

第三章 扶我起來,我還可以狡辯

  自被雪兒這朵毒塑料花威脅後,葉葶總算是真正弄清楚了自己的身份,以及處境。

  這兩天她翻了翻自己的東西,又旁敲側擊問身邊人跟自己有關的事,東拼西湊的,對於自己穿過來之前原身發生過的事,也就知道了個大概。

  她名為娉婷,眾人都叫她娉婷姑娘,都是被送進太子府的人,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地位就是比丫鬟高出那麼一點點。唯一特別的是,她臉好看,好看到站在那一批年輕女子中有鶴立雞群的效果。

  所以她就毫無意外地被選中了,去服侍太子殿下。

  計畫一步成功,她就施展美人計,借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去給太子下毒了,但不知道忙中出錯還是怎麼樣,太子人沒什麼事,罪魁禍首自己卻在柴房丟了命。

  這就是葉葶一穿來就十分痛苦地挺屍躺在那裡醒來的原因。

  前人挖坑,後人填土。

  葉葶蹲在銅爐前連連嘆氣,一臉惆悵。

  現在她不可能對太子下毒手,先不說她能不能指望現在連認都不認識的隊友,就算是對方事後真能撈她出去,她也辦不到。更別說,她現在還跟太子殿下有一層謎之聯繫。

  造反是不可能造反的,人也是不可能殺的。受人威脅她其實也可以裝傻充愣,拖它個天昏地暗……

  但現在最麻煩的是,她不知道自己有什麼把柄捏在對方手裡?

  葉葶也不敢有太大舉動,靜等了兩天,思來想去,最後還是決定自己再去找一遍雪兒。

  這天她還沒出門,就被人攔下了。

  春芽笑著從外面走進來,喜道:「您要出門嗎?可趕巧了,殿下請您去落雲亭品酒賞景呢。」

  殿下雖然這幾日沒歇在東暖閣,不聞不問,也沒忘這位新寵。這不,殿下的病才好,就來找人了,看來是真的放心上了。

  葉葶也是沒有想到太子殿下這個時候找她,聞言便扯出一點乾巴巴的笑容,「是啊。真巧。」

  春芽笑著在前面帶路。

  葉葶跟著一路到了落雲亭,期間她暗暗深呼吸了幾下。緊張還是有點緊張的,畢竟她跟這位太子殿下還沒好好說過話。

  好在她現在明白了前因後果,已經痛改前非,絕對不會跟這祖宗對著幹,不慌,穩得住。

  落雲亭就在後院,沒多久就到了。

  院中紅楓落了一地無人打理,連成火紅的一片,別有風情。葉葶看過去,就見到坐在亭子中的人,那人披著雪色狐毛大氅坐在石桌前,華服錦裘,姿態優雅而清貴。

  他不曾言語,也讓人不由地凝神注目。

  葉葶這兩日也稍微做了點功課,悄悄打聽了太子的事。

  太子名為蕭知珩,元后嫡子,貴不可言,生下來就是儲君,金尊玉貴,手裡拿的是天命之子的劇本。可往往開局太順利的人,往後的命運注定坎坷。小太子自幼病痛不斷,即便精心養大了,也並沒有當帝王那副抗造的身體,病骨難支,不堪大任。

  天生病秧子的命運就注定了太子殿下只能是個泡在花團錦簇中的精緻炮灰。

  葉葶略感悲傷地看向亭中賞景的人。

  太子殿下雖然身體不行,但是至少沒吃過苦,還是個很會享受的病美人。她在心裡強行拍了個馬屁。

  春芽低聲道:「殿下。娉婷姑娘到了。」

  太子像是想什麼事出了神,他把目光從枯敗的楓樹上收了回來,道:「嗯。你下去吧。」

  春芽一走,剩下的就只有葉葶了。

  她心裡的悲傷就更加明顯了。

  要是換成了真的娉婷姑娘站在這裡,這會兒估計是要圖謀不軌了,畢竟天時地利。太子殿下怎麼這麼沒有防心呢?太讓人擔心了唉。

  以後可怎麼辦。

  蕭知珩自然是不知道葉葶在操心什麼,他見對方遲遲沒有動靜,便目光淡淡地將她從頭到尾觀察了一番。

  臉還是那張臉。

  沒有什麼區別。

  但她在湯池時卻十分奇怪……

  蕭知珩看夠了,便勾唇笑了。他忽然向葉葶伸了手,柔聲問道:「不過來嗎?」

  他的手生得十分好看,五指修長,指骨分明,皮膚白皙似雪,卻像化不開的寒冰,冷得沒有一絲活氣。

  而葉葶真碰到了他的手,才發現是自己想太多。因為她的手比人家的還要冷。

  蕭知珩也發現了,葉葶裹得很嚴實,手卻冷得跟冰疙瘩一樣。他微微挑眉,「你很冷?」

  葉葶都這樣了,自然否認不了。她點了頭,看著他病弱而青冷的面色,鬼使神差般說了一句,「殿下的手也很涼,別吹風了。」

  蕭知珩微頓。

  葉葶回過神,忙解釋道:「不是,我是說這裡風頭大,殿下大病初癒,當心再著風寒。」

  您是真弱不禁風。

  蕭知珩輕輕地笑了,不慎牽動了肺腑,悶聲咳了兩下,淡淡道:「沒關係。秋色難得,孤明年說不定就沒機會看了呢?多看一眼是一眼。」

  他聲音不疾不徐,用一種聊天氣的語氣直言自己的生死,那反差效果別提多嚇人了。

  葉葶就被他冷不防一句『預言』唬住了。

  她像被踩了尾巴一樣,道:「怎麼可能?殿下是天之驕子,福澤深厚,您一定長年百歲,這些葉子石頭年年都能看。」

  什麼叫明年沒命看了?太子以後你是要活成千年王八的男人。

  蕭知珩抬起眼,慢慢地看向她,漫不經心地反問:「是嗎?」

  葉葶:「肯定是。」

  「真心話嗎?」

  「真心。」

  蕭知珩聽到真心二字,眸眼彎了彎,像是很意外那樣,笑著說:「真想不到你竟是這樣想,你果然跟那些人是不同的。孤真是高興。」

  太子是個從小便多災多病的病美人,他身上那揮散不去的病氣彷彿化成實質,莫名有些凌厲。他唇角漾出一抹好看的弧度,稱得上動人心魄。

  然而就是這個人畜無害的病美人,話鋒一轉,輕聲細語地說了一句要命的話,「可孤更想不明白了。你若真這樣想——那為什麼那個時候,你要在孤的酒裡下毒呢?」

  你為什麼下毒?

  為什麼下毒?

  下毒……

  葉葶直接就被『下毒』兩個字給炸成灰,腦子當下就空白了。所以說,太子對於原身做過的事是知情的嗎?還知道原身下過毒!

  葉葶呼吸開始變得困難,有點站不穩。

  是她放心得太早了,她以為太子對她不聞不問,是因為對原身暗中做的事不知情,將人隨便扔一邊就過去了。

  然而她想得太美了,太子已經知道她給他下過毒的事了,沒理她是因為騰不出手……

  難怪今天非要她來看什麼落葉品什麼酒,真相原來是要把她送走的。

  用毒酒。

  葉葶轉而看向石桌上熱氣騰騰的酒壺,腿一軟,就跪下了。

  情急之下,她聲音帶上了哭腔,求饒道:「殿下,您聽我解釋。奴婢對您一片痴心,忠心耿耿,天地可鑑,絕不可能加害於您,這裡面有誤會!」

  蕭知珩笑意未褪,看著她,語氣依舊溫柔,「嗯。你說。」

  他這好像無底線縱容的樣子,讓葉葶更慌了。

  求生本能在瘋狂掙扎,她卡住了的腦子便開始飛快地轉動。太子沒急著殺她滅口,反而跟她廢話半天,就說明她還有機會『解釋』的。

  既然能解釋,那麼解釋這個誤會,她就可以挑個造成後果最輕的、對自己最有利的解釋扯犢子。

  葉葶硬著頭皮,開始扯:「奴婢下藥,罪該萬死。但奴婢真的不知那是什麼,別人給奴婢時只說用了它,奴婢便能得到殿下的寵愛。奴婢信以為真,一時鬼迷心竅,這才膽大包天用了那東西。殿下明鑑,奴婢真的不知。」

  最後一管劇毒已經被她燒得渣都不剩了,沒有物證,那下什麼毒可以很靈性,情毒也是毒,鬼迷心竅總比取人性命強。

  再說太子現在人不還好好的嗎?

  只要她認了下藥事實同時咬死自己不知內情,那這口鍋就還能甩。

  畢竟她狐狸精一樣的花瓶人設擺在那裡,這個理由不僅說得通,還非常通!

  其實她這話還機智地留了一個破綻,她說東西別人給的就是暗示這事有幕後推手。

  只要太子一問,她就能順理成章地把雪兒這朵藏得最深的毒塑料花供出去,深查下去她就有再表忠心的餘地,然後棄暗投明……

  所以,祖宗問啊你問啊,我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蕭知珩不置可否,手上的動作沒停,倒了一杯熱酒。他順著葉葶的話,不緊不慢地問道:「是嗎?東西是誰給你的?」

  葉葶聽著倒酒的聲音,頭皮都麻了。

  瀕臨死亡的滋味,問就是上頭。

  而她正要說話時,外面有人神色匆匆地進來了。

  「殿下恕罪。屬下有要事稟報。」那侍衛上前,頓了下,掃了眼葉葶。

  蕭知珩不以為意,淡淡道:「說吧。」

  侍衛便道:「屬下奉命查湯泉侍女行刺一事,追查到陳貴、芬英、雪兒三人,尚未審問,三人皆服毒自盡,畏罪自戕。」

  葉葶只聽到雪兒死了,猛地抬起頭。

  你說誰死了?!

  蕭知珩一邊聽著,一邊垂眼看自己的手,聽完了面上也不起什麼波瀾,他只淡淡道:「那便葬了吧。還有嗎?」

  那侍衛一時摸不準主子這話是什麼意思?

  問的是還有沒處理乾淨的事,還是問還有沒有其他同謀的人?想到這裡,他就不可避免地又看了一眼葉葶。

  葉葶:「……」

  大塊頭,你真的夠了。

  侍衛猶豫不決,蕭知珩似乎也正好不想聽了,便揮手,道:「下去吧。」

  人走後,兩人又恢復了先前的狀態。

  蕭知珩攏了攏衣袍,面帶微笑:「你方才說誰給的?繼續。」

  葉葶:「……」

  繼續個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0-5 05:58 PM

第四章 我可能聽見了鬼在說話

  氣氛一度十分尷尬。

  葉葶覺得自己表情都要麻木了,機械地回道:「是雪兒。她給奴婢的。」

  這是實話。

  雖然剛好死無對證。

  蕭知珩點點頭,嘴角含笑,從善如流道:「你們雖同進同出,但她意在毒殺,而你卻不知情。此女先騙了你,再騙孤,屆時毒酒一喝,你與孤命喪當場。殺人滅口,一舉兩得。」

  葉葶眼睛一亮,幾乎拍腿叫絕。

  事情的真相可不就是這樣的嗎!

  沒來得及激動,她就聽到這人輕笑了一聲,那笑音宛如松樹落下的雪,清越,動人。

  他煞有其事地說:「雖然你與暴徒同行,出自一處,熟知同伴設下一連串毒殺、暗害、勾引的詭計,但孤知道,你是個好姑娘。」

  葉葶:「……」

  這話我踏馬是接不了了。

  蕭知珩像是什麼都是隨口說的,點到為止,他轉而伸手,將葉葶拉起。他很是憐香惜玉地說道:「地上涼,起來吧。你看,你的手更冷了。」

  葉葶像提線木偶一樣,坐在旁邊。

  腦子都快糊了。

  蕭知珩把酒杯輕推到她面前,直視著她的眼睛含著笑意,道:「喝杯梅子釀,暖暖身子。」

  葉葶肩膀僵了。

  他指腹輕描杯盞的紋路,緩緩道:「有印像嗎?那日你給孤倒的酒,就是這個。」

  葉葶心態略崩,要被他嚇跪了。

  不過在她要跪之前,蕭知珩卻按住了她。別看他看起來病歪歪的弱不禁風,這會兒她手腕被扣住,竟是動都動不了。

  蕭知珩淡淡道:「你又跪做什麼?孤今日就是想與你品酒的。你不必緊張。」

  怎麼可能不緊張?

  說得輕鬆,你一杯毒酒就要送我上路了!

  葉葶腦子亂得很。

  今日算是事發突然,她沒有一點點防備,太被動了。現在連雪兒在內的臥底都死了,這一串刺殺小分隊裡目測就差她一個了,別說甩鍋了,她就是連個將功補過的機會都沒有,這怎麼搞?

  天要亡我。

  這狗老天是真的要我重新死回去嗎?

  葉葶覺得自己心態真的差不多崩了,她真的太難了。拿著酒杯,她內心拔涼拔涼的。

  葉葶直挺挺地坐著,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小火爐,兩行造作的眼淚突然就落下來了。

  宛如一朵可憐楚楚的小白蓮花。

  蕭知珩的笑容凝住了,神情有點古怪,道:「你哭什麼?」

  很顯然,葉葶這一秒切換狀態的操作把笑裡藏刀的太子殿下給震住了。

  葉葶哽咽:「哭我命苦。我太難了。」

  「……」

  葉葶流著淚,開始了她的婊演。

  她哭道:「殿下明鑑。奴婢真的沒有做過謀害您性命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奴婢信佛,吃齋忌葷不殺生,平時連一隻螞蟻都不敢踩死,毒害您就是借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做啊。您說的下毒,奴婢是真的不知情,您大可搜查,奴婢真的沒有私藏任何毒藥,也從不曾和雪兒那些人私下通訊。他們大逆不道,膽敢謀害皇子,奴婢惜命惜福,怎麼可能是他們的同夥?」

  蕭知珩不語,盯著她淒楚的淚痕看。

  不知道在想什麼。

  葉葶一飆演技,索性連底線也不要了。

  她抹著眼淚,道:「奴婢句句實話,殿下明察。奴婢卑微如腳下泥,如果懷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目的,那肯定是覬覦您的美貌和地位,才想方設法入太子府引起您的注意,想去伺候您。奴婢是想要太子殿下的寵愛,要您的命做什麼?奴婢殺人難道是瘋了嗎?」

  這番假得要命且肉麻的鬼話,沒有毀天滅地的演技,誰會信呢?

  葉葶赫然是個天賦異稟的奇才,她說得纏綿悱惻,甚至控制住了自己眼淚,表情卡在動人處,才一滴滴地往下滴。

  我這價值一個億的演技可真是太牛逼了。葉葶流著絕美眼淚,心裡默默想。

  蕭知珩靜靜聽完,那白皙清冷的俊容終於浮上了一抹類似於無言以對的神色。

  他認真地在葉葶一堆亂七八糟的話裡挑出了兩個最詭異的詞,略遲疑道:「覬覦……美貌?」

  蕭知珩皺眉,她難道是真的嚇瘋了嗎。

  葉葶彩虹屁吹上天了,但此刻語氣格外真誠道:「您是奴婢這輩子見過最好看的人。」

  兩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勾魂攝魄的病美人。

  蕭知珩眼裡沒有什麼溫度,卻輕微地歪了一下頭,笑著:「是嗎?」

  葉葶呼吸一窒,心臟收緊。

  艸這到底是什麼人間極品啊?

  她重重地點頭,趁機握住了太子的手,袖風一掃就帶倒了一桌的酒杯,都灑了。

  葉葶眼睛紅紅的,還不忘最後一下掙扎,道:「殿下您想想,要是奴婢真的對您圖謀不軌,湯泉那日奴婢就能得手了不是嗎?」

  蕭知珩微微一怔。

  所以怪就在怪在這裡了。

  否則她現在根本就不會坐在這裡。

  葉葶不知道對方的迷惑,看到了希望,便越挫越勇,淚盈盈道:「殿下。奴婢說的都是真的,奴婢對您一片痴心。」

  她微微低垂著頭,裝得可憐又無助。就在她想著要不要哭得慘一點的時候,對方才終於有了反應。

  她的臉忽然就被一雙手輕輕地捧住了,抬了起來,微涼的手指撫了撫她臉上的淚痕。

  【鬼話連篇。】

  聽到莫名其妙聲音的葉葶:?

  蕭知珩垂著長長的睫羽,那墨色的眸子深邃無比,他動作溫柔。

  【不過,哭得真是好看。】

  ??

  葉葶用力地眨了眨眼睛,是哭得太猛,出現幻聽了嗎?

  蕭知珩啟唇,低笑著問道:「你是當真的?對孤沒有半點欺瞞?」

  葉葶感覺耳朵像是被針輕輕地紮了一樣,有種說不出來的古怪。但她聽到蕭知珩問話,還是很肯定:「真得不能再真。」

  【騙子。】

  葉葶頓時靜了下來。

  又來了。

  蕭知珩思忖了片刻,隨後他將她拉進懷裡,只輕聲地說了一個字:「好。」

  在葉葶坐在太子的腿上,側臉貼著他冰涼的衣襟,聽到了心跳聲。

  在她恍惚的片刻,那冰冷的聲音又砸了下來,幽幽道:【情話動聽,可惜是假的。眼淚動人,可惜是裝的。詭計多端,殺人於無形,論罪當誅。】

  葉葶瞬間就僵住了。

  等等,她好像知道這聲音是從哪裡來的了……

  她貼得非常近,蕭知珩身上那股藥味鑽入她的鼻子,懷抱是暖的,還有一絲絲暖意。

  可她耳朵裡聽到的話,卻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

  【身上都冷了,可憐。從哪裡下手呢?頸喉?】此陰暗的心聲,正是來自於這個擁有溫暖懷抱的本人。

  葉葶驚恐地抬頭。

  我TM是穿錯了是嗎?

  蕭知珩看她,還是笑著:「怎麼了?」

  「你……」葉葶臉都白了,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額角突突地直跳,她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上了。

  這世上怎麼會有人的精神如此分裂?

  她兩輩子也沒見過這麼驚悚的!

  葉葶猛地從溫暖懷抱掙脫了出來,不行,她需要冷靜一下。

  她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全身凍得快沒知覺了。這一下的刺激太強烈了,以至於她的理智已經離家出走了,她突然就有種撂挑子不幹了的衝動。

  這簡直不是人待的地方。

  往前退後都是死路。

  那還掙扎什麼?不玩了。

  她深深地呼吸了兩下,像是下定了什麼重大的決心,咬牙道:「殿下。我陪你喝酒吧。」

  如果橫豎都得死,那還不如這個。

  蕭知珩微怔,眸光暗自流轉,道:「不是不想喝嗎?」

  「現在又想了。」

  蕭知珩沒說話。

  他那神情似乎是在揣測對方到底想做什麼。

  葉葶本來是有很多想做的,但現在她只想喝酒,她都不敢去想自己被抽筋扒皮的下場,只想大醉一場。當然更重要的是,她感覺前途太黑暗了,沒有光明……

  明明剛才還對這壺毒酒怕得要命,現在葉葶內心灰暗,倒了一杯,閉眼就喝了。

  喝是喝了,但她沒控制自己的畏懼,這次稀里嘩啦的眼淚倒是真實的了,一半是被烈酒辣出來的。

  蕭知珩靜靜看她。

  半晌,他問:「哭什麼?」

  「我命苦。」

  「……」

  葉葶連喝三杯,沒打算停,要是忽略她淚痕交錯的臉蛋,乍一看這陣仗還挺痛快的。

  蕭知珩一滴不沾,就在那裡冷清清地坐著,時不時低咳兩聲,唇色漸漸有些蒼白。但他沒有阻止葉葶,也不說話,由著她。

  葉葶的酒量出乎意外的不錯,喝得沒滋沒味,愣是喝到快見底了她才倒下。她趴在桌子上,一動不動,宛如已經被自己毒死了。

  但其實沒有。

  只是醉了。

  蕭知珩等葉葶徹底安靜了,才慢慢站起來,他拿開她握在手裡的酒杯,垂眸,沉默地看著。

  半晌,他勾唇淺笑了一下,眼底的情緒有些意味不明,道:「挺能喝。」

  說完,他就從容不迫地用剩下的酒給自己倒了一杯,優雅地喝了。

  到了這一刻,他才真的品了酒。

  他輕輕地皺眉。

  並不好喝。

  沒多久,那侍衛就過來了。

  伍一海看到這副場景就愣住了,看了看面色平靜的太子殿下,便謹慎問道:「殿下,此人如何處置?」

  不管怎麼說,此女是別人送到太子府,且曾意圖謀害過主子的人,放在身邊,太不安全了。

  適時秋風一吹,冷意入骨,蕭知珩壓著嗓子咳了下,開口道:「算了。」

  「殿下……」

  蕭知珩打斷了他,笑了笑,平靜地說道:「不必說了,孤心裡有數。這幾日你辛苦了。」

  主子心意已決。伍一海就是想勸也不能多嘴說什麼了,轉身時他面上露出古怪且疑惑的表情,退了下去。

  ……

  春芽在走廊碰到太子殿下表情寡淡地抱著人回來的時候,整個人都呆住了。

  春芽不知是興奮的還是緊張的,臉都漲紅了,「殿下您您怎麼……」

  太子殿下的身上被醉鬼吐髒了,他那總是蒼白的臉色就變得尤其難看。

  他進門後,冷冷地扔下一句話:「備熱水、衣裳。還有,熏香。」說到最後一句時,他似乎是有點不想忍了想直接扔了半死不活的葉葶。

  春芽忙不迭地應了,偷著笑快步離開了。

  醉得一塌糊塗的葉葶做了個噩夢。

  夢裡她沒被毒死,但變成一隻禿毛鵝,不知死活地追著冷豔的太子殿下撒野,然後被笑裡藏刀的太子殿下溫柔地抽筋扒皮了。

  葉葶就被嚇醒了。

  她盯著頭頂柔軟的紗幔,頭很疼,胸口沉悶得很,久久地喘不過氣來。

  然後她轉過頭,就看見躺在自己旁邊雙目緊閉的太子殿下,雙眼下有一抹烏青,睡得極其不安穩。

  葉葶當時就迷茫了。

  我竟然還沒脫離這個噩夢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0-5 11:02 PM

第五章 殿下的惡趣味

  宿醉的後遺症是頭痛欲裂,葉葶第一次喝斷片,覺得自己的頭快要炸開了。

  她關於自己倒下之後的事情,還有昨夜的記憶,那是一點都沒有。

  她是怎麼回來的?

  等等,那壺酒居然沒有毒……

  還有,誰能告訴她,這要命的太子殿下為什麼會躺在她旁邊睡了?

  葉葶直挺挺地躺著,陷入凌亂。

  而在這時,那熟悉的血量虛幕又出現了,她所看到的情況也很奇葩。因為它居然又往前推了,這意味著她保命成功,又賺了點血量。

  但這又是因為什麼?

  難道因為她最後孤注一擲把酒當毒喝,置死地而後生的騷操作成功騙過了太子,從而得到了信任?

  目前的情況看起來應該是這樣。

  但這可能嗎?

  葉葶不是很敢相信。

  她遲疑地把視線放在身邊人的臉上,想在他身上看出點什麼,但是一看,她就不可避免地想到這人十分鬼畜的內心真話……

  不行,腦殼更疼了。

  她旁邊這個太子殿下,他跟別人眼中的那個性情溫良純善、優柔寡斷的病秧子好像不太一樣。

  不,不是不太一樣。

  他本人簡直跟傳言人設兩模兩樣!

  葉葶特別想知道為什麼眾人都一致認為虛弱的太子殿下是個溫潤如玉的文弱君子?他分明能一面笑得悲憫溫柔一面殺人不眨眼。

  她又強硬把視線放到太子殿下的身上,眼神複雜,怎麼辦?她又苟住了,要繼續嗎?

  第一,現狀沒變,她除了自己狗帶,還是無路可退,太子死她肯定活不了。攻略目標換不了,要在這個世界混,該繼續還得繼續。

  第二,當時酒沒有毒,太子雖然內心活動恐怖,說不定他當時也不是非要殺她不可,這可能是個給她的機會。

  說到底是原身曾真害過太子,她始終做賊心虛,想太多,自己先把自己嚇死了。現在她人沒死成,反而得到活得更紮實了,就說明這事也不是無解的。

  這樣一想,酒徹底醒了的葉葶頓時看到了希望,覺得自己又可以了。

  她動了動身體,也不知道誰給她弄的,竟然用被子把她裹成了一條蠶蛹。

  結果她剛一動,沉睡中的太子忽然就睜開了眼,醒了。

  蕭知珩睜眼時,瞳仁裡染了血絲,像是在夢裡也大病過一場似的,面上沒有什麼血色,他那雙微微失去焦的眼睛有點空洞,彷彿帶著一點恍惚。

  但那也是一瞬間而已。

  他閉了眼,再睜開時,緩緩地看向半邊身子歪在自己身上的葉葶,沉默了下。

  他一開口,壓低的嗓音裡帶了一點倦怠的沙啞,問她:「你又在做什麼?」

  葉葶被這個又字直接戳了腦門,有點尷尬,默默地扭回身子,道:「沒有,想起身。手麻了。」

  太子靜了幾秒,然後自己慢慢坐了起來,再隨手『放生』了葉葶這條躺得僵了的蠶蛹。

  蕭知珩每日剛睡醒都是他精神最差的時候,臉色總是很蒼白。內裡如何陰暗暴戾不得而知,反正他這個樣子看上去是虛弱極了。

  蕭知珩披著長髮,凝神調息,不語。

  很快,他就察覺到了葉葶黏在他身上的無比糾結的視線。他看向她,問道:「怎麼了?」

  此刻的太子殿下臉上的笑意依舊優雅,語氣依舊溫和。

  之前他在落雲亭對人有聲或無聲的死亡威脅,好像都不存在,是幻覺。

  葉葶被他這笑弄得精神恍惚,就喃喃問道:「殿下您現在是信我了嗎?」

  蕭知珩指尖微頓,沉悶地咳了一聲。他點了頭,神情自然而從容,道:「嗯。孤覺得你說的很有道理。」

  葉葶剛剛才醞釀好了的一肚子話,被他輕描淡寫的一句給堵了回去。

  有道理……你是認真的嗎?

  這要是放在昨日沒聽到那些聲音之前,天真的葉葶肯定已經信了太子殿下的鬼話。

  但她現在不敢盲目自信了。

  因為她在這位溫文爾雅的太子殿下身上碰到了鬼故事。

  蕭知珩微微挑眉,笑著看她,道:「不是你又哭又跪又撒潑自己求的嗎?孤信了,你這是什麼表情?」

  「……是高興。」

  蕭知珩也不說話,散散地靠在軟枕上,只是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葉葶無可奈何,最終擠出了一個沒有感情的假笑。我可真是高興死了。

  蕭知珩大概是終於滿意了,斂了笑,臉上的氣色恢復得好一些了,便讓人進來伺候。

  片刻後,前廳。

  林德臉上堆著欣慰的笑,道:「嘿喲。殿下今日的氣色可好多了,老奴這就讓人把東暖閣的炭盆再添一籠……」說到一半,頓住,他笑眯眯地問道:「殿下今日可是心情好呢?」

  太子心意最難猜,但林德畢竟是在太子身邊伺候了那麼多年,一般主子心情好還是壞,他大致能察覺出來一點。

  蕭知珩聞言搖了搖頭,語氣平靜得近乎淡漠,道:「談不上什麼好壞。藥呢?」

  林德:「溫著呢。殿下用了膳再喝。」

  說完後,他又滿臉的憂慮,猶豫道:「如今殿下服這藥是越來越勤了,是藥三分毒,殿下不當回事,奴才擔心……」

  蕭知珩笑了,輕聲道:「擔心什麼?孤又沒到無藥可治的地步。倒是你天天掛著弔喪臉,好像孤快死了一樣。」

  林德臉色大變,猝然跪下,「奴才不敢!」

  眼看老總管要老淚縱橫地訴苦陳情,蕭知珩便涼涼地說道:「你看,順便就給孤哭喪了。」

  林老總管:「……」

  一張老臉憋得漲紫。

  他現在可以確定,他家殿下心情是真的好了。因為殿下那笑意綿綿地折磨人的惡癖時隔多年又出現了。

  葉葶不知道這邊發生了什麼事,等她被一眾人搗鼓好衣髮妝容出來的時候,太子殿下已經在斯文優雅地用膳了。

  林總管在旁伺候,那張發苦的老臉今日好像格外抑鬱。

  蕭知珩抬眼,目光慢慢地將妝容精緻的葉葶從頭到尾看了一遍,眼神明明是溫柔的,卻莫名讓人感覺到一種說不上來的侵略感。

  太子殿下笑著誇她:「很好看。過來。」

  葉葶頂著屋裡人灼熱的視線,麻木地坐在他旁邊。宛如一夜得寵的小妖精。

  「喜歡吃什麼?」

  「都行。奴婢不挑食。」

  於是太子殿下就不顧禮數地親自給她夾菜了,滿滿一碗,疼愛得不得了。

  葉葶肚子空空,昨夜折騰了一整晚,該吐的早就吐乾淨了,其實早就餓了。對著這一大桌子的佳餚,她感動得想落淚。

  但很快葉葶感動的眼淚就掉不下來了。

  她正想埋頭吃的時候,望著碗裡全是什麼湯雲燕、魚珍珠,突然頓住了筷子。

  蕭知珩:「怎麼了?」

  她一臉痛苦地抬頭,艱澀地把碗往前推,咬牙擠出一句違心話:「奴婢……忌葷。」

  媽的差點忘了說過信佛的鬼話。

  這還怎麼下得去嘴?

  蕭知珩以拳抵唇,悶悶地咳了一聲,面色很白,道:「哦。孤竟然忘了。」

  葉葶的臉色終於跟林總管一樣抑鬱了。

  你忘個屁。

  你就是故意的!別以為我不知道。

  蕭知珩輕輕地把她的碗推回去,淡然自若道:「酒都喝了,吃這點葷算什麼?酒肉穿腸過,佛祖不會怪你的。」

  葉葶:「……」

  她懷疑太子殿下在報復她。

  但她沒有證據。

  林德眼觀鼻鼻觀心,跟這屋子的人一樣默不吭聲地圍觀,他則多分出一份心留意太子殿下的情緒。

  心想,殿下的心情估計是好到令人髮指了。

  好好的一頓飯,對著太子殿下這個談笑自若的病美人,葉葶吃得食不知味。

  她現在就真的好想知道,每次他對別人這樣如沐春風的時候,心裡到底在想什麼了?

  但是很奇怪的是,今天葉葶一天都沒有聽到他的任何心聲,即便集中注意力也不行。

  她有點疑惑。

  也不禁懷疑自己,難道上次只是個意外?

  蕭知珩大概是因病胃口不好,吃得很少。葉葶悄悄地留意了一下,發現他動筷子是動得挺勤的,但真正吃的東西,總共也沒幾口。

  而等到喝藥的時候,他倒是面不改色地喝了一大海碗,還不算那些瓶瓶罐罐裡的藥丸子。

  太子身患惡疾重病不是開玩笑的。

  吃的藥比飯還多。

  葉葶在心裡嘆了一口氣,左右也吃不香,索性也放下了筷子。

  「飽了?」

  葉葶點了點頭。

  蕭知珩『嗯』了一聲,隨後便吩咐林德,道:「去備車吧。」

  「是。」

  葉葶一開始沒在意,覺得沒她什麼事,直到太子要把她打包帶走。

  蕭知珩:「走吧。」

  葉葶反應不過來:「走?」

  蕭知珩:「嗯,進宮。」

  葉葶滿頭的問號。

  她被帶上馬車,一路往皇宮走,才終於想明白剛剛蕭知珩為什麼誇她好看了。原來是給她換裝備進宮。

  葉葶還是問了:「殿下為何帶我進宮?」

  蕭知珩到了車上就開始閉目養神,他喝了藥的後續反應來了。他平時總是沒什麼血色的唇,漸漸紅潤起來,氣色看上去是好了,實則不然。

  他一如往常,好像沒受到什麼影響,看了她一眼,淡然地反問:「你覺得呢?」

  葉葶一臉無奈:「奴婢覺不出來。」

  蕭知珩笑了笑,他耐性十足,慢條斯理地問她:「你是不是忘了誰把你送到孤身邊了?」

  葉葶眼皮猛地一跳。

  他微微一笑:「孤去道謝。」

  「……」

  不,你不想。

  你想去砸場子。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0-5 11:10 PM

第六章 哦,一見鍾情

  儀和宮。

  聽身邊人密語的蓉貴妃摔碎了一茶杯,驚聲道:「什麼?有一個留了下來?」

  貼身嬤嬤忙寬慰道:「娘娘不要著急,現在太子沒事,而且太子府如今也風平浪靜,再有四殿下替您打點,牽扯不到您頭上來的。」

  蓉貴妃攥緊手帕,惱道:「本宮怎能不急?本宮代理後宮事,最後被挑出來的人入太子府是本宮點的頭,辦事不利若全死了也就罷了,現在還留了一個活口,本宮如何能安心?」

  「本宮就不該讓珂兒胡來,留什麼眼線去盯那個病秧子,平白惹了那麼大的麻煩。」

  想了想,她冷了臉色,道:「不行。本宮要見那個婢子,此人不能留。」

  貼身嬤嬤壓低了聲音,勸道:「娘娘三思。眼下無事,您現在大動干戈反而不妙。而且老奴聽說,太子很是寵愛那位娉婷姑娘,怕是不能輕易動。再說了,此人興許有用呢?」

  蓉貴妃一愣:「你是說,太子看中了她?」

  老嬤嬤回道:「是。太子今日帶此女進宮了,娘娘不如先等等看。」

  蓉貴妃臉色漸漸地緩和了下來,勾唇笑了,隨後矜持地起身,道:「看來是有點本事的。那正好,本宮便去瞧瞧。」

  ……

  葉葶整個人不在狀態,滿腦子想的是自己等會兒就要見前老闆了,該怎麼辦?也不知道蕭知珩擔心她跑路還是怎麼,拉著她走了一路。

  然而,在半路上,他們被人攔了路。

  攔路的不是別人,而是皇后宮裡的管事公公,高公公。看那樣子,像是等了半天了。

  高公公一見人,就馬上過來了,笑道:「奴才請太子殿下安。皇后娘娘知道您今日進宮,特意設了宴,差奴才來請您過去呢。」

  太子聞言,淡淡地望了眼皇后宮殿的方向,冷冽的秋風揚起他的衣角,也捲走了他手裡一絲溫度。

  葉葶就是在這時候,莫名其妙地再次聽到了他心裡隱晦的心裡話。

  【不想去。】

  她抬頭時,卻見心裡並不想去的太子殿下面上笑容溫和有禮,道:「麻煩高公公帶路。」

  「不敢不敢。殿下請。」

  葉葶一言難盡地看著若無其事的太子殿下。這病美人的溫柔笑容也太能騙人了。

  這誰能猜得透他那顆萬花筒一樣的心?

  他們一路到了皇后宮裡,被請進了內殿,殿內燒著地龍,整個宮殿裡都暖烘烘的。吹了半天冷風的葉葶感覺一下就活過來了。

  不過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感覺這溫暖的殿裡瀰漫著淡淡的熏香氣味,有些熟悉。

  沒等她想明白,皇后的聲音就傳來了,語氣欣喜,「太子來了?快進來,門口風大,當心著涼了。如意,去取暖手壺來。」

  蕭知珩行了個禮,葉葶也跟著,默默退了退,找了個看戲的角度。

  蕭知珩看到嚴陣以待的宮人,微微抿唇,道:「母后不必如此麻煩。」

  太子的語氣是恭敬溫和的,並無不妥,但葉葶還是聽出來了一些生分的意思。

  果然不是親生的,感情就會打點折扣。

  太子殿下是宣帝的元后所出,並非如今的蘇皇后親生,雖然兩任皇后同出一門,親緣相近相親,但親媽和姨媽總是有點區別的。

  更糟的是,蘇皇后還有自己的嫡子。

  關係隔了那麼尷尬的一層。

  不論要太子殿下怎麼相處,不是親生,始終都無法真的親密無間的。

  太子語氣客氣,皇后像是毫無所覺,大概也是習慣了,只笑道:「麻煩什麼,太子難得來。本宮待在宮裡也悶得很,折騰不了什麼。」

  蕭知珩目光掠過殿中的人,隨後他便直白地問道:「母后有煩心事?」

  蘇皇后面色微僵,還沒開口,身邊的大宮女就忍不住替主子鳴不平了。

  「殿下英明。自蓉貴妃代理後宮,昭陽宮便冷清了下來,娘娘被貴妃為難,鬱結於心,已經幾日沒睡好覺了……」

  蘇皇后勃然動怒,斥道:「閉嘴!在太子面前嚼什麼舌根?後宮那些烏煙瘴氣的雜事何能進太子耳朵?沒規矩的東西,來人,帶下去領罰!」

  那宮女面色微白,忙跪下了。

  葉葶看明白了。

  蘇皇后日子不好過,被死對頭壓制了。

  找太子敘舊,順便吐苦水。

  蕭知珩微微垂眼,輕聲道:「母后息怒。氣壞身子不值當。」

  蘇皇后神色有些疲憊:「本宮還能氣什麼?左右都這麼過來了。罷了,不說這些煩心事了。光顧著說話,燉湯都涼了,快坐。」

  蘇皇后轉了話題,笑著聊家常,身上有一種很親切的感覺。

  蘇皇后讓人拿出了一個東西,笑道:「琳兒那丫頭總是記掛太子,吵著要出宮,要去太子府玩,那麼大的人,總是沒分寸。這手籠歪歪扭扭做了快半年了,還說一定要送給太子,這丫頭對本宮都未必有這份心。」

  葉葶在旁看談笑風生的太子殿下,摸了摸他迷妹做的愛心手籠,動作是有些遲緩的,像是有些心不在焉。

  【真難看,是蕭琳做的。但為什麼,現在才拿出來呢?】

  葉葶眉心微動,怔了下。

  太子殿下心裡並不高興,甚至還好像……有點近乎麻木的失望?

  失望什麼?

  因為這看起來像交換親情嗎?

  思及此,葉葶心裡感覺就有點複雜了,蘇皇后大概是有求於太子的。

  蕭知珩聽蘇皇后說完,也笑,道:「母后這麼說,小七可要傷心了。」

  蘇皇后聽太子這麼說,暗自鬆了一口氣,無奈地嘆道:「那丫頭知道什麼?沒半點公主的規矩,唉,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懂事一點。」

  蕭知珩笑笑,隨後將手籠遞給了默默當背景牆的葉葶,動作無比自然且親近。

  蘇皇后像是才看到葉葶這個透明人,道:「本宮倒是第一次見太子帶侍女進宮……」

  她看清楚了人,才發現這侍女面容姣好,生了一副嬌豔欲滴的好相貌,愣住了。

  蘇皇后有點遲疑:「這是……」

  蕭知珩毫無遮掩的意思,直道:「前些日子,內務府挑出來送到太子府的人。」

  蘇皇后一驚:「什麼?」

  突然被提溜出來的葉葶也跟不上他突變的節奏,睜大了眼。

  殿下你搞鬼之前,能不能給個預告?我只是個凡人,很難辦的。

  但顯然,蕭知珩是要自己表演的。

  他溫情脈脈,台詞卻驚悚:「娉婷心性純善,溫柔小意,是個好姑娘。兒臣喜歡她。」

  好姑娘葉葶表情凍住了,這鬼話她都不敢認真聽。

  蘇皇后大概也覺得自己聾了,被蕭知珩的一句喜歡弄得反應不過來,道:「太子在說什麼?」

  蕭知珩面上帶笑,不厭其煩地重複了一遍:「兒臣很喜歡她。一見鍾情。」

  蘇皇后此刻臉上的表情很難形容,就是寫滿了你是不是來開玩笑的?

  然而太子殿下臉上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意思,還特別清醒地說:「今日帶娉婷進宮……其實是有件事想要請求母后的。」

  蘇皇后簡直不知該從何問起了,道:「什麼?」

  蕭知珩:「兒臣要為娉婷請封為良媛。」

  蘇皇后差點一口氣沒上來:「什麼?!」

  葉葶都傻了。

  這什麼魔鬼的展開?

  跑那麼遠是給我升職嗎?這麼快?

  蘇皇后的臉色在短時間之內變幻了好幾瞬,許久沒能緩過來。

  眾所周知,太子纏綿病榻不得痊癒,病骨支離,早已不近女色。據說是有次太子犯了舊疾,情況極其糟糕,有人曾鬼迷心竅,蓄意下藥接近,結果當場血濺三尺,連屍首都不剩下。這也是太子唯一一次行事出格乖張的傳聞。

  而這麼多年過去了,太子府縱然不斷有優伶舞姬被送進來,卻沒一個能留下,金尊玉貴的太子為病所累,連個侍妾都沒有。

  久而久之,說是太子病重沉珂,不能人道的說法就漸漸傳出來了。看太子日勝一日病懨懨的,眾人都信了。

  誰能想得到,病歪歪的太子殿下有天竟然會看上一個看著就是個花瓶的妖豔賤貨?

  一見鍾情,還上來就請封良媛。

  蘇皇后驚疑不定,這時宮女跑來稟報,道:「娘娘。蓉貴妃在昭陽宮外求見。」

  蘇皇后正心煩,氣道:「她又來做什麼?」

  本來想把上趕來找事兒的轟出去的,但話到嘴邊蘇皇后改變了主意,道:「罷了。請貴妃進來吧。」

  她得緩緩,轉移一下注意力。

  葉葶急了,壓低聲音,說:「殿下您怎麼開這種玩笑?」

  蕭知珩:「孤沒開玩笑。」

  末了,他還語氣溫柔地問:「開心嗎?」

  「……開心。」

  太子殿下低低地咳了聲,隨手將微灑的杯盞擱下,淡淡笑著說:「那就好。」

  心裡真實的聲音卻是幽幽的——

  【不老實。】

  葉葶:?

  你居然還有臉嫌棄我。

  周身華貴的蓉貴妃笑吟吟地走進來,行禮,道:「皇后娘娘宮裡的地龍燒得旺,人一進來全身暖洋洋的,臣妾宮裡可差遠了。可巧,太子也在。」

  蘇皇后面色冷淡,任它什麼好話從死對頭嘴裡說出來,聽起來都是帶諷刺連攻擊的。

  蕭知珩也回以一笑,起身行了禮。

  蓉貴妃一點都不在意自己在這裡不受待見,熟絡地笑道:「可不敢當太子大禮。太子自祭天大典回來後,果然氣色就好多了。」

  說話時,蓉貴妃就一直不動聲色地打量著一臉病氣的太子,還有他身邊的……葉葶。

  她認出來了,此女是她兒子即四皇子,挑出來的美人,也就是送到太子府的眼線。

  原想著此人不過空有一副狐媚子的臉,中看不中用,現在看也未必。

  太子淡淡地笑,道:「貴妃自然當得。說起來,孤還有一事得謝貴妃。」

  蓉貴妃活絡起來的思維被打斷,被他這一句弄得愣住了,道:「太子謝什麼?」

  蕭知珩:「自是多謝貴妃送到府上的人。」

  蓉貴妃笑容一僵。

  話音一落,氣氛突然冷凝了下來。

  蕭知珩悶悶地壓著咳聲,淡淡道:「托貴妃的福,孤的府上好久都沒有這麼熱鬧過了。」

  蓉貴妃的臉色倏地變了。

  她沒料到向來沉默寡言的太子會突然多事要算賬,一時有些無措。

  這病秧子想要做什麼?

  「人多了是好。」蕭知珩臉上掛著人畜無害的笑,輕描淡寫地繼續說十分要命的事:「只是不知怎麼的,當中有三人同一日吃錯了東西,竟沒了。」

  蓉貴妃心頭一緊。

  蕭知珩語氣始終都是平靜淡然的,道:「孤命人安排後事,到內務府走一趟,許是手下的人毛躁,辦事馬虎,竟推說有兩人的戶籍身份對不上——」

  蘇皇后聽後面色大變,三言兩語中聽出其中的利害,暗吸了一口冷氣。

  太子府出了事,卻無人知。

  蘇皇后很快就明白了,旋即在心裡冷笑,蓉貴妃仗著聖寵,是越來越肆無忌憚了,竟敢這麼光明正大地把手伸到太子府去。得意太久就容易忘形,蓉貴妃嫌日子太好過了!

  若讓皇上知道她如此行事,豈能慣著不管?呵。

  蓉貴妃徹底笑不出來了,手心出了一點冷汗,勉強解釋道:「想是忙中出錯,內務府有所疏漏……」

  蘇皇后猛地拍桌而起,怒罵道:「放肆!你還敢狡辯!內務府好好的,為何偏偏在你理事的時候出現疏漏?你安排的人身份不明,就敢送進太子府,一旦出事,戕害皇子之罪何人擔得起?蓉貴妃,你居心叵測,好大的膽子!」

  這罪名可不是鬧著玩的。

  重則能要命。

  被蘇皇后扣帽子壓彎脖子的蓉貴妃當時就白了臉,倉促跪下,凌亂地解釋道:「皇后娘娘,冤枉啊,臣妾沒有……」

  憋著多日鬱氣的蘇皇后好不容易抓住了把柄,自然不肯放過,冷笑道:「你有沒有,本宮自會請皇上定奪。」

  「如意,去請皇上來。」

  蓉貴妃面色微白:「不行!站住,等等……」

  等是不可能等的。蘇皇后根本就不給蓉貴妃狡辯拖延的機會,雷厲風行地叫人辦事。

  葉葶在短短時間內經歷了那麼多,都忘了自己的破事了。她第一次近距離圍觀宮鬥現場,緊張極了。

  她緊張萬分地想看到最後,但把炸藥點著的人卻很任性,並不配合後續的重頭戲。太子殿下突感不適,面色青白,躬著身痛咳不止。

  昭陽宮的人就更亂了。

  蘇皇后大驚失色,忙道:「快!快扶太子去歇息。吉祥,去請章太醫。」

  「是,奴婢這就去。」

  ……

  葉葶終究沒能在昭陽宮把熱鬧看到最後,她被強行拖走,來伺候風吹就倒卻萬分矜貴的太子殿下了。

  最後嚇了所有人一跳的太子並沒有大礙,蘇皇后和蓉貴妃的事沒完,爭奪後宮管家之權刻不容緩,亂得很。

  弱不禁風的太子自然不能待在那塊是非之地,葉葶寸步不離跟著,便跟著太子在長樂宮暫時歇下了。離皇后、蓉貴妃住的地方,至少隔了半個皇宮那麼遠。

  耳根才真的清淨下來。

  蕭知珩在太醫離開後,便睜開了眼。他靜靜地躺在榻上,保持著虛弱之態,儀態優雅端方,眸底亦是不見一絲空茫。

  葉葶就知道他突然發病是裝的。

  可她還是得跟這尊大神演,裝作不知道他是故意的,關心地問:「殿下感覺好點了嗎?」

  「不怎麼好。」

  「不好?」

  「頭痛。」

  葉葶微笑:「那奴婢去請太醫回來,為殿下再紮幾針。」

  蕭知珩眼角微彎,道:「好。」

  說話時這樣,他麻木冷酷的心裡所想的卻是:【好得很。你敢出門,那你的頭也別想要了。】

  葉葶一下就皮不動了。

  「殿下……奴婢開玩笑的。」

  蕭知珩許是沒料到她慫得那麼快,微怔,後面的話就沒說出來。

  葉葶被他若有所思的眼神看得不自在,只好認命地說道:「您的頭痛不需要太醫。奴婢替您按一按吧,藥到病除。」

  其實她會點按摩,在原來那個世界,當個沒有日夜的社畜,學會按腦殼解壓完全是無奈之舉,說多了都是淚。

  葉葶上手很自然,力道不輕不重,那力氣恰好揉在蕭知珩頭痛欲裂的神經上,不偏不倚。

  太子殿下似乎有些意外,不語。

  不過沒過多久,葉葶的手就被他握住,拿了下來。她聽到他輕聲說:「不用。」

  葉葶停住,不明所以地看向蕭知珩。你確定不用?可你頭痛的後果有點嚇人啊。

  「沒用。浪費力氣。」蕭知珩直接道,他的頭痛是頑疾,按是按不好的。

  他朝著葉葶溫和地笑了,道:「陪孤說說話吧。」

  葉葶盡力配合,道:「說什麼?」

  「說……」蕭知珩思索了片刻,輕笑了一聲,低低道:「說孤還要不要繼續道謝呢?畢竟來都來了。」

  「……」

  行了,你別說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0-5 11:15 PM

第七章 第一次寵人孤沒經驗

  葉葶聽到他說道謝,眼角就開始抽搐。

  總覺得誰聽他笑容滿面地說句謝,那效果跟要了誰老命差不多。

  蕭知珩說完後,大概也是覺得無趣,隨後他便淡淡地自己回答了,道:「還是算了。孤還是做不來這些事。」

  不,你做得來,而且做得很來。

  蕭知珩微微揚眉,看她臉上一言難盡的表情,就問她:「你在想什麼?」

  葉葶覺得他明知故問,便敷衍地附和:「殿下說的對。奴婢也這麼覺得。」

  太子『嗯』了一聲,靜靜地看她。

  葉葶被他盯得頭皮發麻,最後還是說了實話,道:「奴婢是在想,殿下這麼做,明明是在幫皇后娘娘。」

  說到一半,她頓了下,道:「殿下對皇后娘娘很好。」

  太子面上不說,對皇后恭敬客氣,裝得很疏離陌生,實際上對皇后一脈還是好的。

  感情深淺暫且不論,至少他接受了皇后試探性的關心,多少是將這位姨媽兼繼母是放了一點在心上的。

  別的不說,反正葉葶知道太子一開始要去的地方肯定不是皇后的宮裡,是半路突然改了道。她就算不清楚太子殿下想做什麼,但也知道他就是要算什麼賬,估計也不必非要那麼匆忙、突然的。

  可誰讓蘇皇后正好身陷困境,急需找人拉一把呢?感情牌都打上了,太子總不能見死不救。

  好巧不巧,誰知道蓉貴妃今天抽了什麼風,竟然自己招搖到昭陽宮,還故意撞上了,千里送人頭。

  太子就順手將把柄送到了皇后手裡。

  順水推舟,不動聲色。

  只不過這看似是他找擅作主張在太子府安插眼線的蓉貴妃秋後算賬,但這種翻到賬面上的算賬法,其實是幫了蘇皇后更多。

  蕭知珩沒想到葉葶心裡想的居然是這個,微微愣了下,眼裡有了一絲笑意。

  他重複了一遍:「你說孤在幫誰?」

  葉葶:「皇后娘娘。」

  「怎麼會這麼覺得?」太子殿下似乎對她這種想法感到很奇怪。

  他那雙漂亮眸子微微一彎,用輕而緩的語氣,提醒她:「你忘了是孤先開口求皇后的嗎?一事算一事,交換好處所為利,這怎麼能算是幫?」

  葉葶反應有點遲緩,道:「交換……好處?」

  「嗯,」蕭知珩慢條斯理地說,「孤要為你請封良媛,這不大好辦,皇后能幫忙。孤如果能讓貴妃栽跟頭,皇后能做主了,就會點頭——」

  他頓了下,怪道:「這樣看,孤分明對你最好。這你怎麼沒看出來?」

  「……」

  葉葶一時間竟無法反駁。

  首先,娉婷姑娘這身份很有問題,要替她擺脫奴籍,斷了過去,成為太子府的正經主子,有的明面就得過。如果蓉貴妃主事,必然又要在暗中動什麼亂七八糟的手腳。

  太子有所求,皇后卻是能辦的。

  其實按道理來說,太子暗地裡寵個野路子美人也沒什麼大不了,隨便給抬個侍妾或是寶林位分就差不多了。根本不需要那麼麻煩。

  但太子殿下顯然不喜歡這麼隨便地寵。

  他第一次寵人,喜歡離譜一點。

  葉葶隱隱發現了太子殿下奇怪的一點。

  他雖然看上去溫柔和煦,什麼都有商有量,很有禮數很有分寸的樣子,但其實骨子裡有一種麻木冷漠的放縱,往往會在突然之間,改變或者決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讓人措手不及。

  反覆無常說的就是綿裡藏針的蕭知珩。

  深秋入夜就變得很冷,長樂宮伺候的宮人並不多,好在這是太子年幼時未出宮建府前居住的宮苑,該有的東西都有。

  不過臨時住的地方,準備肯定是不及太子府的,而能睡人的地方,就一處。

  葉葶面露為難,上次她喝醉了什麼都不知道,這會兒真要兩人躺一張床上,她理所當然不起來。

  而且這床榻跟太子府的還不一樣,小了很多,這規制顯然不是兩個人躺的。愁人。

  蕭知珩看了她兩眼,隨手拍了拍身邊的位置,善解人意地說道:「上來吧。」

  葉葶猶豫了下:「這不合規矩吧?」

  太子殿下又有點似笑非笑,道:「不合。那怎麼辦?你要睡地上嗎?」

  那當然不可能,半夜凍成石頭。

  葉葶很沒原則地上去了。

  算了。

  反正又不是沒睡過。

  葉葶躺下之前,本想熄了燭火的,但是被蕭知珩阻止了,「別動。」

  他的臉在幽幽的燭光之下顯出幾分倦意,那雙黑眸映著火光亮得很,他淡淡道:「讓它亮著。」

  葉葶不知道他還有這個習慣,這屋子亮堂堂的還能睡得著嗎?她心裡這樣想著,慢吞吞地躺到榻上去了。

  兩人難得安靜了下來。

  彼此都不說話了,周圍的聲音就變得格外清晰,夜風起,窗外的落葉沙沙作響。

  殿中燈火通明,這樣一對比,人在亮堂堂的屋裡就有一種說不出的溫暖。

  葉葶好像有點能理解太子殿下為什麼不喜熄燭台入睡了。

  夜靜,天黑,宮冷,人在空蕩蕩的宮殿裡閉眼,好像是一絲活氣都沒有了。

  睡意朦朧之際,她腦子裡漸漸地出現了一幕模糊的畫面——

  年紀更小的太子殿下待在宮裡,孤零零的一個人坐在榻上,殿中燈火不滅,亮如白晝,剛被噩夢驚醒,他的臉色蒼白得令人驚心……

  葉葶眉心輕蹙,像是若有所感,轉頭看了身邊那人。

  不看還好,結果還真的跟她腦補的那無厘頭的畫面重合了。

  蕭知珩躺得很規矩,呼吸平穩,若不是靠得近,根本就發現不了他的異樣,他眉頭緊蹙,臉色很差。

  葉葶一動,他就立刻睜開了眼,眸底一抹暗紅色退了下去。他的嗓音低低沉沉的,似有些疑惑地問:「怎麼?」

  她覺得他這個樣子不太對,遲疑地問:「殿下,您是不是頭痛?」

  是我就去喊人了。

  蕭知珩:「嗯?」

  葉葶直接戳穿他:「您面色不太好。」

  他像是不怎麼放在心上,隨意地回道:「無事。不用管。」

  葉葶不覺得他像是沒事的樣子。

  說實話,她比太子本人還怕他突然掛了。那可真是太危險了,動則就是兩條命。

  「要不殿下還是喝點藥?剛剛太醫留下的藥就放在那裡,煎一副也不麻煩……」

  蕭知珩打斷了她,似有些不解地問道:「你是真的很擔心孤有事嗎?」

  為什麼。

  他有點看不懂這個人。

  葉葶一時有點語塞,只好換個委婉的方式,說:「大家都很擔心。殿下您身子不好,林公公說了,您要當回事才行。我……我們所有人都怕殿下有事。」

  他驀然笑了,低咳了一聲,道:「嗯。」

  末了,他還問了一句:「還有嗎?」

  葉葶沒想到這話他還真聽了,有點適應不過來,吶吶道:「沒有了。」

  蕭知珩『嗯』了一聲,也沒再說什麼了,只是不知為何,他忽然把榻邊的燭台給熄了。

  屋裡一下暗了許多,葉葶怔了怔。

  然後她想看一眼蕭知珩,但是下一刻就被他拉被子蓋住了臉,道:「睡。」

  葉葶想掙扎,結果這人淡淡地補了一句,道:「別一天到晚盯著孤看。」

  「……」

  這一夜,兩人總算是應對過去了。

  長樂宮無波無瀾地過去了一夜,但外面可就沒那麼平靜了。

  蘇皇后和蓉貴妃結怨太久,又是分庭抗禮的兩大勢力,一旦鬥起來,自然是沒那麼容易結束的。蘇皇后身為後宮之主,地位看似穩固,但一直被蓉貴妃這個眼中釘挑釁,日子不能說難過,但也好不到哪裡去。

  宣帝對蘇皇后一直是不冷不淡的態度,不論是感情上,還是情分上都比不上先皇后,繼后在其位,就是個象徵。

  但蓉貴妃不同,得寵多年,生下四皇子,母族又在前朝得力,地位跟著水漲船高,她本就有野心,在宮裡能跟皇后對著幹,也就不奇怪了。

  蓉貴妃能順利攝後宮事,是費了好大的勁,不知動了多少關係,在皇帝耳邊吹了多少枕頭風,才得來的機會。

  她成功了,這些日子就狠狠地壓了皇后一頭。皇后的權力拿到手了,將來徐徐圖之,取而代之也不是不可能。

  這一切計畫得好好的,也順風順水。

  誰知道她竟然在太子那個平時病得話都說不了三句的藥罐子那裡翻了船!

  蓉貴妃現在簡直悔不當初。

  她是太心急了。誰不知太子病了那麼多年,苦苦熬著,本也活不了多久。

  根本沒有必要對付,沒討到半點好不說,還白白招惹了個麻煩!

  今夜的昭陽宮就熱鬧了。

  蓉貴妃被扣在皇后宮裡,當初的囂張氣焰盡失。只待宣帝一到,就立刻求情了。

  宣帝上了年紀,兩鬢斑白,臉上有了歲月的溝壑,少了那份鋒利看上去就溫和多了。但畢竟是皇帝,久居高位的威嚴還是有的。

  蓉貴妃撲到宣帝腳邊,哭得梨花帶雨,求道:「陛下。臣妾什麼都不知道,您知道臣妾膽子小,斷斷不敢做出格害人的事。送去太子府的人,臣妾過眼的絕沒有不清白的人,若有,那定是底下那些送行的奴才渾水摸魚……陛下,求您相信臣妾啊。」

  蓉貴妃不愧為寵妃,可憐地撲在腳邊這樣一哭一求情就讓宣帝心生不忍了。

  蘇皇后則是厭煩極了,冷冷道:「荒唐!內務府在貴妃手裡出的紕漏,難道與貴妃沒有一點干係不成?」

  蓉貴妃咬牙:「臣妾不敢。」

  蘇皇后也知道一腳踩不死蓉貴妃,所以她就沒揪著痛斥,只是嘆道:「陛下,臣妾是關心則亂。今日是僥倖,太子沒出事,萬一鑄成大錯,何人擔得起責任?陛下,此事不可輕縱。」

  蓉貴妃想說話。

  正巧替太子診治的太醫前來覆命,話還是那些話,只說是太子病情反覆不宜傷神勞累,需靜養云云。

  可宣帝一聽太子進宮身子又哪裡哪裡不好了,注意力自然都在太子身上,一時沉默了。

  蓉貴妃最拿不準宣帝沉默的意思,只出聲哀求道:「陛下……」

  宣帝伸手將滿臉淚痕的蓉貴妃扶了起來,蘇皇后面色微變。

  蓉貴妃心下一喜,然而她還沒來得及高興,接下來宣帝的話就讓她直不起腰了。

  宣帝拍了拍她的手,憐愛地道:「愛妃啊。你性子急,那些庶務雜事管不來就罷了,後宮的事,還是交給皇后吧。你回自己宮裡,也靜靜心。」

  這話聽起來沒有責罰,實則不然。

  蓉貴妃這次犯錯,求情不管用,宣帝奪了她攝後宮理事之權,還給了皇后。

  讓她回自己宮裡靜心,言下之意,就是禁足。

  蓉貴妃何時被禁足過?當時就傻了,「陛下,臣妾……」

  「好了。」宣帝安撫地又拍了下她的手背,轉頭交代身邊的太監,道:「送貴妃回去。」

  「是。」

  昭陽宮的熱鬧這才算完。

  風光無限的蓉貴妃首次被禁了足。

  這事第二日就傳得滿宮裡都是了。

  葉葶這個半路離線的觀眾,也就知道了昨天那場戲的後續。

  風光得意的蓉貴妃栽了跟頭。原身被送進太子府,就是這位安排的,現在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太子這一道謝恐怕是讓蓉貴妃心裡有陰影了。

  蕭知珩喝藥的時候,指尖點了點桌面,不經意般問她:「有沒有想說的?」

  葉葶這次一下就聽懂了他的話。

  來了,她表忠心的機會來了。

  葉葶義正辭嚴地道:「奴婢進了太子府就是太子府的人,主子只有太子殿下一人。不論蓉貴妃說什麼,奴婢都不會聽的。奴婢對殿下忠心不二,絕對沒有異心!」

  太子殿下很配合,笑道:「嗯。孤信你。」

  【嘴裡沒一句真話。】

  葉葶被他的心聲堵得心梗。

  說得好像你說了一句真話一樣。

  這時候,門外傳來一陣動靜,接著宣帝身邊的總管太監錢公公就來了。

  錢公公很客氣,笑眯眯地說:「太子殿下萬安。章太醫為陛下請脈,正巧,陛下想請您過去說會兒話,順道用膳。」

  昨夜宮裡兩位爭執,鬧成了那樣,而身在禍事中央的太子殿下臉都沒露就定了局面,直到今日才被小心翼翼地召見。

  可見,金貴而病弱的太子也是宣帝一塊難言的心病。

  蕭知珩臉上並沒有什麼波瀾,只是低咳了下,面色更蒼白了,他溫和地點頭笑應,「勞煩。」

  錢公公忙道:「不敢。殿下請。」

  蕭知珩要離開。

  不過他離開前,也沒忘了關心無所事事葉葶。他笑著對她說:「你待在這裡。孤會回來接你。」

  葉葶點點頭:「奴婢知道。」

  蕭知珩卻像是懷疑那樣,重複了一遍,問:「真的知道?」

  葉葶覺得莫名其妙,這有什麼不知道的?

  接著,她就聽到了他心裡陰幽幽的一句——

  【好極了。那你該知道若沒選對,那只有閻羅來接你了。】

  葉葶:???!!

  什麼叫沒選對?

  等等,你先說清楚,我要選什麼?

  錢公公一行人奉旨辦事自然等不了,蕭知珩看了兩眼表情突然像吞了蒼蠅一樣的葉葶,被人扶著出門離開。

  葉葶則是被太子殿下沒頭沒尾的心裡話驚炸了毛,連閒逛去瞭解宮鬥戰場的心情都沒有了。

  她心裡反覆琢磨沒選對是什麼意思?

  葉葶心事重重,坐在桌子前不停地喝水。她陷入了抓心撓肺的沉思,一坐就是一上午。

  直到有人來傳膳,她才知道回過神來。

  葉葶空坐了一會兒,發呆,也不知道那群沉默的宮人什麼時候走的。等到她感覺到有點餓了,才有氣無力地拿起碗筷。

  結果她摸到碗,才發現碗底下貼了東西。

  葉葶把東西摳了下來,展開一看,上面寫了一行蠅頭小字。

  [偏門出。西苑,戲台前,速來。]

  葉葶:「……」

  蓉貴妃都被禁足歇菜了。

  我這廢鐵殺手的戲份居然還沒結束嗎?

  你媽的,到底為什麼!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0-5 11:20 PM

第八章 是緣分使我叛變

  這飯菜還沒涼透,時間也沒有過去太久,也就是說,葉葶現在看到這小紙條也不算太晚。只要她去赴約,就還來得及。

  但是她能去嗎?

  肯定不能。

  這不跟找死是一個道理嗎?她都已經跟太子混了,改邪歸正,還跟前僱主扯什麼皮?

  速來什麼戲台前。

  不約謝謝。

  葉葶當機立斷,把紙放在炭盆裡燒了。未免這桌子菜還有什麼坑爹小紙條,她把碟子一盤盤翻了遍,也摸了碟底,確認沒東西才真的放下心來。

  飯都不能好好吃唉。太難了。

  沒多久,宮女來的時候,看見滿桌子的飯菜都沒動,愣了愣,謹慎地問:「這些東西不合您胃口嗎?」

  「不是。挺好的。」葉葶臉上沒有露出異樣來,隨後她像是不經意地問道:「這菜是你做的嗎?」

  宮女慌忙道:「奴婢笨手笨腳哪裡做得來這些?這是御膳房那邊送過來的。」

  葉葶『哦』了一聲,道:「那這午膳剛剛都是你擺上來的?」

  宮女神情有些怯懦,緊張地道:「是。奴婢哪裡做得不好嗎?」

  葉葶心裡想知道的是誰塞的小紙條,但看小宮女這個膽小的樣子,她就知道自己是套不出什麼東西來了,小紙條不是這小宮女放的。

  另有其人。

  葉葶怎麼冥思苦想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覺得腦殼疼,掐著太陽穴,走到窗邊。

  她走到一處雕花窗前,站住,一眼就看到了西邊的一處偏門。

  葉葶撥了撥窗下的穗子,隨口問了小宮女一句:「對了。你知道西苑,戲台怎麼去嗎?」

  小宮女很認真地回答,道:「偏門出,左拐,不遠就是西苑。戲台……宮裡沒有戲台這個地方啊。您問這個做什麼?」

  葉葶沒想到居然沒有戲台這個地方。

  這還玩的是地下特工要對暗號那種嗎?

  這前僱主有毒啊。

  「沒有,」葉葶收回視線,含糊回道:「隨便問問。聽太子殿下說過西苑,有些好奇。」

  見小宮女好奇地打量自己,眼神帶著一絲羨慕,葉葶覺得有點莫名,只是笑著說:「這裡沒事了。你忙吧。」

  小宮女退下了。

  她心想,太子殿下清心寡欲,從前可是最不喜長得妖豔張揚的,同是奴婢不同命,這位一定有過人之處。

  有過人之處的葉葶情緒很低迷,坐在桌前唉聲嘆氣,連飯都不想吃。她捧了碟小點心吃,坐在炭盆前伸手烤火。

  她本來想一邊烤火一邊等太子的,誰知道這一等天都要黑了。宣帝這哪裡讓太子過去說說話用膳,怕是連宵夜都要吃上了。

  葉葶原本淡定的心漸漸等得有點焦慮了。

  別是太子殿下在宣帝那裡又發病了來個頭痛腦熱,就忘了她還在這裡吧?那麻煩大了。

  不過她這個念頭剛起來沒多久,外頭就有人來了,是清心殿那邊過來的太監。

  葉葶愣了。

  那太監立刻說明了來意:「太子殿下讓奴才送姑娘到朱雀門。這時節入夜寒氣重,殿下病體未癒,吹不得風,陛下甚是掛心,殿下這會兒在陛下賜行的車裡呢。姑娘,請吧。」

  葉葶心想嬌弱的太子殿下果然又病了,她心裡輕嘆了聲,道:「那麻煩你了。」

  那太監忙道:「不麻煩不麻煩。您請。」

  葉葶就跟著人離開了。

  秋冬季天黑得快,出了宮苑,到了冷清清的宮道,放眼看前路都是黑漆漆的。宮人都提上了燈籠照明走路。

  長樂宮距離朱雀門很遠,隔了大半個皇宮。越走越沒人,越沒人的地方路越黑。

  葉葶總覺得這深宮的路都陰森森的。

  他們走到一半的時候,不知怎麼的,風突然大了起來,前面的太監手裡的燈籠沒拿穩,摔地上滾了幾圈,直接就壞了。

  太監哎喲了一聲,忙告罪。

  葉葶就覺得這風大,吹得脖子涼,她也不在乎路黑不黑了,只想快點走。

  天不遂人願。這一齣彷彿是注定的,它就是要在平平無奇的路上,出點什麼意外。

  就在這時候,後面就有人來了,腳步聲略有些緩慢,卻很穩。來人身側兩個隨行,提著燈籠而來,待光源近了,對方是什麼人就看得清楚了。

  葉葶順著視線看過去,只見來人身姿挺拔,儀態不凡,華服金冠亦是十分講究,很直白地襯出了他高人一等的身份。此人長相英俊,只是狹長的眼角帶著一絲絲風流的意味,她心裡就冒出了一個人名……

  太監一驚,躬身道:「奴才請四殿下請安。」

  四皇子,蕭知珂。

  這位就是蓉貴妃的兒子,風頭正盛的四皇子。葉葶穿來那麼久,終於見到帝王夢這款遊戲所設定的,活的玩家角色了。四皇子野心勃勃,母親是盛極一時的寵妃背景非常給力,勢力不容小覷,爭奪皇位的種子選手之一。

  她當時試玩,選擇幾大角色攻略,預覽人物介紹,曾經就差那麼一點就選了這個。

  沒別的原因,因為奪嫡遊戲裡沒有東宮太子這個得天獨厚的bug選項。她乍一眼看過去,只有四皇子最為亮眼,條件最好,他搞到皇位的難度是最小的。

  有野心,有資本,有手段,但偏偏這角色性格有致命缺陷,心狠手辣,易怒急躁,行事偏激,最重要的是,本人還風流……

  葉葶覺得自己搞不過,就放棄了。

  沒想到她居然在這種情況下碰到真人了。

  「嗯,」蕭知珂隨意地應了聲,冷冰冰的目光落在葉葶身上,一掃而過。他笑得又有些佻薄,道:「這是要去哪兒啊?」

  那太監沒料到四皇子會過問這個,猶豫地回道:「這……是太子殿下讓奴才帶這位姑娘到朱雀門。」

  「是嗎?」蕭知珂的眼神是不以為意的,連語氣都帶了一絲嘲諷的意味,幽幽道:「本王當是誰呢?原來是太子的人……」

  葉葶聽著不對,心頭一緊。

  等等,腦子裡飛快地閃過一個念頭,給她送小紙條的,該不會就是四皇子吧?

  是了,她一開始就是蓉貴妃安排的,這背後有四皇子的慫恿和安排簡直不要太正常。

  蓉貴妃被禁足不可能暗地裡再搞這些小動作,但四皇子可以啊,連臥底都是他安排的話,他什麼不能做?

  想到這裡,葉葶的後背冒出了一層冷汗。

  她的前僱主很可能就是這人了。

  這就很尷尬。

  她今天剛放了他鴿子,現在就碰上了,這特麼到底是什麼樣的緣分?才能這麼巧!

  葉葶硬著頭皮行禮:「四殿下萬安。」

  蕭知珂喉嚨裡發出一聲短促的冷笑。

  葉葶根本不敢看蕭知珂臉上是什麼表情了,她跟領路太監一樣站在邊上,像個平平無奇的宮女,保持著一段距離。

  心裡就祈禱著這個炸藥桶不要搞事。

  四皇子儘管心情欠佳,但人在皇宮之內,也沒有做什麼出格的事。

  他冷眼看著,又把視線放在了領路太監身上,道:「這路才走了一半。你這奴才辦這點差事都不當心,怕是板子挨少了。黑燈瞎火的,怎麼把人送到太子面前?」

  太監擦了擦冷汗,忙道:「四殿下教訓的是,是奴才的疏忽。」

  四皇子沒有繼續發作,像是突然心血來潮那般,開口道:「走吧。順路,本王送你們一程。」

  話都說到這份上,拒絕那是不能了。

  葉葶全身的神經都緊繃著,她特別害怕蕭知珂走著走著就把她這個叛徒拖到角落給結果了,所以她硬著頭皮,走得飛快。

  這段路走得極其煎熬。

  經過一處荷塘,拐彎的時候,葉葶的衣袖被猛地扯了一下,跟前面的人隔開了距離。

  蕭知珂停下腳步。

  他冷不丁地問了一句,道:「娉婷姑娘,你是不是有東西掉了?」

  葉葶一僵,否認道:「沒有。四殿下大概是看錯了。」完全不為所動。

  四皇子微微眯眼,冷笑了一聲,意有所指地說道:「本王眼拙。竟然看走眼了。」

  葉葶不知道他這是什麼意思,但也沒有瞭解的興趣,不想跟這危險人物單獨說話。

  但是四皇子怎麼可能就此罷休?他猛地抓住了她的手,像是要把她的手給勒斷了!

  他陰險笑道:「你說本王這要是把一個死人送過去給太子,太子會怎麼樣?」

  葉葶痛得想罵人。

  她就知道這事沒完!領路的太監被支開了,巡邏的人也錯開了,這個混蛋故意的。

  四皇子似耐性耗盡,笑得陰鷙,警告道:「放聰明點,你跟了太子也沒用。一個病秧子能給你什麼?還有,你可別忘了,你若不聽話,本王隨時都能要了你的命。」

  葉葶不說話了。

  這話她是信的,這個蛇精病要動手的話,取人性命不難,他現在就能。

  但她要是瑟瑟發抖,對方肯定就會越想折磨她。她咬緊牙關,道:「那四殿下動手吧。」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是忍住了顫抖的。

  四皇子大概是沒想到她會這麼說,愣了下,卻又笑了,柔聲道:「那怎麼行?你如今可是重要得很。嚇到了?本王逗你的。」

  葉葶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這前老闆又是個什麼怪物?

  這也太難了。

  她深吸了一口氣,裝出一副豁出去的樣子,問道:「那四殿下到底想要奴婢做什麼?」

  「還用說嗎?朝堂上有個儲君麼,實在太礙眼了,本王當然是想——」蕭知珂微微眯眼,壓低了聲音,冷笑道:「殺了他。」

  「……」

  這不是等於殺我自己嗎?

  這天是真的聊不下去了。

  好在這天殺的四皇子也沒能說更多的話,那領路太監發現人不見,就匆匆折回來了。

  而蕭知珂像是無事發生過一樣,只是說:「無事。娉婷姑娘丟了樣東西,本王正好撿了。繼續走吧。」

  說著,他把什麼東西,隨意地丟給葉葶。他便逕自抬步走了,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葉葶接住,摸了摸,然後臉色就變得很一言難盡。一塊玉珮,給了她一塊玉珮。

  葉葶:「……」

  ……四皇子他是不是也有點什麼病?

  快到朱雀門時,他們就分開了。葉葶心事重重地來到了馬車前,她上了馬車,就看到了坐在中央的太子殿下。

  蕭知珩裹著月白色的大氅,墨髮整整齊齊地束著,垂下的幾縷散在肩上,面容清雋而蒼白。他望著窗外出神,等到葉葶掀開簾子,他才把慢慢地將目光轉移過去——

  他那清凌凌的目光帶著一種極強的穿透力,彷彿能一下把人看透了。

  葉葶那一瞬有了魂魄被攝住的感覺。

  蕭知珩卻輕笑了一聲,道:「半個時辰。孤以為半路丟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0-5 11:23 PM

第九章 聽說你有一段情

  丟那是差點人就丟了,她在半路跟四皇子這個前僱主碰面『密談』殺人大計了,因為不怎麼配合,險些小命不保。

  葉葶到此時此刻,才意識到自己身上的擔子有多重了。太子殿下就是一個香餑餑,不光她惦記著,別人也惦記,誰都想一口咬死他。

  人都病成這個死樣子了,還有人嫌不夠,仍舊想讓他早日上西天,好將他從太子的位置上踹下去。

  這個世界好殘酷。

  都想讓嬌弱的太子狗帶。

  但太子殿下做錯了什麼?他不就是又病又弱,被千嬌萬寵地貴養著,身不由己當了十幾年太子而已嗎?就這也要眼紅殺人,四皇子簡直不是人。

  大概是因為葉葶久久不出聲,眼神還突然變得悲憤。蕭知珩直視著她,輕笑道:「走個夜路連話都不會說了麼,碰到什麼了?」

  葉葶回了神,立刻搖頭回道:「沒有。就是不識路,才耽誤了。」

  蕭知珩淡淡地『嗯』了一聲,並沒有追著往下問她路上被耽擱的事。

  葉葶到蕭知珩的身邊坐下。

  在回去的時候,太子殿下一路都沒說話。他手肘撐在輿幾上養神,氣色不佳,面色看起來也比白天的時候差多了。

  也不知道去清心殿陪皇帝吃個飯,到底是吃了個什麼鬼。葉葶心裡暗自腹誹,隨後又在苦想太子得的到底是什麼病了。

  哪怕別人什麼都不做,太子這樣一天天的病重下去,也是要被自己折騰掉線的。

  那她跟著下線,那可真就太冤了。

  葉葶心事重重地回去,一人操兩份心,她的心情比病患本人還要沉重。

  太子殿下帶著葉葶進宮了兩天一夜,在宮裡又發生了那麼多事,林德聽說蓉貴妃因為太子府的事被罰一時也沒反應過來,然而他不清楚宮裡是個什麼情況,當下是急得不行。

  葉葶他們回來的時候,林德早早就在門口等著了,道:「哎喲,殿下您可算回來了。您再不回來,奴才真的是要急死了。」

  蕭知珩裹著一身病氣下了馬車,唇邊還扯了一點笑出來,不甚上心地說道:「急什麼。出事了?」

  林德猶猶豫豫地回道:「倒……也沒有。就是今日宮裡來了道旨意,將前段時間內務府送來的人,全都……送走了。」

  說送走不太準確。

  應該說這批人是被揪出來,都一併處決了,一個不留。

  想是容貴妃的事波及到太子府來了,宮裡的反應也是很迅速了,前腳蓉貴妃剛被拉下馬,後腳就有人來太子府掃尾巴了。

  說完後,林德便遲疑地看了葉葶一眼。

  這批人裡面,目前也就只剩她一個了。

  葉葶感覺到了一道來自林總管的死亡凝視。你盯著我看幹什麼?我早就叛離了組織,身份都洗得白白的了。

  蕭知珩聽完後,也沒什麼反應,他神色有些倦怠,只是淡淡地應了聲,道:「知道了。別站在風口,進去吧。」

  林德看主子臉色不好,自然不敢耽擱,慌忙上去扶了一把,又指揮僕人安頓好車馬。

  葉葶也是這時候才發現,原來馬車卸下來的,是好幾箱御賜的珍貴藥材和屬國進貢的極品補藥,都不要錢似的往太子府裡送。

  而府上的人似乎對此司空見慣。

  由此可見,宣帝是真的很疼愛太子。

  難怪四皇子會那麼瘋狂地想幹掉太子取而代之了。嫉妒令人面目全非,嘖。

  葉葶揣手,就摸到了四皇子扔給她的玉珮。

  感覺到了酸。

  當夜太子沒有在東暖閣留宿,葉葶一個人樂得自在,也正好給自己緊繃的神經鬆一鬆。

  躺在被窩裡,她就開始琢磨四皇子說的事了。四皇子把她當棋子,放到太子身邊,就是為了毒殺太子。他威脅她要聽話又將她放回來,就說明他應該是有什麼辦法讓她聽話……

  葉葶自己不可能是自願的。

  所以是什麼呢?

  難道說……這太子府還有別的眼線?!

  葉葶一想到這個,整個人就不好了。這其實很有可能,否則四皇子拿什麼來控制她呢?這要是真的,那太子府尼瑪漏得簡直跟篩子一樣啊!

  太危險了吧。

  葉葶內心淒涼,她覺得自己要操的心就更多了,宛如一位滄桑的老母親,她要幹的活,根本不是什麼上位小妖精該做的事。

  難受。

  葉葶難受了一晚上,睡死就過去了。

  到了第二天她沒有見到太子殿下,第三天、第四天也是,人影都沒見到一個。

  葉葶最後還是沒能忍住,就問了春芽:「殿下這幾日……怎麼都在府裡嗎?」

  春芽怔了下,答道:「殿下沒出門。自然是在的。」

  那怎麼沒個人影呢?

  春芽看葉葶愁眉苦臉,就抿嘴笑了,大著膽子問道:「您是想殿下了嗎?」

  葉葶心裡還在想著別的事情,便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嗯,想了吧。」

  春芽大概也沒想到這位主子這麼直接不做作,憋紅了臉,當即道:「您想殿下,去看看殿下不就好了?殿下說不定高興得很呢。」

  葉葶:「我?可以嗎?」

  春芽重重地點頭。

  葉葶覺得春芽在忽悠她。但不論春芽是不是真的忽悠,她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人已經出門了。

  自上次葉葶爛醉如泥被太子抱回,還吐了殿下一身最後還毫髮無損活下來後,春芽是真把葉葶當主子了。

  春芽一邊走,一邊在旁叨叨絮絮:「殿下病痛纏身,一直不好,一到秋冬時分,身子就格外差。最嚴重的時候,宮裡的太醫都要日夜不休一趟趟來呢。殿下什麼疼什麼痛不說,總是一笑而過。」

  葉葶小心地問:「殿下的病生來如此嗎?」

  春芽頓了一下,道:「聽宮裡的老人說是的。」她是從宮裡跟出來的,知道的事情比別人就稍微多一點。不過這也不算什麼秘密,這些隨便去打聽也是能打聽出來的。

  「殿下小時候只是體質弱些,但在一次高熱後被診出了重疾,往後就越來越嚴重了。」

  葉葶聽得也在心裡直嘆氣。

  她臉上的表情愁得跟自己得病一樣。

  不過事實也差不多就是了。

  葉葶心裡想著事,有些晃神,所以她是怎麼都沒有料到,春芽這小機靈鬼居然把她帶到奢靡的銅雀樓。

  「……」

  葉葶一臉無語凝噎地看她,問道:「你確定殿下在這裡養病?」

  這麼個華麗奢靡、尋歡作樂的地方它適合養病嗎你說吧。

  春芽沒有明說,認真道:「殿下每日都得泡藥浴。若精神不好,白日也不出門的。」

  就是說太子這幾日不露臉,就是泡在這裡面。

  葉葶對這個地方有心理陰影,當機立斷退縮道:「算了。那我就不打擾了。」

  她轉身就要走。

  但是她沒能如願,正巧就碰到板著臉從樓裡出來的林總管了,斥道:「站住!在這裡鬼鬼祟祟做什麼……」

  林德本來是滿臉肅穆冷厲,但看到來人是葉葶,嘴邊的話硬是嚥了下去。林總管變臉比翻書還快,轉而掛了笑臉,道:「原來是娉婷姑娘,老奴正想去請您呢,不想趕巧了,殿下……呃醒了,也正想見您呢。」

  說著,他讓開了路,示意門開了,她可以進去了。

  葉葶騎虎難下,自己送上門的,到了這份上,她也就只能僵著臉進去了。

  這個地方她是一回生,二回熟了,到了前殿沒見到蕭知珩人,就七拐八拐找到了湯泉那個地方。

  不過這次她在湯泉裡也沒看見人,熱氣騰騰的湯池裡水不是上次的清水,而是一池子黝黑的秘方烈藥,人遠遠站著,就感覺到那股濃鬱的藥味帶著一絲腥氣撲面而來。

  葉葶皺了皺眉。

  她順著地磚上的水漬印子,一步步往裡面走,小聲道:「殿下?」

  沒有人回應。

  這感覺就很讓人心底發毛了。

  不過她穿過幾扇牡丹屏風後,就聽到了兩下低低的悶咳聲,像是壓著嗓子發出的聲音,竭力控制著,沉沉的。

  葉葶的心這才鬆懈了下來。

  還好還好,人還在。

  她循著聲音走過去,輕輕地推開了半掩的門,然後就看到了身上披著鬆垮垮的外衣袍,坐著矮榻上翻看信箋的太子殿下了。慵懶隨性,又清雅莫名。

  他墨黑的長髮未束,半濕地散在肩上,白衣下的肌膚白皙似雪,乍一眼看過去,讓人覺得他整個人身在失真的霧裡,朦朧朧的。

  葉葶第一反應就是感覺自己好像不小心走進了一副沉寂靜止的畫裡。

  蕭知珩在葉葶推門的那一刻,眼風掃到門口。看到人後,他清淺地笑了,道:「來得這麼快。」

  葉葶心說我也沒料到那麼巧,嘴上還是老實道:「殿下找奴婢?」

  「嗯……」蕭知珩沉吟片刻,他的指尖在信箋上輕劃了兩下,笑道:「剛發現了有趣的東西,孤覺得很有意思,想看嗎?」

  不知道為什麼,葉葶一聽到他這麼問,本能反應就是搖頭。

  不了,其實我也不是那麼八卦的人。

  「是寫你的。」他冷不丁說了一句。

  葉葶:???

  「說你跟四皇子有一段不為人知的故事。」

  葉葶:「……」

  這是哪個王八犢子扯的淡?

  是人幹的事?看這特麼給我加的是什麼爛戲!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0-5 11:29 PM

第十章 孤想扒了你的皮

  葉葶想都不想,立刻否認:「造謠,這是謠言。不可能的,奴婢不是,奴婢沒有。」

  「嗯,」蕭知珩點點頭,道:「孤也覺得流言蜚語不太可信。」

  葉葶心裡剛要鬆下一口氣,然而下一秒太子殿下就溫柔地招呼她了,道:「過來。孤讓你瞧瞧這謠言。」

  葉葶很抗拒。

  但是一方面她又覺得如果不澄清這樁性質極其惡劣的緋聞的話,這破問題就會一直留著,那就很鬧心了。這都什麼跟什麼?簡直胡說八道!

  蕭知珩面上神情平靜如水,看不出有什麼異樣,他依舊是病歪歪的樣子,人美如畫,看上去斯文儒雅而毫無攻擊力。

  葉葶一開始就被他這副溫良無害的表面給騙了,不由心生警惕。

  蕭知珩看向畏手畏腳的葉葶,微微揚眉,便笑了:「站那麼遠做什麼?過來,坐下。」

  他隨意地攏了下外袍,衣袖一抬,在旁邊讓出了一個位置。示意她坐在他旁邊。

  葉葶只能硬著頭皮坐下去了。

  她的目光一直留意在矮几上的那一沓凌亂的紙上,裡面的內容是什麼她沒怎麼看清,但每一張紙下方蓋著那醒目的朱紅私印,她是看得清清楚楚。

  葉葶臉都要綠了。

  這他媽居然還是深查出來的加密檔案嗎?

  蕭知珩:「看看。」

  葉葶感受到了一股無形的壓力,扯了扯嘴角,道:「這不好吧?」

  他笑意清淺,十分縱容地說道:「孤許你看的。怎麼不好?」

  說著,他就甚至體貼細心地給她給取了兩三張過來,放到她的面前。

  那上面寫的就是身為眼線的娉婷姑娘的個人資料——

  如果撇開眼下的處境不談,那葉葶本人對原身的平生履歷其實是很感興趣的。畢竟她什麼記憶都沒有,基本上是全盲全瞎,遇事全靠猜,生存環境實在是太惡劣了。

  但她想知道,也絕對不是想在這種尷尬的情況之下,在太子殿下的眼皮子底下,強行解讀『自己』的過往。

  信上的內容是有人特意到了原身出生地去一件件翻查出來的。

  奉命調查的人很有本事,把能在娉婷這個人身上查到的東西全部都查了個遍。這位負責查人底細的仁兄還很有點風采斐然的意思,光是寫她出色的顏值,足足寫了兩頁紙。

  娉婷姑娘的出生地是定胡城,葉氏孤女,雙親病逝,常年寄人籬下。祖上曾落了罪有被流放的黑歷史,所以幾代後人被連累,到她這,出身不能更低微了。少時日子貧困清苦,偏她自命不凡,怨恨老天不公。

  然而大概是長得好看的人運氣都不會太差,某一日她就走了運道,路上遇到了一位貴人。小小年紀的她就有了遠大的野心,她快狠準地抓住了機會,從此改變了命運。

  至於這位貴人是誰,答案就不言而喻了。

  時光如梭,過得飛快,小窮苦熬成了莫得感情的美人棋子。

  後來,等四皇子想起來這批人能用了,就隨手將殺手棋子安排進了太子府,而他下派給娉婷幾人的任務,也很大膽粗暴,就是暗殺。

  所以這些工具人為什麼如此膽大包天,原因就是他們主人是個瘋狂的狠人,要搞大事,不計後果。

  以上這些內容葉葶看得太陽穴不停地跳,娉婷姑娘的事算是查得一清二楚了,貨真價實的臥底,四皇子的人,這下就真的無法狡辯了。

  她哆嗦著唇:「殿下……」

  太子殿下垂眸,閒看信紙,輕聲問:「你說。這信裡寫你的事,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這話問得也太折磨人了。

  蓋了印的證據都擺在眼前,她敢說不是嗎?如果說不是,往下編她也編不動了啊救命。

  她一臉的灰敗,道:「……真的。」

  怎麼辦?感覺要死了。

  太子殿下都知道了,那他肯定就會覺得之前她表過的忠心都是假的,都是鬼話了。

  葉葶擔心得要死,蕭知珩面上卻是波瀾不驚,像是並不怎麼在意,眉間的神色始終是冷冷淡淡的。

  葉葶心裡就特別不安。

  手都要冒出冷汗來了。

  要像上次那樣來一遍嗎?

  可是裝可憐扮無辜的把戲能管用嗎。

  蕭知珩看她臉色煞白,死死地絞著手指,就伸手掰開了被她摧殘的手。他勾唇笑了下,道:「怎麼手又涼了?怕什麼,孤又沒怪你。」

  葉葶動了動僵硬的脖子。

  太子殿下從善如流:「不是早就說過了?你雖然是那些人的同伴,身份有異,懷有目的,但孤知道你是個好姑娘。」

  「……」

  葉‧好姑娘‧葶喉頭一哽,想哭。

  她看著蕭知珩。

  而太子殿下則是握住了她的手,放在掌心裡,垂眼端詳著她纖細的手,像是在欣賞什麼珍寶那樣,興味盎然。

  他嘴裡輕吐出幾個字:「纖纖玉指,撫琴穿心——」

  這念的是信紙上面那寫得堆亂七八糟的形容裡其中的一句。

  蕭知珩輕而短促地笑出一聲,嗓音低低沉沉的,柔聲問她:「你這手,殺過人嗎?」

  葉葶這下手真的抖了。

  她這回被嚇得是真要哭了。

  眼淚還沒下來呢,她就聽到了他內心深處陰柔而可怖的心聲——

  【怎麼又要哭了?孤都還沒說殺人……】

  這下葉葶的眼淚真的要掉下來了。

  被嚇的。

  她飛快地搖頭,道:「沒有!奴婢什麼人都沒殺過,真的。殿下您看像奴婢這樣軟弱不能自理的弱女子,怎麼可能動手殺人?奴婢沒有。這、這信裡所言是真的,但寫信之人筆鋒浮誇,好生做作,什麼撫琴穿心,根本沒有的事!您再看,奴婢的手連穿個針眼都費勁……」

  葉葶委屈地控訴道:「奴婢根本沒有那種本事。這動筆之人蓄意中傷奴婢,小人之所為,好惡毒的心。」

  蕭知珩或許也是沒有想到她會是這個反應,只是聽她怒而痛罵寫信之人浮誇做作,他臉上的表情微妙地變了一下,然後像是沒忍住,他悶悶地咳嗽,帶出了一絲笑聲。

  連帶著他的肩膀都在輕顫著。

  陰沉森寒的氣氛徒然發生了變化。

  葉葶都被他笑得都不知道該怎麼接下去了,面上驚疑不定。然後她就聽見他笑著點頭,道:「不錯。此人作風浮誇,筆風惡毒。」

  她一時聽不懂。

  他這樣說是什麼意思?

  蕭知珩笑夠了,便鬆開了她的手。他臉上的氣色似乎好了一些,淡然道:「你說的對,無憑傳言不可盡信。孤當信你。」

  他說的傳言當然也不是傳言,就是信紙上面寫的東西。信上查出來娉婷姑娘的消息都是真的,這點葉葶心知肚明。

  太子殿下這下可能對她這個人是什麼底細都知道了。花瓶臥底這事可大可小,只要她叛變得徹底,表過的忠心就可以是真的。

  只是,這樣一來,太子殿下沒有逼問下去是放過她了。這就相當於他親自上手扒掉了她的馬甲,但不打算追究了?

  被太子殿下高高拿起而後輕輕放下的葉葶覺得有些茫然。

  她又有驚無險地……苟住了。

  葉葶暗暗地鬆了一口氣。

  然而她這口氣還是鬆太早了。

  神情淡雅的蕭知珩閒看信箋,他很隨意地抽出一張,又冷不防地繼續說:「既然你也說信上寫的是真的了,那孤有件事還是很想知道——」

  她就知道這事沒那麼容易混過去。

  葉葶緊張地放緩了呼吸:「什麼?」

  太子殿下微微一笑:「你跟四皇子那一段不為人知的故事到底是什麼?」

  「……」

  這茬是過不去了是嗎。

  她現在是真的很想問候這位寫信奇才的祖宗十八代了。

  查人就查人,為什麼給別人亂加戲?

  她跟四皇子能有什麼故事?鬼故事嗎!

  其實道理她都懂。

  四皇子做派陰險,邪裡邪氣的,自身的風流韻事就不少,就很容易讓人想歪。

  但四皇子砸錢栽培出來的工具人明明那麼多個,為什麼偏偏只說她跟四皇子那個蛇精病有一段不可告人的故事?

  難道是因為她臉最好看?

  這個人內心就真的很齷齪。

  四皇子如果當初真的看上了娉婷,就肯定一開始就把人放在身邊了。怎麼可能把人先扔到內務府,再送到太子府自生自滅,還要派人躲在暗處盯著,威脅隨時取她性命?

  葉葶的心很累。

  她也很委屈,「沒有故事。寫信之人純粹是胡說八道,四皇子身邊能人輩出,根本記不起來奴婢是誰。奴婢真的沒有,且雪兒更得重用,為什麼唯獨說我這個沒什麼用的?」

  這就很過分。

  蕭知珩沉默了片刻,道:「知道為什麼寫信之人覺得這些人裡面特別的,唯有你嗎?」

  葉葶試探性地說出了心裡的猜測,道:「特別,是因為奴婢……好看?」

  空氣突然安靜下來。

  太子殿下微微眯眼,淡淡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彷彿是將她一吋寸沒入深不可測的黑眸裡。半晌,他認同地點了頭。

  葉葶跑偏,太子殿下也隨她,答非所問:「不錯。你是最好看。」

  這下反而輪到葉葶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蕭知珩最後還是沒讓她的思緒跑太遠,不緊不慢地把脫韁的話題拽了回來。

  他伸手取了葉葶進門時看得入神的那一頁,笑著說:「看看這個。」

  葉葶一看就愣住了,她也是沒有想到娉婷這個名字居然是四皇子給她取的,難怪。

  「你原來姓葉……但後來又棄了,」蕭知珩的指尖放在信箋上,微微蹙眉,大概是對調查缺失的部分很感興趣。下一句,他就很直接就抓住了關鍵,「孤是很想知道緣由,所以呢?你,本來叫什麼?」

  葉葶莫名心頭一緊。

  不知道為什麼,他就這麼輕描淡寫的一句話,瞬間讓她有種靈魂被逼問的感覺。

  一擊中的。

  沒等她回答,蕭知珩像是陷入了沉思,自顧自地說:「而且,孤又覺得有些奇怪,你好像跟信上所述的人不太一樣。若不一樣,那你是誰呢?」

  太子殿下的直覺是真的有點恐怖。

  這話聽起來彷彿是他在說靈異故事。

  人就在他面前,他卻問你是誰?

  「哪裡不一樣?傳言有誤吧呵呵……」

  葉葶笑得僵硬,只能生硬地搬回他的話,道:「殿下,您方才也說了,傳言不可盡信。」

  蕭知珩聞言沉默了片刻,將信紙擱置一旁,像是聽進去了。他神色恢復如常,輕輕地點了頭,道:「有道理。所以你本來叫什麼?」

  這個問題又踢回來了。果然是禍躲不過。

  葉葶面如死灰,回道:「葉翠花。」

  「……」

  她滄桑地解釋道:「那些人的名字都沒奴婢出挑,大概四皇子覺得這名土得他難以忍受,才單獨給奴婢取了個名。」

  「……」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0-6 08:56 AM

第十一章 不如孤試試沖喜

  這不就是因為原本純樸的名字跟美人格格不入,四皇子才會單獨送了她一個名字嗎?這難道還不夠合理?合理,這解釋不能更合情合理了。

  葉葶知道,她跟前僱主沒有什麼不為人知的故事,有也是瞎扯淡的,娉婷姑娘之前叫什麼,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要捅破這個不實緋聞。

  而且她很肯定,按照四皇子的性格,因為自己不喜,抹了別人的姓和名,換個能入耳的名字,這種事他是做得出來的。

  太子殿下詭異地沉默了下來,眸光半垂著,隨後他又笑了笑,道:「原來如此。」

  葉葶一臉麻木地點頭。

  好在太子殿下接下來也沒有再為難她了,這『謠言』一解釋完,就放過她了。出了銅雀樓,葉葶感覺自己出了一身的汗。

  沒別的感覺,她現在就是特別想把那個寫信的這個八卦天才亂棍打死。

  她沒有想到的是,沒過多久,她還就真的見到了這位天才本人。

  事情還要從上次進宮的事情說起。

  上次太子殿下進了一趟宮很草率地辦自己的私事後,他就把後續留在皇后那裡沒管了。憋了半個月後,宮裡就來了一道旨意,皇后點頭認了太子請封良媛之事。

  葉葶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身價暴漲。

  她從葉翠花變成了葉良媛。

  葉葶本來還沒有什麼實感,結果等她看到了封位冊章上赫然出現了葉翠花幾個字,臉都癱了。很好,她可以肯定一件事,就是那日太子殿下是真的對她的話深信不疑了。

  這特麼都記錄在冊了!

  葉葶臉色抑鬱難言,心裡感到一片心酸,為了生活,她可真是太拼了。

  春芽比受封本人還高興,道:「良媛,您是太子府後院第一位主子。這麼多年了,這是殿下第一次主動留人在身邊,真是太好了。良媛,您怎麼……不高興嗎?」

  「高興死了。」

  春芽小心翼翼地問道:「……您是因為不能大肆操辦不開心嗎?」

  葉葶這樣的身份,什麼都沒做,突然就成了太子良媛,怎麼看都是不合規矩的。要不是因為太子殿下難得主動開一次口去求,這事根本沒有那麼容易解決。

  皇后自然是順著太子的事去做了,但多少也顧忌著規制,沒有真的弄得多隆重。這反而有點像是皇后無可奈何地哄著太子一樣,當他是隨便封著玩的意思。

  葉葶道:「沒有。我挺開心的。」

  怎麼不開心呢?葉翠花就葉翠花吧,再怎麼著她這也算得到太子殿下的信任,精裝升級了,凡事要看開。

  葉葶收了冊章,問了一句:「殿下呢?」

  春芽回道:「殿下大概是在書房。」

  葉葶點了點頭,然後轉身去廚房,看爐子上的藥膳燉好了沒有。這個東西是要給蕭知珩用的,馬虎不得。

  本來這些活不是她幹的,但是自那日看了信之後,事情就發生了改變。

  一切都是因為那個專門查她的混賬。

  那貨寫的信內容五花八門,將她的事寫得天花亂墜,其中就包括了她的長處……無腦吹她手巧,還說什麼懂藥理擅廚藝。

  簡直毫無道理。

  但關鍵是太子殿下信了,突然說他想領教領教她的廚藝,直接就將搞補藥燉湯的重任都交給了她。

  葉葶就這樣,被迫點亮了業餘廚娘的技能。

  好在她自己是會燉湯的,至於醫理什麼的她翻書找找也能看得懂,要不然她真的是要把寫信的那個王八蛋給燉了。

  葉葶折騰了一番,把燉盅端了出來。把東西都弄好了之後,就自己端著托盤去書房了。

  她到書房門前的時候,沒料到還沒見到太子人,就迎面撞見了一個和尚。

  沒錯,就是一個穿著破袈裟的和尚。

  葉葶一度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跟準備跳窗而出的和尚面面相覷,滿臉的問號。

  「……」

  「……」

  場面一度十分尷尬。

  葉葶表情抽搐得厲害,她都準備扯嗓子喊人了,而那位面相白淨的和尚斂了臉上詫異的神色,從容不迫地把自己踏出去的腳收了回來。

  他站在窗前,微微一笑,佛光滿面。

  「阿彌陀佛。」和尚雙手合十作揖,客客氣氣地說道:「貧僧受太子殿下所托,特來赴約。不想入府一時被迷障所困滯留此地,這位施主,你看可否替貧僧開個門?」

  葉葶一臉的麻木。

  你看我像是個傻子嗎?

  「來……」她要喊人,卻被打斷了。

  「施主且慢。」那和尚忽然出言阻止,直勾勾地看向葉葶,眼神深沉,道:「實不相瞞。貧僧今日就是為施主而來的。施主今日大喜,福禍卻是代人受過……施主可曾迷茫?」

  葉葶的臉色倏地一下變了,「你說什麼?」

  這和尚看出了什麼問題?

  難道是哪裡的得道高僧,一眼就發現了她身份不對嗎?

  和尚站立不動,氣質端方,頗有儒僧的風骨。他只笑:「施主不如借一步說話?」

  葉葶當然不可能聽他的。

  她警惕道:「你是什麼人?」

  「貧僧法號無秀。」

  葉葶隱隱覺得哪裡有點不對,但是她又想不起來這個名字的出處,只好壓下了異樣。

  她冷著臉問:「高僧到這裡有何目的?」

  「受太子殿下所托……」和尚說到一半,轉了話頭,意味深長地說道:「貧僧前來批命。」

  「批命?」

  葉葶終於知道心裡覺得不對勁的地方出自哪裡了。說到和尚,說到批命,那不就是原遊戲裡面的預言情節嗎?

  所有的玩家角色都得過一遍這個劇情點,拿到預言內容,可間接性決定角色命運。但預言的內容幾乎沒好話,就是增加攻略難度的存在,非常討人厭。

  果然,下一刻,白面和尚就十分謙卑地笑答:「不才。小寺曾負皇命,批過太子殿下的命格。」

  葉葶一聽,感覺就不好了。

  她敢肯定,這個佛寺如果給太子批過命,那絕對是那種類似於天煞孤星早死早超生的垃圾預言。

  烏鴉嘴本嘴。

  批誰誰倒霉。

  這時烏鴉嘴趁機開口了:「施主與貧僧不期而遇,不如結個善緣。貧僧斗膽替施主批命——」

  不過他話沒說完,太子殿下的身影就出現在走廊了。他不疾不徐地走來,面無表情地看向侃侃而談的和尚,道:「批什麼命?」

  無秀大師頓時沒了聲響,口中正兒八經地念了句阿彌陀佛,安靜如雞。

  葉葶看向蕭知珩,捧著托盤,有點不知所措。

  太子殿下向她走來,一身白衣長袍在風中顯得冷清清的。他走到葉葶面前停下,垂眼看了下她的手,輕笑道:「站在這裡吹什麼冷風?進來。」

  葉葶看了眼神色肅然的和尚,猶豫道:「可是……」看這情形,這兩位大佛應該是有事談的。

  蕭知珩像是沒聽到,「嗯?」

  葉葶張了張嘴,最後還是說:「沒有。」然後她就跟著進去了。

  太子殿下動手開了重鎖,門開了。

  兩人進了書房,才發現這裡面大有文章,桌上地上全都是翻閱了一半的書籍、寫了作廢的紙、還有被拆了一扇的窗,亂得跟遭了賊一樣。

  兩人頓時沉默了。

  葉葶默默地把托盤放下,決定觀戰。

  蕭知珩淡淡地掃了眼周圍,面色平靜。半晌後,他開口了,優雅的聲音有些冰涼涼的,道:「無秀大師這是作法還是抄家?」

  和尚面不改色,謙遜地回道:「應殿下之所求,移位作法。」

  太子殿下笑了:「那可真是招待不周。孤失禮了,該即刻送大師回相國寺靜修養神才是。」

  無秀大師平靜的面色終於變了:「且慢!」

  蕭知珩不為所動,淡道:「來人。」

  無秀大師終於繃不住,嘆了一口氣妥協了,拱手道:「太子殿下高抬貴手。我錯了,不請自來一罪,口出誑語為二罪,給太子殿下和葉良媛賠罪。」

  葉葶不知道自己還被鞠躬致歉上了,弄不清楚這是什麼情況,用眼神詢問太子殿下。

  蕭知珩一邊偏頭去看她的燉盅,一邊說:「不是什麼大師,不務正業的閒人。他說了什麼,都是逗你的。」

  無秀大師從容道:「殿下此言差矣。我入佛門淨地修行多年,看相批命還是在行的,譬如我看葉良媛印堂微紅,面相就……」

  太子殿下壓根就沒聽,端起補湯喝了一口,皺眉:「怎麼味道比昨日更淡了?」

  葉葶緊張道:「沒有吧?這跟昨日做的一樣,沒放鹽嗎?」

  充當空氣的無秀大師:「……」

  蕭知珩喝了一口補藥,淡淡地笑了,語氣帶著一絲輕嘲,道:「不是你的錯。是孤不大嘗得出來味道了。」

  話音剛落,四下空氣靜了下來。

  無秀大師神情徒然變了,他面色一沉,正色道:「殿下味覺漸失,並非偶然。殿下的病情日漸加重,或是用藥不當。」

  蕭知珩的反應卻很平淡,低咳了一下,笑道:「什麼藥連吃了十幾年,效用多少都會退的。反正也找不到更好的,將就著吧。」

  葉葶聽著,心往下沉。

  太子的病果然很棘手。

  他吃了十幾年的藥,治不好不說,可能還快要沒用了。這可就太危險了。

  無秀大師眉頭緊蹙,想說什麼又嚥下了,沉聲道:「殿下何不如試試別的辦法?」

  蕭知珩聞言,反問:「你怎麼知道孤沒有?」

  葉葶有點詫異。

  而無秀大師也同樣面露意外。

  太子殿下慢條斯理地放下瓷勺,輕抿了抿唇,道:「藥石不湊效。所以孤試了一下沖喜。」

  「……」

  葉葶眼神變得複雜,太子殿下已經到開始病急亂投醫的地步了嗎?

  蕭知珩話還沒說完,看向表情古怪的無秀大師。

  他抿唇淺笑,姿態清雅,一字一頓地說道:「葉良媛面相極貴,命格極硬,與孤八字契合,福慧雙修之人,當以榮寵。不是你查出來的嗎?」

  「……」

  「……」

  葉葶猛地看向啞然無話的無秀大師。

  瑪德寫信那個人就是你嗎?

  秀兒。

  原來是你!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0-6 09:31 AM

第十二章 你的心聲吵到我了

  可能是葉葶震驚而怨憤的眼神太過於強烈,無秀大師垂眼看地,巧妙地避開了視線。

  緊接著他便淡定地附和太子殿下,跟著胡說八道:「殿下說的是。不失為一計良策,實則我是特來給兩位道喜的。」

  說著,他摸了摸布袋,再摸了摸袖口,終於摸出了一封無名信,露出我佛慈悲的笑容,恭謹地遞了過來。

  無秀大師:「這是我為二位寫的祝詞。」

  「……」

  哦那你可真是太客氣了。

  葉葶抬手輕壓了壓眼角,禮太重,她現在看到信就生理性頭痛。

  太子殿下倒是不見外,無比自然地伸手接下了,將所謂的賀信收了起來。

  無秀大師笑得儒雅,恭敬道:「既然喜也道了,今日不便叨擾殿下,那我就先行告退了。」

  蕭知珩莞爾:「不急。大師深居簡出,難得來一趟,怎麼少得了美酒佳餚招待?」

  無秀大師悲沉地嘆氣:「殿下。修行之人守戒,忌酒,忌葷。」

  太子殿下並不給面子,冷淡道:「也沒見你少破戒。林德備好了酒,你到底走不走?」

  無秀大師立刻道:「那便恭敬不如從命。」

  「……」葉葶現在可以斷定這個沒有什麼原則的無秀大師是個假和尚了。

  白面善相,看著雅正莊嚴像是一個文質彬彬的儒僧,但事實上他是個千杯不醉的狠人。

  葉葶也是在這時候,在太子三言兩語的話中自己拼拼湊湊,才得知這個和尚的真實身份。而知道對方到底是什麼來頭,她又再一次震驚了。

  和尚本名蘇成淵,世家大族蘇家的公子,皇親國戚,也就是太子殿下正兒八經的親表弟。這樣的出身,蘇成淵應當是京城裡意氣風發的公子哥,而不是現在這樣,穿著一身破袈裟當個假的白面和尚。

  蘇成淵出身名門,聰慧機敏,文武雙全,本該是前途似錦,仕途一片光明。

  可壞就壞在,他雖為根正苗紅的世家公子內裡卻有一個放蕩不羈的靈魂。

  他十五歲那年,憑藉出色的騎射之術得聖上賞識,宣帝有意提拔其進禁軍,意氣少年郎有望成為蘇家新一代的天子近臣。

  不料等到武場試煉那日,蘇成淵出了意外,驚馬撞向城牆,武場死了人,而他差點當場沒命。

  那次落馬摔斷了腿之後,蘇成淵險些成了廢人,生生躺了幾個月。也不知道是不是撞傷了腦子,這位貴公子能起身那日宛如變了個人,竟然說富貴皆有命,決心皈依佛門,看破紅塵了。

  蘇成淵腦子撞壞了。

  他再也不肯上進,蘇家人急瘋了,他反而有事沒事去翻佛經,十幾歲的年紀硬生生修煉出了老僧的氣勢,再也不肯掙功名利祿了。

  非要去剃度出家。

  偌大的蘇家並非只有一支血脈,嫡系也並非只有一個兒子,他抽風得厲害,眼看是沒救了,蘇老爺子狠了狠心,幾番威逼利誘無效後,索性就放棄了他。

  蘇成淵被趕出家門,基本上是與家族斷絕了關係。沒有人管束了,也就沒人管他是去拜佛還是去問道了。

  在蘇成淵的不懈努力下,他成功拜入相國寺,受了空明方丈的戒訓。

  老方丈見他時,正值狂風暴雨天,看院前被吹打折斷的幼樹,說了句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所以方丈當下就簡單粗暴地定了蘇成淵的法號:無秀。

  所以蘇成淵就變成了無秀大師。

  變成了……一朵奇葩。

  無秀大師對著葉葶,笑容依舊得體,道:「多有得罪,良媛莫怪。在下所言非虛,略通命相五行之道,為賠罪,願為良媛批命,解手相。」

  葉葶真的怕了他出口成章的浮誇風了,立刻就拒絕:「這就不必了。」

  別給我加什麼亂七八糟的戲了。

  你的讚美我真的承受不來。

  無秀大師笑意不減,目光深深,道:「那可真是可惜,良媛命相似乎有些罕見。心生好奇。」

  「是嗎?」葉葶呵呵地笑了兩聲,道:「大師是少見多怪吧。」

  無秀大師認同地點了點頭,道:「話雖如此,但世上有良媛如此造化的奇女子,實屬罕見。」

  嗯?你是在說我奇怪?葉葶聽懂了話外音後,她臉上就換了一種很無語的表情看他。

  葉葶由衷地恭維道:「哪裡哪裡。蘇公子這樣看突然破紅塵的高人,也是世間僅有。」

  她哪裡算得上什麼奇女子?

  比起蘇成淵,她就是連怪都稱不上。

  這驚世駭俗的人生閱歷絕非等閒之輩,也不愧是跟太子殿下是一家。

  兩位都不是什麼正常人啊。

  無秀大師笑而不語。

  太子看中的女子,有趣。

  兩人在虛偽的恭維中各懷鬼胎,你來我往一句客氣得很,但笑得一點都不走心。

  葉葶沒有待多久,就回東暖閣了。

  因為太子殿下要用的補藥不止一盅,整天弄起來又相當繁瑣,她得盯著。等太子喝完了這個,她就得去折騰另外一鍋了。

  對於這個,葉葶是相當用心的。

  畢竟一切都是為了生活,能活命才有生活。

  她玩的是求生遊戲。

  唉。

  林德準備的酒菜豐盛,每道菜都經精挑細選,堪比御膳房,一看就是早就有所準備的。

  蘇成淵粗略地看了眼,便在心裡嘖嘖稱道,太子果然是被供起來貴養的儲君,千恩萬寵。碗碟是青玉的,筷子是白象牙的,連酒都是極品佳釀……

  曾有人大膽彈劾太子府內奢華成風,堪比皇宮,其實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蘇成淵嘴裡唸了句阿彌陀佛,道:「殿下府裡還是那麼華侈。分外讓人眼紅啊。」

  身為儲君,蕭知珩已經是貴無可貴,可太子府依舊招搖成這樣,絲毫不避嫌,很難不招人眼熱。

  蕭知珩聽出了蘇成淵的暗示,面上波瀾不驚,笑了,啟唇輕吐出一句:「盛情難卻。」

  別人說盛情難卻通常不是為難就是自謙的說法,太子卻是坦坦蕩蕩。

  說到底,所有的一切都是皇帝許的,太子就是在金玉堆裡養出來的,京城裡誰不清楚?

  為這,曾有老御史上奏彈劾太子不仁都沒用,其他皇子就算是再眼紅也並不能怎麼樣。

  「殿下處在風口浪尖上,謹慎小心總……」蘇成淵說到一半,停了下來,隨後又自己笑了起來,搖頭道,「也是,都在浪尖上了,謹慎有何用。有今朝沒明日的,不如一場快活。」

  「還是太子殿下會享受。受教了。」他欽佩地舉杯敬道。

  蕭知珩沒理他,有些心不在焉。

  他問了正事:「你都去做什麼了?」

  「修行。」蘇成淵優雅地喝了一杯酒,笑道:「這次南下遊歷,見識了不少風土人情,收穫頗多。可惜殿下不能離京,錯過了許多事情——」

  他話中帶話,意有所指。

  這意所指太子殿下看上並請封位良媛的女子是四皇子的人,就是其中一則趣事。

  他不知道太子殿下是怎麼想的。

  但照現在的情形看來,太子不打算追究。

  他現在就有點看熱鬧的意思。

  蕭知珩不怎麼喜歡喝酒,他的臉色始終是青青白白的,頗有滴酒不沾的清貴溫雅氣質。

  蕭知珩抿了一口酒就放下了,淡然道:「不算錯過。你不是一路走,一路馬不停蹄地寫信回來給孤看了嗎?」

  他停頓了下,不冷不熱地補上一句:「一半都是胡編亂造的傳聞。」

  「殿下這話我聽不懂。」

  太子殿下拆了信,一邊目光閒散地看,一邊說:「意思是你寫的信,全是廢話。無秀大師不僅行文日漸浮誇造作,且筆風愈見惡毒。你南下又修的是什麼邪門佛法?」

  「……」

  蕭知珩拆的信就是蘇成淵剛剛插科打諢送的賀信,裡面的內容當然不是什麼祝詞,而是一封密報。

  「我夜觀天象,北斗貪狼微末突轉大盛逼臨西南,破軍不穩,星象詭異,天下有大變。」

  蕭知珩:「說人話。」

  賣弄不成的蘇成淵無奈了,只好直白一點,道:「陸老將軍上月病逝,消息傳回京,朝廷勢必要收攏兵權。西南肥肉一塊,這要是有人想送給殿下,不知合不合殿下胃口?」

  不必言語,這就是奪權的絕佳機會。

  蕭知珩半點猶豫都沒有,直接道:「不合。」

  蘇成淵:「殿下,其實我的話還沒說完……」

  「孤不想聽。」

  「殿下這是何必呢?這事並非不可……」

  「孤不想聽。」

  「……」

  蘇成淵最後也沒能把話說完,他滿肚子精妙的佛法心得依舊是無人聆聽,入了夜,他被送回相國寺了。

  蕭知珩把人送走了之後,又獨自坐了一會兒,他垂眼信上的內容,靜默不語。

  爭權奪勢麼,可笑。被寄予厚望的太子連命都比別人短一大截,奪什麼呢。

  夜風襲來,徒然吹歪了燭火,他緊了緊身上的外袍,才慢慢地將信紙都燒了。

  林德過來了,道:「殿下,可是要回湯泉泡藥浴?」

  蕭知珩點頭,起身,他在廊上走了幾步,忽然又改變了主意,道:「不了。」

  他說:「去東暖閣。」

  林德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太子殿下皺了皺眉,問道:「今日不是孤的好日子嗎?」

  林德:「啊?啊!是啊。」

  他立刻就來了精神,笑眯眯地說道:「哎喲,瞧老奴這記性,良媛今夜肯定是在等殿下過去呢。」

  蕭知珩壓著嗓子低低地咳著,面色微白,他沒接話,就走向東暖閣了。

  誰知,走到東暖閣門前,燈熄滅了,房門緊閉。

  林德面上的笑容有點掛不住了。

  春芽也沒料到太子殿下會突然來,急急忙忙地過來。

  蕭知珩沒責備的意思,只是淡淡地問:「良媛呢?」

  春芽:「良媛睡了。」

  林德有點難以言語,道:「這不是才一更天?吉時還沒到,怎的把喜燭都熄了?」

  春芽艱澀地回道:「良媛說早睡早起身體好……說殿下還病著,這段日子都過不來,就不要浪費火燭了。」

  四下噤聲。

  蕭知珩笑了,溫聲道:「把門打開。」

  春芽就俐落地開了門。隨後,林德就很有眼色地讓東暖閣那些守夜的人都退下了。

  蕭知珩抬步進門,眼前一片昏暗,黑暗沉沉地將人包圍住,不透一絲光亮。他在原地站了好久,才慢慢適應。

  他眼睛不太適應,但也沒有點燈,不緊不慢地朝著床榻的方向走去,步履輕而慢。

  此時的葉葶整個人陷在被縟中,完全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安神香在旁安靜地燒著,她睡得昏天暗地。

  蕭知珩坐在床沿邊上,垂目看她,眸光如黑夜般冰涼沉寂。

  他看了半晌,伸手將那被她掙開的被子往上拉了下,手指碰到帶著暖意的皮膚,停頓住了。

  蕭知珩的手虛虛地落在她的脖子上,他再次走了神,心裡漫不經心地想。

  脖子真細,掐得用力一些,就斷了吧?

  要是殺手臥底都是這樣的,怎麼成大事?蕭知珂腦子被狗吃了麼,怎麼想的。

  【掐得用力一點,脖子就斷了吧……】

  【……腦子被狗吃了。】

  葉葶睡到一半,腦海裡出現了一些破碎而恐怖的聲音,自帶噩夢效果,頓時就把她從香甜的夢裡抽離出來了。

  她迷迷糊糊地半著眼,看到了自己床邊赫然坐著一個黑影,差點嚇死。

  驚叫聲出口前,她察覺到了對方是誰,驚疑不定地問道:「殿下?」

  蕭知珩也沒想到她突然就醒了,怔了片刻,把手輕輕地收回,溫柔道:「孤吵醒你了?」

  【早知道就不動手了。】

  「……」

  不。

  是你嚇死人的心理活動吵到我的靈魂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0-6 09:46 AM

第十三章 我可能在投懷送抱

  葉葶坐起身,讓自己鎮定下來,就問了句:「殿下怎麼來了?」

  蕭知珩盯著她看,面帶清笑,低聲反問:「這個時候,難道孤不是應該在這裡嗎?」

  實際上葉葶是知道今日什麼日子的,太子封了個良媛一般都得走個過場,但她不知道正養著病的太子殿下今夜為什麼特意過來?來這裡做什麼?

  總不能是真的過個夜場,跟她睡一覺吧。

  這個想法一冒頭就讓她呼吸困難了。

  「此事辦得倉促,委屈你了,」蕭知珩抬手解了外袍放一邊,他清凜的目光穿透黑夜落在她身上,嗓音溫柔,說道:「孤若再讓你獨守空房,不合規矩。」

  葉葶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點,聲線繃緊,道:「也不一定非要按規矩來,殿下還病著……這,這不好吧?」

  她說話時,蕭知珩人已經掀了被子,靠過來,身上帶著一陣淡淡的藥草味,冷冽而清苦,但並不難聞。

  葉葶的一舉一動都在蕭知珩的眼裡,他自然看到了她後退的動作,輕笑,「躲什麼。」

  葉葶:「沒有。」

  太子殿下沒揭穿她,『嗯』了一聲,靜靜地看她,依舊是笑著,說道:「那就過來,替孤寬衣?」

  葉葶這下就躲不了了,畢竟人這都到眼跟前,還開口了。咬了咬牙,她最後還是伸手了。

  沒什麼大不了的。

  脫就脫了。

  蕭知珩微微挑眉,柔聲道:「怎麼手抖?」

  「沒有,」葉葶面上還要強作鎮定,直接否認,含糊地胡謅道:「可能……太冷了。」

  地龍燒得好好的,房中冷是不可能冷的。太子殿下垂目看她,心裡就多了一絲饒有興致的試探,總覺得有些看不透她……

  葉葶手上慢吞吞的動作沒停。

  而太子殿下的內心活動也沒停,他冷漠的心聲帶著隱隱的疑惑。

  【手生,僵硬,並不會伺候人——是誰說的她是蛇蠍美人,妖媚惑主?】

  葉葶一聽就更僵了,她其實也很想問,對啊,這種鬼話到底是誰說的?

  她磨到最後,蕭知珩只剩下裡衣了。就在她猶豫著要不要繼續的時候,外面傳來了一陣敲門聲,打破這凝重的局面。

  蕭知珩轉頭,掃了眼門外的三兩個人影,眼裡的神色是冷冷淡淡的,問道:「誰?」

  門外人顯然是有備而來,恭敬道:「啟稟殿下。奴婢是昭陽宮的如意,娘娘記掛良媛,擔心良媛服侍太子殿下有不周到的地方,特意交代奴婢來教些規矩。」

  皇后宮裡的人。葉葶微微怔住,心裡又很快明白過來了,皇后怕是不放心她這位新寵。

  這不難理解。

  皇后本來就覺得此事荒謬,本想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過去了,但最後又做不到視而不見。皇后擔心葉葶這種野路子新寵不知禮數,『不懂事』,所以特意讓人來教規矩。

  某種程度上,皇后也真是為太子操碎了心,既顧忌又親近的,很矛盾。

  蕭知珩聽後沒有什麼反應,隔著昏暗的光線注視著她,低聲問:「你覺得呢?」

  每每他這麼直直地注視著你,低聲說話的時候,就會給人一種溫柔又寵溺的錯覺。

  但葉葶知道那不是真的。

  因為她下一句就聽到他內心陰暗的聲音——

  【規矩是死的。有意思,打算給孤教出個活死人來麼?】

  葉葶聽到活死人寫幾個字整個人就不好了。

  她不知道皇后是真的教規矩想敲打她,還是想趁機調教她,但她知道不論是哪一樣,落在自己身上不死脫層皮,都不是什麼好事。

  所以她聽到太子殿下開口問『你覺得呢』時,她下意識地回了一句:「我覺得我還行。」不用教了。

  話音一落,蕭知珩就愣了一下。隨後他抬手抵在唇邊,輕咳聲裡帶出了一絲沉沉的笑意,像是被取悅了的笑。

  等在外面的人久久等不到回應,大致感覺到了什麼,小心道:「殿下?」

  蕭知珩便開口道:「不必了。都下去。」

  候在門外的如意似乎有所猶豫,但太子殿下的命令她也不敢不聽。等了一會兒,如意只好退下去,最後面色有些難看地回去覆命了。

  太子殿下十分寵愛這位葉良媛。

  甚至不許旁人說一句。

  哪怕是皇后娘娘的訓誡。

  這下事情不好辦了。

  太子殿下真的被一隻狐狸精迷了心智!

  葉葶要是知道就因為自己沒開門見人就成了勾引太子失智的狐狸精,只怕陳年老血都要吐出來,她可真太冤了。

  太子殿下哪裡有一點被狐狸精的美色迷惑的樣子?沒有。他當時甚至還想弄死狐狸精。

  不管葉葶內心怎麼想,反正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她深受太子寵愛,成了被太子捧在手心裡要星星要月亮的寶貝這種流言幾乎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

  這當然是後話。

  宮裡來的人走後,蕭知珩就躺下了。他斯文優雅地躺下來,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弄得葉葶有點不知所措。

  蕭知珩:「不睡了?」

  葉葶:「睡的。」

  她猶猶豫豫地躺下來,被窩裡多了一個人,就好像周圍的空氣都變得稀薄起來,讓她不由自主地放慢了呼吸。

  兩人無言,安靜得出奇。

  葉葶本來就是繃著一根弦,呼吸都刻意控制著,就等著對方說什麼呢。誰知道太子殿下心思難測,剛剛還一副陰晴不定的樣子,這會兒像是真的睡覺一樣,躺下就沒有聲音了。

  她等了半天,就等了個寂寞。

  算了。睡就睡吧。

  葉葶挪了挪身體,也就打算閉眼睡了。

  殿中的安神香一直在燃著,已然到了氣息最濃鬱的時刻。她的神經一放鬆下來,安神香催眠的作用就跟著來了,沒過多久,她一度跑散的睡意就慢慢回籠了……

  兩人躺在佈置得十分喜氣的榻上,同枕而眠,今夜還真的有點像是恩愛新人的意思……當然,如果兩人不是同床異夢的話。

  葉葶入睡很快,但她睡沉了之後,沒多久,又做起了驚醒前那沒結束的連環噩夢。

  蕭知珩躺下便一直閉眼不語,安安靜靜的,他卻並沒有睡著。

  跟葉葶不一樣,安神香對他不起什麼作用。他閉眼不說話,是因為頭痛。一旦到了夜裡,頭上的痛意總是不經意間襲來,日復一日加重,讓他心底暗自煩躁。

  這是病,無藥可治。

  他在這種綿軟而漫長的疼痛裡煎熬了十幾年,一身沉痾,不得解脫。

  適時,外頭一陣冷風吹落了老樹的一截枯枝砸到窗上,蕭知珩緩緩地睜開了雙眼。

  如果此刻殿中的燭火沒熄滅的話,那麼別人就能很清楚地看到他的面色是極度蒼白的。

  蕭知珩那張溫潤清雅的臉上此刻表情寡淡而冷漠,非人非鬼的模樣,看上去沒有一絲溫度。

  其實不只是看上去沒有溫度,他身上都是冷冰冰的。明明殿中是暖烘烘的,到了他這裡像是生生被隔斷了,一點用都沒有。

  蕭知珩心裡掠過一陣冷嘲,抬起手鬆鬆地搭在額上,遮住了眼睛。

  他靜了一會,準備起身。

  忽然,一團暖意拱到了蕭知珩的身邊,他微微怔了一下。

  葉葶睡得沉就不省人事,而且她睡覺還有個不太好的習慣,就是她習慣性側身躺,後背卻不能空落落的,總是要無意識地貼著什麼東西才行。

  就像現在,她側了身,背對著蕭知珩睡著了,後背就得挨著人。所以他一動,她就動作慢一拍地跟著動了。

  葉葶很怕冷,但待在暖洋洋的地方,她身體暖起來也快,整個人裹在被縟裡,像個暖乎乎的小火爐。

  蕭知珩就被她身上的溫度短暫地驚了一下,但他神情依然是沉靜的,默了默,最後將她掙開的被子拉上。

  做完了這些,他便順勢起身了,但是沒能成功。因為葉葶拱過來,壓住了他的衣角。

  蕭知珩將人推開了一點,但是不知道怎麼弄的,她的頭髮有一縷好像是跟繡枕的暗扣纏上了。他試著扯了一下,結果發現他的頭髮好像也纏上了。

  蕭知珩沉默了,也停住不扯了。

  他用力地按了按額角,開口時嗓音有點低沉,輕聲道:「醒醒。」

  葉葶沒醒,專門為太子殿下準備的頂級安神香的作用在她身上發揮到了極致,睡得相當沉。

  蕭知珩默了默,這一被打斷,安靜下來後他也不想再起身了。大概是心靜了,額角揉著揉著,他的頭似乎也沒那麼痛了。

  蕭知珩偏頭,伸手拿到了放在床頭上,那用來剪燭芯的剪刀。思忖了片刻,他就把流蘇暗扣和兩人亂纏成一團的頭髮給剪了。

  動作俐落。

  蕭知珩弄完後,隨意地把剪刀和那一綹可憐的髮絲放到床頭矮櫃子上了,面上始終無波無瀾。

  本來他是打算把繡枕也扔了的,但這樣一來少不得又要來回折騰,便作罷了。

  蕭知珩睡意沒有多少,但分了神,身上密密麻麻的病痛也不那麼明顯了。

  兩人靠得太近。

  他稍稍退開一些,葉葶毫無所覺,但沒多久她的後背就慢半拍似的,貼過來。

  「……」

  這種詭異的投懷送抱,他還是第一次見。

  太子殿下忽然覺得很有意思。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0-6 10:12 AM

第十四章 殿下您病得不輕啊

  第二日葉葶醒的時候,發現自己頭髮少了一綹。頭髮被剪了,短了一大截。

  她正對昨晚發生了什麼而感到懷疑人生時候,發現太子殿下那頭烏黑的長髮也沒能倖免,也被剪了。

  葉葶身體動的時候,蕭知珩就醒了,他聲音帶了點沉睡過後的沙啞,道:「怎麼了?」

  葉葶抓著一捧剪得坑坑窪窪的頭髮,「頭髮……」

  蕭知珩靜躺了一會兒,他面上始終是帶著不健康的蒼白。夜不能寐和睡醒時的痛苦對他來說幾乎是對等的,所以他每次醒來那雙黑眸裡總是染了紅血絲,眼神渙散,要很久才清醒。

  半晌後,蕭知珩眸色恢復正常,他慢慢地坐起了身,道:「在這裡。」

  葉葶看過去,就見到剪刀旁那一團纏著流蘇線的亂頭髮。

  他還補了一句:「孤剪的。」

  葉葶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了,憋了好一會兒,才問他:「為什麼?」

  蕭知珩本來是想說因為你睡得太沉叫不醒,他無法才自作主張的。但話到嘴邊,他眼角餘光掠過那把剪子,忽然就改變了主意。

  他並不在意地抓了把自己的髮絲,又鬆開,勾唇輕笑了下,慢條斯理地說道:「因為孤想起來民間舊俗通常新人都要結髮——孤那麼喜歡你,別人有的,你也要有。」

  葉葶:???

  這個她真的可以不用有。

  蕭知珩說完後,就起身了。沒多久,春芽進來伺候,看到剪子旁的亂髮,臉就紅了。

  兩位主子好恩愛。

  太子殿下甚至都為葉良媛結髮了啊。

  葉葶的頭髮被剪得莫名其妙,而這一夜過後她被冠上太子殿下心頭肉的名頭,她更是莫名其妙。

  然而沒人在乎事情的真相。

  梳髮的時候,葉葶望著那一綹梳不上去的頭髮,面色發愁。

  春芽就笑著說道:「良媛不用擔心,奴婢給您梳個新的髮式就瞧不出了。良媛福氣好,殿下是真的很喜歡您呢。」

  葉葶心塞得反問:「怎麼就很喜歡了?」

  春芽笑道:「殿下不捨得良媛學規矩受累啊。昨夜皇后宮裡來人了,殿下都不見。方才宮裡再來人傳訓喻,殿下沒讓良媛去跪聽,直接送人回宮了呢。殿下很是疼愛良媛。」

  葉葶聽得愣住,她知道這裡規矩教條繁瑣,但不知道第二天宮裡還會來人盯著。

  她沉默了一會兒,遲疑地問道:「這樣直接讓人回去了,沒事嗎?」

  這話昨晚其實她就想問蕭知珩了。

  那好歹也是宮裡的人。

  春芽聽了,反而怪道:「這能有什麼事啊?」

  這是一種並不覺得太子殿下讓宮人吃閉門羹是極其危險的事的輕鬆語氣。

  葉葶內心就有點複雜。

  這跟她心裡想的又不一樣了。

  太子府上下好像都有一點詭異的叛逆。

  ……

  昭陽宮。

  蘇皇后在翻閱起居冊,聽著宮人的稟報,眉頭皺了起來,半晌才開口說道:「太子很寵愛那個葉氏。」

  身邊宮人回道:「是。太子殿下對葉良媛寵愛太過,怕是不妥。」

  蘇皇后聞言笑了一下,道:「太子一直纏綿病榻,這是頭一回看上一個女子,正新鮮呢,沒個分寸,也是有的。」

  那宮人勸道:「可是葉良媛……原來可是蓉貴妃送去的人,只怕不安分。娘娘擔心太子殿下安危,有些事不得不提防著啊。」

  一聽到蓉貴妃,蘇皇后臉上的笑意就淡了下來,嘆息道:「本宮何嘗不想防著?但太子不喜,本宮總不能非要做這個惡人。」

  說著,蘇皇后眼裡的神色變得有些複雜,道:「再說這麼多年了,太子身子骨弱,都在養病,就沒有過特別喜歡的東西亦或是人。眼下好不容易對一個人上心,就當是解悶的玩意兒,陪陪他……也是好的。」

  宮人頗為感懷,嘆道:「娘娘對太子真是一片慈母心腸。」

  蘇皇后苦笑道:「本宮這算得了什麼?太子要是本宮親生,哪還用得著說這些話?」

  她都想太子是自己的孩子,這樣的話,她在宮中的處境自然不會那麼艱難。皇后的位置不是那麼好坐的,尤其還是繼后,她地位不如宣帝早逝的元后,寵愛不如專寵的蓉貴妃,處處掣肘。

  她膝下一雙兒女雖然是嫡出,但陛下更偏愛心疼元后留下的孩子。陛下親自封了蕭知珩為太子,儘管太子病懨懨的看上去也是一副時日無多的短命相,但陛下也沒動過換儲君的心思。

  只要太子還是東宮之主,別的皇子就沒有機會取而代之。所以就算是她的皇兒與太子同樣都是嫡子,也有所區別的。

  蘇皇后也曾不甘心,也曾努力爭取過。

  但無奈她的皇兒資質平庸,不得陛下歡心,不求上進,就連做個文章,都遠不如因三病四痛總是缺席太傅教學的太子。

  她實在無法了,進退兩難,只能指望太子。不論怎麼說,他們才是同出一脈的親人,只要太子尚在,她的中宮之位就不會倒。

  蘇皇后待太子不可謂不好,對太子關懷備至,日日親自煎藥餵藥,視如己出。

  在有自己孩子之前,她是真心將太子當成自己親子的。太子小時候體質弱但很黏人,軟糯糯的,總是追著裙尾一口一句母后,那段日子母子親情十分親厚。

  但後來,蘇皇后懷孕了,不再去長樂宮。

  太子很快又成了一個人,懂事地長大。而等他明白繼后生下嫡子意味著什麼,人已經退到合適的位置,不接近,也不打擾。

  所以如今蘇皇后才會面臨這樣為難的處境,對太子是疏遠不得,卻也親近不得。

  蘇皇后回憶往事,又像是想起了什麼,黯然神傷,眼裡流露出一絲悲傷,苦澀地笑了,喃喃道:「都怪本宮當初貪心。」

  「娘娘……」

  蘇皇后搖頭:「算了。太子府的事不要插手了,免得太子更與本宮生分了。」

  那宮人憂慮:「可是萬一……」

  蘇皇后冷淡地掃了一眼過去,那人就不說話了,點頭稱是。

  蘇皇后的目光重新落在起居冊上,更是心煩,揉著眼角,嘲弄道:「本宮自己的麻煩還沒解決,現在還哪還能管得了那麼多?」

  「蓉貴妃被禁足,權力被收走,娘娘何來麻煩?」

  蘇皇后合上了起居冊,略有心煩地說道:「陛下昨日去了儀和宮。」

  她冷笑了一聲:「用不了多久,蓉貴妃的禁足令就解了。」

  眼看蓉貴妃又要出來興風作浪了。

  她哪裡還管得了太子府的事?

  宮裡暗潮洶湧,太子府卻是什麼事都沒有。

  葉葶本來還擔心自己會被皇后找麻煩,茶飯不思了好幾天,心裡都準備好一整套作戰計畫了。誰知道半個月都過去了,一點事都沒有,壓根沒人鳥她。

  這很尷尬。

  不過沒人找麻煩是好事,這樣一來,葉葶就更加專心去折騰太子殿下的藥了。她弄這些當然不是為了好玩,主要是因為她想弄明白,太子得的到底是什麼病?

  她曾問過春芽,還有府上的人,結果所有人都說太子殿下是天生體弱,肺腑俱虧,患的是難以痊癒的寒症。

  而她問林總管的時候,得到一樣的答案,但林公公神情沉重,顯然有點欲言又止的意思。

  林德:「殿下的寒症得來已久,這些年湯藥沒斷過,底子都要虧透了,可輕易動不得那些虎狼之藥。殿下身子骨虧虛,多用溫補良藥才是正經,勞良媛多費心了。」

  最近太子殿下日日喝葉良媛搗鼓的補湯,雖說是看不出什麼效果,但殿下好歹能緩一下用兇猛苦藥止痛的次數了,這就是好事。

  葉葶沉思片刻,就問了一句:「殿下得的只是寒症?」

  林德神色微變,他大概是突然想起來葉葶有略懂醫理這個技能,面色凝重,慎重道:「良媛可是看出了哪裡不妥?」

  葉葶當然沒看出來,忙擺手道:「沒有,沒有。就是隨口一問。」

  開玩笑,宮裡全體太醫診斷出來的結果,她一個屁都看不懂的路人甲能看出什麼不一樣的東西來,那真是活見鬼了。

  想是這麼想的。

  但葉葶總覺得哪裡不對。

  她想不通,所以就一頭紮進醫書裡,專門去翻那些疑難雜症的本子,不過她看得最多的還是有關寒症這方面的。

  得了重寒症的人極其畏寒,肺腑虧損,寒邪侵體至氣血兩虛,重則頭痛欲裂……這些要命的症狀,在太子殿下身上一一對上了。

  葉葶心情很沉重,這樣的話,太子殿下真的很脆了。

  她用筆在寒症那頁畫了一個圈,看著看著,就有點出神了。在她不注意的時候,身側伸出一雙修長而白皙的手,拿起了她的書。

  葉葶一愣,扭頭就看到了清冷淡雅的太子殿下。他微微低頭,隨意束起的墨髮垂落,抿唇不語時神情冷清清的,此刻卻有些慵懶。

  葉葶本想起身奪回書,但見來人是他,就硬生生地收了手,「殿下。您怎麼來了?」

  「路過,」蕭知珩的嗓音低低的,看她凌亂的筆跡,扯唇笑了,問道:「聽說你在打聽孤的病?」

  葉葶早就想好的藉口,道:「殿下要我燉補藥,我擔心出錯,就問了別人一點。這書……就是隨便看看。」

  蕭知珩不置可否,他一頁頁地翻葉葶讀過下筆記錄的地方,語氣略有些停滯,問道:「你,不信太醫的診斷?」

  【膽子挺大。】

  葉葶面皮一繃,當機立斷:「沒有。」

  太子殿下目光半垂著,隨後在一堆書裡挑挑揀揀抽出一本,輕聲道:「這是什麼?」

  葉葶看見書籍上記載的那些亂七八糟的病,還有被她劃了一道的南域鬼巫術小注,形容起來類似於人吃錯藥導致精神分裂的內容……

  大意了。

  蕭知珩卻像是看得十分投入,笑意深長,看向她,用他那清雅的聲音,問道:「你覺得孤神智錯亂,性情暴戾?」

  【好奇怪。孤沒發瘋,沒殺人,應該也沒讓她見過血腥才對——】

  葉葶頓時警鈴大作,連聲道:「怎麼可能?殿下溫文爾雅,表裡如一的心性純善,寬仁待人。這些閒書都是我瞎看的。」

  蕭知珩看著她。

  隨後他就輕輕地放下書,凝視著她的眼睛,笑了笑。他也不拐彎抹角了,說道:「你想知道什麼?你問,孤就告訴你。」

  這簡直就是一種縱容又溫柔的語氣。

  葉葶一瞬間都有種自己真是被他慣著的感覺,但她知道那不是真的。

  不過既然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那她索性就一不做二不休,咬牙問,「殿下得的是什麼病?」

  「寒症。」

  葉葶小心翼翼:「只是寒症?」

  蕭知珩:「不止。重寒之症,牽連肺癆頑疾,難以痊癒。」

  說到這裡,他就停了一下,聲音冷清清地說道:「哦,可能還被什麼人弄了點南域鬼巫術,所以孤才要找個命格極強硬的女子鬥小鬼。林德不是說孤這幾日的氣色好多了?都是你富貴旺夫的功勞。」

  「……」

  你有毒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0-6 10:24 AM

第十五章 這畫風就很清奇

  葉葶得到太子殿下半認真半開玩笑的回答,心裡大概就有譜了,她把寒症重點圈了起來。

  這或許是一個突破口。

  她想到的辦法其實很簡單粗暴,太子殿下的病連整個太醫院都束手無策,那就說明一般的常規療法行不通。

  正常的治法沒有辦法幫太子擺脫暴斃病死的結局,那就需要搞點違規操作。

  而葉葶能想得到的非一般手段,其實就是偷個小掛。她努力回想遊戲裡曾經出現過的靈丹妙藥,也不管有用沒用,把能想起來的草藥都記下來,一個個對著醫書找。

  廢寢忘食,比當年她考試還拼。

  她簡直是用生命在啃書。

  而葉葶的舉動,讓林總管很是動容,心想太子殿下任性卻不是色令智昏,好歹這是個有良心的不是?

  那日林德到書房,說:「殿下,葉良媛找了很多醫書古籍,書房收著的那些都搬到東暖閣了,至於書房上格那些……老奴不知道該不該取下來,想請示殿下。」

  蕭知珩正坐在椅子閒散地看東宮的庶務冊子,神情清冷。他聽了之後便隨手把冊子放下,直接說:「都給她。」

  林德點頭稱是,又笑著說道:「良媛有心,為殿下的病下了很多功夫。」

  蕭知珩也笑了,他看了眼窗外陰沉沉的天,像是陷入了某種沉思,幽幽問道:「你說她這是為什麼?」

  為什麼那麼拚命?

  裝的?

  何必呢,為博取他信任做到這份上過於用心了,實則要糊弄病秧子不用做太多。

  噓寒問暖就夠了,左右他都是接受的。所謂關心是真是假又何妨呢?

  她真的奇怪。

  林德不知道太子殿下心裡在想什麼奇怪的東西,只是一聽主子這麼問後,他立馬道:「良媛是太子府的人,自然心裡想的都是殿下,希望您早日痊癒,盼著與殿下恩愛到老的。」

  蕭知珩聽到最後一句笑出了聲。只是他眼底宛如寒潭死水,說道:「你怎麼也開始說糊塗話了?」

  林德還沒說話就被打斷了。蕭知珩的聲音很冷靜,淡淡道:「孤活不了多久。將死之身,且熬著吧。」

  一說到生死這這種話,林德那張滿是褶子的老臉上露出了要哭不哭的表情,「殿下……」

  蕭知珩一看林老總管這副哭喪的表情頭就痛,就隨口找了個事,將人打發出去了。

  有了林總管的助力,葉葶收集到的那些千奇百怪的情報就更多了,當然也不是全都是沒用的。她在一堆看似沒卵用的知識裡,扒拉出了幾個有用的東西。

  葉葶興奮地去找太子殿下,像個急著去交試卷的刻苦學生。

  蕭知珩本來也沒有指望她能翻出什麼結果來,所以當她帶著東西來的時候,他臉上的神情頗有些意外。

  葉葶的筆法基本是沒眼看的,畫畫就更不用說了。太子殿下擰著眉頭,靜默無聲地看了半天,才勉強認出她寫的、畫的是什麼玩意。

  他不動聲色地問:「火骨蓮子?」

  葉葶點頭,蕭知珩繼而認真地看手裡圖紙,低聲問:「嗯。那是什麼?」

  葉葶解釋道:「驅寒之物,藥性溫熱,長於西南一帶,出土即枯,極其少見,沒幾人見過並無圖畫記載,但我猜它大概長這個樣子。您看,它是不是很有特點?」

  說著,她把圖紙徹底攤開,露出一副完整草圖,所謂的火骨蓮子長得跟胡瓜不相上下。

  被狗刨泥畫風糊了一臉的蕭知珩:「……」

  那確實有點特別。

  他沉思了片刻,還是沒忍住,問她:「你在哪本書上翻來的?」

  葉葶不好說這主要是她在腦子復盤了一遍遊戲道具而參考出來的東西,就隨便扯了兩本提了火骨蓮子一句的醫書。

  她保證道:「這個草藥真的有,真的,一定有的!殿下不如派人去找找這個東西?」

  別的她不敢說,但這個東西出現過,那它在這個世界是肯定是存在的。

  現在難就難在,在遊戲裡這道具是現成品,還是隨機送的,描述不祥,她該怎麼找到這東西?

  蕭知珩目光一直停留在草圖上,唇瓣微啟,他平素裡那笑裡藏刀的刻薄嘲諷都到嘴邊了,眼角餘光掃到葉葶眼底熬出來的眼圈,最終也沒有說出口。

  他開口道:「來人。」

  不多時,面色肅穆的侍衛就進來了。

  伍一海:「殿下可有事交代屬下?」

  「嗯。你帶幾個人出趟府,辦件事……」蕭知珩一吹風受涼就止不住輕咳,他面色微白,神情卻很淡然,隨手把圖紙遞了過去,「找上面的東西。」

  「是。」

  出門後,攤開圖紙的伍一海表情都崩了。

  ???這什麼玩意?

  蕭知珩對什麼事永遠都一副不上心的閒散模樣,哪怕病得最厲害時他對自己的身子都有一種放任不管的冷漠,但這事他說讓人去辦就去了,這並不多見的。

  一切全拜葉葶瞎折騰所賜。

  當然葉葶本人不專業但也並不是瞎搞,她是花了很大心思的,她連續幾日爆肝編了一本太子救命草綱目,那都是心血。

  誠然她畫圖不行,但把道具特徵畫得很突出,把特徵細款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太子派人出去找,即便手裡的圖冊一言難盡,也並不是毫無頭緒。

  ……

  沒過多久,太子府的動靜就傳到了在一旁暗中觀察的四皇子的耳朵裡。

  在自己府中聽曲作樂的四皇子神情自若,側耳聽探子密報,微微皺眉,道:「太子派人出去求藥?」

  「是。似乎是有好些日子了。」

  蕭知珂冷冷一笑,出言也絲毫不避諱,道:「那個藥罐子還真惜命。呵,都快死了,吃什麼藥還有區別嗎?」

  說著,他就揮手屏退了伶人。

  蕭知珂喝了一口茶,問道:「找什麼東西,打聽到了嗎?」

  探子回道:「大抵是治寒症的烈藥。屬下等喬裝扮成藥商借看過一回,弄到了仿圖。四殿下過目。」

  送上來一張圖紙。

  打開圖紙一看的蕭知珂:「……」

  這一坨是什麼?

  他頓時怒了,「本王讓你們去查,不是叫你們弄張鬼畫符回來!這是什麼東西?」

  探子戰戰兢兢道:「四殿下明鑑。這就是太子府那些人要尋的東西。」

  蕭知珂頓時無話了。

  他擰著眉頭,忍耐地看了許久,也終究沒能在這上面看出個所以然來。

  他陰著臉便把東西扔了。

  半晌後,蕭知珂面色就恢復正常了。

  他喚人重新換了熱茶,命人撫琴,心情才逐漸好起來,隨後便慢慢地淨手。

  蕭知珂嘴邊勾出一抹嘲諷而不屑的笑來,道:「算了。看來蕭知珩那廢物眼看自己要不行了,就坐不住,開始病急亂投醫了。」

  旁人不敢接話。

  蕭知珂微微眯眼,陰冷地笑道:「太子那麼想要救命藥,那本王不如送份禮過去,算是一份心意。」

  「你們去給本王繼續盯著,先查清楚太子府那些人要找的到底是什麼東西。」

  「是。」

  ……

  葉葶本來對找火骨蓮子這事是信心滿滿的,但等了好幾日,派出去的人都沒有消息傳回來。她心裡就開始沒底了。

  葉葶茶飯不思,愁得不行,而蕭知珩看在眼裡,不動聲色地留意著。

  葉葶陷入困惑,道:「是因為我畫得不夠仔細找不到,還是根本沒有這草?殿下,要不我還是重新翻一遍醫書吧?」

  他淡淡道:「找不到也無妨。」

  結果太子殿下剛說完,就有人來報喜了,「殿下,有眉目了。」

  「……」

  這東西竟是真的有。

  蕭知珩垂目看了會兒地板。

  隨後他緩緩地轉過身,臉上掛著溫煦的笑,心平氣和地問:「你說什麼?」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0-6 10:34 AM

第十六章 孤只是想換個口味

  侍衛隱約察覺到太子殿下語氣有些不對,但這時候他也只能如實稟報了,回道:「殿下交代屬下找的東西,有消息了。伍大人在一支南陽郡商隊那裡打聽到了風聲,說是有人正好收藏此物,原本伍大人化名以重金求材,但沒有成功。」

  蕭知珩默默地聽著,開門問道:「為什麼?」

  侍衛:「本來是商量妥當了,但臨了買主忽然改口不賣。」

  蕭知珩神情自若,慢騰騰地說道:「伍一海不會捨不得砸錢。不是錢的問題,那就身份的問題,買主臨時變卦少有,所以是有人截胡了?」

  「是。」

  侍衛就立刻說明了來意,謹慎問道:「所以伍大人讓屬下來請示殿下,要不要直接挑明了,說是太子府求藥?」

  畢竟是東宮道明了求藥,總沒有哪個利慾熏心的商賈敢不賣太子的面子。

  「那多不體面?強買強賣,有傷和氣。」蕭知珩語氣從容溫和,隨後他看了眼外面的天,淡淡道:「今日天不錯,孤出去走走,帶孤去見見他吧。」

  「是。」

  侍衛走後,他轉身看向眼巴巴的葉葶,姿態優雅,溫聲問:「想出去瞧瞧你翻出來的東西是真是假嗎?」

  葉葶想都不想就點頭:「想。」

  她可太想確認自己憑殘缺記憶收羅的資訊靠不靠譜了,而這草要是真傢伙,那可能就是特效救命藥了。

  就這樣,一心只想搞藥的葉葶被太子殿下帶出去見世面了。

  所謂見世面,也真的是見世面。畢竟他們要去的地方,名為柳音館。顧名思義,這是個聽曲尋樂的地方。

  到了地方後,蕭知珩瞧了眼牌匾,輕笑,「京城最好樂訪也就這麼一兩處,此人來路不小,好雅緻。」

  葉葶看到了柳音館那幾個字後,臉上的表情也不怎麼好了,原因無他,就是因為她隱約記得這地方是四皇子的地盤。

  日了。

  她忘了還有蕭知珂這塊無時無刻不在搞事的深井冰。

  葉葶興奮的心瞬間歇了一半,她艱難地說道:「殿下,這地方看起來不像是正經商賈談生意的地方,不如我們回去吧?」

  蕭知珩卻偏偏跟她唱反調,搖頭道:「恰恰相反,京城難得的風雅之所,是商賈乃至文人墨客的首選。走吧。」

  他一副風輕雲淡卻不容拒絕的樣子。

  葉葶要說的話都被堵回去了。

  接著,蕭知珩就順勢給她戴上了一頂帷帽,帶著她下馬車。前面有侍衛帶路,兩人便很順利地進去了。

  蕭知珩今日穿了件冰藍色的錦緞長袍,束著錦帶玉冠,氣質清貴文雅,看上去跟京城的世家公子一般無二。

  葉葶看他安然若素、絲毫不怯場的樣子,都差點以為他是經常出入這種地方的紈褲子弟了。

  當然了,這個柳音館也並沒有像那些煙花柳巷一樣弄得到處都烏煙瘴氣。相反,這裡佈置講究,絲竹管絃樂聲動聽,而這個地方的樓閣建造也頗為雅緻。

  這樣看來,這也確實是談生意的好去處。

  然而這地方再怎麼美麗,也吸引不了葉葶的注意。她一直留意著周圍,就擔心四皇子那個蛇精病會突然出現。

  侍衛小聲道:「公子。這是柳音館最好的雅間,沒有閒雜人等,屬下這就請那人來見您。」

  蕭知珩:「嗯。」

  隨後,侍衛就退出去了。人一走,雅間裡就只有蕭知珩和葉葶兩個了。

  葉葶正襟危坐,後背繃得直挺挺的,坐在那裡一動不動。

  蕭知珩看了她一眼,眼神幽然,卻也沒有管束她,逕自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只是他倒了茶,沒能喝下去,就被攔下了。葉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殿下別喝這裡的茶。」

  蕭知珩輕微地挑了下眉,將杯盞放下了,「怎麼?」

  葉葶:「外面的水不乾淨。」

  其實主要是怕有毒。

  蕭知珩輕聲笑了,道:「不喝茶,不喝酒,不聽曲。那你說,讓孤做什麼?」

  這話聽起來有點像是在逗她。

  葉葶一時有些費解,道:「殿下不是在聽曲嗎?」外頭是有傳來若隱若現的絲竹聲的。

  「這裡曲不是這樣聽的,」太子殿下的語調始終是輕輕柔柔的,令人如沐春風,所以他說起風月雅事時,也顯得一本正經:「指名名伶佳人來彈,紅袖風塵最動人。聽說蘇成淵說,這裡的琴曲伶戲是不錯,值得一聽。你身旁那把琴或許是綠綺,你來試試?」

  葉葶聽得眼角直抽搐。

  這等地方都來竄過,無秀大師你特麼還敢再浪一點嗎?她總算是知道之前那些信裡他那些行文浮誇、讚美起人時假的一批的華麗詞藻是怎麼來的了,可不就是在這種地方取材的嗎?

  所以她一聽太子殿下說你試試,表情就很僵硬。她矜持地推拒道:「這就不了吧……」

  話音剛落,她就聽到了他內心幽幽的心聲——

  【不會彈麼。有趣,擅琴也是假的。】

  【還有什麼?】

  葉葶舌尖一轉,立馬換了話頭,正色道:「主要是天太冷了。我手都僵了,彈不動。」

  手不僵也不會彈的。

  她不會。

  適時,窗外有一陣冷風吹了進來,蕭知珩低低地咳了一聲,他『嗯』了一聲,沒有再深究葉葶的琴藝是真的還是假的。

  他掃了眼桌上精緻的紅字木牌,眉目間帶了點百無聊賴的淡漠,緩聲道:「等人枯燥乏味。此道你懂得比孤多,點一曲吧。」

  ?你又在試探我什麼?

  葉葶表情麻木地說道:「哦,那請幾個人唱一首麻姑獻壽吧,喜慶,熱鬧。它雖不合時宜,但其實我最欣賞它了。」

  「……」

  葉葶口味獨特的奇葩安利,矜貴的太子殿下終究還是沒有吃下去。沒點曲,也沒叫人。

  不過他們不叫人,不代表別人不會來。

  沒過多久,外面就有人來了。

  葉葶一看到來人,心就有點想死了。

  這是什麼狗屎運氣?她總共就出了兩趟門,結果都碰上難搞的前僱主了。

  只見渾身都是風流韻氣的蕭知珂,一身貴氣華服,他緩步而來,笑著說:「我還以為上了雲月閣不點人不聽曲的人是誰呢?原來是太子殿下,稀客啊。」

  說話時,他看了眼杵著一動不動的葉葶。

  葉葶起身行了個禮,反正沒露臉,就光明正大地當起了透明人。

  蕭知珩面色如常,淡道:「久不出門,算不得稀罕。聽說這裡聽曲極好,孤來坐坐。」

  兩人的關係在明面上都算不上親厚,一開口,客套又疏離。

  蕭知珂聞言,也從容地應對,主動道:「臣弟正好尋到了位妙音佳人,太子想聽曲,不如請她為太子撫琴一曲?」

  這麼巧?

  不可能。

  葉葶覺得四皇子心裡在憋著什麼壞。

  蕭知珩一聽後,似乎來了一些興致,說道:「是嗎?」

  蕭知珂讓身後那個用面紗縛臉的女子走到人前,笑道:「去,替太子彈一曲。」

  面紗女子盈步上前,眸含秋水,聲音柔婉得能掐出水來,「民女白露,見過太子殿下。」

  這聲音嬌柔多情,不必伸手撫琴,這佳人的絕妙音色就堪比繞樑琴音。

  太子本人聽酥了沒有葉葶不知道。

  反正她聽得手臂上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而讓她吃驚的是,清心寡欲的太子殿下正若有所思地盯著這位白露姑娘看,準確的來說他是盯著對方柔情似水的眼睛看,似乎有些感興趣。

  葉葶沉默了。

  同時她內心也很無語。

  四皇子你除了一手蛇蠍美人計,還會玩別的套路嗎?你真的太惡趣味了。

  白露很聰敏,她立刻就察覺到了太子停留在她身上的視線,眉心微動。

  白露大概是想要順勢上前奉茶,但葉葶面無表情地擋住了她的靠近。在老前輩面耍花招?不存在的。哪礙眼,她就在哪裡。

  蕭知珂臉都黑了。

  葉葶的小動作,蕭知珩自然是看在眼裡了。他笑了一下,不輕不重地捏了下她的手,有點像漫不經心的懲罰,又有點像古怪的親暱。

  葉葶手指一僵,瞬間就老實了。

  蕭知珩對白露說:「不必了。你下去吧。」

  白露下意識看了眼四皇子。

  蕭知珂默了默,便揮揮手:「下去。」

  他深幽的目光在葉葶和太子身上來回,最後兀自笑了,索性就開門見山道:「太子不品酒不賞美,不聽曲,可是在等人?」

  蕭知珩也不遮掩,笑容斯文,直白道:「嗯。等一個販珍奇草藥的商人,他手裡有孤想要的東西。四弟見笑了,孤打算重金求藥。」

  蕭知珂被重金求藥這幾個字噎了一下,看向蕭知珩略顯蒼白的面色,神色有些陰鬱。

  好礙眼。

  真的太礙眼了。

  這廢物都成了這副一天離不開湯藥的鬼樣子了,怎麼還撐著不死呢?

  他在心底泛起一絲嘲諷的冷意,面上卻懶懶地笑道:「太子想要什麼東西,還用得著求嗎?父皇整個太醫院都能送到東宮去。呵,看來是太醫不中用,竟讓太子親自求藥。」

  這話說深了說就重了。

  診治太子的御醫是宣帝親自下派的,醫術自是不必多言,不信太醫院反而偏信民間的野路子,無疑於質疑聖上。

  葉葶心想這四皇子不是省油的燈,句句陰陽怪氣同時話裡還帶暗刺。

  「那倒不至於,」蕭知珩笑意淡淡,用一種極其輕描淡寫的語氣,說道:「十多年的藥孤喝膩了,換換口味。你有推薦嗎?」

  「……」

  「……」

  葉葶簡直耳朵都要聽麻了。

  要不要那麼抽風?

  還問死對頭有沒有推薦?殿下您是嫌命太長,平淡地活得不夠快樂了嗎?

  她試圖開口打破這詭異的沉默,滯澀道:「那個殿下……」

  蕭知珂在短暫的沉默後,涼幽幽地開口說道:「那還真是巧了。說不定臣弟有太子要的東西。」

  蕭知珩抬眸。

  蕭知珂:「實不相瞞。前日臣弟不慎染了風寒,正好下面的人獻了一味怪異的藥上來,名為火蓮子,稍取用便如有神效——不知太子可是要尋它?」

  葉葶眼睛亮了起來,雖然名字只差了一個字,但應該是錯不了了。

  蕭知珩當然是分辨不了什麼真假,但他能觀察葉葶的反應,他看出了她的蠢蠢欲動。

  實際上他從頭聽到尾內心始終是淡然的,興致並不高。比起這個,他更感興趣的是留意葉葶的一舉一動,不動聲色地觀察著。

  蕭知珩點頭,沒什麼感情地說道:「踏破鐵鞋無覓處,四弟可否割愛?金銀財帛不在話下。」

  「太子談錢就生分了……」

  「那孤恭敬不如從命,」太子殿下毫無負擔地出言打斷,並順著桿子往上爬,「東西呢?」

  蕭知珂:「……」

  你他娘的就直接伸手要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0-6 10:48 AM

第十七章 孤真是嚇死了呢

  蕭知珩面不改色地問了,主動開口的蕭知珂拿不了喬就算心有惱火,也不能出爾反爾,到底是有失風度。

  蕭知珂神色有點陰冷,喚人來,開口吩咐道:「來人。去府上將東西太子要的東西取來。」

  很快就有人離去了。

  葉葶不知道四皇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但她是真的想見到實物,怎麼著也得硬撐到最後。

  哪怕四皇子的眼神像條陰冷的毒蛇一樣似有若無地纏在她身上。

  葉葶把目光放到窗外,拒絕眼神交流。

  他們出門的時候就挺晚的,在這柳音館也待了那麼長時間,這會兒天色已經不早了。

  蕭知珂也不是十分在意,他慢慢地收回了放在葉葶身上的目光,懶散地說道:「等下人回府上取東西來,還有些時候。空等實在枯燥,不如找點樂子?」

  蕭知珩一身清雅,只是他白皙的面上透著一絲病氣,顯得沒什麼精神,「什麼?」

  蕭知珂:「太子久不出門怕是不知道,宵禁令解除了,如今京中熱鬧得很,今日正好就是百花奪魁之夜。太子在這雲月閣觀賞,正好。」

  葉葶面無表情地聽著,她真的是一丁點都沒聽出來這裡面有什麼樂子可取的?四皇子還想故技重施塞人給太子麼?好天真。

  太子殿下能談笑間讓你的美人團滅。

  蕭知珩勾唇一笑,道:「是嗎,那孤是來巧了。」淡然的語氣裡聽不出喜惡。

  蕭知珂扯唇笑了,眼神有些陰暗,但他很好地掩藏了起來,內心那一抹陰鷙並沒有在臉上流露出一絲來。

  他頗有幾分情真意切地說道:「臣弟聽說太子喜歡聽瑤琴樂,尤其鍾愛廣陵幽曲,今日或許就能讓太子盡興了。」

  蕭知珩摩挲著茶杯的指尖一頓,黑眸微動,似有暗浪湧動,有似什麼都沒有。

  他笑著說:「那孤不論如何都要聽一聽了。」

  不知是天色漸晚,秋冬入夜風冷,葉葶莫名就感覺到了一陣陰寒的冷意。

  蕭知珂聽太子這麼說後,笑意就更深了。他拍了拍手,大概是讓人去準備了。

  沒過多久,柳音館絲竹管絃樂聲響起了,鬥豔的美人如雲,歌舞吟唱,若有亂花迷人眼之感。

  葉葶臉上莫得感情,她整顆心就掛在火骨蓮子上面,什麼都看不進去。

  她現在只想知道,四皇子的人去取個東西為什麼要取那麼久?他們就是散著步回去的,這會兒也該回來了。

  到底在搞什麼花樣?

  然而很快她就知道了,不安好心的四皇子還真的在搞花樣,目標是太子殿下。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周圍的喧鬧漸漸地消失了,館中響起了一陣低沉而悠揚的琴聲。中途琴聲如亂流擊石,逐漸變得凌厲肅殺,讓人不由地站定聆聽,也有一種異樣的心亂感。

  葉葶看向蕭知珩,只見他神思沉凝,他那清雋淡雅的面龐在紙醉金迷的燈火下顯出幾分淡淡的陰鬱。

  他目光深深地望著彈琴那個人。

  太子殿下對琴聲感興趣,對下面那個人也很感興趣。

  葉葶心裡一得出這個結論,就偷偷挑開了小小一角紗幔,認真去看彈琴的那位高人。

  不出她所料,彈琴的果然是那位白露姑娘。她都服了,四皇子真的有毒。

  曲終人未散,蕭知珂似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笑著問:「太子覺得此曲如何?」

  蕭知珩點頭:「甚好。」

  就在葉葶以為四皇子開口下一句就是要送人了,沒想到他卻避而不談了。蕭知珂低頭抿了一口酒,並沒有順水推舟說送人。

  也不知道他這是什麼意思。

  她看了眼蕭知珩,見他也像是無事發生的樣子,靜坐無聲,心裡就更覺得古怪了。

  之後沒多久,四皇子派去取東西的人,就像是掐準了時間趕回來了。

  隨從奉上一個錦盒,道:「四殿下,東西帶來了。」

  蕭知珂看了一眼,拿到手裡,隨後就遞給了蕭知珩,「不知太子要尋的東西可是這個?」

  東西一到,葉葶的注意力就被吸引過去。

  蕭知珩也抬眸看了,只是他的目光在琉璃瓶上停留了片刻,便移開了,他緩緩地看向葉葶,等著她的反應。

  葉葶看清楚琉璃瓶裝著的那一株長相奇特的火紅色珠子草時,有點遲疑。因為這跟她想像中的模樣不太一樣,最主要是跟她畫的圖很不像。

  可以說兩模兩樣。

  但不管東西是真是假,拿到手研究最要緊。所以葉葶厚著臉皮點了頭,意思就是對太子殿下說:對,沒錯,我畫的就是它。

  「嗯。」蕭知珩應了聲,將琉璃瓶拿過來仔細看了,輕笑著說了一句,「倒是長得比孤想的清秀許多。」

  葉葶:「……」

  太子殿下直接將東西收下,完全沒有半點不好意思,最後只客氣道:「多謝四弟。」

  蕭知珂大概這輩子都沒有見過厚顏無恥地開口要東西,最後連說句回禮話意思意思一下都沒有的人。罷了,跟一個快死的人計較什麼呢?他嘴角的笑意微冷,道:「應該的,太子客氣。」

  蕭知珩點頭致意,美人也看了,曲也聽了,最後等到了東西便不再多留,起身離開了。

  葉葶當然巴不得立刻就走。

  他們離開的時候,蕭知珂並沒有做什麼,只是虛虛地側身靠在擺架上,神態自若。只是葉葶走在後面,總感覺自己的後背被刀子刮著,難受得很。

  不用懷疑,四皇子暗藏惡意的眼神肯定是落在她身上的。

  葉葶頭也不回,跟著太子下樓。

  侍衛原本是默默候在門外的,這會兒等主子出來,便在前面帶路。

  柳音館很大,他們七拐八拐的,出了中庭,就到了一處靜謐偏僻的外院。不料半路就遇上了一個人,像是已經等了很久。

  那人正是白露姑娘。

  白露姑娘一見蕭知珩,面上有些驚慌無措,下一刻卻是撲通一聲就跪下了,紅著眼道:「求太子殿下救命。」

  葉葶:「……」

  強行送可還行。

  蕭知珩眸光清清涼涼的,他笑了笑,似無奈地說道:「你是四弟的人。你來求孤?」

  說話時,他眼風掠過侍衛,無聲地命令其退到院門外守著。

  白露咬了咬唇,說道:「殿下明鑑,民女並非四殿下的奴僕,形勢所逼,流連在柳音館日日撫琴,民女是不得已為之。」

  蕭知珩波瀾不驚,不置一詞。

  白露抬眼看神情沉寂的太子,暗自深吸了一口氣,咬牙道:「民女……民女是先皇后近侍女官之後,家人俱已亡故,唯有民女一人僥倖活下,處境艱難。民女心裡有話想對殿下說,始終尋不到機會,這才出此下策。」

  葉葶愣了,萬萬沒有想到還有這麼一齣。沒想到這白露姑娘還是有隱藏身份的,她主動接近太子殿下,可能不完全是四皇子安排的。

  只是怎麼跟先皇后扯上關係了?一瞬間,她腦子裡飛快地閃過好幾個念頭。先皇后是太子生母,早早就病逝了,眾所周知,這沒什麼問題。

  但如果元后薨逝,牽連甚廣,連剩下來的宮人乃至後人都不得倖免於難呢?那這裡面肯定就有故事了。

  有一種可能就是先皇后的死因有異。

  這個白露姑娘帶著秘密,千方百計吸引太子注意,一旦要講故事,必然不簡單。

  想到這裡,葉葶臉色就變了。

  這個故事她好像不能聽。

  蕭知珩不置一詞,重重陰影覆蓋在他臉上,看不出喜怒。他壓著沉悶的咳嗽,面上神色好像是沒有什麼變化,笑著問葉葶:「你出去等孤?」

  葉葶立刻道:「好。」

  她半點猶豫都沒有,立刻就離開了。

  不過她在抬腿離開的時候,聽到了太子殿下內心的嘲弄以及陰柔的嘆息——

  【膽小鬼。】

  【這麼好的機會,留下來聽——若聽到了秘密,不就抓到把柄了嗎?】

  葉葶表情冷漠,走得更堅定了。

  太子想讓她聽到的秘密是真是假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要命的把柄送給她,她都不敢隨便抓。

  掉腦袋的事它能是好玩的嗎?

  葉葶走得乾脆俐落,除了外院,頭都沒有回,一路走到了外頭,出了側門,便逕自上了馬車。

  外頭天黑夜冷,這偏街巷道無人來往,離煙花柳地的熱鬧遠了,就顯得這巷口冷清清的。

  葉葶進了馬車就拿毯子蓋著了,手冷,夜裡的風颳得厲害,身上也冷。

  趕馬車的小廝也很機靈,見主子不適,立刻就換上了厚簾,笑道:「這風颳得厲害,天冷,明兒興許就下雪了。殿下畏寒,您也當心些。」

  「多謝,」葉葶道了聲謝,然後看著忙裡忙外的小廝,就問了一句,「怎麼就你一個?」

  小廝回道:「陳叔去另行備車了。」

  「備車?」葉葶微微皺眉。

  不過很快她就想明白了,她和蕭知珩兩人在柳音館磨蹭了那麼久沒出來,肯定是有事。萬一是太子殿下『看中』了什麼人,總是要將人帶回去的,多弄一輛馬車,有備無患。

  這個考慮可以說非常周到了。

  很有林老總管左右逢源、兩手瞎抓的辦事風格。

  葉葶這麼想著,就不可抑制地想到了白露姑娘說的話。如果白露真的是帶著秘密來的,事關太子,那肯定不是小事。

  她想做什麼呢?

  告訴太子先皇后的死另有其因?說先皇后是被什麼人害的,讓太子去復仇?

  葉葶越想越覺得有道理,她努力去想遊戲世界的相關劇情,一無所獲。

  畢竟這個又觸及到她的知識盲區了,不是沒有印象,而是遊戲裡完全沒有涉及這一塊。

  遊戲世界沒有太子壓根這個選項,完全空白,他的線從一開始就是死的。

  葉葶再一次覺得自己真的太難了。

  為什麼她偏偏是跟太子殿下帳號關聯了呢?這分明就是地獄難度。

  她揉了揉眼角,忽然車內顛了一下,馬似乎受驚了叫了兩聲,打亂了她的沉思。

  葉葶愣了下,就開口喊了兩聲小廝,沒聽到回應。外面靜得有些過分了。

  她拉開厚簾的時候,就撞見了不知道哪裡冒出來的四皇子,眼皮一跳,「四殿下。」

  蕭知珂站在馬車旁,看向她,笑道:「還以為你不記得本王了。看來你跟著太子,過得是很不錯,背主倒戈,膽子不小。有時候本王都懷疑自己,當初是不是送錯人了?」

  葉葶神經緊張起來。

  某種意義上,你說的是對的。

  蕭知珂看她,握住了馬車的韁繩,道:「你在等人救命?太子佳人在懷,現在可沒空管你。」

  葉葶知道四皇子在暗示什麼,無非是說太子喜新厭舊要棄她了,提醒她少做夢,還不如老老實實地跟他混有前途。

  她冷靜道:「四殿下想做什麼?」

  蕭知珂笑意淡了下來,道:「想做什麼,不是早就告訴你了?裝糊塗可不行啊。娉婷,你知道本王是怎麼對不聽話的人的嗎?」

  葉葶當然是知道的,道理講不過,殺人滅口。然而現在悲催的事實卻是,聽話的人都已經死了,不聽話的她還活著。

  這節骨眼上葉葶不能來硬的,就只好與之周旋,索性就順著他的話,往下套,「那四皇子到底想要我做什麼?」

  蕭知珂不答反問:「聽說蕭知珩將他的湯藥都交給了你?」

  葉葶心下一跳,「四皇子要……我下毒?」

  又來?

  你瘋了,不可能的。

  蕭知珂:「本王怎麼可能讓你做這麼危險的事呢?有人會替你做的。」

  他深深地說道:「你只要稍稍配合……」

  話音未落,蕭知珂像是察覺到了什麼,他便撤退了半步,隨後四皇子府的馬車就到了。緊接而來的,還有其他人。

  蕭知珂冷笑了聲,就揚長而去了。

  葉葶好不容易等到煩人的四皇子走了,才要鬆下一口氣,卻見旁邊不省人事的小廝,有點頭大。

  她只好去叫醒那個小廝。

  很快,蕭知珩就從偏門出來了。

  他還是來時的樣子,清貴而文雅,修長的身姿在寒風中有種說不上來的寂寥,清冷得讓人難以靠近。

  他一步步走來,到了神色怔忡的葉葶面前,笑著問:「看什麼?」

  葉葶沒看到該出來的人正意外呢,就順口說了,「那個白……」

  蕭知珩微微挑眉。

  葉葶只好生硬地改口,含蓄道:「林總管可能呃……擔心殿下買東西不夠放,讓人多備了一輛馬車。」

  蕭知珩掃了一眼過去,就看明白了。

  他淡淡道:「多事。」

  葉葶被拉回馬車裡,一路往太子府走。

  蕭知珩支手靠在輿几,有一下沒一下地揉著太陽穴。他的臉色很白,眉間縈繞著揮之不去的鬱氣,看上去整個人都不太對勁。

  葉葶擔心:「殿下您還好嗎?」

  「嗯?」

  「您的臉色很差。」

  蕭知珩表情寡淡,幽幽道:「或許是剛剛聽白露姑娘說了一個鬼故事。孤嚇壞了。」

  「……」

  他看向她,笑著問:「想聽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0-6 11:07 AM

第十八章 殿下您非得嚇我嗎?

  葉葶本能地抗拒,道:「好像不是很想。」

  蕭知珩:「不好奇嗎?」

  好奇個鬼啊。那種動則要命的秘密是我這種小透明能聽的嗎?

  葉葶堅定地搖頭。

  蕭知珩點頭:「好。孤告訴你。」

  葉葶:?????

  你等等。

  然而蕭知珩自顧自地開始了,一開始問她聽不聽根本就是走個過場而已。

  「孤的母后,」他像是陷入了久遠的回憶,割裂的片段要凝神想一下才能繼續,緩聲說,「身體不好,身邊伺候的人也不多,親近女官只有一人。她的樣子……孤不大記得清了,大概是不難看的。孤還記得這個人,是因為她會用瑤琴彈廣陵邑的民謠小調,孤小時候總睡不好覺,幸好有它。」

  葉葶這一下腦海裡就立刻閃過了他一開始盯著白露看的畫面了,難道是因為這個?

  聽曲也是,難怪太子殿下方才聽得那麼投入,原來是聽到了曾經賴以生存的催眠曲了。

  只是她越是聽他說下去,心裡那種莫名的負擔感就越強烈。因為太子殿下這樣溫溫柔柔地回憶講故事,總是有一種恐怖片的氛圍。

  葉葶乾巴巴地勸道:「從前的事殿下既然記不大清,那就不說了吧?」

  蕭知珩看她坐立不安的樣子,就笑了,似有些費解地問道:「孤講的是孤自己的事。你怕什麼?」

  廢話。

  你人要是正常的,誰會怕?

  葉葶阻止不了,滄桑地閉了嘴,太子殿下就滿意了。

  蕭知珩慢條斯理地繼續說:「母后病逝後,那個女官緊跟著就殉主了,都說她是赤膽忠心主僕情深,忠心是真,但殉主其實沒有,她是被賜死的。」

  他面色始終是平靜的,眼裡也沒有什麼波瀾,道:「因為華清宮的奴僕伺候不周,母后離去得十分突然,又或許是正巧撞上了聖上壽寧節那日,有些不吉利。聖上震怒,株連了整個宮的人,一個都沒能留下……」

  聽到這裡葉葶就不由地小驚訝一下。

  難以置信,宣帝跟元后原來竟是這麼情深的嗎?這乍一聽有點像天子痛失所愛,大開殺戒的慘烈故事。

  蕭知珩似乎看懂了她心中所想,勾唇一笑,語氣平靜地說道:「母后病時,藥都是陛下親自餵的,少年夫妻,自然情深。」

  說到這裡,他目光就對上了葉葶略帶詫異的眼,幽幽道:「不然孤為什麼會是太子?」

  這就跟說得通了。

  宣帝最是看重元后所出之子,蕭知珩封為太子,不僅僅是因為他本就是嫡子名正言順,還可能因為宣帝與原配妻子感情深厚,以此緬懷元后。

  所以即便太子體弱多病並非最好的儲君人選,但宣帝依舊是冊立了東宮之主,並且一直將病弱的太子錦衣玉食地貴養著。

  某種意義上來說,在謀權遊戲裡太子殿下這個角色真的可以說是天選之子了。

  就差一點。

  差在他從小一身病,沒有健康的體魄。

  蕭知珩似乎意識到自己的思緒跑偏了,皺了皺眉。像是開始頭痛了,他用力掐了下眉心,道:「說偏了。孤一開始要說什麼來著?」

  「……」葉葶被他看著,面無表情地說道:「鬼故事。」

  他『哦』了一聲,然後就繼續說了:「母后病逝,就在壽寧節當天,華清宮所有人都被賜死了,自然包括那個女官。此事牽連了不少人,按道理來說,那些人親族也難逃一劫,但那個女官或許是有些急智,自己死在宮裡,竟能在宮外給自己親眷留了條後路——」

  所謂親眷,那應該就是那位白露姑娘了。

  葉葶感覺接下來就是重點了。

  果然接下來她就聽到蕭知珩說:「那個女官給後人留了點東西,送出去的絕命書裡還說了點匪夷所思的事情。」

  話說到這裡,他手抵在唇邊忽然就停住了,葉葶的心瞬間就提了起來,「是什麼?」

  蕭知珩沒控制住,他低頭咳嗽出聲,不想這次咳得有些厲害,一咳竟停不下來了。他的臉上的血色褪去,顯得又青又白。

  葉葶被突如其來的狀況弄得有點慌了,急忙去拍他的後背。不過她的手剛碰到他的肩,一下就被他握住了。

  太子殿下的手很冰涼。

  明明他與平時並無太大異樣,葉葶卻莫名感覺到了一絲被他死死壓制著的情緒。

  不高興嗎?

  是過於震驚,還是難過?

  然而事實證明她真的完全猜不透太子殿下的心。等他壓住了咳嗽,停下來,卻是低低地笑了,息怒難辨,有點嚇人。

  蕭知珩接過方才的話,輕聲道:「還能說什麼?」

  「舊賬重提,死人嘴裡來不及說的話,陰謀還是仇恨,總得有一個。」

  葉葶舔了下發乾的嘴唇,看他這個樣子感覺也不好,生硬地安慰道:「殿下不想說就別說了。」

  難過就別說了。

  其實她也並不是非要知道不可。

  蕭知珩聽葉葶的話,默了一下,他又笑了,同時心裡幽幽地嘆息了一聲。

  【這麼容易心軟怎麼行呢。】

  聽見他內心感嘆的葉葶表情變得有些微妙,一時無語。

  她是真的一點都搞不懂太子殿下。

  蕭知珩執意要說到底,所以他就笑著說了下去,道:「沒什麼不能說的。她說孤的母后並非病逝,是被別人害的,冤得很。孤的母后臨終心中有恨,留了遺言給孤。」

  葉葶不由地放緩了氣息。

  蕭知珩身子微微靠近,他嗓音低沉而溫和,卻口出驚人:「遺言是,要孤殺了繼后、嫡皇子,殺光所有對孤有威脅之人,弒君奪位。」

  葉葶聽到殺人就感覺不對了,結果聽到後面就更加惶恐了,這特麼是什麼驚世駭俗的遺言?!

  蕭知珩看到她這個反應,就突兀地笑出了聲音,整個人都在輕顫著,反問道:「所以你說,這是不是個鬼故事?」

  是,肯定是!

  這麼驚悚,怎麼不是鬼故事?

  葉葶被他的話紮紮實實地震驚到,臉上都不知道該做出什麼表情才比較合適了。

  白露姑娘這哪裡是求太子庇護傳前人遺言,她這分明是傳炸彈,是要把所有人炸成灰吧?

  再說若要繼位,太子何必要殺人?難道元后被人謀害,真是恨得失去了理智,最後是瘋了不成?

  蕭知珩看葉葶臉色都變了,就嘆息了一聲,無奈道:「怎麼連臉都白了?騙你的。」

  葉葶有點反應不過來:「什麼?」

  蕭知珩笑著看她,打趣道:「怎麼孤說什麼你都信?你從前也是這樣?」

  葉葶這下也回過味來了,看他笑得無所顧忌,發現自己被他耍了,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她咬牙切齒:「殿下這樣嚇唬人很好玩嗎?」

  蕭知珩搖頭,認真地說道:「不好。孤不該嚇你。」

  葉葶真的不想理他了。

  「孤講故事怎麼樣?」

  「不怎麼樣!」

  「好。孤下次講好點。」

  「……」

  這尼瑪還有下次?

  那夜回去,葉葶的心情別提有多抑鬱了。

  她總算是領會了一番太子殿下講鬼故事那把人嚇掉色的本事,使用者體驗太差了,讓人一點都不想回味。

  葉葶身心疲憊,獨自回了東暖閣。

  春芽見只有葉葶一人回來,臉色還很鬱卒,小聲問道:「良媛不是跟殿下一起出去的嗎?怎麼您不高興嗎?」

  「高興壞了。」

  春芽還想說話,但見葉葶神色疲憊,就不出聲了,默默退下去。

  葉葶倒頭就睡,她反正是什麼都不想去想了。

  蕭知珩回府後,沒有立刻歇息,他去了一趟書房。他也沒做什麼,只是在屋子裡靜靜坐著看信。而沒過多久,書房就多了一個人。

  伍一海乘夜色而來,像是剛辦完什麼事,粗聲道:「殿下,人送走了。」

  蕭知珩『嗯』了一聲,問道:「送到哪裡去了?」

  伍一海:「按殿下的吩咐,送往江南了。」

  蕭知珩點點頭,就問:「突然把柳音館的人弄走應該不容易。沒出什麼意外?」

  「這……還是有點意外的,」伍一海面色有些為難,他擔心太子要怪罪,猶豫了一下,就大著膽子問了一句:「可殿下不是說盡快把人弄出京城,暫且不用管別的嗎?」

  蕭知珩似乎已經聽明白了,笑著說道:「那看來你們弄出的動靜不小。說吧,孤是要賠錢還是賠禮?」

  伍一海遲疑道:「大概是錢。」

  蕭知珩像是早有預料般點了點頭,喊了林德來,隨後就讓伍一海下去了。

  另一邊。

  話說四皇子撂下殺人狠話後,心有成算,便了無牽掛地回府了。

  誰知道他前腳剛進府,後腳讓他睡不好覺的壞消息就來了。

  蕭知珂心情不錯,他正準備喝安神茶的時候,柳音館的人就匆匆忙忙地跑來了,神色狼狽。

  「四皇子,不好了!柳音館出事了!」

  蕭知珂微微擰眉。

  那人焦頭爛額:「殿下走後,柳音館就失火了,前院燒了一大片!」

  蕭知珂驚道:「你說什麼?!」

  那人頭冒冷汗:「太子已開口要贖白露還其白身,但不知怎麼的,白露沒能成事。白露被太子拒後自尋短見,獨自買醉失手打翻了油燈……」

  蕭知珂聽到被太子拒後買醉這幾個詭異的字眼,登時臉都綠了。

  他二話不說立刻轉身出府,翻身上馬,火速趕去柳音館。但等他去到那裡的時候,黃花菜都涼了。

  柳音館被燒掉了一半。

  四皇子氣得七竅生煙。

  蕭知珩那個死喪門星!他怎麼不乾脆燒死在裡面?

  當夜,蕭知珩在回東暖閣的走廊上走著,冷風掠過,不由地打了個冷顫,腳步頓住。

  林德見了,便擔心道:「殿下可是著涼了?」

  「後背涼。」蕭知珩緊了緊外袍,淡淡道:「可能又有人要紮孤的小人了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0-6 11:16 AM

第十九章 你給孤吃的到底是什麼?

  從柳音館回來後,那夜後來發生了什麼事,葉葶並不知情,也沒有過問,對於不重要的事她一向關心不多。

  她的心思全在火骨蓮子上面。

  拿到東西后,她就仔細研究了,再度把自己關在屋裡翻醫書。本來她還擔心這東西是假的,但是沒有想到四皇子居然沒有拿假貨糊弄人。

  當然這不能排除的一種情況是,四皇子本人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他只是把東西拿到後吊太子上鉤引到柳音館,安排白露出場,想借白露的手辦事。誰知道最後東西是送了,但人卻賠了。

  不光人沒了,柳音館也燒了一半。

  更讓四皇子火大的是,第二天太子那個狗東西居然還派人來送所謂的贖金正兒八經地來要人了,得知白露葬身火海人沒了,便悲沉欲絕地改口說是殮葬費,還要人一定收下。

  拿到一百金『殮葬費』的四皇子當時是怒火攻心,差點把剩下一半的柳音館也砸了,在心裡痛罵了蕭知珩幾百遍。

  以此,四皇子毒殺太子的心日漸強烈。

  太子府相安無事,但是京城裡出了趣事,四皇子與太子兩人的動靜,終究還是傳到了宮裡。

  宣帝在清心殿議完政事,渾身疲憊,身邊的蓉貴妃在側服侍,細心地替宣帝揉肩捶背。

  蓉貴妃禁足才剛解,往清心殿跑得格外慇勤,又是送湯又是親自揉肩捶腿,非常的溫柔體貼,深得宣帝的心。

  本來京城近來一兩樁事有關四皇子的事傳到了宮裡,好壞不一,蓉貴妃把握了時機,恰好就在宣帝耳邊吹風了。

  柳音館失火,若讓宣帝知道四皇子運作花樓這種不正經的產業,可不是什麼好事。所以蓉貴妃避重就輕,不提柳音館,就獨獨說了四皇子得了好藥,送給太子這種事。

  宣帝頗為滿意地點頭,讚許道:「這孩子心善,平日裡與太子交往不多,卻惦記著給太子的病,是有心了。」

  蓉貴妃笑著說:「可不是嗎?珂兒最是敬重太子的。手裡有什麼好的,第一個想到的是陛下,第二個就是太子了。」

  宣帝心情見好,欣慰道:「這段時間辛苦你了。有空就讓珂兒多進宮陪陪你,算起來,朕也有些日子沒見這孩子了。」

  這就是親近四皇子的意思了。

  蓉貴妃喜道:「多謝陛下。」

  很快,蓉貴妃就退下去了。宣帝就嘆了一口氣,喚了錢公公來。

  錢公公瞧主子皺眉,便躬身道:「陛下。」

  宣帝似有心事,抬手輕壓著額頭,直接就問道:「太醫可有說了什麼?太子的病可是不好?唉,朕都忘了上次召見太醫是什麼時候了。」

  錢公公有點拿不準陛下是什麼意思,就只好斟酌道:「一切如舊。陛下也知道的,太子殿下的病……到秋冬時分,是難熬一些的。」

  宣帝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就反問了一句,道:「朕最近是不是有些疏忽了太子?」

  錢公公忙笑著說道:「哎喲,誰不知道陛下寬仁慈愛,最是記掛太子殿下?太子府御賜的奇珍異寶可從沒少過,陛下如此舐犢之情,太子殿下必然感念在心。」

  宣帝聽著,神色惆悵道:「太子身子骨弱,眼看陪不了朕多久了,到底是先皇后留下的唯一血脈,朕於心何忍?」

  「陛下慈愛。」

  宣帝點頭,道:「再派兩個太醫去瞧瞧吧,省得太子病中心有不安。怎能讓太子自己去外頭求起藥來了?荒唐。」

  錢公公急忙稱是,不過在他出去的時候,宣帝想起了其他的事,就皺眉問了一句:「等等,圍場冬狩的日子是不是到了?」

  錢公公:「是。這個月末就是了,陛下今年還是帶幾位皇子伴駕?」

  宣帝隨意地應了一聲,讓人撤了手邊的那堆煩人的政務,便閉上眼小憩,就沒說話了。

  在葉葶關門心無旁騖地搗鼓火骨蓮子的時候,宮裡來了前後兩批太醫到太子府,來了又走,走了又來。

  要不是春芽提了一句,她都不知道一入冬,太子的寒症在不知不覺中又重了許多。

  葉葶熬好了一鍋自製版強力驅寒湯,去銅雀樓找人的時候,就見太子殿下披了一件單薄的外衣,大概是從藥浴湯池裡出來不久,眉目間帶著一絲倦意。

  他有點不修邊幅,坐在木階上,低頭看自己的手掌,披散下來的頭髮沒乾透,有點濕。

  葉葶進來的那一刻,蕭知珩就發現了她,等了半天不見她出聲,他就開口問:「怎麼不過來?」

  葉葶就只好過去了。

  她端著托盤走到跟前,蕭知珩就打開了藥罐蓋子,裡面一坨黑糊糊的東西,氣味有種說不上來的古怪,令他沉默片刻。

  蕭知珩問:「這是什麼?」

  葉葶:「火蓮子驅寒湯。」

  蕭知珩想起來那是什麼東西了,神情有些複雜,好笑道:「你廢寢忘食弄了好幾天,就煮出來這麼一鍋?」

  「不是,」葉葶搖頭,嚴謹道:「兩鍋,晚上還有一鍋。」

  「……」

  適時,帶著衣袍的林德就剛好進來了,看著太子殿下拿著勺子沉思,一時覺得古怪。走過去一看,他這才知道原來是葉葶弄了新玩意出來正要給太子試用。

  林德看到這鍋發黑的泥糊,老臉一繃,道:「殿下這才用了太醫院新開的藥,怕是藥性相沖,不如這就先撤了吧?」

  葉葶在考總管的話裡聽出了一絲懷疑有毒的意思,就眼神憂鬱地看過去。林總管,你再也不是那個開小灶也要支援我的老實人了。

  林德要將東西端走,但是被蕭知珩出言阻止了,他悶聲低咳,交代道:「不必。放在這裡,你出去吧。」

  林德糾結:「可是殿下……」

  蕭知珩輕輕地笑了,語氣有些什麼都不在意的懶散,「你還擔心孤藥吃多了中毒不成?」

  沒等林德回答,葉葶就斬釘截鐵地回道:「不會的!絕對沒有毒。」

  他『嗯』了一聲,「孤信你。」

  林德欲言又止,勸又勸不動,最後他就只能隨便這兩位不省事的祖宗一唱一和地折騰了。

  蕭知珩說把東西留下,就是要試了。他垂眼看面前這坨不堪入目的醜東西,半晌,他才終於動了勺子。

  入口的那一瞬間,太子殿下心裡第一反應是嫌棄,隨後就是陰沉沉地嘆息。

  果然難看的東西都難吃。

  只是他心裡想什麼,面上並不表露出來分毫。蕭知珩一口一口將『黑泥』送進嘴裡,動作斯文優雅,畫面賞心悅目到可以讓人忽略他在吃什麼東西的地步。

  葉葶期待地問道:「感覺怎麼樣?」

  蕭知珩蹙眉,遲疑地反問:「應該會怎麼樣?」

  葉葶想了想,「內火大盛,脾胃平和,身上寒意消退,再者……手心出汗?」

  「沒有。」蕭知珩如實回答,輕輕地放下勺子,淡淡地加了一句,「脾胃更差。」

  這些年喝了那麼多亂七八糟的苦藥,味覺漸退,他早就不知胃口為物,但今日竟是被她弄的東西讓僅剩的那點胃口倒了倒,也是十分的不容易。

  葉葶:「那應該是喝得還不夠。殿下放心,我已經準備了一個月的量,管夠。」

  太子:「……」

  葉葶說的準備是真的準備,具體操作就是她把藥引子切了,嚴格地攤了幾十小包,喝它個二十天、個把月都不成問題。

  豈料,她這邊剛把縝密的療程定下來,緊接著意外就來了。

  宮裡突然來了一道旨意,是關於圍場冬狩事宜的,錢公公出宮親自來傳話,想來這是宣帝特別吩咐的。

  蕭知珩聽完錢公公說明來意後,沉吟片刻,道:「今年的圍獵,孤也要伴駕隨行?」

  錢公公躬身笑道:「是。今年太子代君祭天,天降瑞祥,龍心大悅,陛下每每提起都不住誇讚太子殿下呢。再說冬狩乃天子御行,怎能少得了太子?這可是大盛事啊。誒,奴才多嘴。實則陛下的意思是,太子殿下也好出去散散心。」

  蕭知珩聽錢公公討好恭維的時候,是心不在焉的,但他還是面上還是一副清風明月的樣子,不漏破綻,笑道:「孤知道了。有勞錢公公。」

  隨後,他就讓人把錢公公一行人送出去了。

  林德神色凝重,他的反應跟錢公公截然相反。他那老臉上的表情都皺到一起了,擔心道:「殿下您是要去圍場嗎?這陛下怎麼突然讓您去了呢,往年不都是許太子在京中代代朝政讓您將養著嗎?六崇山圍場那個地方風大又冷,連地龍都沒有,伺候的人更不用說了,殿下去那裡可不是受罪嗎?唉唉……」

  蕭知珩聽得頭疼,道:「你這話怎麼說得孤好像去送死?」

  林德哭喪著臉:「殿下!」

  蕭知珩:「好了,去準備吧。」

  聖旨都下來了,林德縱然是再擔心,也不能真的抗旨,只能是唉聲嘆氣地去準備了。

  葉葶得知太子要去圍場的時候,也是很驚訝,「殿下也要去圍場嗎?」

  蕭知珩:「怎麼?」

  葉葶很老實,道:「沒有。外面天寒地凍的,我擔心殿下身體不好,寒症病發怎麼辦?」

  蕭知珩不答反問:「你不是替孤準備了一筐的熱藥嗎?」

  葉葶怔住,一股沉重的使命感油然而生。

  你看,我就說那是特效救命藥!

  它的作用這不就來了?

  「殿下放心。東西我早就準備好了,莫說去圍場,就算是到天涯海角也缺不了殿下的藥。」

  「……嗯。」

  葉葶對待根治太子的寒症這件事很上心,不過她也不心急,太子殿下畢竟患病多年,不可能一用對了藥就能有立竿見影的神效。

  反正就是藥不能停。

  蕭知珩很反常地竟也十分配合,像是陪她玩鬧那般,她送什麼,就吃什麼。

  不為別的。

  他就是很想知道,她是不是真的能把一鍋無比難看的東西一次比一次更難以下嚥?

  每次他的味覺被一種似苦似辣的奇怪味道短暫地刺激回來,都是一次新奇的體驗。

  太子殿下接受治療的角度很刁鑽,儼然是個畫風詭異的狠人。

  蕭知珩把藥當成了一樣頗有意思的調味湯,自然也就沒有想到葉葶的話是真的。

  藥喝多了,是真的有用。

  作用在意料不到的地方。

  那日,蕭知珩照常喝了葉葶煎好了的藥,看了半日的庶務,神色有些倦怠,便在銅雀樓將息。

  這一覺卻睡得有些長,昏昏沉沉的,他到最後竟然睡沉了也沒有什麼知覺。

  夢裡水霧朦朧,他置身在空茫之中,所感所覺遲而緩,讓他不明就裡,也不知歸處。

  一道熟悉的聲音纏繞在他耳邊,似哭又似笑,一直殿下殿下的,叫個不停。

  這聲音開始明明是急躁不安的,但後來就莫名變得婉轉勾人心弦,嬌滴滴的,他先是愕然,漸漸地有點煩躁。

  太子殿下。

  殿下殿下……

  殿下,您醒醒,看看我啊……

  蕭知珩冷漠地聽這似哭似怨的聲音,便越想看這膽大包天的女子真容,但不論怎麼做,他越想看,那人的臉就越模糊。

  明明那聲音就在身邊,糾纏著他,極盡嬌柔極盡曖昧,伸手卻抓不住一絲痕跡。

  這無法掌控的情緒如暗浪一般起伏著,這感覺很陌生,讓他的心神有些失控。他的情緒突然變得很暴戾,生出毀滅一切的惡意——

  沉睡中的蕭知珩忽然睜開眼,眸子微微赤紅,神智半醒時,一眼見到的是葉葶的臉……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0-6 11:44 AM

第二十章 孤做了個奇怪的夢

  蕭知珩神識有些恍惚,迷夢和現實重疊在一起,隨後又迅速抽離開,一瞬間讓他的眼底空得什麼都剩不下來。

  葉葶看到人醒了,驚喜道: 「殿下?」

  「殿下,您醒了!」

  「太好了太好了,嚇死我了。」

  蕭知珩被她類似於喜極而泣的幾聲殿下,喊回了神智。他知道夢裡聽到的那一聲聲殿下是怎麼來的了,眼裡一片死寂的冷漠。

  他睡醒後頭就隱隱作痛,開口時,嗓音帶了點倦怠的沙啞,「你……在做什麼?」

  葉葶的手壓在他的胸口。

  跟那次在湯池邊上一模一樣。

  葉葶立刻就撤開了手,胸口緊提著的一口氣鬆了下來,心有餘悸地吐出兩個字,「急救。」

  她真的差點又被嚇死了。

  剛剛她進來的時候,太子殿下就躺在榻上一點聲息都沒有。

  屋裡沒點油燈也沒燭火,一片漆黑。本來她來時不小心撞倒了個青瓷瓶,動靜就不小了,可這都沒把生性警惕的太子吵醒,這就很奇怪了。

  更怪的是,她點了燭台,走到跟前,連連叫了好幾聲,他依舊是一點反應都沒有。

  他靜靜地躺在那裡,睡得異常沉重,這已經到了不尋常的地步了。

  結果她一湊近,發現了更恐怖的事情,太子殿下的呼吸很弱,甚至連心跳都微弱。

  場景一下跳檔回到第一次死亡見面時!

  她人都傻了,一直喊昏迷的太子殿下,一邊手忙腳亂地急救,簡直想哭。

  她當時腦子都空白了,心想的是這到底怎麼回事?太子多病弱不禁風也就算了,怎麼還會有猝死這種可能性?

  好在最後蕭知珩是醒了,不然她真的是哭都沒地方哭了。

  葉葶有氣無力地抹了把臉,道:「殿下,您真的嚇死我了,您怎麼了?」

  這個問題蕭知珩也很想知道。

  怎麼了?他究竟怎麼了?

  他一動不動地躺著,目光在房樑上停留許久,眸子裡的那抹赤色漸漸褪去,頓時就變得冷清清的,整個人平靜了下來。

  他撐起身子,慢慢地坐了起來,蒼白的面龐上浮上了一抹難以言喻的陰鬱,唇色很深。

  蕭知珩靜靜地看葉葶,眼神有點幽然。

  他也沒有動怒,只是用一種平靜得近乎可怕的語氣問她: 「你給孤吃的到底是什麼藥?」

  葉葶被他突然這麼一問,有點沒反應過來,遲疑地回道:「驅、驅寒湯?」

  「嗯。」蕭知珩低低地應了一聲,又問,「什麼作用還記得嗎?你再說一遍。」

  葉葶有些迷茫,便機械地回道:「內火大盛,心脈活絡,脾胃平和,身上寒意消退,還有……手心出汗?」

  蕭知珩默了一瞬,便點頭道:「好,明日你把藥方寫下來,孤看一眼。」

  葉葶這下就意識到問題可能是出在藥上面了,所以太子殿下突然休克,是因為這個嗎?

  她急道:「藥怎麼了?不好嗎?」

  「很好。」蕭知珩直接道,隨後他又緩緩地勾出一抹笑,嗓音低低沉沉,旋即他幽幽道:「孤在想該怎麼賞你?」

  「你可辦了件了不得的事。」

  葉葶看他這個表情,可不這麼覺得。

  她想看清楚他臉上的神情再琢磨,但面色蒼白虛弱的太子殿下沒有給她再度黏上來的機會。

  葉葶心裡有點沒底:「殿下您怎麼了?」

  蕭知珩抬手用力地壓紅了眉心,道:「沒怎麼,孤看書看累了。你先回去東暖閣,讓林德在閣裡多放一個炭盆。」

  說完後,他便慢慢地起了身,赤足下地,微微躬身輕咳著,一步步走向湯池的方向。

  林德來的時候,見到太子殿下人在湯池裡,詫異道:「殿下怎麼下來泡藥浴了?不是這個時辰啊。」

  蕭知珩像一塊冰似的泡在水裡,臉上的冷意化不開。他正在垂眼看自己的掌紋,答非所問地說了一句:「孤方才睡了一覺。」

  林德神色茫然,「啊?」

  蕭知珩皺眉,自言自語地說道:「夢到一些奇怪的東西。」

  「什麼奇怪的東西?」

  「人。」

  「……」林德心中一哂,那難不成夢到鬼才不算奇怪嗎?想是這麼想的,但他還是好脾氣地哄道:「殿下夢到誰了?」

  太子殿下回握了一把手心,隨後皺眉,看向他,奇怪道:「夢見誰也不告訴你。你怎麼那麼多事?」

  林德:????

  難道不是您先說的嗎?

  林老總管很憂心。

  太子殿下的病真是越來越古怪了。

  藥真的不能停。

  ……

  葉葶恍恍惚惚地回了冬暖閣。

  她躺在床上,心裡還在想著太子突然昏得不省人事的事。太子身上不確定因素實在是太多了,根本沒法讓人放鬆警惕,就剛剛,差點沒聽到他心跳聲的時候,真的把她嚇了個半死。

  葉葶頭有點痛了。她在想太子的病沒那麼容易對付,一邊又在懷疑火骨蓮子會不會是根本不治太子的寒症?

  她翻來覆去睡不著,而在這時,她忽然見到了消失多時的虛幕,血條似有若無地亮了一下——

  葉葶一骨碌爬起來了,在她想確認一遍的時候,虛幕就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這是什麼意思?

  又在暗示她?

  血條亮了……意思就是說這個藥能治太子殿下寒症的意思對嗎!

  這個意外好消息讓葉葶先前的焦慮一下就煙消雲散了。苟命成功的感覺,如此踏實。

  她終於能安心地睡了。

  此時單純的葉葶根本不知道藥一旦出現了反作用,後面會發生什麼。

  次日蕭知珩氣色並沒有變好,清雋的臉龐透著病態的白,顯得懨懨的。

  林德憂心道:「殿下夜裡是不是依舊難以入眠?」

  「太醫院那邊新開了一樣安神藥,奴才讓人去再煎一副?」

  蕭知珩搖了搖頭,讓人點上了靜神香。殿中青煙裊裊,都有點像是相國寺的僧堂了。

  林德不明所以。

  以為太子殿下忽然喜歡上了點佛廟的檀木熏香,就默默讓人加了一匣子,跟一堆亂七八糟的香爐放到馬車上面去了。

  但凡是太子要出趟遠門,林德都恨不得把太子府整個搬空。他就生怕這嬌貴的祖宗哪哪不舒服,迎面吹個北風他都覺得主子受罪。

  林德身為太子府的管事,實際上是操著勞苦老媽子一般的心。偏偏太子殿下看似溫溫順順,內裡卻藏著動不動就不要命的乖張性子。

  太子殿下最好說話,也最難伺候。

  林德拿這位祖宗是沒辦法了,只好將希望寄託在更加不靠譜的葉葶身上。

  葉葶還記得太子那時對她說的話,第二日就抄了一份驅寒湯的方子,拿去給太子看了。

  蕭知珩在她的方子上看了許久,目光垂著,輕聲問道:「就是這個?」

  葉葶點頭,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道:「煎藥的法子還沒寫。這個不太好說……」

  主要她也是憑感覺來的,加上她也擔心四皇子那蛇精病臨別時似真似假的威脅,每次做法都有點不一樣。

  獨家秘方,想學都難。

  蕭知珩這下便知道為什麼喝一樣的東西,難以下嚥的味道卻能每次都出乎他意料的真相了。

  他沉思片刻,笑了,「這麼說來。這藥大概只有你才熬得出來?」

  葉葶羞澀地點頭。

  蕭知珩就沉默了。

  他微微眯眼看了一眼毫無所覺的葉葶,隨後微微低頭,墨黑的長髮不經意地垂落,恰好遮住了眼底的神色。

  ……

  沒過多久,冬狩的日子到了。

  蕭知珩要伴駕隨行,葉葶自然也要跟上。

  她也是到了臨走的時候,才知道林老總管的準備有多誇張。

  也就是去圍場狩個獵而已,林德竟然前前後後弄了四輛大馬車的東西,除了必須攜帶的藥物之外,剩下的全是花裡胡哨的雜物。

  林德左看右看,還嫌東西帶得不全,打算再添一車的時候,被老車伕勸住了。

  好懸是被人攔下來了。不然林老總管再一通折騰,一車肯定裝不下。

  葉葶歎為觀止:「不就是去一趟圍場,林總管怎麼那麼緊張?這是要把太子府搬空嗎?」

  春芽笑著回道:「這算好的了,從前太子伴駕去趟行宮,林總管都要打點上半個多月,那才勞師動眾呢。」

  葉葶皺眉,問道:「這樣不會不好嗎?」

  這陣仗都快能趕得上皇帝了。

  太招搖了。

  春芽卻不以為意,道:「有什麼不好的?殿下難得出行一回,要是寒寒酸酸的,只怕更不好了。」

  葉葶:「這又是為何?」

  「因為帶的東西幾乎都是御賜的啊。」春芽直接說了。

  隨後她又思索了一會兒,笑著說,「林總管也說過,御賜的東西殿下在府裡用都用不完了,而這種時候不正經地擺出來,怎麼顯示皇恩浩蕩?陛下疼愛太子殿下,自然是希望殿下時刻記著的。」

  葉葶這下是聽明白了。

  太子炫富不但沒事,反而更好。

  也是了,畢竟太子深受皇恩已是事實,而太子不藏私坦然接受,這可能也是宣帝希望看到的。

  她喃喃道:「陛下真的很寵太子。」

  都快寵上天了。

  「這是自然,」春芽笑著說道。

  春芽看葉葶一臉的匪夷所思,就解釋說道:「這也不能怪林總管擔心,殿下幾年在行宮就出了點意外,回來就生了一場病,緩了大半年才好,那時可嚇人了。外面總是比太子府危險許多,陛下特意下旨令太子閉門休養,殿下就一直待在京中靜養了。說起來,殿下也有好些年沒出過遠門了呢。」

  葉葶眉心一動,在這話就快狠準地抓住意外兩個字,問了:「出了什麼意外?」

  春芽說到這個,語氣就有點猶豫了,含糊道:「也沒什麼……就是舊疾復發。奴婢也不怎麼清楚,就是聽說當時殿下是吃了不太乾淨的東西,後來不知怎麼殿下就遣散隨從,獨自散心了,許是一時沒留神,從觀月台摔了下來,就病了……」

  葉葶一聽,腦子裡就有畫面了。

  太子殿下風一吹就倒,真的是很嬌弱。難怪終日足不出戶。

  一朵真真正正的溫室富貴花,日日待在府裡,恐怕是比大家閨秀還閨秀。

  只是這麼一想,葉葶不免好奇,「那皇上今年怎麼讓太子殿下隨行了?」

  春芽自然而然地答道:「可能是太子殿下身體有些起色了吧?殿下一直待在府裡,偶爾出去散散心總是好的。」

  葉葶驚訝:「起色?」

  就這還叫有起色,那從前的太子殿下豈不是時時刻刻都命懸一線?

  春芽還在盲目樂觀,道:「是啊。良媛不覺得殿下看起來好多了嗎?」

  葉葶表情冷漠:「不覺得。」

  你們對太子健康的要求太低了。

  只剩下一口氣活著那也能叫好嗎?

  ……

  六崇山圍場離京城不算遠,但少說也有幾十里路程,浩浩蕩蕩的隊伍要到目的地,怎麼也得折騰幾日。

  六崇山圍場地勢並不崎嶇險要,遠處林深不見底,獵物藏匿其間,不見人跡,彷彿就等著一場冬日豐收。才到目的,葉葶就明顯感覺到沉悶拘謹的氣氛變了。

  難得出皇城遊玩的宣帝看起來心情不錯,侍衛牽了御馬來便翻身上馬試行,龍顏大悅,年輕氣盛的皇子們更是蠢蠢欲試。

  狩獵是皇族例行的一大盛事,蕭氏太祖皇帝驍勇善戰,一生戎馬,馬背上得天下,所以這圍場狩獵向來被皇族宗親所看重。久而久之,這就變成了一個皇子們之間必爭高下的競技場。

  往年在這場盛事裡拔得頭籌的,不是尚武的三皇子,就是神思敏捷的四皇子。

  正如朝堂上的勢力分派,撇開太子這個終日病榻纏綿、不入朝聽政的儲君不談。

  所有的成年皇子中,聰穎多智的四皇子最得聖心,才能出眾,結交手段也了得,朝中多有支持者。加上蓉貴妃在後宮得寵,地位堪比副后,四皇子這幾年勢頭大好。

  但三皇子也不差,擅武擅兵,在御林軍待過一段日子,頗有聲望。其生母德妃雖不似蓉貴妃盛寵不斷,但資歷高位分不低,在宮裡也很說得上話,三皇子背後有衛氏國公府一族支撐,同樣有資本爭一爭。

  兩人不分高低,最是引人注目。

  但是今年有些意外,眾人稍稍轉移了視線,是因為病歪歪的太子到場了。

  有人私下揣測此後要生變故,可太子卻是一到圍場,便進帳子了,再也沒有出來過。

  彷彿就是來散心的。

  「太子不是隨行了嗎,怎麼不見人?」這時有皇子開口了。

  旁邊就有人接話,道:「舟車勞頓,想是太子殿下疲憊不堪,還起不來身呢。」

  話音一落,幾人就默契地交換了眼神。

  三皇子長得比較英武,說話也比較直,諷刺道:「聽說父皇特意賜了一匹汗血寶馬,好馬跟著主子跑來圍場吃乾草。哼,女人一樣的手一凍就僵,策得了什麼馬?暴殄天物。」

  太子羸弱不堪大任,卻死死地佔著東宮之位,何其礙眼自是不必多言,多少人都在算著他什麼日子歸西呢。

  兄友弟恭?不存在的。

  這時,策馬進林時正好聽到議論的九皇子面露遲疑之色,停下來,生硬地斥道:「太子是兄是大周的儲君,你們背後妄議,不要太過分了。」

  旁邊有人笑了起來:「九弟倒是真擁護太子殿下。可你看,你處處維護,句句敬重,人家理過你一回嗎?」

  九皇子有些難堪:「你……」

  「你可省省吧。太子殿下壓根就沒把你這個小跟班放在眼裡。」

  「你們!」九皇子怒道,「你們胡言亂語,我……我要稟報父皇!」

  「哈哈哈哈哈!你還是三歲小孩嗎?你去吧,快去。反正我們這兒啊,可沒人敢對太子有半句不敬之言。你聽到了嗎?你呢?」

  「沒有!什麼都沒有!」

  九皇子到底年齡小,被這幾個大他許多的兄弟戲弄得面色難堪,眼神幽憤。

  幾人大笑幾聲,隨後各自騎馬離去。

  外面什麼風言風語,只若是有人上心,自然是會飄到太子殿下的耳朵裡的。

  蕭知珩喝藥的時候,聽著手下的人悄聲說了晌午的事,他扯唇一笑,「蕭知炎那個結巴疙瘩早些年連話都說不利索,怎麼現在也能跟蕭知珂爭高下了?」

  手下的人低聲提醒道:「三皇子背後有衛國公,去年德妃為三皇子求陛下指了工部尚書之女,如今三皇子已成一派。」

  蕭知珩像是才知道這回事一樣,有些漫不經心,道:「哦。怪不得這麼會說話了。」

  屬下沉聲道:「太子殿下尚在,這些人掀不起什麼風浪,三皇子不成氣候。」

  蕭知珩聞言就笑了,順著話往下接,道:「怎麼不成氣候?你是真不知道蕭知炎為何突然急著冒頭表現嗎?」

  屬下一愣:「屬下愚鈍。」

  蕭知珩喝完了藥,慢條斯理地擦嘴,平靜地說道:「孤應國相師預言,天煞之命,難逃死劫,算起來就在這兩年了。等孤一死,蕭知炎可不就是長子了?屆時改立太子,怎麼說他都比別人更佔便宜一點。他現在不急著冒頭表現得出色一些,將來怎麼跟蕭知珂爭呢?」

  蕭知珂跟蕭知炎兩人在暗鬥,但他們之間卻有一個共同點,都盼著太子早點死。

  畢竟礙眼。

  屬下大驚,道:「前相師妖言惑眾,殿下千萬不可當真。」

  蕭知珩笑笑,不置可否。隨後他低聲跟屬下交代了幾句話,然後就揮手讓其離開了。

  沒過多久,宣帝的口諭就來了,讓蕭知珩到主帳去說說話。

  蕭知珩出了帳子,被乾冷的風吹起了衣角,他輕輕咳嗽了一聲,問了一句:「陛下怎麼這個時候傳召?」

  傳話的小太監賠笑道:「這個奴才就不知了。」

  蕭知珩:「是嗎?」

  他也不追問,並不為難那小太監,慢慢地跟著人走了。

  不過在路上的時候,那小太監就低聲說了句:「陛下剛收到了西南的捷報,正高興呢。三皇子、四皇子都在。」

  蕭知珩笑著道了一聲謝,聲音裡聽不出來什麼情緒,只是幽幽地說了一句:「那可真是熱鬧。」

  看來之前蘇成淵那棒槌說的肥肉,應該就是指這個了。他暗自思忖著。

  西南暴民動亂已平息,陸老將軍辭世,朝廷要收攏兵權,接手西南的兵馬了。

  就是不知道蕭知炎和蕭知珂誰能咬到這塊肥肉了?但野狗爭食麼,必然是要相互撕咬的。

  蕭知珩神情淡漠,腳下踩著沙石,步履沉穩。

  那這個熱鬧,他去看看也無妨。

  宣帝說是在帳子裡議事,但實際上並沒有弄得多正式,蕭知珩到時看到的宣帝只是挑燈下棋而已,並不像是在談正事。

  三皇子和四皇子兩人都在,分別侍立在側。不知兩人是不是已經鬥過一輪了,現下各自冷眼,臉上一副誰也看不上誰的表情。

  宣帝一抬頭見到太子,便親厚地笑道:「太子來了?來,陪朕下一盤棋。」

  蕭知珩:「兒臣棋術不精,手都凍僵了,握不住棋子兒,還是讓三弟來吧。」

  三皇子聽到手僵兩個字,面皮繃緊。

  宣帝聞言,皺著眉頭,若有所思地看了眼三皇子。這嚇得三皇子立刻推拒道:「太子說笑了,我一個粗人,懂什麼棋術?」

  蕭知珂也是個心毒的,瞅見有機會就立刻下腳踩。他笑著搭腔:「未必吧。我看三哥平日裡跟東大營的將士們玩得挺好,喝酒下棋都不在話下,聽說三哥的象棋玩得最好。」

  宣帝沒接話,慢慢地放下了棋子。

  三皇子面色微變,有些慌了神。

  宣帝不輕易動怒,面上笑得很和藹。此時像是有些疑惑的老父親,溫和地問道:「朕怎麼不記得你曾在東大營辦過什麼差事?」

  三皇子立刻就跪下了,凌亂道:「回父皇,兒臣是沒有出、出入東大營……兒臣不過是有一兩個舊識罷了。」

  蕭知珂見縫插針,道:「我看不止吧,三哥平時可是跟那些人稱兄道弟的,這不前兒還在黃雀樓喝上酒了?說起來,我跟沒跟三哥喝過幾回呢……想來是交情不淺。」

  「你……」

  兩人針鋒相對,句句夾槍帶棒,就恨不能咬死對方。宣帝的臉色漸漸地變得難看起來。

  蕭知珩垂目理了理衣角,冷眼旁觀。

  ……

  ……

  葉葶這夜等了很久,都沒有等到太子殿下回來。她熬好的湯藥都已經涼了。

  她沒辦法,只好自己出了帳子,將放冷了的藥重新放在爐子上溫一溫。

  她正搧風等著,忽然就聽到身後響起一陣細微的動靜,「誰?」

  葉葶猛地回頭,卻不見任何人影。

  黑夜之下,蕭索枯樹長影婆娑。

  這時候她突然就想起了四皇子上次臨別時曾說過的話,說是讓她配合,會有人替她下毒。

  所以會不會這一路上,她都被人盯著吧?

  而那個內鬼就等待機會,趁她不留著,就下毒嗎?

  葉葶的心跳得很快,好了,現在她可能有機會揪出潛伏在身邊的內鬼了……

  她讓自己冷靜下來,然後裝作忘了帶東西,轉身離開了,就沒管爐子上的藥。

  葉葶躲在帳子後面。現在突然喊人會打草驚蛇,而且喊也已經來不及,她就拿了旁邊的一根重重的木棍,後面屏息以待。

  果不其然,沒多久,她就看到一個人影靠近爐子,猶豫兩下,然後掀開了蓋子……

  幾乎是同一時間,葉葶掄起木頭就用力地朝那人砸了下去。

  而那人的反應也像是遲鈍了一般,緩緩轉過身來,露出一張愕然的臉。

  葉葶本來是打算把人打趴下先扣住,再喊人的,可當這人轉過身,她看清楚了臉,就愣住了。

  她沒想到會在這裡碰到九皇子。

  她愣住是因為詫異,而詫異是因為這張臉她很熟悉。

  為什麼會熟悉呢?因為九皇子就是遊戲裡其中的一個玩家角色,好巧不巧,就是她閉眼盲選的那個。

  猿糞啊!

  釣個魚都能釣到你。

  葉葶登時扔了木頭,有點凌亂:「你怎麼不躲?」好像是砸兩下呢。

  九皇子愣愣地回道:「……沒來得及。」

  說話時,他的頭上就流下來一行鮮血,滑到下巴低落下來。少年順勢抬手,抹了把流到他下巴處的血,定睛一看,然後直挺挺地倒下了。

  葉葶:「……」

  她頓時就傻眼了,一時也顧不得太多,驚忙去探九皇子的鼻息。而這時,披著冷風而來的蕭知珩正好就尋來了。

  太子殿下先是看到葉葶滿手的血,身上同樣也是,眸子瞬間森冷,道:「怎麼了?」

  葉葶扭頭,嬌弱而無措:「殿下……我把九皇子的腦袋開瓢了。」

  蕭知珩:「……」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0-6 12:02 PM

第二十一章 怎麼一副要哭的樣子?

  空氣一瞬間變得有點凝重。

  蕭知珩面色不變,他看了眼地上的人,伸手,直接將葉葶拉了起來。

  他低聲問她:「傷哪裡了?」

  葉葶連忙搖頭,人還有點慌,道:「沒有。我沒事,血不是我的。」

  蕭知珩『嗯』了一聲。

  隨後,他就喊了隨從過來,讓人把昏倒在地的九皇子給抬進他的帳子裡面去了。

  太子殿下冷靜得可怕。

  他面無表情地交代侍衛處理現場,又命人處理九皇子的傷口,最後還不忘讓人守在外面,不許任何人靠近。

  做完這一系列的事,他臉上的表情都沒有變化,從溫文爾雅到冷若冰霜,只是一瞬間的事。

  葉葶跟著他身後,她手裡還沾了血,表情惴惴不安,整個人看起來非常像一個失手殺人未遂的罪犯。

  蕭知珩也知道她這是被嚇著了,就牽著她,讓人打了一盆熱水,慢條斯理地替她洗了。

  他感覺到她的手發涼,似輕嘆了一口氣,就對她說:「死不了。怕什麼?」

  葉葶機械地點頭,但還是擔心,問他:「可是九皇子如果不回去,會不會驚動其他人?」

  蕭知珩把她的手擦乾,淡淡道:「不會。孤讓人去傳話了,說他在孤的帳子裡,陪孤下棋,今日不回去歇了。」

  葉葶聽到這裡才稍稍放下心來。

  蕭知珩垂眼,像擦拭易碎的古董一樣,細細地擦她的手指,好商好量地說道:「所以呢?你跟孤說說,為什麼把人弄成這個樣子?」

  葉葶也很委屈,道:「九皇子鬼鬼祟祟的,我在看火熬藥,發現了他。我一走開,他就去掀陶鍋蓋,我以為他要投毒。」

  「……」

  蕭知珩轉頭看了一眼陷入昏迷的九皇子,頭上圈了幾層紗布,突然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九皇子手裡什麼東西都沒有,搜遍全身也沒藏東西,投毒是沒有投毒的。

  很快,檢查九皇子傷勢的人就弄好了。

  他問:「如何了?」

  屬下回道:「並無大礙。九皇子受了點驚嚇,一時頭疼加上失血便昏過去了。今夜睡一覺,等明日醒了就好了。」

  蕭知珩:「嗯,下去吧。」

  「是。」

  等人走後,葉葶就拉了拉蕭知珩的衣角,有點鬱悶地問道:「殿下,那我今夜睡哪裡啊?」

  太子殿下依舊是不習慣跟他人同睡,在府裡尚且可以勉強,到外面周圍時刻被人盯著,就更不喜了。

  本來他們睡覺的地方是分開的,有兩個帳子。現在葉葶的地方被佔了,就只能打地鋪了。

  但這天寒地凍的,打地鋪能冷死人。

  蕭知珩看了她一眼:「你說呢?」

  葉葶順口接道:「求收留。」

  蕭知珩看了她兩眼,沒說什麼,然後他就把她帶進自己帳子了。

  太子的帳子可比別處的暖和多了,葉葶上了床就把自己縮排最裡頭,非常有眼力見,給太子殿下騰出最大的一塊地方。

  蕭知珩目光冰涼涼地看著,倒是沒有揭穿她睡著後非要黏著人的惡習,熄滅了一盞燈,慢慢地躺了上去。

  葉葶穩著熟悉的安神香,很快就開始昏昏欲睡,不過她還是忍不住想問。

  「殿下帳子裡燒的熏香為什麼那麼重?」

  「驅蚊。」

  「……」

  葉葶質疑:「這個時節哪來的蚊子?」

  蕭知珩淡淡道:「除此外,還有蛇鼠蟲蟻,孤一樣都見不得。」

  「……」

  他一說完話,壓著嗓子低咳了兩下,瞥了葉葶一眼,蹙眉問道:「你不睡?」

  葉葶立刻把被子蒙上了:「睡了睡了。」

  沒過多久,帳子裡就安靜下來。葉葶一聞安神香就抗不住,睡得飛快,一會兒就睡得死沉死沉的了。

  蕭知珩靜靜地躺著,身上冰冷,而他身邊的人卻是暖乎乎的,側耳就是她的呼吸,綿長而柔軟。隔著薄薄的衣布,他跟她彷彿是隔絕開來的兩個冰與火的世界。

  他不喜直面這種強烈的差異。

  這樣的人一靠近就像面鏡子,越是讓他看得清楚自己處在什麼境地,他的心就越是無法死寂下來,總想去摧毀什麼。

  病入膏肓。

  他還能撐多久呢?

  蕭知珩抬起手掌擱在額上,順勢便遮住了眉間那一抹浮上來的陰鬱。

  深夜裡,物靜人靜,半夜下了雪。

  葉葶睡得沉,卻睡得不怎麼好。不好是因為她到後半夜做噩夢了,大概是因為今夜自己的手上沾了血,就夢到一身血的太子殿下。

  夢裡的蕭知珩比她現實所看到的更糟,他人在輝煌華麗的宮殿裡,身邊一個人都沒有。華貴的宮宇放著一把龍椅,像是一座陰冷瘆人的地牢,無聲無息地吞噬著這裡面唯一活人的性命。

  太子殿下痛苦地扶在椅把手上,面色極其蒼白難看,像是惡疾復發,大口大口地吐血。

  葉葶看得揪心,卻完全幫不上忙。

  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來了兩道面目模糊的人影,站在蕭知珩的面前,宛如惡鬼。

  「太子殿下的半生享盡了人間榮華,尊榮乃常人畢生所不能及,還有什麼不滿足?」

  「您該下去跟故人團聚了。」

  話音剛落,那兩道黑影被一劍劈散。蕭知珩雙眸赤紅,清俊的面龐表情有些扭曲,笑出了聲,「是啊,還有什麼不滿足呢?」

  他像是累極了,坐在椅子旁,靠在上面大口大口地咳血。最後的最後,他不再掙扎,放任自己耗盡最後一點生命。

  葉葶眼睜睜看著太子殿下就這麼斷了氣,然後她頭頂的警報聲炸開了花,血條一瞬間清空!

  在血條被清空的那一瞬間,葉葶整個就驚醒了,猛地睜開了眼睛——

  映入眼簾的是明黃色帳頂,她聽到耳邊低低沉沉的咳聲,轉頭看去,見到蕭知珩坐在椅上。他裹著厚厚的大氅,輕蹙著眉頭,正掩唇悶咳,膝上的書卷掉落,嘩嘩地翻了幾頁。

  這畫面與夢裡的場景有一種微妙的重合。

  蕭知珩彎腰將書撿起,見她醒了,眼神還直勾勾的,就溫聲問她:「怎麼了?」

  葉葶神智回籠,乾巴巴道:「做噩夢。」

  蕭知珩看她有點不大自在的表情,似乎有點感興趣,就好笑地問:「難不成是夢到孤了?」

  「嗯……」葉葶很老實地回答了,又問,「殿下,我想問您一個問題。您的寒症嚴重時,會吐血嗎?」

  蕭知珩面色平靜:「你夢到孤吐血了嗎?」

  葉葶點了點頭。

  他也點點頭:「那就是會。」

  這算什麼回答啊,葉葶還想糾纏這個問題,但這時候,屏風外面就有人來傳話了。

  屬下稟報:「殿下,九皇子醒了。」

  蕭知珩:「嗯,知道了。」

  說完後,他就看向葉葶,問她:「去看看?」

  看那肯定是要去看的,葉葶倉促地梳洗完畢,換好衣服,就跟著蕭知珩去了。

  九皇子傷得並不重,暈完了就恢復過來了,醒後他倒是很自覺,一點都沒有聲張。

  葉葶來的時候,就看到九皇子規規矩矩地坐在桌前,頭被紗布包著,面色如常。就是他這個樣子看上去有點魂不守舍的。

  九皇子一見到蕭知珩和葉葶二人,立刻就站起來了,有些侷促地解釋道:「二哥……太子殿下,我昨夜真的只是恰好走到那裡,不是圖謀不軌。」

  蕭知珩『嗯』了一聲,笑得和氣,說話時卻是綿裡藏針,道:「不然你的頭就不止這樣了。你來這裡做什麼?」

  九皇子察覺到太子的語氣對自己不太親近,有些失望,道:「就是我……昨夜餵馬回來的時候,路過這裡……好吧,其實我得了一根好韁繩,想送來著,但正好太子人不在,我就作罷了。」

  蕭知珩當時人在宣帝的主帳裡看熱鬧,那會兒自然是找不到人的。

  葉葶一時無言以對,問:「那你為什麼鬼鬼祟祟的?」

  九皇子立刻反駁:「沒有鬼鬼祟祟!我只是路繞遠了些,然後就兜幾圈回來……回來就正好走到了這邊來。」

  葉葶不信,覺得對方在強詞奪理,道:「那你說,你為什麼要去掀鍋蓋?」

  九皇子憂鬱道:「這真的不難怪我,我走到一半發現附近有股怪味,尋著氣味來的。本來我見有人在就打算走了的,但後來你又走開了,我好奇得很,就想去看看那是什麼東西。」

  他又幽怨地補上一句:「畢竟來都來了,我控制不住。」

  「……」

  「……」

  葉葶表情就是很心塞。

  心說虧得你不是貓,不然騷年你會因為好奇被害死千百遍都有了!

  蕭知珩低低地笑出了聲,氣氛有點緩和了。他對九皇子說道:「都是誤會。良媛不是有心的,孤給你賠禮道歉。」

  九皇子抬手摸了摸頭,有點喪氣地說道:「不。不請自來,我也有錯。」

  葉葶看著他一臉的懊惱,樣子像隻淋了雨的小貓。她看著看著就更想不起來,當初自己到底為什麼會覺得這個角色天賦異稟,能殺出重圍?這簡直……攻略了寂寞。

  往事不堪回首。

  九皇子傷到了腦袋,開獵當日缺席,自然也就不能騎馬入林狩獵了。

  葉葶則是因為不會騎馬,人只能留在帳子裡折騰藥罐子。

  冬狩開獵當天,她心事重重地說:「殿下,我感覺不怎麼好,我的眼皮在跳。」

  蕭知珩默了一瞬,順著她的話慢慢道,「右眼跳災?」

  葉葶很喪:「兩隻眼都在跳。災上加災。」

  「……」

  蕭知珩面無表情地提著她的後頸到水盆前,用白巾蓋住了她被藥粉熏壞的眼睛。

  他溫溫柔柔地說道:「再試亂七八糟的藥,下次你可能掉的是眼珠子。」

  「……」

  沒多久,蕭知珩就被一道聖旨請出去了。

  蕭知珩作為儲君,人在圍場,一些場面功夫還是要做的。本來也沒什麼人指望一個病秧子能獵到什麼活物,索性太子殿下就輕裝上陣,一副清冷得與世無爭的樣子。

  宣帝見太子背弓騎馬,卻很是高興。就差當場來一句太子頗有朕當年神勇雄風的胡話來了。

  蕭知珂策馬走近,看到太子身旁的一個侍衛,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太子的身邊還真是時刻離不了人啊。這前前後後花團簇擁著,這可怎麼狩獵?」

  自那夜在宣帝的主帳裡死死壓了三皇子一頭,蕭知珂的心情顯然就好多了,連看太子這個喪門星都順眼了不少。

  蕭知珩聽了也沒什麼反應,淡淡笑道:「孤不擅騎射,出來溜溜馬,一人獨步,未免太寂寞無趣。怎麼?你要跟孤聊一路?」

  蕭知珂被噎了一下。

  隨後他語氣陰冷地笑了一聲,揚了馬鞭,道:「太子好雅緻。臣弟就不奉陪了。」

  蕭知珩看著遠去的人影,神色淡然,他拉著韁繩不緊不慢地策馬走著,像是進老林裡散一圈步。

  身旁的侍衛見狀,低聲勸道:「殿下,林深有險,不可往前。」

  蕭知珩本來就沒打算走多遠,但是他打算調頭的時候,就有人傳來喜報,說是宣帝旗開得勝,獵中了一頭天雪狼,幾十年冬狩以來最大的綵頭,宣帝就派人來請太子同行。

  天雪狼屬群狼之首,當年太祖皇帝就曾獵過一頭,恰巧當日太祖皇帝的太子也獵了一頭,天家父子同慶,成為了一樁美談。

  所以宣帝此刻興致高漲,特意讓太子同行,也就不怪了。

  蕭知珩自然不能拒絕。

  他看了侍衛一眼,侍衛立刻意會,便上前牽馬前行。

  蕭知珩眯眼看灰濛蒙的天,就問侍衛,道:「你說,孤會不會走運,等會兒正好有一匹天雪狼撞上來?」

  侍衛不知道主子為什麼又開始說這些不著邊際的胡話了,老實道:「那應該是不會。」

  蕭知珩涼涼道:「林德那老東西就這麼教你們專門說滅孤志氣的話嗎?」

  「……」

  兩人遠遠瞧見了宣帝就地整休的儀仗隊,而就在穿過矮叢林的時候,空氣中飄過一陣異香。

  蕭知珩敏銳地捕抓到了,皺了眉頭。

  旋即,他在心裡冷笑一聲。

  果然是在這裡等著他嗎?

  下一刻,蕭知珩座下的烈馬像是受到了什麼刺激,突然騰空驚起,當空長嘶一聲,暴動而起,鐵蹄亂踢踹倒了太子身邊的侍衛,最後它竟是直接衝向宣帝那邊!

  侍衛驚聲道:「殿下!」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眼見太子騎著發狂的馬奔襲而來,一度驚了周圍的馬,宣帝面色大變,怒道:「拿弓來,朕殺了這孽畜!」

  然而這時候,不知是哪個混賬驚急之下開弓射了箭,射中了太子的馬,驚馬徹底瘋了。

  宣帝驚聲喝止,不料御馬亦是受了驚嚇,宣帝不慎摔下了馬,內監都嚇白了臉,尖聲道:「護駕!護駕!!」

  蒼涼的老林中驚聲迭起,險象環生。

  守在暗處就等著一聲『護駕』令下的三皇子拉開了弓,陰狠地冷笑道:「太子驚了馬,本王救駕是為射死那孽畜。」

  萬一亂箭不小心射死了太子,那太子殿下就只能自認倒霉,怨不得任何人了。

  蕭知珩的氣息急促而紊亂,他的手死死地拉住韁繩,驚馬失控,隨時可能令他一頭撞死,或是釀成大禍。他幾乎用盡了全力控制方向,手心終於磨出了血。

  他知道有人在暗處等著,暗敵在等,他也在等,越是危險越要等。所以他等到第二支暗箭的時候,就鎖定了一個大致的方向。

  蕭知珩摸出藏在袖口的軟刀刺了馬脖子,強行將瘋馬掰回,換了方向。

  軟刀刺入皮肉而下,瘋馬吃痛,顧不得聞什麼致瘋迷藥,仰聲長嘶,腳下卻快如雷擎,照著蕭知珩所控制的方向奔襲而去——

  三皇子怎麼也沒有想到,蕭知珩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病秧子居然控制住了驚馬,還將馬引到了他的藏身之地!

  他反應過來時,想躲開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蕭知珩那個廢物在瘋馬撞死之前忽然摔下在地,失控了的驚馬的鐵蹄就落到了他的身上!

  三皇子被撞倒,感覺自己右腿要被踩斷的時候,面色頓時發青,痛得差點當場昏死過去!

  三皇子痛聲,「去他娘的狗太子蕭……知珩!」

  蕭知珩當然是聽不到誰罵他的話,他從馬上摔下的時候,就抽空了所有的力氣,五感空白。

  深林中驚叫聲、怒罵聲不斷,宣帝暴怒,連連斬了好幾匹驚馬,現場亂成了一鍋粥。

  葉葶敷了一天的眼睛,一直覺得自己眼皮跳得厲害,是要跳災,結果這災還真的來了。

  不多時,有人驚慌失措地進來。

  「良媛不好了,圍場出事了!太子的馬無故受驚衝撞了陛下,太子摔下馬,牽連三皇子重傷!」

  葉葶一下站了起來,「你說什麼?」

  媽的果然是跳災!

  她驚忙抓住來人問:「太子殿下的馬怎麼會受驚?人呢?殿下人呢?!」

  「御醫在診治呢。」

  「嚴重嗎?」

  「奴婢……奴婢不知。應該沒有大礙,聽說傷得重的是三皇子。」

  葉葶重重地坐回椅子上,心裡一陣忐忑不安。不會有事吧?不會的吧?

  她待在帳子只能等消息,現在又不能去看人怎麼樣了,急得頭都要抓禿了。

  等到夜裡的時候,葉葶終於見到太子人了。他靠躺在榻上,面上蒼白如紙,像是剛清醒不久的樣子,低低地咳嗽著,眉頭皺得死死的,帳子裡瀰漫著濃濃的藥味。

  葉葶感覺眼前這一幕,真的跟噩夢重疊了。太子殿下在痛,筋疲力盡,了無生趣地等待死亡,斷氣。

  蕭知珩一抬頭,就看到了悄然進來的葉葶。

  他微怔,然後就笑了。

  「怎麼一副要哭的表情?」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0-6 12:10 PM

第二十二章 殿下控制一下你自己

  葉葶並沒有哭,就是莫名有點心酸,不多。她情緒低落,臉上頂多是一副兔死狐悲的表情。

  畢竟太子殿下要是掉線,她就玩完了。

  這個世界上,如果說有誰最不想太子殿下死,那肯定就是她了。

  葉葶暗自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調整心態,道:「沒有。聽說殿下出事了,我嚇死了。」

  蕭知珩其實看出來了。

  他說:「是出事了。但真正有事的不是孤,怎麼沒人跟你說清楚嗎?」

  說是有人來說了,葉葶一聽到出事腦子就炸了,後面的事情就是說清楚了,見不到太子本人,她壓根聽不進去別的。

  「說了,」葉葶點點頭,無奈地說:「說殿下騎的馬突然受驚,衝撞聖駕了。」

  蕭知珩接道:「孤就摔下馬了。」

  停頓了一下,他繼續說:「所幸摔到了一處雜草雪堆裡,沒受什麼傷。說起來,今日孤運道不錯。」

  葉葶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從他這三言兩語裡就聽出來當時的情況,必然是萬分凶險。

  沒多久,御醫就又來了。

  葉葶忙退開,看御醫小心翼翼地給太子診脈。御醫面色有些凝重,在太子的虎口處下針時也是慎之又慎。

  御醫道:「殿下筋骨無損,只是此番受了驚嚇,邪寒入體,切不可再受風寒。微臣讓人重新調配了藥,殿下稍後服用即可。」

  「還有陛下特賜的金瘡藥,殿下吩咐下人務必一日兩換。」

  蕭知珩一一應下,虛弱的面上神色依舊清雅,不見一絲浮躁鬱氣,他甚至還關心地問了一句:「三皇子如何了?」

  御醫艱難道:「腿骨恐有斷裂之兆,有些不好……微臣不敢妄言,只怕是得盡快回京醫治。」

  蕭知珩臉上流露出一絲不忍和悲憫,輕聲道:「受孤所累,三弟受苦了。」

  【居然沒死,好可惜。】

  葉葶冷不丁聽到面上笑得溫柔的太子殿下內心想法,表情複雜。

  御醫忙道:「孽畜野性難馴,怎麼能怪太子呢?幸虧是太子殿下最後力纜狂瀾,否則三皇子就險了。」

  這話要是三皇子蕭知炎聽到,能當場氣死!力纜狂瀾個屁,這病秧子當時就是衝著殺人去的。

  蕭知珩莞爾:「應該的。」

  御醫說完話後,就告退了。

  蕭知珩回頭,看葉葶臉色有些古怪,就問:「怎麼了?」

  「沒有。」她搖了搖頭,然後一副我什麼都沒聽到的樣子,無可奈何地拿起了金瘡藥給他的手上藥。

  蕭知珩的一雙手都被磨破了皮,韁繩結實又硬,人越是用力扯就越吃力。太子的右手傷得最嚴重,已經是血肉模糊的地步了,本來一雙養尊處優的手弄成這個鬼樣子,說沒事肯定是假的。

  葉葶看了眼他手掌上的傷口,剛結痂,但右手掌心的傷口很深,輕輕一動就流血了。

  太子殿下的手從不沾染那些打打殺殺的事,十分的白皙漂亮,所以這傷疤落在他的手上,就顯得非常的觸目驚心。

  繩割肉真的很摧殘手了。

  葉葶悄悄地看了眼太子殿下的臉色,太子面色清冷,似乎一點都沒有被傷痛所影響。

  她慢慢地在蕭知珩的手上倒金瘡藥粉,剛把藥粉倒在血淋淋的傷口上,她就聽到了一道陰暗而又充滿殺氣的心聲。

  【真痛。】

  【孤應該砍了蕭知炎的腿。】

  葉葶拿著藥瓶的手一抖,然後抬頭看了神色平靜如水的蕭知珩,看不出一點破綻。

  不知道的,真當以為他一點事都沒有。

  葉葶心裡嘆息一聲,下手就輕了許多。蕭知珩手上的痛意有所緩解,微怔,注意到了她的小心翼翼。

  他沒說話,隨後一陣寒風灌進來,風裡捲著些許冰雪,冷得刺骨,他沒能壓住咳嗽,嘴裡瞬間就泛上一絲腥氣。

  葉葶在蕭知珩咳的時候,就立刻起身去關窗了,還順便將就近的那個炭盆挪到了床尾,動作之快之自然,像是行動之前有所預料。

  這樣膝蓋骨就不冷了。

  葉葶心裡默默地盤算著。

  她一抬頭就對上了蕭知珩沉凝的視線,愣了下,道:「殿下怎麼這麼看我?」

  蕭知珩若有所思,輕聲道:「覺得有點奇怪。」

  葉葶謹慎道:「奇怪什麼?」

  她的好奇心被提起來,蕭知珩卻是不說了,淡淡道:「沒什麼。」

  太子這邊暫時是沒事了,然而三皇子那邊可就倒了血黴了,人抬回來時,下半身血淋淋的,右腿差點就廢了。

  彼時三皇子帳子裡的痛喊和怒罵聲不斷。

  「滾開!都說了本王的腿沒事!沒事!閉上你們的狗嘴,鬆開!都想看本王笑話是嗎?讓本王自己走!」

  ……

  「庸醫!本王的腿沒斷,讓你用藥就用,一個個愣著不動是想死嗎?磨蹭什麼?」

  ……

  沒多久,又傳出一陣陣遷怒的摔打聲和哀求聲。

  四皇子在帳子外,諷刺道:「這麼難得的機會,蕭知炎那個莽夫居然連個病秧子都對付不了,還把腿賠了。呵,本王高估他了。」

  隨從低聲道:「當心有人窺探,殿下可得慎言。」

  蕭知珂卻渾然不在意,冷笑了一聲,道:「慎言什麼?查到本王頭上嗎?這事跟本王可沒有半點關係,能查出什麼。」

  他臉上的表情帶了一點狠意,笑音有點冷,惋惜道:「可惜,真的太可惜了。早知道本王也趕過去放一枚冷箭了,至少得死一個啊。」

  太可惜了。

  太子這次走運,沒摔死,命大。但下一次就不一定了。

  蕭知珂看了眼太子營帳的方向,眼神冷厲,便冷冷地轉身離開了。

  冬狩的第一天就出了那麼大的事,宣帝自然也沒有心情繼續了。不過圍獵已經開始了,上有祖制,下有隨行臣子,轉身就要整裝回京也是不可能的事,宣帝權衡之下,只好下令,讓人將三皇子送回了京城。

  「三哥的腿傷得很重。三哥自詡武藝高強,但凡出行不是走路就是騎馬,馬車都不屑坐。方才我見三哥讓人抬著躺進馬車的時候,臉色可難看了。」九皇子唏噓道。

  葉葶蹲在火爐前看火煎藥,一副對此並不感興趣的樣子,目光涼涼,道:「你怎麼又來了?」

  九皇子撇嘴:「我來看看二哥。」

  葉葶都無語了,深深地嘆息了一聲,柔聲道:「九殿下,你想探望太子殿下就去看,跟我在這裡扒拉什麼炭灰?」

  九皇子小聲嘟囔:「我一個人不好意思去。」

  葉葶:「什麼?」

  你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小姑娘嗎你?

  九皇子就用一種你怎麼連這都不懂的眼神看她,道:「我沒東西送。你看誰去看太子空手去的啊?」

  葉葶,「那你跟著我算什麼?」

  九皇子:「我可以幫你端藥。」順便進去。

  葉葶冷酷無情地拒絕了:「不用。九皇子該幹嘛就幹嘛去吧。」

  九皇子大概沒想到葉葶會拒絕得那麼徹底,臉上的神情一下就暗淡了下來。少年人的臉四月的天,那單薄的肩膀一聳拉下來,乍一看他很是可憐無助。

  「良媛嫂嫂我求求你了……」九皇子放下了面子,可憐兮兮開口,他見葉葶面色徒然僵硬,以為稱呼不對,立即乾巴巴地改口,「那姐姐?」

  葉葶看著眼前這個長相好看卻又像天生缺根弦的少年,想起玩遊戲時的心塞感,無奈地嘆息:「緣盡了,叫爸爸也沒用。」

  「……」

  最後葉葶沒有讓九皇子端藥,但也沒趕人,她還記得人家的頭是被自己傷的,她擔心他頂著破頭吹冷風,真傷了腦子,就讓他進帳子換藥了。

  如此一來,九皇子也就磨到了太子殿下跟前。

  九皇子對蕭知珩是又敬又畏的,整個人看上去像是想親近,又不知道怎麼辦才好那種拘謹。

  葉葶感覺到很奇怪。

  九皇子跟太子能有什麼牽連呢?

  據她所知,九皇子出身不高不低,與其他皇子並沒有什麼不同,非要說的話,他跟太子那是一點瓜葛都沒有。他的生母是一個小國送來的和親公主,沒有特別的。

  宣帝的後宮佳麗三千,子嗣頗為豐盈,但深宮裡的孩子金貴卻難養,平安長大成人的也就幾個。九皇子是那幾個皇子裡年齡最小的。

  原遊戲前情裡的宣帝痛失太子心傷,後來年紀大了跟普通老翁一樣疼愛么兒,這是九皇子的優勢。現在太子尚在,壓根沒這苗頭。

  而葉葶當初之所以選中九皇子,是因為有個萬惡的顏值選項。她點了,出來第一個就是九皇子,所以她就很草率地選了他。

  然而誰知道,九皇子他竟然只是徒有其表的傻兒子呢?

  難怪當初她做個任務,比登天還難。

  算了……不提也罷。

  葉葶心裡想著九皇子的事,就把自己的疑惑對蕭知珩說了。

  問為什麼九皇子會這樣想親近他?

  「親近?」蕭知珩似乎對這個詞感覺很新鮮,他跟這個親近這個詞向來無緣。

  蘇皇后曾經算是,但那點場面上的母子情,淺薄得令人發笑,算不上。

  蕭知珩沉吟了許久,他才漫不經心地說道:「可能是因為孤救過他?他小時候掉進池子裡,孤好像是順手撈了一把……不太記得了。」

  從前很多事他記得不大清,往事不上心,也不想記得。

  他說著,轉而問:「怎麼問這個?」

  葉葶:「沒有。我看九皇子又在外面蹲了,頭傷又沒好,有點可憐。」

  蕭知珩『嗯』了一聲,低頭喝了一口藥,大約是太苦,他微微擰眉,靜靜地說道:「所以孤讓人送他回去了。他一個無憂無慮的皇子,老實待在宮裡便罷了,與孤走得太近……」

  「這可不是什麼好玩的事——」他微頓了一下,扯唇笑了,幽幽道:「會死人的。」

  葉葶一怔。

  是了,她差點都要忘了太子沒幹過正事,但人是一直身在權力中心的。

  蕭知珩情況特殊,身在其中卻又游離在外,像現在這種明爭暗鬥的局面看似混亂,但實際上是維持著一種微妙的平衡。

  太子繼續病歪歪地熬著,不理政不理事,做個金貴的儲君,有點像自生自滅的樣子,卻不會牽連任何人。

  可他的身邊若有人刻意靠近,保不齊暗流會在什麼地方湧成一股,像九皇子這樣沒心沒肺的若被捲進去,恐怕是骨頭都不剩。

  太子人在令人欽羨的無上榮華裡,身邊看似花團錦簇,其實他根本就沒有一個真正可以親近的人。

  這得天獨厚的富貴是有代價的。

  大概是葉葶久久沒說話,蕭知珩看向她。

  「又怎麼了?」

  葉葶搖頭,道:「沒怎麼。以後殿下身邊會有很多人的,想跟誰走得近就跟誰走得近。」

  蕭知珩彎眼笑了,「以後?」

  葉葶點頭,認真道:「嗯,以後殿下會好起來的。」身體好了,想怎麼浪都沒有問題。

  蕭知珩壓著嗓子低咳,輕拉了下滑落的毯子,平靜道:「好起來……用你那些藥嗎?」

  葉葶:「我還可以試試別的藥。」

  蕭知珩一聽她這麼說,就氣笑了,「別的什麼?太子府用藥的方子都要上報給太醫院,你弄的偏方野藥實則要經人查驗,瞞報一回不礙事,再亂來可沒那麼容易矇混過去……你是真把孤當成試藥的了?」

  葉葶一聽,當即搖頭否認,道:「沒有,不可能的。我哪能拿殿下身體開玩笑?」

  蕭知珩眼裡含笑,看她。

  其實他前兩日就發現藥有點不對了。果不其然,今日他就在碗底翻出來了半隻長相猙獰的乾蠍子。他當時面無表情地吐出了嘴裡的藥,知道她偷偷『加料』了。

  連續放了兩日太子殿下一樣都見不得的『蛇鼠蟲蟻』類的葉葶心裡有點虛。但藥性不夠,只能靠材料來湊,沒辦法啊。

  她保證道:「我沒有亂放東西,藥都是我先試的,沒有毒。真的。」

  蕭知珩:「嗯。你試藥,試出什麼了?」

  「味道有點上頭。」

  蕭知珩:「……」

  圍場冬狩為期半個月,自三皇子出了事後,眾人心有餘悸,周圍的氣氛就低迷了許多。宣帝雖說沒傷到實處,但心情總歸是受影響了,掃了興致,自然熱情不再高。

  宣帝在出事當夜就令人徹查驚馬之事,可太子的那匹馬死都已經死透了,暫時也查不出來什麼東西來。就是等了一夜過去,宣帝派的幾個羽林侍衛查出來的結果也都大同小異,就是類似於太子策馬時不留意,無人管束的馬在路上吃錯了什麼毒草而發狂這種說法。

  恰好第二日下了場大雪,再複查更是難上加難。

  蕭知珩在帳子裡養傷,身邊放著一盆燒得火紅的炭,他偏頭靜靜地看外頭紛飛的雪。

  侍衛低聲道:「陛下下令將所有馬匹車輛都翻查了一遍,查出了三四個平日裡手腳不乾淨的司馬內監,杖斃,便不再追查。」

  蕭知珩勾了勾唇,笑裡帶了一絲輕嘲,淡淡道:「不然還能怎麼樣?蕭知炎的腿都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了,再往下查,難道還要摘了他那顆頭嗎?」

  太子殿下說話永遠是斯斯文文、溫溫柔柔的,話一旦說狠了,就會有一股陰柔的殺氣。

  侍衛有點意不平,道:「三皇子居心叵測,意圖加害殿下,怎可輕易放過?」

  蕭知珩似笑非笑,「可孤到底沒死。這算什麼謀害?」

  「殿下……」

  「行了。下去吧。」蕭知珩看久了雪,神色浮上了一抹倦色。他心裡有些許煩躁,說道:「這兩日深山老林裡是越來越冷了,說不準會不會暴雪封山,那估計還要多待上幾日。孤待在這個鬼地方心煩,讓御醫把孤的病說得重一些。」

  「是。」

  蕭知珩不想待在這個地方,葉葶當然也不想,因為太冷了,她又騎不了馬也獵不了東西,悶得很。也就是這種時候,她才終於體會到林老總管鋪張作風的好處了。

  圍場連下幾場大雪,氣候轉惡眾人始料不及,準備不齊的人所備物資或有短缺,但太子殿下這裡就沒缺過一樣過冬該有的東西。

  除了宣帝所在的主帳,過得最舒坦、最滋潤恐怕就是太子這裡了。

  蕭知珩經歷驚馬之事後,便理所應當地病倒不再露面,最後乾脆就臥床不起,順便把請安都免了。

  宣帝也被意外弄得十分堵心。大概宣帝是神思勞累,心神不寧,只覺得此行不吉利,有些晦氣,天雪狼也不找了,打算草草祭山了事。

  不料四皇子卻爭氣,最後一日竟獵到了一頭天雪狼幼崽,齊全地獻給宣帝祭山,父子同祭。眾人紛紛稱讚,禮部侍郎嘴裡道的吉利話就沒斷過。

  「四殿下神勇無比,今日獵得天雪狼,正巧趕上祭山吉時,此乃天意啊陛下。」

  「山河靈秀,天祐大周,陛下千秋萬代。」

  宣帝頭頂的陰霾一掃而光,終於龍心大悅,對如此能幹又為能自己解憂的四皇子是滿意極了。宣帝當下重賞,還加賜一對祭過山意義非凡的天雪狼,以示嘉獎。

  蕭知珂志得意滿,心中自是激盪萬分。

  這本來是太子該有的待遇,如今他也能夠上一份了。怎麼不心生快意?

  少了三皇子這個旗鼓相當的勁敵,四皇子這次冬狩拔得頭籌,此行可謂是出盡了風頭。

  要不是太子那個病秧子偏偏又在這種時候出來煞風景,本來四皇子要做的還不止這些。

  可惜,太子這病人不宜久留風寒之地,只能盡快回京休養。

  自覺冬狩已圓滿的宣帝也覺得差不多了,很快便擇日啟程回京。

  也是巧了,浩浩蕩蕩的隊伍剛出了六崇山不久,走到半路就碰上了暴雪天。出發要是晚上一兩日,就真的是走不了了。

  葉葶心裡一邊想太子還真的是舊疾復發得及時,一邊去悄悄看太子的面色。

  蕭知珩似乎是精神不濟,一直在閉眼歇息,面色微白,一路上話都很少。

  別人會怎麼樣葉葶不知道,反正她知道太子留在冰天雪地的地方待得太久,肯定會很難熬。這麼一想,她不免擔心路上橫生枝節。

  所幸回城的路是難走了一點,卻是沒有再出什麼意外了。

  隊伍順利回到京城,葉葶看到熟悉的太子府,才終於鬆了一口氣。

  「終於到了。」葉葶喜道。

  她轉而看向有些走神的太子殿下,坐在那裡一動不動,便輕聲道,「殿下?到家了。」

  蕭知珩聽到話裡的某個字眼,恍惚了好一會兒,才低低道:「嗯。」

  兩人一同下了馬車。

  太子府的人早就等著了,上下都打點得很周到。

  而林德早早就在門口侯著了,面色焦慮。一開始他聽說三皇子提前回京的事,心裡就一直擔心圍場那邊是不是出事了?沒消息傳回來,也只能乾著急。

  可他接了主子進府後得知事情來龍去脈,當下驚愕失色,原來不僅是圍場出事了,一起出事的還正好是他家太子殿下。

  林德聽了圍場的事,氣得直抖,斥道:「殿下騎的馬是精挑細選出來的怎麼可能會有問題?這分明是奸人設計陷害!殿下都已經這樣不爭不搶了,這些人,這些人……」

  殿下都已經這樣了,這些人依舊是不肯放過一絲謀害殿下的機會。

  「好了,」蕭知珩揉著眉心,打斷他,道:「人不是已經回來了?斷胳膊斷腿的人是蕭知炎。不過這個冬天,他怕是不好過了。」

  說著,他皺眉,又似好奇那般,問了一句:「他的腿到底斷了沒有?」

  林德立刻來了精神:「奴才這就派人去打聽。」

  蕭知珩笑了,「你現在打聽能打聽得到什麼?消息早就捂死了。」

  林德一臉的失望。

  蕭知珩沒再過問這件事。

  在外面來回折騰了那麼些天,勞心傷神,蕭知珩精神自然好不到哪裡去。冬日他的舊疾本就難熬,又添了新傷,更是不好。

  林德看太子殿下的傷,難免心疼,「殿下也是,那孽畜發狂就發狂了,何必非要拉著它?反累得自個兒傷著了。」

  蕭知珩聞言笑了,他用一種開玩笑的語氣,說,「不拉,那孤可能就是弒君了。你這話是認真的?」

  林德突然就閉嘴了。

  他就怕太子殿下這樣,清醒的時候說要命的胡話。虧得他家殿下面上規矩,溫雅有禮,對什麼事情都是一副清冷寡淡的樣子,不然真讓人窺見了內裡本性,怕是要出大事。

  林德被蕭知珩這麼一打斷,這會兒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只好嘆道:「不管怎麼樣,殿下身體不好,可得自己多心疼自己一點。」

  蕭知珩敷衍地應了一聲,隨後便揉著眉心,進了湯池。

  「殿下手上有傷,奴才叫人來伺候殿下?」

  「不礙事。」

  林德又開始急了,「這怎麼成呢?這萬一……」

  蕭知珩知道林德又要開始叨叨個不停了,沒心思聽,便隨口應了句,就逕自繞到屏風後面了。

  後面林德唉聲嘆氣在咕噥什麼,他沒聽見。

  蕭知珩連續幾日沒有藥浴,身體僵硬而冰冷。他現在泡在黝黑的藥水裡,感覺是不大好受的。不過因為習慣了,忍過不適和疼痛,什麼感覺也就麻木了。

  蕭知珩閉著眼靠在石壁上,心裡靜靜地想著事情,沉默不語。

  就這樣他獨自沉思著,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直到屏風後面傳來了一陣細微的動靜——

  蕭知珩猝然睜開了眼,「誰在外面?」

  半晌後,屏風後傳來一道生無可戀的聲音,「是我。林公公說……殿下的手不能碰水,殿下不喜生人貼身伺候,所以我來了……」

  葉葶吶吶道:「殿下要搓背嗎?」

  「……」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0-6 12:24 PM

第二十三章 你是不是也有點病?

  葉葶站在屏風後面是真的非常尷尬了。一時間,她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本來她都要睡了,結果林老總管急匆匆地過來,她還以為又出了什麼大事呢,結果居然是給太子殿下搓澡……

  她當時心態就有點崩。

  奈何林老總管說這是殿下吩咐的,這就讓她不想來都不能不來了。

  蕭知珩一聽葉葶說完,陷入詭異的沉默,他面無表情地想,林德是不是因為太閒,也有點什麼病了?

  葉葶在屏風後面乾等著,半天也沒聽到裡面的人回應,以為是不需要她了,心裡正這麼想,太子殿下忽然就開口了。

  「進來。」

  葉葶就很糟心,但又走不了,就只好硬著頭皮進去了,洗就洗吧。

  她進去的時候,蕭知珩人在池子裡,水霧氤氳,他那頭烏黑的髮披散在池子裡,臉龐白皙而清雋,透出一絲有些頹喪的氣息。

  但這點陰暗的喪氣在他抬起眼看人的時候,就沒有了。他目光緩緩地落在葉葶身上,見她不動,淡聲道,「不是要過來搓背?」

  「是吧……」

  「那來吧。」

  「……」葉葶一臉的抑鬱,可話都已經說了又不能收回,只能咬牙照辦了。

  她擼了袖子,走過去。

  不知道是因為藥浴本身有些特殊,還是因為蕭知珩今日正好懶得動手,他身上是披著一件單薄的裡衣泡的。

  葉葶就很難辦了,這要她怎麼搞?她半蹲在池子邊,猶豫了半天,問:「殿下,您的衣服是要脫還是不脫?」

  「不脫。」

  不脫我怎麼給你搓!

  你故意的吧。

  葉葶無可奈何,只能猶猶豫豫地把自己手放到他肩上。

  蕭知珩就輕聲笑了,倒也沒有再繼續為難她了,也沒讓她搓背,「替孤按按頭吧。」

  這個對葉葶來說,可比搓背容易多了。

  她終於可以把自己無處安放的爪子放到太子殿下的頭上了。

  葉葶的手法並不專業,但比起蕭知珩自己在頭痛時那種極其暴躁且用力的按法,是柔和多了。

  葉葶看那一池子的藥,她離得近,聞著那股強烈的苦藥味,就知道蕭知珩身上的那一股清苦的藥味是出自哪裡了。

  宮裡送來的各類藥沒斷過,名貴難得的補湯,再加上這藥浴……

  太子殿下的寒症是真的很棘手。

  葉葶按著按著,思緒就有些偏遠了……

  太子殿下的病要是從小就有的,那至少有十幾年了。可寒症若是發現得早,按道理來說不算特別難治。太子殿下被這樣精細地嬌養著,還日復一日嚴重,仔細想想的話,這似乎有點不尋常。

  不過非要說不尋常也不太對,因為太子殿下天生體弱,三病六痛的,無法根治其實情理之中,不然舊疾病發得也不會反反覆覆……

  葉葶想事情想得出神,連自己手上的動作什麼時候停下來也不知道。要不是聽見蕭知珩沉沉的咳嗽聲,她還回不了神。

  蕭知珩微微低下頭用手抵著唇,葉葶看不到他的臉色,忙道:「殿下怎麼了?」

  蕭知珩只是微蹙著眉,搖了搖頭,道:「沒什麼,泡得太久了,大概是水涼了。把外袍取來吧。」

  葉葶立刻就照辦了,好在林總管早就準備好了換洗的衣物,不用她再去亂翻。

  蕭知珩從池子出來後,就去換衣服了,沒有讓別人經手。可見他手上有傷,也並沒有到連衣服都穿不了的地步。

  是林總管瞎操心了。

  葉葶本來想著等蕭知珩換了衣服就回去的,結果站在屏風後面等了半天,也沒聽到打發她走的話,心裡就覺得有些古怪。

  她靜等了一會兒,覺得不對勁,就悄悄去看了。

  然後她就見到蕭知珩披著鬆鬆垮垮的衣服,清冷的面上神色有些沉鬱,大概是手不大方便,繫衣扣有些費勁……

  葉葶一探頭出來,就對上了他的目光。

  「……」

  行吧,我是來伺候祖宗的。

  葉葶認命地過去,老老實實地給蕭知珩繫衣扣了。她想了一下太子殿下方才沉默的樣子,有點想笑。

  蕭知珩垂眼看她,「笑什麼?」

  葉葶搖頭,道:「我沒有笑。」

  蕭知珩目光淡淡地看她。

  葉葶只好說,「是林總管說殿下的手不便,要人伺候更衣,殿下泡完藥浴不喜別人近身,很是折騰……我就是覺得有些新奇。」

  「嗯,」蕭知珩並沒有惱,眉目平靜,心平氣和地繼續問道:「他還說什麼了?」

  頂著頭頂太子殿下那無形的目光壓迫,葉葶毫不猶豫就把林總管給賣了。

  她道:「林總管還說,殿下是溫雅有禮的君子,衣容講究從不出什麼錯,但其實殿下並不喜束髮戴冠,喜歡用髮帶隨便綁兩下了事。還有殿下繫不好衣扣,所以常常打成死結,許多衣裳沒折騰幾次就不能穿了。林總管說太子府是不缺錢,但殿下不許人伺候更衣的習慣容易糟蹋東西,很是浪費……」

  蕭知珩聽著,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問題,反而對林總管婆婆媽媽的程度感到吃驚,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他是閒出病了?」

  他不明白,林德一天到晚的都在琢磨些什麼。

  葉葶乾巴巴地笑道:「可、可能是吧。」

  「浪費不好。」

  蕭知珩沉默了。

  葉葶以為自己說錯話了,心裡一陣不安,正想解釋兩句挽回局面的時候,沉默半晌的太子殿下就開口了。

  「很是。」他說:「那你就持家吧。」

  葉葶:????

  好好地在聊穿衣服的事,為什麼殿下你最後會得出這個奇葩的結論?

  林總管絲毫不知道因為自己嘴碎,而導致了葉葶從一個虛有其名的花瓶良媛變成了太子府正兒八經管家的主子。

  葉葶很痛苦。她的工作本來就重,現在還加了一樣。這也就是說她不僅要翻醫書搗鼓藥,還要翻賬本學記賬。

  加班加量,媽的還沒有加薪!

  春芽很激動:「殿下讓良媛持家,可是把太子府後院都交給您了。這放在別人那裡可是絕對沒有的事,殿下愛重您,把掌家之權交給您,您該高興啊!」

  葉葶完全感覺不到升職的快樂,清醒道:「冷靜一點,那是因為咱們後院現在只有我一個……」

  春芽忙接話道:「以後說不準也沒有別人呢?殿下現在對您一心一意,可不就是像對太子妃一樣了?殿下這樣日夜寵愛良媛,閉門不出的,怕是只等著您生下殿下的子嗣……」

  正喝茶的葉葶被嗆了一下,咳個不停,「這個日夜不是你想的那樣,話不能亂說……」

  春芽忙點頭,然後臉上掛著其實我們大家都懂的莊重得體笑容。

  葉葶就很心塞。

  誰能想得到,她日夜操勞一天幾趟進出銅雀樓,只是單純地去給手還沒好的太子殿下穿衣服呢?

  說多簡直都是淚。

  彼時,書房。

  林德面色有些凝重,雙手交握在前,問:「殿下是真的要給葉良媛管家嗎?」

  蕭知珩神情自若,道:「嗯。」

  林德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臉上卻又沒有多苦喪多不安。大概早就預料到了事情遲早會變成這樣,他心中那些沉重的憂慮也就慢慢地卸下去。

  蕭知珩看向他,「怎麼?」

  「那就按殿下的意思辦,」林德很是順從主子的胡鬧。旋即,他又道:「也好。太子府冷清不像樣子,也該有個正經主子管家了,奴才這就把前幾日進府的那一批下人帶去給良媛過目。」

  蕭知珩便有些意外了,他輕笑,「你不是最操心有的沒的,怎麼這回不勸了?」

  林德笑眯眯地說道:「殿下難得這麼喜歡一個人,奴才替殿下高興。葉良媛是個有心的,時時刻刻將殿下放在心上。再說,殿下看上的人總是不會錯的。」

  蕭知珩微怔,手指隨意地摩挲著袖口的暗紋,陷入了沉思。他都有些忘了,當時自己是怎麼會獨獨留下她了?

  是為什麼呢。

  一旁的林德有操不完的心,叨叨說了一堆後,又擔心地說道:「可葉良媛原本是……唉,不是世族閨秀出身,到底什麼都沒學過,整個太子府料理起來怕是有些難。」

  蕭知珩掃了一眼過去,笑容疏離而優雅,緩緩道:「孤什麼時候要的是閨秀?她不上手就不上,急什麼。管理賬目,後院用人調度還是你來,錯不了亂子就行。」

  林德:「這……」

  其實這也不是不行,畢竟這麼多年都是這麼過來的。

  可現在他擔心的是,照殿下這麼個嬌寵法,捨不得葉良媛吃點苦,什麼時候才能讓葉良媛得到歷練獨當一面?

  唉。

  葉葶不知道林老總管在愁什麼,反正她該幹嘛還是幹嘛。每日應付完林老總管的管家『特訓』,她一如既往地折騰自己的事,給太子殿下送的藥沒斷過。

  天天惦記著搗鼓藥罐,儼然是一隻毫無事業野心的小妖精。

  林老總管表示對她感到很失望。

  但失望歸失望,他也不能叫停。

  畢竟太子殿下很配合,葉良媛送來幾碗,殿下就喝幾碗。一個兩個都在胡鬧。

  林老總管很鬧心,額頭上的皺紋愁得又深了一度,無人能懂。

  恰逢這日端藥送到書房的林老總管碰到了悄無聲息造訪的無秀大師,終於尋到了大吐苦水的機會。

  林德對自家主子和什麼人來往、交情深淺是知道的。正因為他知道蘇成淵是什麼人,不必提防,所以才能見面就抱怨。

  蘇成淵端著一臉慈悲為懷的笑容,像一尊石頭佛杵在那裡,靜靜聽著。

  只是聽到某一處,他突然打斷了林總管的話,問道:「葉良媛給太子殿下熬的藥?」

  林德端著一鍋湯藥,愁道:「可不就是這個。殿下天天都喝,御賜的補品都不用,偏拿這個當藥膳補身體了。唉,殿下又不聽老奴的勸,這也不知道是好是壞……」

  蘇成淵沉吟片刻,道:「放下讓我看看。」

  林德聽言就放下藥,打開蓋子的時候動作遲疑了兩下。蘇成淵以為有何不妥,結果只見林總管打開蓋子就稍稍退了一步,像是不想聞到這味道,垂目靜待。

  接著就聞到一股怪味的蘇成淵:「……」

  這個藥怕不是放了什麼毒吧?

  蘇成淵瞬間就收起了臉上的淡定和漫不經心,神情變得有些沉重,問道:「用了多久了?」

  林德愣了下,如實道:「一兩個月怕是有了。」

  蘇成淵心中暗自思忖,上次他來的時候還沒有。這種來歷不明的藥,太子連用一兩個月,萬一出點什麼事,後果不堪設想。

  這麼想著,他的眉頭就慢慢地皺緊了。

  林德事多人忙,沒過多久就有僕人找來了,他告了聲退,就掩上門先離開了。

  蘇成淵在書房等著,注意力一直都在那一鍋藥上。他想了許久,兀自搖頭嘆息了一聲,終於還是向太子殿下的藥伸手了。

  他先是到書架上一陣摸摸索索,摸了半晌,從亂書裡取出了一張油紙,放在桌子上。

  蘇成淵坐在桌子前,盯著桌子上稠糊的黑藥,滿是慈悲佛性的臉上表情有些許沉重。

  他取了一勺放在紙上慢慢碾開,頗為艱難地分辨殘渣裡肉眼可見的藥物……看不出有何異樣。

  蘇成淵嘴裡念了一句阿彌陀佛,便自己親自上身試。他仇大苦深地勺了一口,放到嘴裡,剛品出幾分難以下嚥的痛苦,門就開了——

  推門的葉葶:「……」

  正試毒的無秀大師動作僵住。

  後面的蕭知珩沉默良久,有些一言難盡地看著無秀大師,「你是不是也有點什麼病?」

  「……」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0-6 12:33 PM

第二十四章 你不能努力一點嗎?

  空氣突然好安靜。

  葉葶都感覺到無秀大師聽到太子殿下問他是不是有病的時候,他的手輕抖一下。

  但無秀大師到底是見過場面的人,放下瓷勺,面上表情淡定且冷靜,道:「阿彌陀佛,都是誤會。林總管送來時不曾說這是殿下的藥,貧僧冒犯了,罪過。」

  林總管日常背鍋。

  葉葶詫異:「大師你聞都聞不到藥味嗎?」

  蘇成淵的表情這就更無言以對了,這醒腦上頭的氣味,說聞不到那肯定是假的。但這位施主顯然不懂得尷尬之人找台階下是一件困難的事。

  蕭知珩面上微微笑著,輕描淡寫地說道:「無秀大師也許是餓昏了頭,兩眼發昏,才亂吃東西,吃錯藥。去讓林德準備酒菜吧。」

  葉葶本來是被提到書房,是要交最近她跟著林總管學得頭昏腦漲的記賬作業的,這下碰上無秀大師打岔,心情瞬間轉晴,眉開眼笑地離開了。

  不過離開時,太子殿下讓她把那鍋被無秀大師下嘴偷偷試毒的藥給端走了。太子殿下的嫌棄,禮貌而得體。

  葉葶走後,蕭知珩就笑著過去,慢條斯理地走到桌前,垂眼看蘸了藥漬的紙。

  「大師以為這藥如何?」

  「甚好。」

  太子殿下表情淡然,道:「哦。剛剛那一鍋拿下去溫著了,你等會兒還可以繼續,招待不周,不必客氣。」

  蘇成淵面上一苦,道:「殿下……算了,我錯了我錯了,偷吃了殿下的藥是我鬼迷心竅,殿下恕罪。」

  說完他便作揖賠禮。

  蕭知珩不吃他這套,淡淡道:「說吧,今日下山偷偷摸進府有什麼事?」

  蘇成淵找了一杯茶喝了,聞言笑道:「前日閒來無事我給殿下算了一卦,卦象所示太子府恐有災禍紅光,我前來排憂解難。」

  他倒了一杯茶,遞給蕭知珩。

  蕭知珩順手接過,輕抿了一口,笑著說,「你歪門邪道的卦術就算了。孤在六崇山出了點意外,消息你大概差不多都聽到了,沒多大事。」

  他的語氣清冷平淡,彷彿在說一件很微不足道的事情。不知道內情的人,還真的會被他的輕描淡寫給糊弄過去了。

  蘇成淵顯然不是容易被糊弄的那類,他嘆了一聲,道:「殿下,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您稍有差池就回不來了,這還不是大事嗎?」

  當時三皇子的箭要是沒偏,估計太子現在人已經沒了。

  蕭知珩輕笑,神情有些漫不經心,好笑道:「怎麼你也來說這個?孤人好好的回來了,怎麼到你們嘴裡,孤摔了一跤就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孤真就嬌氣成這樣?」

  回來的時候,林德也是,氣得恨不得將三皇子的祖宗十八代都罵了,但礙於太子殿下也是一樣的祖宗,就不甘不願地閉嘴了。

  蘇成淵沉默片刻,擱下手裡的杯盞,忽然反問道:「殿下難道就不委屈嗎?」

  蕭知珩垂眸喝茶,看上去依舊是一派清風明月,並不置一詞。

  蘇成淵嘆息,苦笑道:「您是太子,聖上親封,無人可動搖。但其他皇子日漸成勢,都對東宮之位虎視眈眈,您關上門不聞不問,三皇子和四皇子卻不會善罷甘休。殿下,您真的甘心嗎?」

  甘心就這樣下去?

  從前到現在,太子都被人明裡暗裡謀害過多少次了?他都不記得了。

  世人皆知太子身在繁華錦繡中央,但誰又知道被浮華包圍著的太子殿下腳下踩著的,其實是一塊薄冰呢?

  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摔下去。

  太子殿下自是不必去爭,但懷璧其罪,別人又怎麼肯罷休?爭權奪勢就注定要腥風血雨,太子也逃不過的。上位者手握權柄,一併握在自己手裡的不是別人的血,就是自己的。

  蘇成淵用力地捏著茶杯,神色沉重。

  蕭知珩靜靜地聽他說完,末了,他指腹用力地壓了兩下眉心,怪道,「你是去誦經唸佛靜修,按理說心性該是比孤沉穩得多,偏你怎麼越修越暴躁?你的那些亂七八糟的邪書還沒扔嗎?」

  蘇成淵沒聽到答覆就明白意思了。

  煽風點火也煽不動太子殿下。

  他黯然地嘆息,搖頭道:「這世上怕沒幾人能有殿下這樣沉如死水的心性。我今日把天說破,還是白費口舌,罷了。」

  話是這麼說的,但搞事不成的無秀大師滿目的失望擋不住。

  這眼看四皇子在朝野上越來越得勢,就連三皇子也緊追不捨,他冷眼看著,所有人都在明爭暗鬥,就太子身在一潭死水中毫無波瀾。他怎麼能做得到視而不見?

  遇事急則行偏,可見他的修行真的不到家。

  蕭知珩一直在手裡握著的茶涼了,他輕輕地放了下來,道:「不算白費。孤聽著你憤憤不平也覺得自己委屈了,有些生氣。」

  蘇成淵一愣,「殿下。」

  「但氣有什麼用呢?」蕭知珩臉上的笑容有些陰柔,緩聲道,「孤要是生氣把自己氣死了,他們豈不是更開心?」

  「他們都想孤早點死,就等著……」說到這裡,他沒能控制住翻湧的情緒,低頭重重咳嗽起來。他眼裡微微發紅,輕輕地笑起來,「都在做夢。」

  蘇成淵一驚,急忙去扶,「殿下當心。殿下可要保重自己。」

  蕭知珩沒讓人扶,閉了閉眼。很快他臉上就恢復了平靜,淡淡道:「會的。少讓孤心煩,孤大概就沒那麼快死。」

  蘇成淵被堵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心事重重地說道:「不是說散血藥化作藥浴一年可見成效,殿下的病怎麼還是不見起色?」

  如果這都不湊效。

  那只能另找別的藥了。

  蕭知珩面色蒼白,面無表情道:「是嗎?孤怎麼覺得孤好多了?出家人慈悲為懷,這種時候,你就不能說句吉利點的話麼。」

  「……」

  能言善辯的無秀大師對他這位反覆無常的太子表哥是真的沒轍了。

  如今還能怎麼辦呢?

  這一切怪就只能怪在太子殿下惡疾纏身,根本無法跟三皇子還是四皇子那樣,風裡來雨裡去地嘔心瀝血地四處奔波,結黨營私。

  爭權奪嫡是一件體力活,奈何太子殿下病情又不穩定,實在是很……嬌弱。唉。

  當務之急,他還是多費點心去找能治病的偏方秘藥吧……

  這麼一想,蘇成淵就想起來了剛剛被葉葶端走的藥,腦海裡閃過一絲精光,謹慎地問道:「說起來,殿下怎麼突然用葉良媛的藥?」

  蕭知珩:「你方才不是說好嗎?」

  蘇成淵下意識想搖頭解釋,但是下一刻蕭知珩就說了,「孤也這麼覺得,所以就用了。」

  蘇成淵眼皮一跳。

  他有點哭笑不得,道:「殿下您忘了早幾年吃錯東西的教訓了嗎?太醫院的人在太子府待命了半個月,殿下差點就沒撐過去,還是陛下連下兩道皇榜求醫最後找到了法子,這可折騰了大半年……」

  說到一半,蘇成淵戛然頓住,默默去看太子殿下的臉色。只見蕭知珩正挑眼望窗外,似是心不在焉地賞雪,根本就沒聽他說話。

  蘇成淵把後面的話嚥了下去,只是嘆息道:「殿下身子不好,不可大意。」

  「林總管的頭髮都愁白了……」

  蕭知珩涼涼道:「你什麼時候見他是不愁的?他的頭髮十幾年前就是白的。」

  蘇成淵被噎住了。

  「你們在擔心什麼,孤知道,心裡有數,」蕭知珩將自己的目光從窗外收回,只是風輕雲淡地說道:「你方才吃的那個東西是驅寒藥,加了點藥性溫熱的東西,看上去是奇怪了點,難以下嚥,但吃多了也就習慣了……還不錯。」

  說到最後一句,他其實自己也是有點遲疑的,應該是自己也不太確定的自問。

  蘇成淵一聽,臉都綠了。

  還不錯?你確定??

  他目光悲沉地盯著蕭知珩看……

  殿下你的病怕不是到了失去知覺的地步了吧?

  蕭知珩當然一眼就讀懂了他這眼神的意思,多半是以為他病得腦子不清醒了。

  「孤沒跟你開玩笑。」

  「是是是。」

  蕭知珩也懶得解釋。

  他垂下眼,靜靜地盯著自己手看,忽然開口說道:「孤發現這個寒冬沒那麼難熬,身上還是寒意陣陣,但又好像沒那麼冷了。」

  蘇成淵怔住。

  這還是他第一次聽到太子殿下說這樣的話。

  須知重寒之症一到秋冬最是難熬,寒意刺骨,徹夜難眠,太子喝多年驅寒湯也未見什麼效果。乍然聽到太子這麼說,他難掩詫異。

  「很奇怪是嗎?」蕭知珩輕輕地笑了,聲音溫和而輕緩,「其實從前夜裡頭痛得厲害,安神香無用,針灸也不管用,腦子裡總冒出自己乾脆死了便一了百了的念頭——」

  他停了下,「但最近想得少了……」

  是想得少了。

  因為身邊總有人讓他分心。

  ……

  而讓太子殿下分神分心的葉葶則是被五花八門的賬本以及各種各樣的皇族禮儀冊子逼得頭昏眼花,頭髮都要抓禿了。

  林老總管看著和藹可親,平易近人,但他認真起來,卻是個對學生要求苛刻的麻辣嚴師。

  葉葶完全沒接觸過這些東西,底子差,學得慢,花的時間就更多了。因為這個,硬生生把她早睡晚起的不良習慣給改了。

  而她好不容易能看懂賬本了,林總管就立刻就讓她上手記賬了,這還沒過兩天呢,就把太子府底下運作的一些良鋪產業都給她看了。

  這教得可以說非常無私了。

  葉葶受寵若驚,但又感覺很悲催,推辭道:「這些給我看真的好嗎?太早了吧……」

  「不早了,再說這只是其中的一點而已,良媛不必有壓力……」林總管客氣道。

  不,就這個壓力她已經夠夠的了。

  林總管笑眯眯地說道,「良媛現在才開始學,自然是要比旁人吃力一些,眼下除了多下點苦功,也沒有別的法子了。這勤能補拙嘛,良媛以後是太子府的主子,可不能隨意糊弄。」

  葉葶不知道林總管為什麼對她抱有那麼高的期望,她明明只是一條沒有野心的鹹魚。

  太子殿下隨口說說而已,她如此妖豔的花瓶哪裡像可以持家的人?怎麼所有人都當真了?

  她覺得還是要掙扎一下,義正辭嚴道:「可是等以後有了太子妃,這不就順理成章交上去了,何必讓我沾手?林總管,你是個講規矩的人,我覺得這樣不行。」

  林總管一反常態,半吊著眼皮說道:「怎麼不行?殿下說什麼就是什麼。」

  葉葶一口氣憋在胸口。

  她聲音很平靜,道:「林總管,你就沒有想過如果我管得太多,什麼都懂了,把太子府搞得烏煙瘴氣,未來正經的太子妃會高興嗎?此風不可長。林總管你現在做的可是糊塗事,得罪主子的。」

  林總管恨鐵不成鋼:「那你努力一點變成太子妃不就行了?」

  「……」

  葉葶哀嚎:「林總管這怎麼可能啊。」

  她成為良媛本來很勉強,是太子殿下心血來潮,忽然去跟皇后交換得來的。

  太子妃怎麼可能呢?

  林老總管看葉葶如此沮喪,就急了,道:「怎麼不可能?殿下喜歡良媛,如今身邊就良媛一人,現在學著如何掌家就是為以後準備的。良媛離太子妃也就幾步遠,跨過去就成了。唉,老奴教良媛的,怎麼就記不住呢?」

  葉葶一臉的不思進取。

  林總管就稍稍側身,壓低了聲音教導,「首先良媛得到殿下青眼,就成功了一大半,恩寵不斷是主要,抓住太子殿下的心,求什麼不能?再有,若說身份不合適,這就更好辦了,只要良媛把握機會。」

  葉葶有些好奇,湊近問:「什麼機會?」

  林總管將聲音壓得更低,道:「當然是專寵啊。良媛眼下在燉湯補藥上多盡點心,等殿下的病好些了,您就把握機會,早日懷上殿下的子嗣,所有的事情不就順理成章了嗎?實不相瞞,老奴早料到會有今日,有本秘傳冊子……」

  說得正起勁的時候,兩人忽覺不對,回頭看,就見到了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來的太子殿下。

  林德:「殿、殿下,您什麼時候來的?」

  葉葶僵著脖子看過去,只見蕭知珩靜默地站在溫瀾的燈火下,眉眼如畫,身長如玉。只是他一半身子藏簾幔折下的陰影裡,身上那股病弱的氣息彷彿都帶著一絲隱隱的危險。

  「把握機會,抓住殿下的心……」蕭知珩淡淡地說著,眼看兩人面皮繃緊。

  他就緩緩地扯唇笑了,慢騰騰地說,「孤也很想看看,什麼秘傳冊子?」

  「……」

  「……」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0-6 12:43 PM

第二十五章 這是要去見家長嗎?

  蕭知珩伸出手,「東西呢?」

  林總管默默地揣了揣袖口,大概是跟在太子殿下久了,臉皮也厚,索性就裝傻充愣了。他乾巴巴地笑道:「殿下聽岔了,奴才剛剛是跟良媛說有本容易上手記賬的秘冊,放在奴才屋子裡呢,明日奴才給您取來?」

  蕭知珩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見對方不配合,他也不再多費口舌,然後就叫了人來,伍一海便鐵面無私地搜林總管的身。

  林總管驚道:「誒誒,殿下你這……」

  於是,他藏在袖口裡的冊子被搜刮走了,當下就十分無奈。

  蕭知珩把這本像是宮裡那些教坊老嬤嬤用的冊子拿到手裡,淡淡地掃了一眼書皮,然後就交給伍一海拿去燒了。

  林總管搖頭嘆氣,但東西都被沒收了,也無法,只能背影滄桑地退下去了。

  葉葶在旁邊安靜如雞,一直都沒吱聲。

  蕭知珩一步步走近,但他往前一步,葉葶就後退一步。

  他看她緊張的樣子就笑了,語調溫和,笑道:「退什麼,剛剛不是還聊得好好的嗎?」

  葉葶連忙搖頭否認,道:「沒有聊,林總管是在教我做事。」

  他笑著,「是嗎?」

  葉葶生硬地點頭。

  然後她就聽到這人心裡猶豫的聲音。

  【真不老實。要不要給她個教訓長長記性——林德那個老東西不會還說了什麼?】

  【煩。真想縫上他的嘴】

  葉葶聽到縫上嘴的時候頭皮都麻了,連聲道:「是真的!林總管真的在教我算賬學東西。殿下您看,為了這些賬本,我已經好幾天沒睡過一個好覺了。」

  說著,她就推了推桌子上那堆記著密密麻麻物什細則的書和空白冊子。

  蕭知珩看過去,亂七八糟的什麼都有,他又將目光轉到她的臉上,發現她的眼下果然多了一抹有些憔悴的烏青。

  他清淺地笑了,道:「林德誇你機靈學東西學得快。怎麼看個賬本都要熬夜?」

  葉葶很無奈,露出疲憊的笑容,道:「那林總管可真是抬舉我了。」

  這種鬼話當不得真。

  蕭知珩也沒當真,當夜他就吩咐僕人把桌子上一半的東西都給撤走了。

  葉葶趁機問:「殿下,我可不可以不學?」

  「怎麼?」

  「太難了。」

  蕭知珩眼裡含笑,不緊不慢地說道:「之前不是說孤揮霍無度,很是浪費?現在賬本你能看懂了,說說看,太子府的用度如何?」

  葉葶沒想到太子殿下會問,怔了下,她就很不走心地恭維道:「並無不妥。」

  蕭知珩就笑著看她胡說八道。

  葉葶面不改色地扯淡:「太子府門楣何其高貴,府中的用度花銷就是比東宮規制多一倍也是情理之中,沒什麼大不了的。並無不妥。」

  他笑著問:「這話也是林德教的?」

  葉葶下意識想點頭,但想起剛剛太子殿下心裡想縫了林總管的嘴,就立刻搖了頭。

  「是我自己這麼想的。」

  蕭知珩微微蹙眉,像是在反省自己,道:「你們怎麼都這樣理所當然了?太子府過於奢靡鋪張不合祖宗規矩,是一項罪過。」

  這葉葶真的沒法信服,心裡懶懶的。

  如果真是罪過還把日子過得那麼奢侈放肆,那可真的太罪過了。

  「不信嗎?」蕭知珩笑著說,聲音輕穩地訴說往事,「早些年,御史台的人為此上奏彈劾過孤好幾回,言辭犀利,那些酸腐書生罵人難聽,句句誅心。有一個年輕一點的把孤說成勞民傷財的災星,求陛下改立儲君——」

  葉葶臉上的神情微動。

  這些事情她都不知道。

  她問:「後來呢?」

  蕭知珩:「後來他就死諫,得償所願被賜死了。」

  「……」

  這可真的是一點波折意外都沒有的故事。

  蕭知珩:「孤是太子,早早立下的國本,怎麼可能說廢就廢?別人看不慣孤這個太子,都是徐徐圖之,他倒好,上來就敢打陛下的臉。孤當時就想這人膽子挺大,是個難得的人才,想結識一番,剛到朝堂,就碰上他觸柱撞死了,血淋淋的,頭都碎了。」

  太子殿下講故事的水平爛到令人驚悚,葉葶聽到最後,簡直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蕭知珩嘆息,幽幽道:「但那人死了,這事還沒完,一個言官死在御前,血淋淋的,孤年少不經事,當場嚇出一場急病,最後連光明殿去不了,聽政都免了。後來,孤總被那幾人陰陽怪氣地罵,說孤奢靡成風,紙醉金迷,德行有虧,不配為儲君的最多。」

  葉葶有些不忍:「殿下……」

  蕭知珩卻是笑著,聲音輕而柔,道:「但孤總被那幾個人罵,心情不好。孤真的想讓他們都閉嘴,你說該怎麼辦才好?」

  想讓他們都閉嘴?這話聽起來怎麼那麼危險。葉葶不敢輕易亂說了。

  她沒有回答他的問話,只是問:「那、那殿下打算如何?」

  蕭知珩笑道,「好好的談心,你緊張什麼?孤心情不好難道還能去殺人嗎?」

  這很難說啊。

  葉葶沒把心裡話說出來,有點頭大,只是搖頭道:「不能。我就是不知道,殿下為什麼跟我說這個?」

  好好的怎麼聊上這麼沉重的往事。

  蕭知珩攏了攏身上的外袍,似乎是覺得有些冷,嘴角的笑都有些浮虛。他說:「孤是想告訴你太子府奢靡成風、鋪張浪費是一件秘而不宣的罪。望你能持家,讓那些人閉嘴,少罵孤兩句。這樣聽懂了嗎?」

  他的聲音並不帶任何強迫的意味,語氣說得上是很溫柔,容易讓人心軟。

  葉葶這才恍惚地想起來,他原來是在回答她一開始的問題,她問了他『她可不可以不學?』

  他說了那麼一大串,形容起來就是他用最溫柔體貼的態度斬釘截鐵地告訴她:不可以。

  葉葶莫得感情地回道:「哦,聽懂了。」

  蕭知珩看她,「這麼不高興?」

  葉葶:「沒有。」

  她垂頭喪氣地回床睡覺了。

  暖閣內的燭火被熄滅,許久沒動靜的蕭知珩慢慢地坐在床邊,垂眼看裡面的葉葶。

  蕭知珩沒看多久,冰涼的手就抵住了唇,低低地咳嗽起來,邪寒在體內此起彼伏,在深冬雪夜裡,最是熬人心血。

  葉葶聽到聲音,立刻就起身了,「殿下?」

  不過她沒有起身,就被蕭知珩按住重新躺回去了,「無事。」

  他壓住了咳意,心緒平復下來,隨後也躺了下來。他靜下來,氣息似乎是有些微弱。

  葉葶碰到好幾回這種情況了,心裡沒底,就伸手想去探探他的鼻息。

  結果她的手還沒碰到人,就被他握住了。

  這手冷得像冰一樣。

  蕭知珩靜了半晌,忽然開口繼續說剛剛說的事,「等有一天孤不在了,你學會了這些,到時就把這座金銀山搬走。夠你吃幾輩子了。孤生前就給你留好了一條後路,這樣想的話,會不會高興一點?」

  葉葶一愣,沒有想到他會突然說這個。

  太子殿下這……算不算是安慰她?

  就是這安慰有點可怕啊。開口就給人留遺產。

  但是這麼一想,葉葶忽然就不喪了。

  她腦子忽然一陣清明,覺得自己也有了一股奇怪的使命感,小聲問道:「殿下這是把家底交給我啊?」

  黑暗中面色蒼白而頹喪的蕭知珩被她這個說法弄得一怔,隨後,他就低低地笑了。

  「嗯。要不要接?」

  「搞砸了怎麼辦。」

  「那孤死後,你只能喝西北風了。」

  「……」

  自這一夜過後,葉葶消極的態度就變了,林總管心下暗暗稱奇。

  林總管笑眯眯地問:「良媛這是想通了?」

  葉葶點頭:「林總管說得對,我應該好好把握機會,從前是我眼光短淺。」

  不管怎麼樣,西北風她是不可能去喝的,這輩子都不可能。

  林總管對此很欣慰,看葉葶那是越看越滿意,心說太子殿下挑的人果然不差。

  這一旦轉變了趕鴨子上架的態度,林老總管就不那麼步步緊逼了。他按照太子殿下的吩咐,循序漸進。

  林總管一點點從苛刻嚴師,又變回了葉葶所熟悉的那個叨叨絮絮不停的老媽子。

  葉葶的壓力自然就輕了。

  她跟林總管其實很聊得來。

  別的不說,就林老媽子把太子殿下的病當成最要緊的事,這跟葉葶的苟命目的不謀而同。有了信得過的革命戰友,葉葶沒那麼束手束腳,做什麼就方便多了。

  就比如給太子殿下送驅寒藥這種事,她很放心地交給了林總管。

  因為她知道只要是必須要服用的藥,林總管一定會盯著太子殿下用完,都不用自己監督,所以她最近都不怎麼去書房了。

  蕭知珩很快就發現了這個微妙的變化。

  不過他什麼都沒有說。

  那日蕭知珩平靜地喝完藥,沒讓林德動手,自己拿著藥罐親自去了趟後廚房。

  天還在飄著細雪。

  蕭知珩一眼就看見葉葶躲在火爐邊上,便慢慢地走過去。

  葉葶聽到後面有動靜,就急急道:「林總管今天你怎麼那麼遲?烤的栗子都要糊了——」

  她一回頭,就看到了披著一身寒霜而來的蕭知珩,出現在白茫茫的雪地裡,手裡拿著托盤。

  像一幅畫似的。

  他一步步走過來,不緊不慢地道:「病患太磨蹭了,所以晚了。」

  葉葶愕然:「殿下怎麼來了?」

  「走走,」蕭知珩隨意找個地方,放下了手裡的東西,道,「你在做什麼?」

  葉葶吶吶地說道:「林總管說庫房放著大栗不吃扔了可惜,就拿來東暖閣了。春芽說烤比較好吃,我就試著烤一點栗子。」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葉葶這個原本身份尷尬的花瓶美人不再尷尬,她甚至已經在太子府混得十分如魚得水了。

  蕭知珩的目光落在火爐的炭裡,隨後轉到地上零星的幾粒,靜靜地看著這些黑糊糊的東西。

  太子殿下沒有開口,葉葶就已經意會了。她就撿了一顆剝了,遞過去。太子殿下接過吃了,吃相斯文優雅,賞心悅目。

  「好吃嗎?」

  「好吃。」

  結果話音剛落,她就聽到太子殿下隱晦的心聲——

  【苦。炭灰嗎?】

  【嘗不出來味道】

  葉葶就無奈地看著他口是心非。殿下味覺淡化,除了特別刺激的味道,不大分辨得出其他的味道。

  她就多此一舉地問了一句:「殿下,它是不是很甜?」

  「嗯。」

  葉葶看著面上溫雅清冷的太子殿下,她的嘴角就不受控制地揚了一點點起來。

  蕭知珩瞥了她一眼:「笑什麼?」

  葉葶:「沒什麼。」

  蕭知珩正準備將凍得難受通紅的葉葶提進屋,沒多久,林德就神色慌張地來了。

  蕭知珩皺眉:「怎麼了?」

  林德回道:「殿下。蘇府那邊剛來人傳話,說是請您去蘇府一趟呢。」

  蕭知珩默了下,「出什麼事了?」

  林德有些遲疑,道:「這怕是……老侯爺病危,最後想見您一面。」

  葉葶看了眼太子殿下,蘇府那邊的老侯爺,那應該是太子殿下的外祖父吧?聽說這位老侯爺當初扶持繼后上位,是費了一點周折的,當年嫡子之爭想必是傷到了年幼的太子。

  陳年的隔閡便落下了。

  本來還有些來往的,隨著蘇成淵這個嫡孫一廢,蘇家跟太子府更是沒有了什麼來往。

  蕭知珩沉思片刻,隨後像是嘲弄地笑了一聲,開口道:「知道了。備車吧。」

  林德辦事俐落,動作是很快,沒多久準備好了。

  蕭知珩臨走前,對葉葶說:「走吧。」

  葉葶:「走?」

  林總管便解釋道:「蘇府那邊也提到了良媛,殿下見外親要帶家眷。良媛請吧。」

  葉葶有點緊張。

  這怎麼有點像去見家長?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0-6 12:52 PM

第二十六章 你我可真是般配

  去蘇府的路程並不遠,但葉葶心裡有事,腦子裡想著太子和蘇府各人的關係,就覺得這路有點漫長。

  而同樣想著事情出神的,還有蕭知珩。

  說起來他都好些年沒有去蘇府了,自從蘇成淵那次摔斷腿差點丟了性命,後來他發瘋出家,就再也沒有去過了。

  一來眾人皆知太子病勢反覆,走動起來隨時可能半道上一命嗚呼,所以誰也不敢輕易請動他。

  二來蘇家向來支援如今的蘇皇后一脈,前些年的嫡子之爭,雙方立場就變得很尷尬。

  蕭知珩垂目看自己手爐上的紋路,神色淡淡的,也沒說話,有點心不在焉的樣子。

  他很快就察覺到了葉葶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就問了,「看什麼?」

  葉葶理直氣壯,道:「林總管特意交代,要我好生看著殿下。」

  蕭知珩扯唇笑了,輕斥道:「你現在倒很聽他的鬼話。」

  他剛說完,車子猝然停下,到蘇府了。

  外面早早便有人候著了。

  蘇銘急忙上前,歉聲道:「下官給太子殿下請安。勞煩殿下雪天出門實在是罪過,只是家父之命不可違……」

  蕭知珩清淡一笑,溫和有禮,說道:「蘇大人客氣。進去吧。」

  蘇銘便道:「是。殿下請。」

  葉葶看著眼前如此拘束生分的人,看上去完全不像是外親。不過這也情有可原,畢竟這位蘇銘即蘇大人,雖說如今是蘇家的當家的,出自二房,並非太子殿下的親舅舅。

  進了蘇府,葉葶跟著太子殿下,一路到了老侯爺的院子。越是往院子方向走,葉葶就發現周圍越是少人,沒什麼人,又像是特意被遣散了,平靜冷清得很。

  葉葶默默地觀察周圍。

  而周圍有人也在默默觀察著她,在跨院隔牆旁,一名面容秀麗的女子看著行走的人影。

  蘇落雲開口問道:「那個就是太子府裡最受寵的良媛?」

  身邊婢女回道:「是她。」

  蘇落雲剛從老侯爺那裡出來,許是剛哭過臉上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傷神。她看著遠去的人影,嘆道:「這樣出身的人時時刻刻帶在身邊也就罷了,太子殿下還真的把人帶到爺爺面前去了,殿下如今究竟都在想些什麼?」

  婢女小聲回道:「許是此女有一些特別勾引主子的能耐。奴婢聽說這位葉良媛是婢女出身,還是太子殿下特意求皇后娘娘請封的良媛呢。」

  蘇落雲攥緊了手帕,抿唇不語,嘴裡說了句荒唐,隨後便轉身走了。

  葉葶跟著蕭知珩進了院子,老侯爺院中的人全都被遣散了,想來也是老人家在最後彌留之際,有什麼心裡話想單獨對太子殿下說。

  或許太子殿下心裡是有數的,所以他進門前,就讓隨從守在門外。

  蘇銘兩人帶進了院子,然後在老侯爺面前小聲說了聲。隨後被老侯爺擺手揮退,蘇銘微微蹙眉,但也沒說什麼,嘆著氣退下了。

  老侯爺病危,已然到了最後時刻,形銷骨立,瘦削如柴,精神眼見是不大好了。

  老侯爺見了蕭知珩,精神似乎是好了一些,顫聲道:「太子殿下莫怪,老臣自知殿下來一趟多有不便。但人之將死,臨了了總是想多見幾個人。」

  蕭知珩坐到旁邊,溫和道:「老侯爺何出此言?您是長輩,大周的功勛之臣,孤來探望您是應該的。」

  這外祖孫兩輩人,明明是那麼近的關係,卻疏離得厲害,此刻像是例行公事的寒暄。

  實在是生分。

  老侯爺的眼裡一有層渾濁不清的悲傷,深深地嘆了聲,道:「殿下是不是還在怪老臣當年所做的選擇?」

  當年元后驟然離世,所有人始料不及,險些要出大亂子。而陛下安撫舊世族,便主動抬舉蘇氏女成為繼后,這是順勢而為,也是為安撫悲痛的蘇侯爺。

  元后薨逝,太子地位並未曾動搖半分,加上繼后又出自蘇家,可以說蘇家的榮耀未曾間斷過。

  這本來是好事,但凡事都有意外。

  意外是太子身體孱弱,病榻纏綿,被相師批命孤煞後,太子病重複發,好幾次險些救不活,根本無法指望。

  蘇家把希望壓在太子身上,簡直是壓得膽顫心驚,太子殿下病弱不可肩負重任,根本就是死路。

  本來是一條絕路,然而等蘇皇后順利生下嫡子,事情就出現了變化。那就是宮中嫡出皇子有二,蘇家有了餘地,也就有了權衡利弊的選擇。

  而老侯爺作為當家人,必須從中做選擇,選擇太子,就要放棄蘇皇后一脈,而要選擇蘇皇后一脈,就得放棄病骨難支的太子,重新扶持一個新太子……

  毫無疑問,老侯爺心裡最疼的是太子,卻又無法棄蘇家興衰榮辱不顧。無奈他只能選了繼后一脈,一次太子病危,朝中出現了擁立新儲君的聲音,老侯爺沒有表態,但選擇了沉默……

  但沉默就是一種選擇。

  太子是被無聲放棄的一方。

  當時太子就懂了,安靜地選擇了疏離,退到了合適的地方,不遠不近地看著身邊的人。

  這是陳年舊傷,也是難以修復的隔閡。

  蕭知珩聽老侯爺說完後,搖了搖頭,道:「這怎麼能怪侯爺?您沒得選,因為孤實在不是個可以託付整個蘇家前程的好選擇。」

  老侯爺氣息沉重,苦笑道:「是蘇家無福無德,辜負殿下恩典。如今處處艱難,想來是報應。」

  老侯爺忽而回憶起往事,連連搖頭,悲沉道,「小玉將殿下託付給老臣,老臣非但沒能照看好,反而令殿下受了這麼多委屈,明知不能……偏不能伸手攔。我、我真是……有何顏面下去見故人?」

  一說起元后小名,想起一一離去的兒女,老侯爺竟像是傷到了錐心痛處,一口氣險些沒能上來。

  蕭知珩微驚,忙上前撫背,立刻轉頭對旁邊的葉葶說:「把參湯取來。」

  葉葶不敢耽擱,急忙將桌子上的參湯拿過去給太子殿下了。老侯爺喝下參湯,就緩了過來。

  老侯爺老態龍鍾,看了眼站在太子身邊的葉葶,那眼神像是有些懷念著什麼,滿目欣慰,聲音顫顫道:「殿下如今有人陪伴了,好,好啊。」

  葉葶心中有些感慨。

  老侯爺在官場裡熬了大半輩子,最後白髮蒼蒼交代後話,看起來也不過是個牽掛兒孫後福的老人。

  她這麼想著,蕭知珩就忽然看了她一眼。

  葉葶猝不及防對上了他深幽的視線,沒讀懂他的意思,眨了眨眼。

  蕭知珩就笑了,淡淡地『嗯』了一聲,道:「是很好。」

  消沉的老侯爺顯然是高興了,渾濁的眼裡彷彿都帶上了一抹光芒。

  他點了點頭,艱難地笑道,「老臣、聽成淵那臭小子說了,葉姑娘命格好福澤深,與殿下十分般配,心善體貼,是個好姑娘。」

  葉葶一想起蘇成淵那鬼才寫的信,表情就僵硬了。是啊,那個秀兒什麼牛皮不敢吹?

  老侯爺卻像是陷入了自己的思緒裡,不住地重複那幾句話,點頭道:「也好,這樣也好,等會兒下去見故人,我的罪孽也輕一些——」

  蕭知珩微微垂下眼簾,感覺到老侯爺的手因為欣慰而在顫抖,心裡有些空。

  老侯爺已經開始精神有些恍惚了,長嘆一聲,「殿下莫怪當初我狠心,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哪有都割捨的道理?殿下身在高處,明裡暗裡又有多少雙眼睛盯著?這條路不好走,險吶!我放手不管,急功之心自然有之,但我當時也想,既然太子之位不好坐,那殿下就穩穩當當地走下來……至少不必受流言之累,也不必受那些暗傷……」

  蕭知珩抿唇,嗓音低沉,「侯爺不必說這些。」

  老侯爺搖搖頭,「不說,怕是沒有機會再說了。有些話,我一直沒能對殿下說,以後不能再有這樣的機會,想了想,也只能是趁現在了。」

  蕭知珩:「您說。」

  老侯爺呼氣比吸氣長,艱難道:「殿下不聽政,朝中無親臣,如今正當是無牽無掛,這是壞事,卻也是好事……殿下身為太子便是諸位皇子的眼中釘,肉中刺。殿下無心爭搶那把椅子,就離開京城。」

  葉葶有點驚訝老侯爺竟然會對太子殿下說這個。無牽無掛這個詞說得太犀利了,這一下直接就捅到了要害之處。

  所以說外親冷漠相待,多年不來往算不算是老侯爺對太子殿下一份隱晦的私心?

  蕭知珩死寂般的心終於鬆動了一點,他覺得自己的手被老侯爺抓得都有點痛了。

  他臉上沒有什麼太大的反應,只是像個溫順聽訓的晚輩,聲音平靜地問:「那如果不能呢?」

  老侯爺顯然也是沒有想到他會這麼反問,不知道是悲痛還是激動,手就抖得更厲害了。

  「如果不能,如果不能……」老侯爺胸口起伏得厲害,緊聲道:「殿下心有不甘,那就去爭。殿下本就是眾望所歸,天子之選。蘇家、蘇家大不了再做殿下手裡的牌……」

  蕭知珩無奈地扯了扯唇角,聲音低沉,「外祖父,您這樣偏心我,還有什麼罪孽可言?您期望的,我會去做的。」

  老侯爺一怔,被時隔多年再聽到了一句外祖父弄得險些恍惚而傷懷,連說了好幾聲好。

  葉葶看著,就感覺老侯爺像是聽到了長久以來的最想聽到的話,放下了心,終於要瞑目了……

  不過老侯爺聽到太子殿下的話後,還不能安心,不忘叮囑旁邊的葉葶,「好孩子。以後殿下就託付給你了。」

  託付給、給我?葉葶有點傻眼。

  她真的沒有想到,最後她一個弱女子居然是被老家長拉著手,鄭重其事地託付太子殿下的人。

  這劇本她恐怕是又拿反了。

  葉葶看了眼眉目如刻的太子殿下,眸底似乎並無波瀾,但她能感覺得到他身上有一種說不上來的落寞、孤獨。

  也是,這麼嬌貴病弱的太子殿下,可不就是要人呵護的嗎?

  葉葶重重地點頭:「您放心吧。」

  老侯爺緊提著的一口氣彷彿漸漸地卸了下來,露出欣慰的笑容,滿意道,「好,好好,很好。」

  老人撐完最後一口氣,便只能靜待油盡燈枯那一刻了。

  老侯爺最後僅剩的一點時間,蕭知珩留給了蘇家的人,並沒有待到最後。

  來時風塵僕僕,去時悄然無聲。

  夜色降臨,蕭知珩帶著葉葶離開了,兩人走在雪地上,天空飄著細雪。夜又冷,又靜。

  蕭知珩忽然開口,聲音透著風雪的寒意,問道:「你說孤該聽話嗎?」

  葉葶一開始沒反應過來他這突然問的是什麼,順口就說道:「殿下想聽就聽,不想聽就不聽。」

  蕭知珩一頓,回頭看她。

  葉葶愣了,「怎麼了?」

  蕭知珩清淺地笑了,淡淡道,「發現你還挺叛逆的。我們果然很般配。」

  葉葶:???

  你先等等,這個奇葩又扭曲的結論你又是怎麼得出來的?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0-6 01:03 PM

第二十七章 我不同意這門親事!

  葉葶和蕭知珩慢慢地走著,出了門口,大宅深處就傳來了一陣此起彼伏的哭聲。

  葉葶感覺到蕭知珩腳步微微停頓了下,但是他並沒有回頭,直接上了馬車。

  太子殿下面上是一副清冷疏離的樣子,他像當個局外人的身份,對老侯爺是敬而重之,那些掏心肺腑的話似乎他也只是聽聽就過去了,並不放在心上。

  但她知道他是聽進去了的。

  老侯爺最後交代的話,句句懇切,無疑都是為太子殿下好。但仔細一想的話,老侯爺心思藏得深,這遺言背後的意思很紮心。

  因為老侯爺話裡話外就兩個意思,如今諸位皇子各成一股勢力,對東宮虎視眈眈,即便太子有病拖著,也不能獨善其身。眼下這樣的情形,要麼太子殿下自請廢黜,要麼就去奪權。

  這話太子殿下不可能聽不明白。

  唉。可見富貴的鹹魚,不是誰都能做的。

  當夜回府後,蕭知珩就叫了林德來,讓他打點正經上門弔唁的諸多事宜。

  蕭知珩自回來後,面色就不太好,獨自坐在炭盆旁。他盯著寫著悼詞的書看,沉默得有些異常,也不說話。

  林德擔心太子殿下傷心難過,便勸道:「老侯爺為蘇家支撐了那麼多年,也是不容易,這一走無牽無掛的,也是痛快了。故人已逝,殿下不要過於傷懷。」

  蕭知珩聞言就笑了,道:「傷懷?你看孤臉上有半點傷心的樣子嗎?」

  林德看太子殿下這樣故意作出絕情冷血的樣子就心焦,道:「殿下這是何苦呢?您明明從來都沒有怪過老侯爺,您當初也說了,老侯爺身不由己。」

  蕭知珩眼神有點幽涼,道,「是啊。這裡的人哪個身由得了已?人要做什麼,總是有自己的理由的。孤做這個太子又有什麼理由呢?當真是沒意思,還不如真讓他們如願了。」

  「不過你說孤要去幹點什麼事,陛下才會廢了孤呢?」他皺眉認真地說著,又搖頭道,「不……說不定也不用。等孤死乾淨了,他們就不必那麼費勁,自然就皆大歡喜了。」

  林德大驚,急道:「殿下在說什麼胡話!」

  他不知道太子殿下是去老侯爺那裡聽到了什麼,但他知道這話他家殿下一說出來就很不妙。他急聲道:「那些壞心肝的東西不盼著殿下半點好,殿下怎麼能讓他如願?您是太子,永遠都是太子。殿下是名正言順的皇太子,陛下是絕不可能廢棄您的。三皇子四皇子算什麼?他們根本就不配跟殿下爭!他們,他們……」

  林總管後面激憤罵人的話還沒說出來,就被蕭知珩輕笑一聲給打斷了,道:「你這麼緊張做什麼?孤跟你開玩笑的。」

  林德苦著臉,憂愁地看著說了要命的話後又若無其事的蕭知珩。

  「殿下可別隨便跟老奴開這種玩笑了。您要出點什麼事,奴才萬死難辭其咎,可活不了了。咱們整個人太子府的人也跟著您去了。」

  蕭知珩聽到最後一句微微愣住。

  他要是撒手不管,動了輕生尋死的念頭,估計太子府的人也都活不了了。

  到那份上,那他的死可就真的是『乾乾淨淨』了。然後戲中人得償所願,座下皆大歡喜。

  其實老侯爺這時候勸他退,保重自己,莫要捲進亂局裡,但他人一直就在風浪之上,退還能退到哪裡了?

  即便退了,他還能活多久?

  沒多久了。

  可笑的是他連最後一點安寧都沒有,蕭知珂蕭知炎想踩著他的屍骨往上爬,都想讓他早一點死了,都想掩人耳目,都想永絕後患……

  蕭知珩閉了閉眼,揉著隱隱作痛的額角,眉目間浮上了一抹陰鬱。

  林德見太子殿下臉色不對,忙道:「殿下是不是頭痛嗎?老奴這就去取針來!」

  「不必了,」蕭知珩擺了擺手,像是想起了什麼事,忽然開口問道,「上次派人去找火骨蓮子,有消息了嗎?」

  林德回道:「還沒有。怕是不好找。」

  蕭知珩『嗯』了一聲,也沒有再多問。然而他不說話,不代表林德會閉嘴。

  林德猶猶豫豫地勸道:「老奴知道殿下偏愛葉良媛,什麼也縱著良媛……但殿下身體開不得玩笑,不可過分依賴那些偏方野藥……殿下還是聽太醫和蘇公子的囑咐,好生用太醫院配的方子穩妥一些。」

  蕭知珩皺眉,「你覺得孤喝藥是為了哄人?」

  林德心道:那不然呢?

  但他沒有直說,只是委婉道:「老奴是勸殿下淺嘗輒止,不可沉迷……」

  蕭知珩目光涼涼,「沉迷美色。」

  林德吧咂了一下嘴。本來他不是這個意思,但是被太子殿下冷不丁地接上一句,好像他要說的也是這麼一回事了。

  蕭知珩就笑了,「一開始不是你教她把握機會,還要抓住孤的心,孤現在不是咬著鉤上了麼?你反倒要勸,到底想做什麼?」

  林德簡直不知道該從何反駁,愕然道:「那能是一回事嗎?」

  「怎麼不是一回事?」蕭知珩面上表情淡漠,道:「你私下教人的伎倆不錯,你去告訴良媛勾引孤不必費什麼勁,直接來就是了。她弄出來的東西,什麼樣的孤都能吃。」

  被冷邦邦諷刺的林德欲哭無淚,不想想他這麼操心是為了誰啊?

  林總管無法,太子殿下不聽勸,他也就只能聽命了。

  老侯爺離世,蘇府大辦喪事。

  畢竟是外親,蕭知珩於情於理都應該去一趟,自然就去弔唁了。

  老侯爺一輩子都在官場上,位高權重,有來往的世族不少,所以這場喪事辦得很是體面,來往的達官貴人不在少數,正兒八經的弔唁。

  要說這堆講究規矩的貴人裡面突兀的,怕也就是葉葶這一個了。

  不少人知道她是太子殿下的寵妾,但是見過本人很少,所以每每女眷席上對著她交頭接耳的人不少。

  葉葶感覺到所有人的目光,好像都往自己這邊紮過來,很不自在。

  她能感覺得到,這些人看她的眼神多數是不屑以及嘲諷的。至於為什麼?這可就太好猜了。因為她是太子府唯一的女人,不近女色的太子殿下將一個侍妾寵上天了不說,還把人帶到了蘇府來,實在是荒唐。

  但荒唐又能怎麼樣?誰還敢當眾嘲諷太子殿下不成麼。

  大多數人都有自知之明,唯有視而不見。

  葉葶恭恭敬敬地上完香後,也懶得跟這些貴人們打交道,就去偏堂去等蕭知珩了。不過她人還沒到偏堂,前面就走出來了一道身影。

  「早聽聞葉良媛才貌雙全,深受太子殿下寵愛,令太子殿下越矩厚待,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蘇落雲一身素白孝服,端莊大方。

  看樣子是特意等在這裡,等葉葶的。

  「不敢當,抬舉了。」葉葶聽別人恭維下意識開口敷衍,她反應過來,見來人面色清冷而嚴肅,愣了下,「你是……」

  蘇落雲顯然沒有料到葉葶會這麼直白地表現出來她不知道自己是誰,面色就更難看了。

  春芽小聲提醒道:「良媛,這是蘇家三小姐。」

  葉葶恍然,便微笑道:「原來是三小姐,失敬。」

  蘇落雲看葉葶那張豔麗的臉蛋,笑得明豔而張揚,心裡便有些堵。一副狐狸精的模樣,難怪勾得太子殿下魂不守舍的。

  這種女人到底有什麼好?

  專寵這樣的人,還如此招搖,太子殿下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蘇落雲暗吸了一口氣,面上依舊是矜持客氣,道:「是我唐突。本來早想拜會良媛,但一直沒有機會,今日終於是見到了。良媛不介意的話,可否借一步說話?」

  葉葶看了眼春芽,顯然春芽也沒料到這情況,神色有點躊躇。

  葉葶沒有立刻答應,便問道:「不知三小姐是有什麼話想跟我說?」

  蘇落雲看了她兩眼,目光深深,慢慢道:「是關於太子殿下的。良媛想聽嗎?」

  葉葶默了,你要是說是太子殿下的事,那我可能就真的沒有辦法拒絕了。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偏堂,走向庭院。

  春芽也跟著,葉葶自己等人也是等,索性就陪這位心情沉鬱的三小姐散個步。

  沒走幾步,這位三小姐就突然開口問:「葉良媛知道太子殿下的處境嗎?」

  葉葶被她這一句給問懵了。

  她含糊地回道:「知道吧……」

  蘇落雲眼神有些冷淡,連帶著她的語氣也有些沉重,道:「良媛既然知道,那為何不留一分餘地呢?太子殿下本就受言官彈劾所累,一言一行都被人看在眼裡,如今這種時候,最是不能行差踏錯。」

  葉葶沒聽懂,「什麼?」

  蘇落雲見對方一副故作不知的樣子,也不想拐彎抹角了,道:「良媛如此得寵,屢屢讓太子殿下破例,讓旁人詬病,殿下名聲有損。良媛覺得這樣也沒有關係嗎?」

  這下葉葶聽懂了。

  原來這位三小姐在教她做事。

  她臉上的表情就很心塞了,耐著性子問道:「三小姐的意思是,教我收斂一點,不要張揚?」

  蘇落雲微怔,「不敢。只是忠告罷了。」

  葉葶上下打量著眼前這個端莊矜持的女人,看了眼春芽,問道:「她是什麼輩分?」

  「這……」

  沒等春芽回答,葉葶就自顧自地說了,「三小姐,不說別的,按輩分來說你在太子殿下之下,換句話說,你的輩分還在我之下。那你覺得這種訓話,對我說,合適嗎?」

  蘇落雲大概也是沒有想到葉葶會是這個反應,還這麼直截了當地反駁了她,一時也愣住了。

  葉葶覺得莫名其妙,便反過來說教,道:「三小姐關心太子殿下前程名聲這無可厚非,但三小姐,你不覺得你這話更應該對太子殿下本人去說會比較好嗎?你既然知道我是個張揚的,你還來『提點』我,你這曲線救國的方向是不是岔得有點離譜了?」

  蘇落雲面色一陣青白,感覺就是被人隔空扇了一巴掌。

  驚訝之餘,她心裡有些惱火,這種話她要是能跟太子殿下說,她還用得著特意來找這個女人嗎?

  果然是婢女出身不懂禮數也不知好歹,上不得檯面也就罷了,還聽不懂人話。

  但蘇落雲畢竟還是理智的,她忍住聲音裡的惱火,冷靜道:「葉良媛非要這樣扯開話嗎?」

  「良媛應該知道我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

  葉葶知道了。但是她的心情真的很糟糕,被個頭還沒她高的一個小姑娘老氣橫秋地『訓人』,這感覺就真的很窒息。

  你誰啊小妹妹?

  林老總管,太子府的老媽子把太子殿下當眼珠子,都從來沒對她說過這種話,你上來就管別人的家事……

  「這還真知道不了,」葉葶嘆氣,她真的倦了,面帶微笑,「但我知道三小姐管得太寬了,回去繡花吧啊。」

  蘇落雲氣得手指都在發抖。

  葉葶轉身就想走。

  而蘇落雲隱忍的聲音從她背後傳了過來,帶著一絲咬牙切齒,「以後我要是太子妃呢?」

  葉葶的腳步突然剎住。

  春芽也是大吃一驚。

  葉葶面色變了變,回過了頭,遲疑地看向站得直挺挺的蘇落雲,她問:「你說什麼?」

  你在說什麼?

  蘇落雲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她的指尖掐入手心,道:「今後蘇家會全力支援太子殿下。這條路太子殿下走上了,就停不下來了。今日我找你,就是為了提前告訴你一聲。殿下今後走的路,每一步都不是容易的,你若真是為殿下好,就知道該怎麼做。」

  這話包含的資訊量太大,以至於陷入凌亂的葉葶沉默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對方說的是什麼。

  所以太子殿下選擇奪位,這是要聯姻嗎?這麼一看,豈不是連時間都算好了?等三年後太子殿下若能好起來便是站穩腳跟,恰恰好就娶這個三小姐……

  老侯爺臨終時交代後話,說如果太子殿下要爭蘇家就做太子手裡的牌,是這個意思嗎?

  不,不對,老侯爺當時更想讓太子殿下別沾手。

  這很可能只是蘇家的人在自作主張,強迫太子殿下接受。

  葉葶凌亂的腦子一瞬變得很清醒,面色平靜,道:「不可能。殿下根本沒有說過這種話。」

  她沉聲道:「你們這是在逼迫太子殿下。」

  蘇落雲聽到這一句,情緒有些失控,咬牙道:「閉嘴。你懂什麼?我本來就該是殿下……」

  葉葶在她說完之前就急忙打斷了。

  本來就有婚約?所以這還是強行綁在太子殿下身上的婚約還是近親……

  不行,我不同意這門婚事!

  「你等等,」葉葶頭疼地開口,隨後冷靜地說道,「別說了,殿下不可能娶你。」

  蘇落雲錯愕了片刻,旋即冷笑了一聲。

  顯然是不把葉葶的話當回事。

  葉葶涼涼道:「殿下不願意的事,沒人能勉強。殿下看起來斯文溫雅很好說話,但其實不是的,殿下不喜歡有人威脅,更不喜歡被人脅迫。不管你信不信,我覺得你是沒有機會。」

  蘇落雲大概從來沒見過這麼大言不慚的女人,怒極反笑,道:「我沒有機會,難道像你這樣的就有資格嗎?」

  怎麼好話還不聽呢?葉葶硬著頭皮,閉眼道:「對!」

  蘇落雲被她的理直氣壯給震到了。

  葉葶:「你知道殿下喜歡什麼樣的嗎?」

  蘇落雲吶吶道:「什麼?」

  葉葶一口氣說了下去:「殿下喜歡長相嬌豔的,會甜言蜜語的,還要會看醫書燉特效驅寒藥。最關鍵,殿下還喜歡哭起來特別好看的!殿下他喜歡仙女落淚!仙女落淚,你懂嗎?」

  蘇落雲怔住,茫然地搖頭。

  葉葶的目光很同情,拍了拍蘇落雲的肩膀,道:「三小姐,恕我直言,你一樣都沒有。放棄吧,殿下喜歡的你都沒有,你們不會幸福的。」

  蘇落雲何曾遭受過這樣的暴擊?一時間都反應不過來。她彷彿還在『嬌豔仙女落淚』的震驚中回不過神來,難以置信,「殿下就喜歡這樣的?你這樣的?」

  葉葶深吸了一口氣:「對。」

  蘇落雲身形微微一晃。

  而在葉葶剛說完的那一刻,側面的景牆傳來一陣細微的聲音。然後她就聽到了一道輕緩的笑聲,低低沉沉的。

  葉葶僵硬地轉身,看過去。

  她就看到披著月白披風的蕭知珩站在圓門旁,面容清雋俊美,身姿修長,人如清風朗月一般出塵。只是此刻他靜靜地望著大放厥詞的葉葶,眼裡含著淺淺笑意,勾人魂魄。

  「說得好。」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0-6 01:10 PM

第二十八章 他神經孤不怪他

  葉葶人都傻了。

  她表情有點痛苦地看向旁邊惶惶然的春芽,用眼神質問,你看見太子殿下了,為什麼不暗示我?要你把風有何用!

  其實這真的不能怪春芽。

  她發現太子殿下身影的時候,就已經衝著良媛擠眉弄眼了。奈何良媛跟三小姐細數殿下的喜好數得十分投入,壓根就沒看到她。

  蘇落雲看到蕭知珩的那一刻,才慢慢地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她面色有點白,也擔心自己說的話讓太子殿下聽到了,有些不安,躬身道:「給殿下請安。」

  蕭知珩走過來,優雅溫和地笑了,說道:「前堂不成禮,原來人在這裡。」

  蘇落雲臉上有些窘迫,看了眼面色從容平靜的蕭知珩,睫羽微微顫了下。

  但她還是端莊的,很快就恢復如初,躬身道:「謝殿下提醒,臣女告退。」

  蕭知珩點了點頭。

  三小姐人走後,葉葶顯然就慌多了。她乾巴巴地問道:「殿下,您怎麼來了?」

  蕭知珩靜靜道:「怕有人丟了,來找。」

  葉葶隨便找個話順便破了這尷尬,然而太子殿下根本不給她這個機會。

  蕭知珩開口就問:「孤喜歡長相嬌豔的?」

  他靜靜地挑揀葉葶那一堆話裡的字眼,慢條斯理地問:「喜歡會說甜言蜜語,還要會煎藥——重要的是,孤喜歡哭起來特別好看的?」

  葉葶都要僵成屍了。

  果然,剛剛那些勸退三小姐的話,他全都聽到了。這是什麼疾苦?

  她舔了下發乾的嘴唇,「殿下其實我只是跟三小姐開玩笑的……」

  蕭知珩:「嗯。那你跟孤也開一個玩笑。」

  葉葶:「……」

  蕭知珩看著她渾身都緊緊地繃著,笑得很溫柔,道:「你緊張什麼?你說得對,孤就是喜歡這樣的。」

  葉葶還沒說話,他就自顧自地繼續說了下去,似乎是很感興趣的樣子,問道:「不過仙女落淚……是個怎麼落法?孤想看看。」

  葉葶簡直欲哭無淚,「我那是急上頭了,在胡言亂語,殿下就別挖苦我了……」

  蕭知珩盯著她那雙漂亮的眼睛看,不過見她臉都憋紅了,就放過她了。他問,「急什麼?」

  葉葶也不藏著掖著了,就只好乾巴巴地回話,道:「三小姐說殿下要聯姻,讓我收斂一點,別給殿下惹麻煩,添亂。」

  蘇家三小姐找她就是這個意思。

  這她可沒說謊。

  蕭知珩聽了,沉默了下來,便輕輕笑著,問:「你焦急是為這個?」

  葉葶略有遲疑地點頭。

  蕭知珩眉眼的笑意不散,語調平靜而淡然,靜靜地對她說,「孤沒有必要聯姻的人。」

  葉葶『哦』了一聲。

  蕭知珩說完,也沒有更多的解釋,只是隨手拂去了她肩上的雪,道:「走吧。」

  葉葶有點意外,跟在後面,小聲問道:「現在就可以走了嗎?」

  她還以為這一趟來得不易,太子殿下至少是要待到傍晚,才可以走人的。

  林總管把所有的東西都準備很周到,還叮囑她照顧好太子殿下。所以她來時,心裡都已經做好應付各路牛鬼蛇神到天黑的準備了。

  這也不能怪她想太多,畢竟太子殿下難得在眾人面前出現過一回,這眼見太子這是與外親家恢復了走動,冷落多年的關係有望修復。

  結果太子殿下上完香,奉了悼詞就這麼走了,會不會不太好?

  蕭知珩聽葉葶這麼問,卻似不以為然,反問她:「怎麼不可以?」

  葉葶一看太子殿下這個反應,就立即搖了搖頭,沒有再問了。

  等到出了庭院,路過靈堂大廳時,葉葶才知道太子殿下為什麼興致缺缺地要走了。前來弔唁的人或多或少都是沾親帶故的,同樣是外親,太子殿下來了,那另外一位皇子也就來了。

  此刻在堂上跪靈燒悼文的正是蘇皇后之子,同樣是嫡子的六皇子,蕭知璋。

  葉葶對這個六皇子沒什麼印象,上次在圍場這位大概也在,但是她當時沒留意,也沒有去打聽。直到現在,她才見到了廬山真面目。

  六皇子本人不出眾,身上的氣勢也並不十分強烈。相比其他幾位皇子出色的容貌,他長得不錯,但放在那幾個人裡面算是路人臉,反而有種慈眉善目的感覺。

  換句話說,也就是存在感不強。

  但存在感不強烈,不代表沒有他是個透明人。六皇子跪靈不起,許是剛悲慟過一場,周圍有兩三個人在勸著。

  而葉葶也是看蘇銘,就是蘇大人在旁邊小心翼翼地陪伺,才分辨出了這位皇子的身份。

  難怪太子殿下要走了。

  六皇子跟蘇家的情分,比起多年來門都不曾踏進過幾回的太子殿下是要深得多了。

  看六皇子這悲痛欲絕地為老侯爺哭喪,反觀面色冷清克制的太子殿下……

  這實在是有些尷尬。

  葉葶抿了抿嘴,便靜靜地跟著太子殿下離開了,不過在離開前,他們還是碰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正是許久沒出現的四皇子。

  葉葶現在是一看到他就頭痛,說的陰魂不散,可不就是這位處處盯著太子的瘟神嗎?

  其實四皇子這樣的身份大可不必來走這一趟的,但人在京城世族中走動,一些場面功夫要做。而四皇子最是擅長結交關係,也是最擅長做表面功夫的,像這種蘇侯爺這種有功勛在身、生前受宣帝重視的老臣的喪禮,他一個晚輩去弔唁,也說得過去。

  四皇子這看起來是敬重功在社稷的前輩,但誰不知道他的野心,很假就是了。

  四皇子看樣子也是準備離開。他走過來,笑著說道:「聽說老侯爺與太子感情頗深,今日老侯爺出殯,太子怎麼這麼快就要走了?」

  這話聽著就像是嘲諷。

  葉葶一聽就在沒人看得見的地方翻了個白眼。

  你聽說個屁!誰不知道老侯爺扶持多年,感情最深的那個皇子正在棺槨前跪靈痛哭?

  都說四皇子心狠手黑,嘴上也不肯饒人。真的是哪裡有是非,哪裡就有他。

  蕭知珩聽了面上也沒什麼情緒,像是沒聽出蕭知珂的冷嘲熱諷,他只是微微低下頭,突兀地笑了一聲。

  葉葶有點擔心地看向他。

  生氣了嗎?等等,四皇子這是故意的,他就是想在蘇府裡面挑撥離間,殿下你可別中他的詭計!

  她想上前去拉蕭知珩的衣角,剛要有動作,就被太子殿下冷不防的一句給堵住了。

  「孤太傷心,看不得這種場合太久。」蕭知珩語氣十分平靜地回答了一句。

  四皇子臉上的微笑就有點凝結了,忍了忍,道:「是嗎?太子的傷心可真是讓人看不大出來。」

  蕭知珩:「哦。大概是孤傷心到最痛處,哭不出來,你看不見吧。」

  「老侯爺與孤感情如此深厚,必然不忍心孤如此神傷,孤不快點走,難道要把他老人家急得坐起來勸嗎?」

  「……」

  「……」

  葉葶看了眼四皇子臉上變得難看的表情,忽然就心如止水,四皇子能在太子殿下討得到什麼嘴上便宜呢?是她瞎操心了。

  氣氛有點凝重。

  太子殿下不緊不慢地走著,像是絲毫都沒有被影響到心情,神情平靜如水。

  四皇子扯唇冷笑了一聲,漸漸地也收斂起心中怒意。他也慢慢地走著,又開口說了另外一件事,問道:「太子從圍場回來一直在養病,不知道聽說了三哥府上的事沒有?」

  蕭知珩,「怎麼?」

  四皇子臉上的表情像是很擔憂,道:「三哥傷到了腿,脾氣暴躁,聽說是性情大變,日日在府中罵人,還弄出人命。父皇將三哥訓斥了一番,三哥性子就更暴了,怨氣沖天,口無遮攔。」

  他話裡話外,指的就是太子驚馬撞到了蕭知炎這事。太子是讓蕭知炎那個莽夫記恨上了,蕭知炎如今是天天怒罵太子不得好死。

  然而蕭知珩根本不接茬,只是嘆道:「三弟崇尚武道,傷到了腿怕是不便,實在可憐。罵兩句能讓三弟心裡舒服一點,那又何妨?」

  「太子難道就不好奇三哥罵了什麼?」

  「罵人的話,總歸是不好聽的。三弟有苦難言,一時口無遮攔也是情理之中。」

  葉葶默默地站在後面,看兩個五毛錢演員你一言我一句假惺惺地表演。

  四皇子嘴角微微勾起,放慢了聲音,道:「怕是沒那麼簡單。三哥脾氣火爆,又莽撞,可是口口聲聲揚言要人償命呢——」

  蕭知珩目光漠然,淡雅的笑容裡透出一絲冷意,眸底的神情令人捉摸不透。

  四皇子面上掛著不露破綻的笑,語重心長地說道:「臣弟是無能為力了。太子下次見到三哥,可要勸他看開一點啊。」

  正好兩人走到了門口,就分開了。

  這次四皇子並沒有給葉葶眼神,把話說完,就痛快俐落地走了。

  葉葶看蕭知珩面色冰冷,有些不放心地問道:「殿下,您怎麼了?」

  蕭知珩搖頭,淡然道:「無事。」

  隨後,他們也離開了。

  喪事是結束了,事後也並沒有再生出什麼風波來,但葉葶覺得後面肯定還有別的事。

  不為別的,就拿那個蘇三小姐不惜拉下見面,私下扯著她放言警告這事來說,必然還有後續。

  說起來,太子殿下到這個年齡還沒有正式議親,怎麼看都是不大正常的。

  林總管說她這個良媛是太子殿下唯一一個收到身邊的女人,太子府的後院從來就沒有過一個正經的主子。

  太子殿下病得厲害,是因為自知自己命數不長久,索性連自己的親事都免了嗎?

  葉葶用勺子攪動著鍋裡滾著的驅寒湯,一邊攪著,一邊想著事情出神。

  連蕭知珩是什麼時候來的她都不知道,直到低低的聲音從她的頭頂響起,「這次你是要把熬成鍋貼?」

  葉葶嚇了一跳,手一抖就不小心就碰到了燒得火燙的鍋,這鍋少說都燒了兩個時辰,這一下燙得她皮都要掉了一層——

  蕭知珩在葉葶痛得要跳腳之前,就把她拉開了。接著,他就把她拉進了屋,拉到妝鏡台前,把她手放進了水盆裡。

  動作迅速而又十分自然。

  搞得葉葶自己的反應都慢了半拍。

  痛都忘了嚷嚷。

  蕭知珩垂眼看她的手,問:「痛?」

  葉葶愣愣地看著鏡中的他,「不痛。」

  蕭知珩愀然抬眼,也看向鏡子。

  葉葶一下就被抓了個正著,心正虛呢,就只能不甘不脆地露出一個尷尬的笑。

  蕭知珩就笑著看她,斥道,「乾蠍子蛇皮不管用。你這回是要割肉作藥了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0-6 01:18 PM

第二十九章 你是有什麼想不開嗎

  葉葶也順口開玩笑,逮住個機會就拍馬屁,說道:「管用的話,那我就試了。」

  真有用的話,讓我掉幾斤肥肉救你那有什麼問題?

  蕭知珩微微一頓,表情淡漠,「你說真的?」

  葉葶的手被按痛了,立刻就改口了,道:「假的假的。我說笑的,我怎麼可能給殿下吃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蕭知珩把她的手按在盆裡,不讓她拿起來,他也不做什麼,只是目光幽涼地看她。

  葉葶就自動閉嘴了。

  她的手就是燙紅了一片,並沒有多嚴重。春芽進來的時候,看兩位主子神色各異,還以為是怎麼了,有點謹慎地低頭走過來。

  蕭知珩問:「怎麼了?」

  春芽回道:「是六皇子來了。六皇子像是有要事,林總管讓奴婢過來請示殿下。」

  蕭知珩微微皺眉,「他來做什麼?」

  春芽面露為難,「這……奴婢就不知道了。」

  蕭知珩應了一聲,看了眼葉葶泡在水裡的手,臉上的神情有些漫不經心,像是對來人有什麼要事並沒有多大興趣。

  春芽拿不準主子的意思,便問:「殿下,那奴婢回去跟請六皇子回去?」

  蕭知珩卻搖了頭,慢慢道,「算了。既然都來了,那孤就去聽聽吧。」

  說完後,他便離開了。

  等人走後,葉葶就悄悄地問春芽:「六皇子是很少來太子府的嗎?」

  春芽有些不確定,道:「少是挺少的。但尋常也沒什麼人來太子府啊,六皇子逢年過節偶爾會來,也算是走得勤的了吧。」

  葉葶聽懂了。

  就是平時沒什麼事的時候,是沒有來往的。

  不過這也不是不能理解,畢竟太子一年到頭幾乎都在關起門養病,平時也不見什麼人,跟其他皇子們沒有往來,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葉葶手泡得無聊,就跟春芽打聽六皇子,不經意地說道:「那六皇子有心啊,六皇子性情如何?」

  春芽想了一下,回道:「六皇子性情溫和,平易近人,彬彬有禮,跟奴才們說話也沒什麼架子。」

  她說到一半,就頓了下,笑道:「其實說起來的話,六皇子跟太子殿下的性格有點像。」

  葉葶一聽說跟太子殿下性格像,表情就像吃瓜突然啃到了一塊鐵疙瘩,有點難受。

  你確定是真的像嗎?太子殿下真實的性格是笑裡藏刀殺人不見血的那種,你們知道嗎?

  不,你們不知道。

  除了我。

  葉葶冷敷著手,好半天才想起來自己那鍋燒乾了的驅寒湯,簡直心痛得不想說話。

  彼時,另一邊。

  蕭知珩到前堂時,六皇子正在喝茶,大悲大痛後又牽扯上了什麼煩心事,連續好幾日大概是沒休息好,面容有些憔悴,整個人看上去都有些心神不寧。

  直到門口聽到沉悶的咳嗽聲,他才反應過來,見到了蕭知珩,立刻就站起來了。

  蕭知珩慢騰騰地從門外走進。

  六皇子有點拘謹,道:「二哥身體不好,合該靜養。此番是臣弟叨擾二哥了。」

  他看蕭知珩面色虛白,有點驚訝,道:「臣弟聽說二哥近來好了許多,病也好了不少,怎麼……」

  蕭知珩就平靜地打斷了他,「是嗎?這話你聽誰說的?」

  「我……」六皇子一時語塞,想解釋什麼但又放棄了,只好苦笑道:「也沒聽誰說……今年入冬,太醫都不往太子府走幾回了,為此母后不放心地問了幾遍,太醫說並無大礙,母后才稍稍放下心。母后便以為二哥的病有所好轉,讓我來多來看看。」

  今年太子府確實是沒出過沒有深夜急召太醫這樣的險事了。大家都知道,太子的病幾乎是一年比一年難熬,前兩年太子惡疾復發最是厲害,御醫到太子府徹夜待命是常有的事情。

  蕭知珩靜靜聽著,沒有說話,只是讓林德重新添了一壺熱茶。

  「嗯……孤還是老樣子。」他坐下倒茶,說著,隨後又笑道,「六弟應該不是探病的,有事不妨直說,是什麼?」

  六皇子頓了下,像是有點猶豫,但太子殿下把話說得那麼直白,他就是想拐彎抹角也拐不到哪裡去了。

  所以他最後還是直接開口問了,「二哥,外祖父臨終前……是單獨見了你嗎?」

  堂內靜靜的,只有倒茶的聲音。

  蕭知珩聞言便點了頭,他也不遮掩,輕笑著說道:「老人家臨終話別,有些心窩子的話不好說,臨別了人糊塗也清醒,便是說了許多……最後還勸孤離京呢。你覺得這事如何?」

  六皇子聞言一驚:「那怎麼行!」

  太子離京,不就是自請廢黜的意思嗎?這麼大的事,豈能是三言兩語的兒戲!

  蕭知珩輕描淡寫地接過話,道:「怎麼不行?孤要是離京,換個有利修身養病的風水地,說不定就好了。到時候孤走了,你就不必再顧忌什麼,你是嫡皇子,若論資格,立你也並無不妥之處。這樣一來,蘇大人也少了許多煩惱。」

  六皇子面色變幻了好幾瞬,手緊緊地握成拳頭。

  其實今日他來,主要就是因為蘇銘他舅舅……要他來探探太子殿下的口風。

  果然聰明人是不一樣的,他明明才說一句話,太子就知道他後面要說的是什麼了。

  六皇子心裡帶了一絲自嘲。

  他無奈地笑了,艱澀道:「二哥不要笑話我了,我沒有這麼想過。我一直敬重二哥,從來沒有過僭越之心。一直以來……外祖父和舅舅對我期望太高了,我,我這種人,根本就不是做太子那塊料……」

  除了跟太子同樣是嫡出,佔了個身份的好處別的也沒有什麼了,比起其他本事出挑的兄弟,他甚至沒有任何可取之處,平庸不出眾,也不得父皇青眼……

  蕭知珩抿了一口茶,聽六皇子妄自菲薄的喪氣話,搖頭道,「你要這麼說,孤這個病秧子就更算不上了。」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六皇子有點無措,忙道:「二哥不要說這樣的話!」

  蕭知珩兀自笑了聲,沒說話。

  六皇子也不知該說什麼,心裡有點焦慮,只好道:「外祖父說讓二哥離京的話,二哥不要當真。我……我不行,我真的擔不起重任的……」

  「二哥是太子,一直都是。二哥你是知道的,我心裡一直最希望二哥能順利登基,當皇帝的。」

  他話沒說完,蕭知珩就突然掩唇咳了起來,也不知道把話聽進去沒有,他手邊的茶水撒了一地,眉頭皺得緊緊的。

  六皇子見狀登時就慌了,急忙喊林德過來。

  林德也急,道:「殿下這是怎麼了?」

  蕭知珩面色如常,就是他眉間的神色有些倦怠,道:「無事,大概是今日的藥沒用。你送客吧。」

  林德忙不迭答應了。

  六皇子走了之後,神色倦怠的蕭知珩就坐在炭盆旁邊烤手,方才的不適,似乎是沒了蹤跡。

  他靜坐了一會兒,便涼涼地開口:「聽了那麼久,還沒聽夠?」

  這時一臉慈悲相的蘇成淵,慢慢地從書房裡出來,道:「我看殿下身體不適,不敢貿然打擾。」

  蕭知珩:「不敢打擾,卻敢翻箱倒櫃,偷雞摸狗。」

  蘇成淵被揭穿臉上也沒有半點羞愧之色,這種事他做起來已經駕輕就熟了,從善如流地說道:「殿下不是讓我找正經的佛經讀來靜心?除了殿下這裡,我實在沒有別的地方可去了。慚愧。」

  蕭知珩沒理他。

  蘇成淵道:「只是可惜了。如今殿下這裡除了醫書還是醫書,想必葉良媛經常來吧?」

  蕭知珩似乎是覺得這話莫名其妙,道:「不然呢?她不常來,難道你這個假和尚翻牆常來才對嗎?」

  蘇成淵被噎住了。

  蕭知珩面上的氣色並沒有多好,他離炭盆很近,火光映著他的側臉,驅散了那股子冷意。他問:「這時候你不是該待在蘇府麼,你來做什麼?」

  蘇成淵看了眼窗外,慢慢地走過來,嘆氣道:「我給祖父誦經祈福,耳邊風言風語不斷,修行不到家,心不靜。累了,就想到殿下這裡坐坐。」

  蕭知珩看向他。

  蘇成淵坐下,心平氣和地問道:「六皇子的話,殿下以為如何?」

  蕭知珩兀自笑了一下,道,「怎麼?老侯爺去了,蘇家如今是在孤和蕭知璋之間搖擺不定嗎?」

  蘇成淵靜靜道:「那得看殿下怎麼選。」

  蕭知珩目光放在燒得通紅的炭上,他離爐子得那麼近,坐了那麼久,身上的寒意卻也沒有消退多少。

  他扯唇笑了,幽幽道:「孤要是選離京,你打算如何?」

  蘇成淵微微一愣,無奈地說道:「如果殿下非要給我出這種難題,那我也只能實話實說,殿下離不開的。殿下一離開,並不能獨善其身,因為您若離開了京城,那幾位心裡想的恐怕是斬草除根。」

  蕭知珩點點頭,淡然道:「是啊。蕭知炎那條瘋狗現在就開始發狂了,揚言是要殺人呢,孤真是心驚膽顫,寢食難安。」

  蘇成淵面色微變。

  他臉上的表情就沒蕭知珩這個當事人淡定,沉聲道:「三皇子不敢動手,但他將賬記在殿下頭上,心有怨恨,怕是不好。」

  蕭知珩:「他的怨恨又不是一日兩日才有的,現在敢跳腳不過是他覺得可以撕破臉了,反正人人都知道他與孤為何結仇了,鬧得人盡皆知有什麼所謂?」

  蘇成淵抿唇,問道:「那殿下怎麼想?」

  「怎麼想?」蕭知珩思索了一會兒,輕聲笑了,用一種很斯文溫柔的語氣,緩緩道,「可能是想把他另一條腿也給砍了吧。」

  蘇成淵神色一凜。

  蕭知珩看他的臉色忽然變了,便嘆道:「你這是什麼表情?孤又不會真的拿刀去砍。」

  蘇成淵暗自吸了一口氣,也笑了,眼裡似乎有種難言的釋然,道:「殿下要是真的這麼想。我倒是放心了。」

  蕭知珩詫異:「你修的什麼佛,是鬼佛嗎?慈悲心呢。」

  蘇成淵深深地嘆息,道:「殿下有所不知,我大概是天生佛性有缺,已被方丈趕出相國寺,踢出佛門了。」

  蕭知珩面無表情地看向他。

  「所以呢?」

  蘇成淵微微一笑,謙卑道:「所以殿下,你的府上今後恐怕是多一口人要吃飯了。」

  蕭知珩神色淡漠地喚了伍一海進來,把笑容可掬的無秀大師給攆了出去。

  葉葶並不知道太子殿下那邊發生的事,她一直專注做兩件事,記賬攢小金庫,還有就是煎藥變相補自己的血條。

  她一手世間僅有的驅寒湯給太子殿下喝,約等於是她自己喝了。一人吃兩人補,效果是一樣的。

  葉葶這日如舊熬了一碗特濃的驅寒湯讓太子喝,而太子殿下也一如往常那樣,很配合,喝得乾乾淨淨。

  但太子殿下如今除了喝藥,似乎還有一個新鮮的愛好,那就是看葉葶烤栗子。

  當然,這也不是光是看,他看是為了吃。

  林德不知道這麼個不起眼的小玩意怎麼就入了殿下的眼了,一時間心裡又喜又愁,喜的是因為殿下喜歡,愁的是鄉野的東西不精細,擔心吃出什麼毛病。

  但殿下喜歡他也沒辦法,只好弄多一點送到東暖閣。

  葉葶坐在爐子旁邊,正往爐子裡放栗子,就見到了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蘇成淵,她愣住了,「無秀大師怎麼來了?」

  蘇成淵隨手撣了撣身上的牆灰,笑得很慈悲,道:「自然是有事想請教葉良媛。」

  葉葶茫然:「請教?」

  蘇成淵:「不知良媛還記不記得上次,貧僧一時不慎喝了良媛的驅寒湯?」

  她驚詫:「大師難道還想喝嗎?」

  蘇成淵腳步微頓,道:「貧僧是想知道,良媛的方子從何而來?貧僧親自試了,也參不透其中玄機。一直想請教良媛,卻沒有機會。」

  葉葶愣了一下,然後她就想明白蘇成淵為何如此在意了,畢竟從前太子殿下吃的野藥都是出自這位之手……

  現在她大概是把無秀大師的活兒給搶了。

  葉葶回答得相當的小心謹慎,道:「就,翻醫書得來。殿下是當藥膳喝的,怎麼……大師以為有什麼不妥嗎?」

  蘇成淵正想說話,結果蕭知珩就來了,當即改口,笑著說道:「甚好。」

  蕭知珩看著一身灰的蘇成淵,又看看葉葶,給氣笑了,道:「倒是防不住你了,做什麼?」

  「貴府不管飯。貧僧想討一碗良媛的奇藥喝。」

  蕭知珩:「……」

  你是早點想把自己吃死嗎?

  蕭知珩冷眼看著,忽而輕笑了下,對葉葶說,道:「給他加料。」

  「……」

  「……」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0-6 01:28 PM

第三十章 喲,您在選妃呢

  葉葶只想當空氣,並不想摻和。所以她當然沒有真的去弄一鍋出來,倒不是因為嫌麻煩,主要是嫌浪費。

  無秀大師看上去什麼毛病都沒有的人,沒事吃什麼藥?這不是有毒嗎。

  最後蘇成淵驅寒湯沒喝,反倒是將那堆烤得正好的栗子斯斯文文地吃掉了大半。

  人後林德笑眯眯地勸太子殿下,道:「蘇公子放下臉面投奔,既求殿下收留,殿下何必跟蘇公子計較?」

  蕭知珩:「你看他什麼時候有過臉面?」

  林德笑道:「蘇公子跟殿下交情至深,對您自然是不拘小節一些。蘇公子事事為殿下考慮,殿下心裡也清楚啊。」

  別的不說,就蘇成淵為太子殿下奔波,這些年風裡來雨裡去的交情,任憑是哪個親兄弟都比不上的。

  蕭知珩笑了,道:「孤都不知道前路是什麼光景。你們倒是一個個先替孤考慮好了。」

  林德:「奴才不敢。」

  蕭知珩不輕不重地哼一聲,涼薄道:「別以為孤不知道你在想什麼,蘇成淵每每翻牆得逞,哪次不是你私下給的方便?他天天在孤面前煽風點火,你也好不到哪裡去,你們無非就是暗示陛下老了,被人攛掇已經動了易儲君的念頭,勸孤去爭那把龍椅。忌諱什麼?孤又不是聽不得。」

  林德立刻就誠惶誠恐地告罪,這種假惺惺的把戲太子殿下已經習慣了,懶得再說他。

  風雪漸大,蕭知珩低低地咳了兩聲,伸手慢慢地攏緊了身上的外袍。

  他嘲弄地勾起唇角,道:「哪有那麼容易呢。陛下若要易儲,太子早就換人了。只是明明孤也活不長,你說這些人怎麼就不能等一等?」

  明明只有等,他就可以什麼都不做。

  偏偏一個個都要他死來成全自己。

  林德最聽不得這種話,急道:「殿下又在說什麼晦氣話!殿下一定會好起來的,您看咱們如今不是好一些了嗎?」

  蕭知珩嘴邊的笑意漸深,慢慢道:「是啊。眼看孤一時半會兒還死不了,這不是有人的心思已經活絡起來了嗎?」

  林德一愣:「殿下是說……」

  蕭知珩:「老侯爺一去,蘇銘當家,就生出別的心思來了。他想在孤和蕭知璋之間選一個,又不願意擺到明面上來。你以為蕭知璋那日來說的話,就真的全是他自己的意思嗎?」

  林德臉色就有點不好看了。

  他怒道:「蘇銘當他自己是個什麼?不識好賴的糊塗蛋,老侯爺尚且謹慎小心,扶持繼后一脈,從不牽扯東宮,他竟敢跳出來在兩位皇子之間挑挑揀揀。」

  蕭知珩面無表情地說道:「為何不敢?等他承了爵位,就是新侯爺了。」

  林德一時語塞,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蕭知珩也不說話,坐下揉了揉眉心。

  靜坐了半晌後,他開了口,道:「你去把蘇成淵給孤叫來。」

  林德:「是。」

  這時候的無秀大師不誦經不唸佛閒得發慌,窩在太子府,此刻正在跟葉葶的驅寒湯較勁。

  兩個都不太靠譜的人,先是假惺惺地試探,後來發現對方是懂行的知音,便開始胡天胡地扯驅寒湯的藥性。

  然而扯到最後,兩人居然為了該不該加蟾蜍皮乾蠍子這個問題爭執不下,雙方都為了說服對方,各自翻了兩天醫書。

  蘇成淵嘆息道:「即便如良媛所言,加了這些東西,藥性如火烈,正好生剋重寒之症。但恕我直言,殿下是不可能碰蟾蜍皮的。」

  葉葶虛心請教:「大師有什麼辦法讓殿下克服嗎?」

  她是真的不明白,明明太子殿下連味覺都退化了,但不知道為何對藥味如此敏感?

  上次搞了的乾蠍子最後是她含淚吃了。

  無秀大師面上的笑容慈善,道:「有。叫人將殿下綁起來,強灌。」

  葉葶臉上的表情變得很冷漠,道:「大師這個辦法絕妙,就是有點廢命。您有一些凡人能用的法子嗎?」

  無秀大師搖了搖頭,道:「殿下不喜蛇鼠蟲蟻,自小便碰不得這些,化成灰都不行。良媛還是歇了這份心吧。」

  葉葶這時才徹底信了當時蕭知珩在圍場時說的鬼話了,蛇鼠蟲蟻一類,他一樣都見不得。

  太子殿下真真是一朵虛弱又金貴講究的嬌花。

  葉葶聽完後,擺了擺手,「罷了罷了。我就是見這天越來越冷了,擔心藥性不夠猛,殿下寒症一旦發作,會冷得受不了。」

  這是主因,但還有一點就是她見太子殿下頑疾沉珂,吹了冷風總是面色蒼白。太子殿下一直不見好,她有點心急了。

  無秀大師像是立刻就讀懂了她的表情,笑道:「良媛用心良苦,但凡事欲速則不達。」

  他說:「殿下如今是比從前要好一些了,這都是良媛的功勞。」

  葉葶再次聽到這句話,先是一愣,道:「殿下以前很不好嗎?」

  無秀大師沉默了一下,道:「很不好。」

  他微微眯起眼,回憶起往事,一時有些感慨,說:「太子府一到秋冬時節便閉門謝客,並非只是殿下喜靜,而是殿下病勢沉重,大多時候都出不了門——」

  葉葶心中一緊。

  難怪,難怪圍場冬狩時她問春芽,春芽說宣帝今年讓太子伴駕隨行,是見太子殿下有起色了……原來這麼敷衍的話竟是真的。

  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太子殿下人就已經掙扎在死亡邊緣了,怪不得她續命那麼費勁。

  無秀大師默默地觀察著葉葶的表情,輕巧地了轉了話題,問道:「不過良媛是怎麼知道火蓮子這個東西的?我也去過南陽郡,卻是從來沒聽過此物。」

  你當然找不到。

  因為這東西存在於這個世界只能被『有緣人』發現,它並不是給太子殿下用的。

  原來那個遊戲世界,太子殿下不是病死就是被人謀害,他也根本是不存在的。

  葉葶有點恍然,胡謅道:「哦,聽說的……後來翻到了一本醫藥孤本,發現了這個東西,我跟殿下一說,殿下就試了……」

  無秀大師:「只是這樣?」

  葉葶點頭:「就是這樣。」

  無秀大師深深道:「良媛是殿下的福星,猶如天降,我卜的卦果然不假。」

  葉葶乾巴巴地笑著。

  天殺的猝死穿越,可不就是天降麼?

  無秀大師靜靜地看了葉葶半晌,忽然道:「我有個不情之請。良媛可否伸手,容我看一眼手相?」

  葉葶微怔:「這又是什麼說法嗎?」

  無秀大師正要說話,結果林德就在這時候來了。

  林德恭敬道:「蘇公子,殿下請您到書房一趟。」

  無秀大師幽幽地嘆了一口氣,似乎有些苦惱地說了句什麼,葉葶沒聽見,然後人就走了。

  沒人的時候,葉葶躺回了榻上。她躺著,伸手看自己的手掌,什麼都沒有看出來。

  什麼命數什麼緣分這都能看得出來的嗎?

  她左看右看,仍然是什麼東西都看不出來。

  而在葉葶研究手相的時候,虛幕像活鬼一樣彈了出來,血條又像往常那樣亮了一下,不進不退。但她覺得這隱隱有後退的趨勢。

  葉葶收回收,按了按太陽穴。

  研究什麼手相什麼緣分,她還是操心操心怎麼救活嬌弱的太子吧。

  自六皇子離開後,蕭知珩這邊也沒有做出什麼反應,待在太子府,閉門不出。

  最後還是皇后宮裡派人來請,蕭知珩這才出了門。

  聽宮人稟告,蕭知珩皺眉,問:「皇后娘娘病了?」

  宮人回道:「是。老侯爺去世,娘娘傷心過度,加上被繁瑣宮務所累,鳳體違和。這不正巧殿下生辰快要到了,娘娘也想見見殿下。」

  蕭知珩『嗯』了一聲,道:「勞駕,帶路吧。」

  「是,殿下請。」

  但是蕭知珩要出門時,像是臨時改變了主意。最後他將宅在東暖閣的葉葶挖了出來,一併帶進宮。

  那宮人見到隨行的葉葶,愣住了,有點猶豫,道:「皇后娘娘特意來請殿下,想來是替殿下辦生辰宴,有私話要說,殿下這……」

  葉葶一聽就懂了,皇后娘娘找的是太子殿下,壓根就沒打算帶她玩。

  蕭知珩輕聲咳嗽兩下,笑著問道:「母后這回病了,怎麼連旁人不能見了嗎?」

  那宮人忙道:「奴才不敢妄言。」

  蕭知珩淡淡地點頭:「嗯,那走吧。」

  【多事】

  【生辰是提醒孤離死期又近一步麼?】

  葉葶聽到太子殿下冷漠而略有一絲煩躁的心聲,就看了他一眼。

  蕭知珩沒說話,上了馬車。

  葉葶自從上了馬車後,就一直悄悄地看他的臉色。

  蕭知珩:「看什麼?」

  葉葶問:「殿下不高興嗎?」

  蕭知珩笑著看她,像是哄小孩子一樣,說:「皇后鳳體欠安,孤要是高興,那是大逆不道。」

  葉葶的意思被曲解了。猶豫了一下,她還是問了:「我是想問,殿下生辰要到了,您不開心嗎?」

  蕭知珩沒料到她在意的竟然是這個。

  他頓了一下,淡淡道:「喜不自勝。」

  【生辰有什麼值得高興?但願今年不死人吧】心裡的聲音陰暗而冷漠。

  葉葶滿臉惆悵地看著他口是心非,一時間有點無言以對。

  沒多久,他們就到了昭陽宮。

  葉葶規規矩矩地跟著蕭知珩進去了,一副我只是個湊熱鬧的絕對安分守己的模樣。

  繞是如此,但蘇皇后見到葉葶的時候,端莊優雅的面龐上笑容還是停滯了一下。

  蘇皇后看上去像是病了一場,臉上的氣色比葉葶上次進宮時要差一點。

  畢竟是老侯爺離世,失去有力支撐,單說後續影響,對蘇皇后來說還是很大的。

  更別說,老侯爺這輩子為家族前程嘔心瀝血、傾盡了所有,這些年也算是為蘇皇后鞍前馬後了,若說論情分,也是不淺的。

  也難怪蘇皇后如今容色憔悴。

  失去一張最放心的底牌了。

  葉葶行禮時,心裡想著。

  蘇皇后見到葉葶面色滯了一瞬,很快便恢復如初,笑道:「太子有心,本宮許久未見過葉良媛了。說起來,本宮一直沒能再跟葉良媛說上話,今日正好趕上了。」

  蘇皇后拉過葉葶的手,仔細地看著,笑著點頭道:「好孩子,你照顧太子辛苦了。本宮知道你是個懂事的,太子以後還望你多費心。」

  說著,蘇皇后就將右手的一隻金鐲子褪下,直接戴到了葉葶的手上。

  葉葶受寵若驚,忙推辭道:「皇后娘娘這使不得。」

  「不值當什麼,」蘇皇后笑容慈愛,盯著葉葶的臉蛋看,一時有些恍惚,似有感慨,「果真是花容月貌啊。你是個有福氣的,不怪太子喜歡你,本宮也很喜歡。」

  葉葶有點遲疑地看向蕭知珩。

  蕭知珩也在看葉葶的手腕,目光有些幽然,輕輕地笑了,開口道:「兒臣沒記錯的話,母后的金鳳纏絲手鐲乃太后所賜,您送這個,可是要抬舉葉氏封太子妃?」

  「……」葉葶突然覺得她手上架了副手銬!

  蘇皇后笑容一僵。

  殿中一片死寂。

  蘇皇后面色尚且還算冷靜,扯開了話題,道:「葉良媛身上沾了雪雨,如意,你帶良媛到偏殿去換身衣裳吧。」

  如意很快就上來了,葉葶就被帶走。

  人走後,對著神色清冷淡然的太子,蘇皇后有點頭疼,道:「太子又在說什麼胡話?良媛也就罷了,太子妃豈能是隨便亂封的?」

  蕭知珩眸光清冷,道:「母后賜教,怎樣才算不亂封?」

  蘇皇后聲音微沉,道:「怎麼樣封都不可能。太子的正妃,怎麼能是葉良媛?太子開一次玩笑便罷了,怎麼能一直胡鬧?」

  蕭知珩聞言便笑了下,輕聲道:「怎麼樣出身的算合適?莫非母后已經替兒臣物色好了?」

  蘇皇后話頭一哽,對上蕭知珩的眼神,她挺直的腰桿就不自覺地有些彎了,面上的神情有些晦澀。

  蘇皇后面色有些猶豫,道:「太子年紀不小了,應當娶個正妃了。從前是事出有因,如今太子身邊有人,也應該考慮了。即便本宮不過問,陛下總是要……」

  「是,」蕭知珩眉目溫順,道,「那母后替兒臣選了什麼人?」

  蘇皇后聽到蕭知珩鬆口了,心中一喜。

  她也不想一開始談這件事就跟太子鬧得太僵,便溫聲道:「選什麼人,出身固然重要,但總是要合太子眼緣的——」

  蕭知珩:「母后讓兒臣選?」

  蘇皇后態度溫和而寬容,便順著他的話,溫聲道:「太子喜歡怎麼樣的女子?」

  蕭知珩一一道來:「長相嬌豔,能言善道,八字重,命盤夠硬,不被兒臣剋死的。」

  「……」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0-6 01:48 PM

第三十一章 你這個人就很虛偽

  蘇皇后聽到太子說長相妖豔,心口就一陣發堵,勉強地笑了出聲,道:「太子是在跟本宮開玩笑嗎?」

  「兒臣是認真的。」蕭知珩聲音很平靜,一點都不像是在開玩笑的樣子。

  隨後他看向蘇皇后,笑了,緩聲道:「再說,這話三小姐應該也跟母后說過了。母后何必跟兒臣多費口舌?」

  蘇皇后面上的笑就掛不住了,果然,她就知道這些事都是瞞不過太子的。本來她以為落雲性子穩重,能獨當一面,結果那孩子心性還是不夠沉穩。

  蘇皇后嘆道:「太子明知道本宮苦心,那又何苦拒絕呢?落雲那孩子端莊大方,才貌雙全,在京城世族貴女裡也是數一數二的,是咱們蘇家出來的好姑娘,哪裡不比別人好?」

  門當戶對,親上加親,太子府門楣高貴正妃的身世自然不能低,這門親事已經是好得不能更好了。

  而且這原本就是兩族聯姻的好事,早早就定下的,如今不過是當中有些許變化罷了……

  蕭知珩姿態溫雅有禮,回道,「三小姐自然是好。不然母后也不會自幼將三小姐當成皇室宗婦栽培,母后將三小姐當成兒媳無可厚非,兒臣卻不可奪人所愛。」

  奪人所愛,奪誰所愛?

  既然蘇落雲是皇后栽培的兒媳,那她就是為親兒子選的人。本該是六皇子的正妃。

  蘇皇后面色徒然就變得僵硬起來,語氣有點悲涼,道:「太子非要這麼刺本宮的心嗎?」

  蕭知珩恭敬道:「不敢。母后還有別的選擇。」

  還有別的選擇。

  蘇皇后心裡唸著這句話,苦笑道:「本宮還能怎麼選?又可以做什麼?璋兒不爭氣,陛下視而不見,本宮還能如何?本宮能仰仗的,只有太子了。」

  事到如今,她還有什麼可選呢?

  親兒子不中用,她若不將太子拉到自己的陣營來,以後還有什麼出路?

  六皇子意志消沉,沒有野心,蘇家不能長久地乾耗下去,要扶持一位皇子,而太子如今就是個人選。

  蘇皇后深深道:「蘇家依舊是本宮的母族,以後也是太子的依靠。本宮讓太子迎娶落雲那孩子,是為了兩家緊緊地扣在一起,好為日後做打算。」

  蕭知珩的反應依舊是很冷淡,道:「母后思慮周全,兒臣感激不盡。」

  蘇皇后看蕭知珩的反應,便知道他對此事並不上心,心中有些著急,道:「太子身子漸好,早晚都得完婚的,迎娶蘇家女兒是最合適的路子。此事最是穩妥,你說本宮能害你嗎?」

  說道這裡,她就停頓了一下,目光帶了一絲傷感,道:「本宮做此打算,真的是為太子好。」

  蕭知珩靜了半晌,道:「所以母后下決心做這種打算,是想要兒臣為您做什麼呢?」

  蘇皇后怔了一下。

  蕭知珩像是跟謙遜地長輩講道理那樣,語氣溫柔地說道:「母后,您當了那麼多年皇后,並無過錯,縱使蓉貴妃母子得寵得勢,陛下也不會廢后。不會有人動您的位子,您還想要什麼?」

  蘇皇后暗自嘆息了一聲,心緒有點滯澀。

  想要什麼……想要什麼其實不是很明顯嗎?母憑子貴,倘若太子順利登基,她就是說一不二的皇太后。

  蓉貴妃那個賤人便再也不能出現在她面前。

  四皇子是個心狠手辣的,蓉貴妃若爬上去了,一宮容不下兩個太后。

  蓉貴妃與她水火不容,以後必然不會留她的活路,她不得不提早打算。

  蘇皇后神色有心黯然,道:「本宮能要什麼?人在宮裡,腳下就是刀尖,人總要為自己掙點後路。本宮去爭是有私心,可捫心自問,本宮所做的事並無一件是對太子不利的,太子何苦拒絕呢?」

  她語氣懇切道:「這明明是一件兩全其美的事。」

  太子得到皇位,她得到想要的,這不是正好嗎。

  蘇皇后情緒有點起伏,冷靜道:「不說本宮私心如何。若皇位就在眼前,難道太子就不想要嗎?」

  蕭知珩目光半垂著,沒說話。

  「璋兒不成器,嫡系唯有太子一人了,」蘇皇后眼神切切,緊聲道:「本宮不會害你的。」

  過了很久,一直沉默的蕭知珩終於有了反應。他勾起一絲淺淡的笑容,道:「說來說去,母后是想將蘇府和東宮綁在一起。三小姐嫁入太子府,蘇大人手裡有個籌碼才好辦事,是嗎?」

  什麼聯姻重結兩家之好修復關係都是假的,說白了,就是一場利益交換。

  蘇銘看似瞻前顧後,但其實背後在做蘇皇后主的人,也是他。

  「兒臣答應不難,」蕭知珩說著,語氣幽幽,「但蘇大人有沒有想過,將嫁到太子府,會害了三小姐?」

  蘇皇后還沒從太子接受了三小姐嫁到東宮的語氣反應過來,聽到後面那句就愣了,「什麼?」

  蕭知珩眉目很溫順,笑道:「太后薨逝前,不是有意給兒臣指一門婚事嗎?旨意還沒下,那女子就死於非命了。那位相師曾斷言兒臣命中帶煞,剋妻,姻緣不可強求。母后以為,三小姐在進門前,會不會有點什麼意外?」

  「太子!」蘇皇后臉色頓時就變了,生生壓下了聲音,急道:「你在胡說什麼呢?」

  「人盡皆知,怎是胡說?」

  蘇皇后很快鎮定了下來,勉強笑道:「那妖道造謠惑眾,早已腰斬。太子不必擔心,本宮已經讓人看過三姑娘的八字了,富貴之相,與太子實乃天作之合。」

  蕭知珩聽到天作之合這幾個字就笑了,唇邊帶著一抹輕嘲。他掩唇,輕輕地咳了一聲。

  蘇皇后一聽到咳嗽聲,面上的冷靜就立刻繃不住了,忙道:「怎麼了?太子哪裡不舒服了嗎?」

  蕭知珩面色淡然,「無礙。老毛病了。」

  蘇皇后怔怔,自責道:「怪本宮,怪本宮光顧著說話,都沒留神。來人,去把小廚房燉的藥膳端上來吧。」

  蘇皇后笑笑,扯開了話題,道:「一直都在說別的事,都忘了正事。眼看太子生辰就要到了,本宮本打算好好地辦一場,不知太子可有什麼打算?」

  蕭知珩隨意地說了句但憑母后安排就沒後話了,興致缺缺,面上有些心不在焉。

  蘇皇后看出了端倪,知道太子看外頭,心還牽掛在葉良媛,心裡連連嘆氣。

  太子真的是被一個美人迷得神魂顛倒了。

  寵妾嬌豔貌美,怕是不好對付的。

  但願三姑娘能夠壓制得住這狐媚妖精。

  此時,葉妖精正跟蘇三小姐面對面,針鋒相對,而被寄予厚望的三小姐顯然陷入了頹勢。

  葉葶一開始被帶到偏殿,她沒有換什麼外衣,只是被帶到了偏殿坐著,當時她就知道自己一時半會是出不去的了。

  蘇皇后有話要對太子殿下說。

  多半還是要娶太子妃的事,高層秘密開會,她要避嫌。

  葉葶在椅子上靜坐,心裡想著事情。而沒多久,蘇落雲就面色凝重地出現在她面前了。

  可能葉葶心裡也隱隱約約感覺到了皇后請太子進宮的目的,所以她這下見到了蘇三小姐,也並沒有多驚訝。

  反而有一種恍然大悟的感覺。

  難怪當時這位三小姐上來口氣就那麼大,篤定自己會是未來的太子妃,突然找她訓話。

  原來是皇后娘娘給的底氣。

  這三小姐來路不小,太子怕是很難拒絕。

  怎麼辦?頭有點疼。

  對了,近親結婚的危害有哪些來著……

  蘇落雲面色清冷,本來她是想端著氣勢不理人的。但她走過來,等半天也不見對方開口,就忍不住了,道:「良媛見到我難道就沒別的話說嗎。」

  葉葶思緒被打斷,很不走心地配合,道:「好巧。真沒想到在這裡竟然也能碰得到三小姐,我太驚訝了。」

  蘇落雲:「你……」

  旋即,她又想到了什麼,冷靜了下來。她慢慢道:「我知道良媛心裡不舒服,但這事不是良媛能做主的,我勸良媛還是早日看開吧。」

  葉葶並沒有哪裡不舒服。

  她問:「看開什麼?」

  蘇落雲心裡的那股鬱氣這就又翻上來了一些,明明話都說到這地步,這個女人偏要明知故問,非要讓人說那些難以啟齒的話。

  她面色凝重,有些咬牙切齒,道:「你我今後都是太子府的人,還不懂麼。勸良媛霸佔太子殿下的心收一收,你如此善妒,是想讓皇后娘娘暗中處死你嗎?」

  葉葶的臉瞬間就綠了,難以置信地說道:「我霸佔?我善妒?皇后娘娘還要處死我?!」

  蘇落雲面上閃過一絲驚慌,擔心會被人聽見。看了看周圍無人看守,面色才緩了下來。

  她深吸了一口氣,道:「你若明白,就好生規勸太子殿下。良媛是個聰明人,便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太子殿下不可能只有你一個女人。」

  葉葶默了,道理她都懂,但她自欺欺人什麼了?

  她問:「三小姐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良媛不必多言,」蘇落雲骨子裡是驕傲的女子,她臉上極力撐出一絲得體的笑,自顧自地說道,「太子殿下是很喜歡你,我知道。你說太子殿下喜歡那樣的女子……我也想過了,呵,也並非是什麼難以做到的事。」

  葉葶臉上的表情突然變得一言難盡,遲疑道:「你……不會真是去學了吧?」

  蘇落雲傲氣的臉上一紅,瞪了葉葶一眼,頗有些惱羞成怒的意思。

  葉葶的眼神都有些憐憫了,道:「三小姐你這是何必呢?要是太子殿下的口味一會兒變一個樣,你難道能一直迎合嗎?

  蘇落雲冷漠道:「不用你多事。」

  葉葶看著清傲矜持的三小姐,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於是沉默下來,她心裡慢慢地就生出了一分詭異的平靜來。

  「我不多事,」她便心平氣和地問:「但我想問三小姐為什麼那麼執著,一定要嫁給太子?」

  蘇落雲微怔,道:「我沒得選。」

  葉葶反駁:「不,你有得選。」

  蘇落雲若是不願意,這事沒那麼容易。

  蘇落雲抿了抿唇,手攥緊了衣袖,道:「擺在你眼前,有一條扶搖直上的路,你會選擇放棄不走嗎?蘇家連出了幾任皇后,滿門榮耀,絕不能斷在我這裡……」

  她看向葉葶,冷笑道:「若是你,你難道就不會抓住機會?」

  「不。我沒有那種世俗的願望。」

  「……」

  蘇落雲覺得可笑,道:「把話都說開了,良媛何必藏著掩著?我聽說了,你能歌善舞會哄人,還會親自燉湯熬藥,太子殿下吹了風著涼了,你比誰都著急,太子府人人都誇讚你大體溫柔。你如此體貼入微,可別說是什麼都不求,只是因為敬重。」

  這話葉葶自己聽了都有點不好意思,道:「三小姐不要這麼誇我,我只求殿下平安罷了。」

  蘇落雲被葉葶莫名其妙的不好意思弄得面色很難看,氣息不穩。

  什麼狐狸精妖女,明明是神經病。

  蘇落雲是被蘇皇后召進宮的,打的是探病的名頭。蘇皇后本來是打算安排個不經意間的巧合,讓太子和蘇落雲兩人單獨見一面的。

  但誰知道,蕭知珩非要帶葉葶這個礙事的電燈泡來,這事自然就辦不了了。

  蘇皇后最後也無法了,只能暫時作罷。

  不過蕭知珩當夜還是在宮裡住下了,沒有回太子府,轉而去了長樂宮。

  蕭知珩出了殿門,見到葉葶的時候,看她裹著披風擋住了半張臉,低頭捂著臉。他以為怎麼了,眸光微冷,伸手拉開了她的手——

  「欺負你了?」

  「沒有。她們誇我,怪不好意思的。」

  「……」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0-6 02:07 PM

第三十二章 嘖孤的良心好痛

  蕭知珩垂眼看她沒有哪裡傷著,便輕輕地『嗯』了一聲,沒有再追問,帶著她再度回到長樂宮。

  蘇皇后在太子離開後,就見了蘇落雲。

  蘇皇后問:「如何?你在偏殿見了葉氏,想來本宮的意思她大概是明白了,她可有不敬之意?」

  蘇落雲表情有點僵,怎麼說敬還是不敬呢?她懷疑對方根本就沒聽懂她說的話,或許說是諷刺她也故意當沒聽到。

  蘇落雲暗自咬牙,忍了忍,才擠出一句『沒有』。她心底有點焦慮,道:「可是皇后娘娘,您也看到了,太子殿下如此喜愛葉良媛,我怕我……」

  蘇皇后就笑了,輕聲安撫道:「本宮當是什麼,這你有什麼可擔心的?太子身邊難得放著個喜歡的,寵得有些失分寸也是有的,新鮮勁等個一年兩年就過去了。人往高處看,你是太子妃,葉良媛不論如何都越不過你去的。」

  「等你父親承了爵,事情就定下了,咱們還是一家人。本宮必不會虧待你,太子自然也喜歡你的。」

  蘇皇后耐著性子,說道:「你想想,你不久後就是侯爺之女了,身份何其高貴。你父親在前朝盡心盡力替太子辦事,你說太子會捨得虧待你嗎?」

  「你想要站得高,就看遠一些。」

  「跟一個寵妾爭什麼長短?太子的正妃之位只有一人,是你不是旁人。你只要知道這點就足夠了,本宮跟你說這些,明白嗎?」

  蘇落雲在心裡想了想,神色稍緩,溫順地點頭稱是,一副懂事識大體的樣子。

  蘇皇后最滿意三姑娘的就是這點。

  端莊大方,聽話溫良,而且知道輕重。

  只可惜……

  想到自己的皇兒,蘇皇后眼神不禁染上了一絲黯然和苦澀。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彼時,蘇府。

  蘇銘剛處理完公務回府,剛坐下便問了管家,「三小姐回來了嗎?」

  管家笑道:「還沒有,估摸著皇后娘娘還要跟三小姐多說一會兒話呢。」

  蘇銘看了一眼外面的天,面上還是有點擔心,道:「這天色晚了,若被什麼人瞧見,怕是不好。」

  這時,蘇成濱正好從外面回來聽見了,揚聲道:「三妹進宮聽皇后娘娘教誨,這教的是當太子妃的規矩,當然沒那麼快。父親不必過於擔心了。」

  蘇銘聽見兒子的口無遮攔,面色微沉,斥道:「住口!八字都沒一撇的事,休要張揚,當心毀了你妹妹的名聲。」

  蘇成濱不以為意,但到底不敢跟自己父親對著幹。他再說話時,聲音壓低了不少,悠悠道:「父親說的是。但這皇后娘娘都點頭同意了,遲早的事,就看太子殿下如何了。」

  蘇銘看到蘇成濱這副模樣就覺得不對,沉聲道:「混賬!此事你別是到處張揚了?」

  蘇成濱一愣,忙道:「沒有。兒子連門都沒出過兩回,到哪裡去說啊?皇后娘娘也交代了,旨意沒下,不可妄言,我自然不會亂說。」

  蘇銘冷哼一聲:「知道就好。現在這個緊要關頭,少給我闖禍!」

  被困在府裡多日的蘇成濱本來心情就不多好,眼下被訓斥,有些心浮氣躁。

  「知道了知道了,」他有些不耐,又道:「父親何必這麼小心?這事已經是十拿九穩的了,妹妹嫁入東宮不是板上釘釘的事嗎?咱們主動低頭,好話說盡,好事做全,把好處親自送到太子面前,這樣兩全其美的事,太子難道還會拒絕?」

  蘇成濱笑容有些輕慢,道:「我們蘇家轉向太子,只怕太子求之不得。父親也說了,太子看似尊貴,卻不聽政不理事,在朝中毫無根基,若沒有蘇家,太子可怎麼跟其他幾位皇子比?」

  「如此,父親還擔心太子不願意?怎麼可能。」蘇成濱今日喝了點酒,情緒就有點浮,想起了從前的一些事,不滿道:「本來祖父就不看好太子,誰知太子的病什麼時候會要命。只可惜了六皇子,本來表哥才是……」

  蘇銘猛地拍桌子,怒道:「你給我閉嘴!這話不不許再亂說,再讓我聽到一次,就打到你說不了話為止!」

  「來人,把公子帶回院子思過。」

  蘇成濱本來還想反駁,但見父親真的動怒發火,就只能閉嘴退下了。

  蘇銘肅穆的臉上有幾分惱火,坐下,皺著眉喝茶。

  管家就在旁邊勸道:「老爺何必跟少爺置氣?少爺與六皇子自幼要好,一時氣不順罷了,並非真的要跟老爺對著幹。」

  蘇銘嘆道:「唉。我怎麼不知道六皇子更好?但六皇子不得陛下看重,又無爭儲之心,還不如太子……」

  「是是是,」管家忙附和道:「老爺英明,選太子殿下是對的,皇后娘娘也這麼想,這就沒什麼不妥的了。」

  管家見蘇銘臉色稍霽,便恭維道:「老爺即將繼承祖宗基業,有您幫扶太子殿下,東宮必然是如虎添翼。」

  顯然這話是說到蘇銘的心坎去了。他在蘇家戰戰兢兢操持了那麼多年,總算是等到了承家業的那一天了。

  他並非嫡系,他這一脈半路被老侯爺扶持上來,可以說是因為意外,運氣好。

  但人的運氣總會有用完的時候,所以他片刻都不敢鬆懈,處處想在老侯爺前頭,但凡是好處的事情他都不遺餘力去謀劃。

  為的就是保住自己的地位。

  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他的目標從來都沒變過。只要能達到目的,如何威逼利誘都不要緊,他手握權力才是最重要的。

  從前他並不敢想自己能搭上東宮這條船,現在卻是不一樣了。論資格,他是有了。

  既然現在他可以選擇,那他為什麼選擇更容易的掌控的?

  蘇銘壓住心底隱隱的興奮,沉穩道:「怕是沒那麼簡單。」

  「老爺這是什麼話?」管家笑著說道:「三小姐聰慧,再磨煉幾年,定不會讓皇后娘娘失望,在東宮站穩腳跟,以後的日子就一帆風順了。太子仰仗母族,必然敬重老爺。」

  見蘇銘面露悅色,管家微微低下身,恭維道:「這事定下來,便只待太子殿下成事。到那時,老爺就是最得力的國丈爺了。」

  蘇銘慢慢地放下了茶盞,不輕不重地說了句慎言,便轉身回房了。

  其實管家後面說的那句沒說全,他日等到太子登基,新帝體弱,他就是說一不二的國丈爺。

  ……

  話說這時葉葶和蕭知珩從皇后寢宮出來。

  兩人再次回到了長樂宮,大概是蘇皇后提前交代過了,這寢宮裡已經打點好了。

  本來葉葶也沒覺得有什麼的,但突然發現這的宮女似乎是換了人,她就覺得不對了。

  當然這不對的地方,還不止這個。她還發現這領頭的宮女模樣很出挑,很有眼力見,一看就是小機靈鬼。

  蕭知珩似乎也發現了,問,「你是哪個宮裡的?」

  為首宮女回道:「奴婢是內務府安排來的。太子殿下難得進宮一趟,皇后娘娘便吩咐奴婢們盡心伺候。」

  沒說是皇后娘娘宮裡的,但人確實是皇后安排的。皇后不是很清楚太子的喜好,但投其所好的方向上很靠近了。

  葉葶摸了把自己的臉,面無表情地想:你們都以為我那麼努力僅僅是靠美色上位的嗎?

  好天真。

  我是憑本事苟的命。

  蕭知珩神情淡漠,他『嗯』了一聲,道:「孤不喜人多,你們不必再來伺候了。出去吧。」

  「可是……」那宮女心底有些焦急,還想說話,但是很快太子的隨從侍衛就來了,二話不說就把人全都『請』了出去。

  等那隨從回來,蕭知珩便揉著太陽穴,吩咐道:「把殿裡點的熏香都撤走。」

  「是。」

  葉葶看向蕭知珩,見他神情有些陰鬱,用手指壓著額角,都有些發紅了。

  她小聲問:「殿下頭很痛嗎?」

  「要不要請太醫紮一針?」

  蕭知珩瞥了她一眼,眼裡含笑,道:「你是不是又對針灸感興趣了?」

  同時他陰鬱的情緒被擾亂了,心下覺得有些好笑。驅寒湯也就罷了,現在還惦記上拿針紮他的頭,說她恃寵生嬌倒是一點沒錯,真是反了。

  葉葶的小心思被看穿了,立刻搖頭,「沒有,我哪裡敢碰這個?我恐針,沒有的事!」

  蕭知珩並不打算跟她計較,稍稍閉目養神。

  葉葶見他眉頭緊蹙,沉靜中隱隱煩躁的樣子,便默默地替他按了按頭。

  她的手法很柔,這點綿軟的力道對頭痛欲裂的蕭知珩來說是遠遠不夠的,但很詭異的是,這能讓他躁動的情緒慢慢平靜下來。

  【孤越來越不清醒了】

  【孤喝的東西難道是灌迷魂湯麼?】

  專心按頭的葉葶突然聽到他心裡沒頭沒尾的聲音,有點懵,「什麼湯?」

  蕭知珩微微一頓,抓住了她的手,動作很突然。像是一閃而過了什麼念頭,他本能去捕捉,但撈到手裡,又空無一物什麼都沒有。

  葉葶不知道他這突然間是怎麼了,就小聲問道:「殿下好點了嗎?」

  太子殿下:「沒有。」

  「哦。那我再按按……」葉葶絲毫沒發現太子殿下的異樣,該幹嘛幹嘛。

  「算了。」

  蕭知珩沒讓她繼續按了,他握住她的手,將人拉到面前。

  他冰涼的手指摸到她手腕上的金鳳鐲子,笑了一聲,忽然說道:「有人往孤的脖子上套繩子,氣得頭痛。不把氣出了,頭痛就不會好。」

  葉葶立刻就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麼了,聯姻這事,太子殿下果然也不願意。

  她只好生硬地安慰道:「皇后娘娘大概不是這個意思……娘娘可能是在幫殿下。」

  當然皇后有私心,是在幫自己。

  蕭知珩像是有了談心的興致,語氣有些疑惑,道:「你說他們都在想什麼?孤什麼時候開口求過他們,真求的時候視而不見,不要的時候,一個個上趕著送來——孤看起來就那麼好說話嗎?」

  葉葶在心裡急忙否認。

  哪裡哪裡,太子殿下你最不好哄了。

  蕭知珩慢慢道:「還是他們覺得孤沒有資格挑揀,索性就把孤捏成一個傀儡,這樣也好控制了?」

  葉葶心中一緊。

  她直覺他下一句不會是什麼正常的話。

  果然蕭知珩就輕飄飄地開口,陰柔道:「他們就不怕把孤突然發病,死了都要拉一群人墊背,讓他們落得個滿門抄斬的下場嗎?」

  葉葶:「殿下。凡、凡事好商量。」

  蕭知珩兀自笑了,「他們都想把孤當傀儡……不過也對,哪裡去找像孤這麼合適棋子呢。」

  他看著葉葶,像是很認真地問:「你覺得孤該聽話嗎?」

  又來了。

  又是這句話。

  葉葶倏地心神一晃。直到現在她好像才完完全全參透上次他在蘇府門口,他問這一句話的真正意思。

  他是不是一早就料到會有今日這一齣?

  該不該聽話、聽不聽、接受擺佈那是傀儡才要做的事情。

  葉葶心裡有點沉重,抿了抿唇,說出了心裡的話,道:「殿下不想聽。」

  他不想聽。

  她看得出來。

  蕭知珩眼睛裡倒映著她的臉,笑意就更深了。他臉上的神情似有些苦惱,說:「嗯。所以孤在頭痛,到底要怎麼回敬手握大權的蘇大人才比較好?」

  葉葶一驚:「殿下要對付蘇大人?」

  這個報復太瘋了啊。

  蘇家要是倒了,別說蘇皇后,就是連太子都難避其害。這怎麼行?

  她腦子有點凌亂,道:「可是蘇家是殿下血脈相連的外親,殿下不需要蘇家的支援嗎?」

  「不需要。」

  「那殿下是要聽老侯爺的話,離京嗎?」

  「嗯,去一處窮鄉僻壤之地,跟不跟孤走?」

  「……跟吧。」

  她恍恍惚惚地說完,蕭知珩就笑出了聲,像是不經意找到了什麼好玩的東西,他突然就被逗笑了,肩膀直顫。

  蕭知珩躬身低頭笑著,大概是情緒牽扯得厲害,漸漸地喉嚨裡帶出了沉沉的咳嗽聲,氣息都亂了。

  葉葶其實心裡很茫然的,但看他面色有些蒼白地低咳,又下意識去拍他的後背,笑個屁,頭笑掉了你!

  蕭知珩抬眼,他瞳仁裡有一抹紅血絲,連著眼尾有些紅,讓他的病弱有種詭異之感。

  「騙你的。孤嬌氣,捨不得這榮華富貴。」他說。

  「……」葉葶沒明白他的意思,道:「殿下沒有這個打算,那怎麼……」

  怎麼說對付蘇大人這種危險發言?

  蕭知珩就看著她,反問道:「蘇家就只剩下他蘇銘一個人了嗎?孤怎麼就動不得他?」

  葉葶一愣。

  蕭知珩對她說:「放心吧。這事很快就過去了。」

  葉葶完全不知道他要她放心什麼。?

  蕭知珩說完這句後,就起身回了內殿。

  ……

  當夜,一份密信被送到了三皇子府。

  三皇子正為腿傷所困,一身的陰鬱之氣,脾氣日復一日暴躁,見到下屬送信來,也沒好臉色,問:「什麼東西?」

  屬下回道:「回殿下。這是蘇大人幾年前南下治水不利的罪證。」

  三皇子聽了,第一時間甚至沒反應過來蘇大人是誰。

  等他反應過來,他立刻就怒了,道:「本王讓你們去找蕭知珩的把柄,去盯著太子府,你們給本王去找的什麼東西!蘇府現在跟太子還有什麼關係?!」

  三皇子一說起太子就暴怒不已,揮手摔了桌上的酒壺杯盞,怒道:「廢物!本王讓你們去辦事,你們就是拿這些東西糊弄本王的!」

  屬下急忙道:「三殿下息怒。」

  隨後,他咬牙補充,道:「從前是沒有,不代表現在沒有啊殿下。」

  三皇子面色遲疑,「什麼意思?」

  屬下急忙拿出了另外一份密信,忙道:「這是另外一份密報。殿下請過目。」

  三皇子擰了擰眉頭,狐疑地拿過了信。他打開信一看,然後面色變了變。

  三皇子先是驚詫,隨後就像發現了什麼可笑的事情,道,「蘇銘是想把女兒嫁給蕭知珩那個病秧子,蘇家將與東宮聯姻?」

  屬下回道:「是。蘇家還在孝期,此事沒有擺在明面上,怕是蘇大人擔心夜長夢多,意欲通過皇后娘娘那邊搭線,暗中定下。」

  三皇子慢慢地回過味來了,冷笑道:「可笑。蘇銘這是以為太子那個病秧子看起來好了一點,就可以去爭了?」

  屬下小聲提醒道:「畢竟蘇家與太子本來就有一層外戚的關係在。」

  三皇子面色陰冷,揉皺了密信,冷然一笑,道:「蕭知珩想憑聯姻出頭起勢?哼,做夢去吧!」

  他轉身對屬下說,「三天後本王要進宮。這兩日你們準備一下。」

  「是!」

  ……

  葉葶半夜的時候,迷迷糊糊胡地醒了一次。她醒的時候,發現太子殿下不在身邊。

  她半夢半醒,這時殿中響起了一陣壓著嗓音低低的輕咳聲,一下就把她的睡意趕跑了。

  葉葶坐起身,然後就看到了坐在燈下伏案寫信的太子殿下,身上披著輕薄的外衣,燈影闌珊,身影蕭然。

  葉葶:「殿下?」

  蕭知珩抵在唇邊的手微微一頓,看了過來,溫柔地笑了,道:「吵醒你了?」

  葉葶緩慢地搖了搖頭,睡意去了大半,她起身慢慢地走過去,道:「殿下在做什麼?」

  蕭知珩:「思過。」

  葉葶懷疑自己聽錯了,你半夜不睡覺就特意在這裡面壁思過?

  葉葶滿面狐疑,問:「殿下在寫什麼?」

  蕭知珩:「慚愧信。」

  「慚愧?」

  他嘆息,道:「要做一件害人的損事,睡不著。良心有點痛。」

  葉葶:「……」

  她一定是還沒睡醒。

  太子殿下你那金剛鑽一般的良心居然會痛???你去問鬼,它都不敢信。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0-6 02:19 PM

第三十三章 很好玩嗎殿下

  葉葶和蕭知珩在宮裡住了幾日。

  長樂宮裡的人沒多,那天被清出去的宮人,第二日就沒有再出現了。大概蘇皇后也明白了太子的意思,便換回了原來的人。

  宣帝大概是被人提醒,想起來太子的生辰要到了,太子人在宮裡,正好碰上了,便讓太子留在宮裡住上兩日。

  太子留在宮裡,御醫自然就少不得要例行過來請脈了。葉葶人在旁邊不動聲色地做筆記,把御醫的話都默默記在了心裡。

  御醫替太子把完脈,施完針,便笑道:「殿下體寒虧虛,受不得風雪,寒症難在調理,萬不可過於勞神。殿下五內中寒邪痺氣未清卻無惡化之兆,或有所好轉,此乃好事。」

  蕭知珩安靜地聽著,垂眸看自己的袖口。

  他淡淡笑道:「那興許是上天庇佑了。有勞章太醫。」

  御醫忙道:「不敢。」

  蕭知珩就順口問了一句,溫謙道:「一直勞煩陛下身邊的御醫,孤前些日子病得厲害,未能去請安,不知陛下近來身體可好?」

  御醫微愣。這還是他第一次聽太子這樣問,而且問的還是這種話。要知道皇子向御醫打探皇上身體近況,是比較忌諱的,別的皇子就是想問,不會直說。

  這太子殿下卻是無所顧忌,如此坦蕩老實,只怕吃虧啊。

  御醫心裡這樣想,心裡卻沒有表露出來半分,便回道:「聖上龍體安康,一切安好。」

  蕭知珩笑笑,「那孤就放心了。」

  【到時候氣出好歹來那就不好玩了——】

  葉葶聽到這句心聲時,看向太子殿下,只見他面上毫無波瀾,甚至溫雅的笑容有些虛弱。

  ……你又要搞事了對嗎。

  你良心痛個毛線。

  等御醫走後,蕭知珩回頭看了一眼葉葶,怪道:「你這是什麼表情?」

  「擔心。」

  蕭知珩面帶清笑,看她。

  葉葶只好乾巴巴地解釋,道:「擔心殿下身體不好,方才太醫不是說了,好好靜養才是正道,千萬不可傷身勞神……」

  她扯到一半,發現對方的眼神依舊在審視自己,就瞎扯不動了。她在視線壓制之下,就說了心裡話,問道:「殿下,您要做什麼啊?」

  她早就想問了。

  「膽子不大,管得挺多,」蕭知珩聽著前面的話,輕斥了一聲,語氣裡卻沒有責怪的意味。他臉上的笑意不減,輕聲道,「皇后娘娘替孤辦生辰宴,孤能做什麼?」

  葉葶不信。

  然而她信不信並不重要,該來的總會來的。生辰當日,她被太子殿下拖去了昭陽宮。

  蘇皇后差人準備了許久,就是為了今日,自是無一不周全,甚至親自下廚做了幾道菜,親近之心言於意表。

  幾人坐在一起,倒像是一家人。

  除了葉葶這個身份不合適的良媛。

  但蘇皇后並沒有任何怪罪的意思,賜座讓她坐下,笑容和藹,那眼神跟看兒媳沒有什麼區別了。

  但葉葶心裡清楚不是的。

  皇后面上對她滿意,是因為她從頭到尾都沒有跟太子使性子,哪怕是在皇后宮裡見到了蘇三小姐,都當做無事發生。

  這是皇后想要看到的結果。所以皇后對她態度溫和親近,更多的是息事寧人的縱容。

  畢竟太子殿下把她寵上天了,皇后根本不好下手。還有聯姻在即,未免她成為節外生枝的那根枝,皇后不可能貿然把她摘下來。

  葉葶作為一個披著恃寵而驕外皮的小妖精,時時刻刻不忘潑自己冷水,可以說非常清醒了。

  當然太子殿下就坐在她身邊,無聲無息地影響著她,想迷失自我都難。

  「本宮記得從前太子喜歡這個魚米珍珠,快嘗嘗,」蘇皇后讓宮女布菜,不知想起了什麼,忽而臉上的笑得有侷促,道:「許久不曾動手,怕是有些手生了。」

  蕭知珩動筷子吃了,笑道:「母后的手藝很好,不曾有變。」

  蘇皇后臉上的緊張褪去,笑裡帶了一點釋然,連聲道:「快吃,太子若是喜歡,本宮就讓人多去做一些。」

  蕭知珩沒有拒絕,吃相斯文而優雅,像是真的很喜歡,半碗都是雪白的魚丸子。

  葉葶默默地看著,如果她不清楚他心裡在想什麼,估計也就真的信了他說的好吃了。

  【記錯了】

  【孤從來沒喜歡過這個東西】

  葉葶拿筷子的手指微微一頓,然後她就看了一眼夾著魚米珍珠放到嘴裡的太子殿下,聽到他心裡幽幽的聲音——

  【所以呢,它到底是什麼味道?】

  【為什麼從前到現在都覺得孤喜歡?因為孤那時候太聽話了麼,隨便別人餵什麼都可以——】

  葉葶心裡有點不舒服,她想說話,但在這個時候,外面就有人來通報,說是宣帝到了。

  蘇皇后微怔:「陛下來了?」

  「是。」

  葉葶心裡有點意外,忙起身撤退。本來她應該是和皇后身邊的女官一樣退到角落的,但是她要走之前,蕭知珩拉了她一把。

  葉葶微訝:「殿下?」

  蕭知珩:「跑什麼?」

  她有點不明所以,接著她就聽到他輕輕地笑著,低聲說道:「不想看熱鬧麼?」

  葉葶眼皮一跳,很想拒絕。

  不了,她其實不是很想。

  但是她想拒絕那是拒絕不了的,轉眼間,宣帝已經到了。來時宣帝面上的愁容猶在,看上去似乎是心情有些不佳。

  蘇皇后一看就明白了,便笑道:「陛下怎麼突然過來了?陛下近來為災情煩惱,臣妾本想請陛下來用膳的,但總擔心打擾陛下辦理公務。」

  宣帝一聽,便緩下了臉色,「都起來吧,」隨後他看了眼席面,又嘆道:「是朕來得不巧,太子今日也在。」

  蕭知珩垂目,恭敬地應了一句。

  蘇皇后便笑著解圍,道:「臣妾和太子盼著陛下來,怎會不湊巧?陛下日理萬機,底下的奴才不敢打擾陛下,自然是會有所疏忽的。」

  宣帝點頭,笑道:「也罷,今日不談什麼朝政。朕也有好些日子沒與太子說話了,此番要皇后費心了。」

  蘇皇后道:「臣妾應該做的。」

  宣帝對蘇皇后的大體很滿意,便落座了,問起了太子的身體,語氣有些憂慮,道:「太子臉上的氣色不大好,怎的章太醫說好多了?」

  蕭知珩面色青白,來時大雪紛飛,吹了風,皇后宮裡的地龍暖氣還暖不上他的身體,身上就顯出一抹令人難以忽略的病弱氣來。

  蕭知珩平靜回道:「兒臣病情反覆,想來太醫們如何覆命也是為難,父皇不必擔心。」

  宣帝面色沉了下來,「那也不像話!來人,去傳御醫。」

  蕭知珩出言阻止了,笑道:「兒臣怕冷,多走兩步便不大好,小事罷了。父皇若傳太醫,再折騰一番,母后精心準備的飯菜怕是浪費了。」

  蘇皇后立刻接話,溫聲道:「陛下擔心太子在所難免,只是陛下過來也還沒用膳吧?太醫時時都在,陛下用完膳後再傳也不遲。」

  宣帝一時間有些恍惚,深深嘆道:「朕都快忘了,今日太子生辰,一家人是當好好坐下吃飯。也罷,都坐下吧。」

  蕭知珩目光清凌,慢慢地坐下。

  宣帝像是陷入了某種回憶,神色有些傷懷,道:「太子身子一直不好,也沒正經辦過什麼生辰宴。這一眨眼,二十年都過去了。」

  蘇皇后笑著應和,不動聲色地說道:「可不是嗎?陛下,太子今年都二十有一了。」

  這話倒是提醒宣帝了,當年宣帝二十一歲時都有子嗣了。太子在這反反覆覆的病裡掙扎,也過了那麼多年了,二十一歲尚未定親。

  宣帝看著蕭知珩,沉默了片刻。

  隨後宣帝便笑了,眼角的笑紋帶著一絲慈愛和縱容,道:「往年這時候都是內務府的人代朕行事,送東西到太子府。今日難得,朕便親力親為,太子可有什麼想要東西?或是看中了什麼人不曾?」

  這話聽起來像是詢問太子,但宣帝話裡的意思很明白,他是有為太子指婚的打算了。

  不過宣帝這個打算並不十分強制獨斷,宣帝甚至給了太子主動開口的機會,那就是暗示太子可以自己選的意思。

  蘇皇后一聽就立刻反應過來了,心中一陣欣喜歡悅,不用她開口求,陛下給太子補償,主動賜婚,那這事就再好不過了。

  蕭知珩微微扯唇,笑了,道:「父皇聖明。兒臣是有看中的人。」

  宣帝微微一愣,像是有些意外病得自己都沒見幾回的太子竟真的已有中意的女子。

  沒等他問,太子下一刻就滿足了他的好奇心。

  太子體貼地說了下去:「此女貌美如花,命格貴極,與兒臣極為般配,兒臣為其傾倒,猶如天女下凡,兒臣思之若狂,看中卻強求不得,實在傷心,只怕是會鬱鬱而終。」

  宣帝:「……」

  葉葶:「……」

  天女下凡這幾個字聽得葉仙女本人膝蓋發軟、冷汗直冒,她感覺整個人都不好了。

  太子殿下你真的是夠了。

  明明說法有那麼多,你就一定要選最坑爹的,而且把話說得那麼羞恥嗎!

  蘇皇后聽了之後,面色立刻就變得難看了,勉強地笑了笑,道:「太子也會開玩笑了。」

  宣帝神思尚未全然回籠,有點走神地拿了杯茶喝了,結果被燙得連嗆兩聲摔了杯,臉色就黑了,斥道:「混賬!連茶都泡不好,怎麼辦的差事?都當宮規是玩笑兒戲嗎!」

  宣帝一動怒,殿中所有人都嚇得跪下了,連聲求饒。

  蕭知珩冷眼相看,也慢騰騰地跪下。而這時,葉葶就在他身邊,宣帝不忍苛責脆弱的太子將人扶起,自然就看到了旁邊的人。

  宣帝微怔,腦子裡突然就想起了他曾聽什麼人提起過太子偏寵一個名不見經傳姬妾的風言風語了。

  宣帝有些遲疑地開口:「太子強求不得……」

  沒等蕭知珩說話,就有人急著打斷了。

  「陛下!太子跟您說笑呢,」蘇皇后有點焦頭爛額地說道,「太子那是玩笑話,哪有什麼天女下凡?」

  蕭知珩低聲咳了幾下,面色青而白,他低下頭悶咳不止,像是說不出話來。這一下轉移了宣帝的注意力,立刻就讓人把太子扶起來坐下了。

  葉葶也驚著了,她離得近,便手忙腳亂地去扶他,結果她的手被他不輕不重地捏了一下。這像冰冷的警告,像無聲的安撫,但好像又有點像惡作劇。

  她的手都不會動了。

  在這種緊張的氛圍下,她感覺自己的手心有點發麻。

  蕭知珩語出驚人,著實是驚了不少人。

  而蘇皇后擔心太子再說出什麼渾話來,便豁出去了,咬牙道:「陛下,太子身邊是需要一個正經穩重的人服侍了。其他皇子年齡相仿的,都已定親,您也該替太子考慮了,臣妾斗膽……」

  話音未落,外面就有人進來了。

  錢公公急匆匆趕來,道:「陛下,三皇子殿外求見。」

  宣帝正心煩,聽到這個就更是煩躁,氣道:「他不是在閉門思過嗎?為什麼又出來了!看守的人呢?都是死的嗎!」

  「陛下息怒。」錢公公急道:「說是有要緊的大事……三皇子說陛下若不願見,三皇子就跪在御書房門前求見陛下為止!陛下,您知道三皇子的腿……」

  宣帝氣極,「這個混賬東西!」

  宣帝回頭看了眼凌亂的席面,大抵也是覺得心累,揉了揉太陽穴,道:「亂糟糟的,皇后收拾一下吧。太子身體不適,宮裡比不得太子府方便……罷了,來人,送太子回太子府。」

  蘇皇后:「陛下……」

  宣帝溫和道:「辛苦皇后了。」

  言已至此,蘇皇后自是無話說了。

  把事情交代完了之後,宣帝就沉著臉離開了。他倒要看看是什麼要緊的事!

  鬧了這麼一齣,太子被送回去,皇后想讓宣帝在太子生辰日給太子賜婚的事,是進行不下去了。

  所有的安排白費,皇后難免氣悶惱怒,但惱怒又能怎麼樣呢?她總不能把人又拉回來,硬著頭皮談下去。

  蘇皇后心知此事急不得,須得尋找合適的機會,所以縱然是可惜,只能暫時壓下不提。

  蘇皇后面色不好看,身邊的如意忙勸道:「娘娘莫要動怒,氣壞了身子可不值當。」

  蘇皇后閉眼,道:「本宮知道,成事不在一時,就是難免氣急。太子不聽勸,怎麼處處跟本宮作對?本宮這是為了誰?」

  如意小聲寬慰道:「太子殿下會明白的。再說了,太子的婚事,最後還不是得娘娘您做主嗎?太子殿下終歸還是聽您的話的。」

  蘇皇后搖頭嘆氣,沒接話。

  隨後她想了什麼,皺了皺眉,沉聲道:「對了,三皇子莽撞到底是有什麼要緊事?去打聽一下。」

  「是。」

  ……

  葉葶坐在馬車上,想想宣帝和蘇皇后各自難看的臉色,有些心神不寧。

  但是太子殿下卻跟她完全相反。

  外頭風雪大,蕭知珩吹了冷風身子不適,本來他坐在車裡,靠著車壁抵唇咳著的,但他咳著就笑了出來。

  葉葶驚道:「殿下你怎麼了?」

  蕭知珩:「好笑。」

  葉葶整個就是悚然的狀態,不知道好笑在哪裡。就剛剛那場景,沒一個不是被嚇到的吧。

  蕭知珩壓住了咳嗽,笑著說:「他們費盡心思才替孤安排了這麼個體面的生辰,又是安慰又是補償,句句都是為了孤好,最後沒一個笑得出來,是不是很好笑。」

  葉葶不覺得。

  他說:「孤第一次過這麼熱鬧的生辰。」

  葉葶看著他,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她便語氣涼涼地問道:「殿下感覺還不錯是嗎?」

  太子殿下:「嗯,好玩。」

  葉葶:「……」

  好玩個屁。

  差一點就玩死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0-6 02:26 PM

第三十四章 孤挺高興的

  話說另一邊,宣帝出昭陽宮,就直接去了御書房。

  本來宣帝正為太子突然看中的『天女』這事心煩著,打算先晾著三皇子的。偏偏在半路上內監來報,說三皇子還真的跪了,他就不得不立刻趕去看一眼了。

  宣帝到了御書房,果然就在門外看到了跪得直挺挺的三皇子,登時氣不打一處來。

  三皇子一見到宣帝,瞬間就來了精神,道:「父皇!兒臣有要事稟報!!」

  宣帝怒道:「把人給朕拉起來!」

  很快,就侍衛們就把人拉起來了。三皇子得償所願,進了御書房。然後就把他拿到的一手鐵證,即是蘇銘曾辦事不力的證據全都交給了宣帝。

  宣帝本來就為南方災情頭痛,災民暴動牽連出了一批常年無所作為的地方官,現在最聽不得的就是誰誰誰差事沒辦好這種破事。

  而三皇子這樣事後彈劾朝官早年錯處,本來也並不多嚴重。

  但蘇銘有一點比較倒霉,那就是他曾經辦差出錯的地方還跟如今讓宣帝頭痛的災民暴動的地方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這就直接就點著了宣帝的怒火。

  三皇子趁機煽風點火,道:「父皇,蘇大人怠慢行事,有負聖意。錢江水壩年年出事,流民怨聲載道,最開始的禍頭恐怕就是源始於此。父皇您不可置之不理啊。」

  宣帝放下信函,沒有動怒。他沉聲吩咐道:「來人,召蘇大人進宮,朕有要事相商。」

  三皇子眼裡閃過一抹精光,低頭時他冷笑了聲。蘇家要出事了,太子這個生辰日,就別想好過了。

  還妄想聯姻?做夢去吧!

  蘇銘突然被召進宮,當下有些驚訝。

  因為奉命的太監說是陛下有要事相商,他下意識以為是蘇皇后的安排妥了,所以宣帝才要見他,暗暗自喜。

  然而誰知道,進宮等著他的,竟是禍事。

  蘇皇后自派人去打探消息後,就一直心神不寧。沒多久,宮人就帶消息回來了。

  蘇皇后聽到宮人的話,面色驚詫,道:「陛下申斥蘇大人?」

  這好端端的,怎麼會這樣?

  蘇皇后心中有些焦急,追問道:「為什麼?是為的什麼事,知道嗎?」

  宮人面色為難,道:「回娘娘,這個奴婢也不清楚。」

  蘇皇后面色變幻了好幾瞬,最終還是神色疲憊地重重坐下。

  本來她還打算明日再跟陛下商量太子的婚事的,聯姻對象就是蘇家,偏偏這關頭蘇銘被陛下召見訓斥,她要怎麼開口?

  蘇皇后頭痛得不想說話。

  然而更頭痛的事情還在後面,蘇銘原本只是被翻舊賬,不料後面他承襲爵位這事也出了紕漏。老侯爺臨終時沒有留下請封書,而餘怒未消的宣帝也不可能主動認新侯,大夢初醒的蘇銘一下陷入了僵局。

  這下麻煩大了。

  蘇銘這邊焦頭爛額,一朝希望落空,連著皇后所有的計畫都一併亂了套!

  突生變故,太子殿下的生辰宴,熱鬧得簡直是讓人發慌。

  葉葶和蕭知珩回太子府,林德大概也是知道今日主子會回來,所以他早早就在等著了。

  蕭知珩下馬車,就見到了大門前掛上了張揚且有些傻氣的紅燈籠,皺了皺眉,「怎麼回事?」

  林德笑著回答,道:「奴才猜殿下今日會回來,就讓人在府上倒騰了一番,這不就等到殿下了嘛。外面風大,殿下快進門吧。」

  蕭知珩進門,然後沉默地看著被林德佈置得尤其喜氣的院子,面色清冷而從容,一路無言。

  葉葶卻是開了眼界了,林總管不愧是太子府面面俱到的老媽子,這府裡搞得好像要過年一樣。

  難怪太子殿下在門口只是看了一眼燈籠,臉上的神情就變得怪異了。

  太子殿下的嫌棄,無聲又無息。

  偏偏林德卻像是毫無所覺那樣,滿是褶子的臉上堆滿了笑,還把戲檯子都搭起來了。

  蕭知珩似乎是有點頭疼,道:「不是說了不用折騰,你又弄這些做什麼?」

  林德不贊同,義正辭嚴地說道:「殿下這話可就不對了,生辰一年才一回,殿下年年只在府中過,奴才自然是要為殿下好好慶賀的,這可是大事,怎麼能馬虎?」

  說著,他們到了前廳,發現到處掛滿了紅綢布。還準備了一盆顏色青得發黑的洗塵水,葉葶就感覺到了一股撲面而來的隆重感。

  蕭知珩在短暫的無言之後,似乎是適應了,面不改色地進屋,然後他把手放在那盆青黑水裡。

  太子殿下依林老總管所言,面無表情地給自己驅了邪、洗了塵。

  葉葶看著不情願卻又沉默地配合太子殿下,莫名覺得有點想笑。

  太子殿下這跟在宮裡的時候很不一樣。

  在宮裡的太子殿下,面上始終保持優雅溫順笑容,一副遊刃有餘的樣子,看起來總是有那麼一點不太真實……

  葉葶有點出神,蕭知珩猝然打斷了她的思緒,淡淡地問道:「笑什麼?」

  這下葉葶的反應也快,順口就回道:「高興,替殿下高興。今日殿下生辰呢。」

  林德聽見了,眼角的笑意更深。他看了眼兩位主子,讓人把豐盛的酒菜備上,自己就默默地退了下去。

  葉葶看了眼滿滿一桌的菜,這才覺出一分不合時宜的飢餓感來。

  蕭知珩大概是看出來了,便道,「吃吧。」

  沒等葉葶矜持,他就直接說了,淡聲說道:「不是光顧著看人,什麼都沒吃嗎?」

  葉葶沒想到他會留意這個,她在皇后宮裡一直繃著神經,根本就沒吃什麼東西。

  沒回到太子府之前她不覺得,現在人一放鬆下來,才發覺自己肚子空了一天。

  蕭知珩坐下,將一個堆滿了肉圓子的瓷碗推了過去,眼神示意她坐下。

  葉葶當然很識相地領情了,她坐下,就十分矜持地把太子殿下推過來的那碗東西吃了。

  蕭知珩就看著,他筷子在動,但他並沒有吃東西。大概是沒胃口,什麼都吃不下。

  葉葶發現了,就謹慎地問道,「殿下沒胃口,要不要喝藥?」

  蕭知珩聞言便停下了筷子,輕笑了一聲,反問道:「這個時候,難道不該是問孤喝不喝酒嗎?」

  葉葶愣了下,就問:「那殿下要喝嗎?」

  蕭知珩想了一下,點了點頭。

  葉葶就起身倒了一杯酒,遞給了太子一杯,她拿著酒杯,臉上的表情有點遲疑。

  其實她現在對酒還有點抗拒的,畢竟上次她喝的時候,是抱著必死的決心痛飲,留下的陰影那可太深刻了。

  這事過去也沒多久,場景再現,情況卻已經不一樣了。

  葉葶看著面色清冷淡然的蕭知珩,心裡幽幽地嘆了一口氣。病美人還是那個病美人,心裡想的事情依舊是令人猜不透。

  看這樣子,他今日恐怕也是不開心的吧。

  她先是自己閉眼喝了一杯,酒味微甜,確定這酒不算太烈,她就伸到了太子殿下那邊。

  蕭知珩看她。

  葉葶就扯出笑,說:「通常人過生辰,不都得碰杯要祝福嗎?殿下今日開心一點。」

  「嗯,」蕭知珩應了一聲,也笑了,道:「你哪裡看出來孤不開心?」

  葉葶微怔,這她就不知道怎麼說了。畢竟她總不能說殿下你心裡想什麼她都知道吧。

  就在她糾結怎麼開口的時候,蕭知珩就懶散散地拿起酒杯跟她的碰了一下,喝了。

  葉葶愣了一下。

  然後她聽到他突然說,「孤挺高興的。」

  蕭知珩看向葉葶,輕輕地笑了一聲,道:「孤又多活了一年。這今日確實是值得開心的事。」

  說著,他便又倒了一杯,兀自喝了。不過這次他喝的時候皺了眉,似乎是有些不適,掩唇輕咳兩下,面色有些不好看。

  葉葶忙把酒撤下,但她才動,手就被蕭知珩抓住了。

  她只好道:「殿下喝太多不好。」

  蕭知珩:「哦。那就讓孤不好。」

  「……」

  葉葶心裡就很無奈了,這才喝了兩杯,怎麼就像是醉了的?

  她默默地看給自己倒酒的太子殿下,她就小聲問了,「殿下是有心事嗎?」

  蕭知珩:「嗯。孤做了件不厚道的事,不知道對不對。」

  葉葶心下感覺不對,遲疑道:「不厚道?」

  她心想要說不厚道,那您做的可就太多了。

  蕭知珩『嗯』了一聲,伸手握住了她的手,笑道:「孤辜負了皇后的美意,她不知道得氣到什麼時候。孤擔心得不行。」

  他輕握著她腕子上的金鳳鐲,幽幽道:「你說孤該怎麼賠禮?」

  這話葉葶沒法接。

  她只好問:「那殿下是打算如何?」

  蕭知珩回道:「如皇后所願,娶一個太子妃。」

  「那……」

  「你覺得你怎麼樣?」他道。

  「……」

  不怎麼樣。

  葉葶只覺得一陣心塞,你這樣賠禮不把皇后氣死才怪!

  太子開的玩笑畫風常常都是鬼畜的,葉葶當真那才真的輸了,所以她沒再多問,只是有點悲傷地陪心情漸好的太子殿下喝酒。

  兩人雪夜飲酒,讓太子這個無趣的生辰夜多出一種別樣的感覺。

  蕭知珩品不大出酒的味道,卻感覺到了別的滋味。今日一整天,他身邊都有人。

  這種感覺挺新奇的。

  這麼想著,他就喝了一口無滋無味的酒。

  本來葉葶以為甜酒不烈,醉不了人,但她沒想到這酒後勁很大,最後她就迷迷糊糊醉了。

  蕭知珩喝得少,目光清澈,神智清醒。

  他垂眼,靜靜地看趴在桌子上的人。

  沒過多久,外面就來人了。

  蕭知珩看了一眼來人,問道:「如何了?」

  伍一海看了趴在桌子上一動不動的人,隨後便飛快地低頭,回道:「正如殿下所料,三皇子不停地翻蘇銘舊賬,陛下怒意不消,怕是要定罪。」

  蕭知珩笑了下,道:「錢江出事,犯錯的又不止蘇銘一個,定什麼罪?陛下遷怒罷了。」

  他聲音淡漠,道:「事情不必鬧大,找點麻煩,讓蘇銘沒那麼順利承爵就行了。」

  伍一海猶豫了一下,道:「殿下,這樣拖下去,蘇銘脫不開身,陛下會不會心生收回蘇家侯爵之念?」

  蕭知珩勾唇輕笑,語氣帶了一絲夜裡的冷意,道:「當然會。你當陛下從前就沒想過嗎?」

  還沒等伍一海說話,他就開口說道,「再過幾日,讓蘇成淵帶上他的東西,進宮一趟。」

  「是。」

  人走後,蕭知珩就又把目光放在醉倒了的葉葶的身上。靜靜看了半晌,他才附下身,似是有些認命般,把醉鬼抱起。

  在回東暖閣的路上,太子殿下懷裡的醉鬼大概是身體難受,漸漸開始有點不安分。

  蕭知珩不管醉鬼聽不聽得見,冷酷無情地說道:「你敢吐,孤就把你扔進池子,涮乾淨再拖回去。」

  「……」

  臥槽無情。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0-6 02:34 PM

第三十五章 喝酒就誤事

  醉鬼最終還是沒有吐在太子殿下身上。

  蕭知珩把人弄回了東暖閣。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酒的緣故,葉葶這次只醉了個半死,被太子殿下扛著,她迷迷糊糊是有知覺的。

  林總管心思細膩,辦事又非常講究,備的酒是那種藏了十來年的梨白釀。這據說是溫補的酒,小白初嘗不覺有異,但過後勁頭就很磨人了。

  葉葶的手腳都熱得慌,腦子昏沉沉的,難受得不行。她在榻上翻來覆去睡不了,最後就一骨碌地坐了起來。

  蕭知珩坐在床邊上,笑了,淡淡地說道:「你別告訴孤,你還有發酒瘋的習慣?」

  葉葶沒說話,醉意酣然,跟不知道什麼時候纏在身上的幔布流蘇費力地較勁。

  蕭知珩看著她,許久,就伸手將她身上的東西給解了。大概也是酒醉壯人膽,他的手被握住了,她的手燙得出奇,火燒似的。

  蕭知珩微微挑眉,便笑著輕聲問:「醉鬼,認得了人麼?」

  葉葶含含糊糊地應了聲,還是沒說話。也蕭知珩沒把手抽回來,耐著性子,不疾不徐地問她:「你抓的手是誰的?」

  葉葶想了想,才道:「太子殿下的。」

  人還是能認的。

  蕭知珩『嗯』了一聲,垂下眼靜看她就酒氣熏得紅撲撲的臉蛋,問,「想做什麼?要孤哄你睡覺?」

  葉葶先是無意識地點頭,然後被酒麻痺的神經本能隱隱覺得這話不太對,又搖了搖頭。

  蕭知珩給氣笑了。

  他喚了一聲,「來人。」

  很快,春芽就進來了,見到兩位『依偎』在一塊,臉上有點紅,問道:「殿下有何吩咐?」

  蕭知珩道:「去煮一碗醒酒湯來。」

  春芽應下,立刻就退出去了。

  結果春芽人還沒到廚房,就碰到了神色嚴肅的林老總管。林總管壓低了聲音,語氣似乎有些期待,小聲問她:「殿下和良媛不是安置了?喚你是要做什麼?」

  春芽愣了一下,便回道:「殿下讓奴婢煮醒酒湯。」

  林總管臉上那隱隱的期待瞬間褪去,化為滿臉的失望。他有些可惜,低聲嘀咕道:「把酒都喝了,怎麼就只是煮解酒湯呢……」

  春芽不明所以。

  林總管就神色黯然地嘆了一口氣,擺擺手,道:「行了,你去吧。」

  春芽就連忙去廚房了。

  沒過多久,醒酒湯就煮好了。

  蕭知珩倒一點都不含糊,拿了碗就把解酒湯給醉鬼灌下去了。葉葶喝瞭解酒湯後她的頭就沒那麼昏沉了,神思清醒了一點。

  所以她看到自己那碗沒喝完的醒酒湯,剩下的那一半太子殿下面不改色地喝了,就愣住了,「殿下……」

  蕭知珩瞥了她一眼,道:「又要做什麼?」

  葉葶張了張嘴,想說你喝的解酒藥是我的,但是話到嘴邊,發現說了感覺好像更不好,她又嚥下去了。

  葉葶乾巴巴地說道:「沒有。」

  蕭知珩也喝了酒,本來不覺得有什麼,但酒這種東西一旦喝了,難免有些影響。而醒酒湯就煮了一碗,他懶得再讓人去折騰,便喝了。

  葉葶喝了解酒湯,人就安分了,夜色漸深,蕭知珩精神便有些不好,他抬手壓了一下眉心,隨手在矮几取了個東西,滅了燭火,便躺下了。

  而他躺下後,發現葉葶在看自己,就語氣涼涼地說道,「你再折騰,孤就把你丟出去。」

  葉葶當然也不折騰了,她安靜地躺著。但因為酒勁還在,她的手腳熱得厲害,心緒有點浮躁,怎麼都睡不著了……

  夜深人靜,半醉的人昏沉沉的,腦袋一放空,心裡便開始想亂七八糟的東西。

  葉葶聽著外面呼呼的風雪聲,不經意間失了眠,第一次覺得這樣的黑夜有點長。

  一旁的蕭知珩躺下後就變得很安靜,沒了聲音,他似乎是疲憊不堪,累得睡著了。

  葉葶安靜了好一會兒,最後也沒有什麼睡意,索性就把眼睛睜開了。她看了看紗幔,又轉頭看向躺在身邊的人。

  蕭知珩睡相極好,殿中的燈台只熄了一半,昏黃的燈火,落在他身上,彷彿讓他骨子裡那股森寒病氣似乎都不見了。

  但葉葶知道這是假象。太子殿下根本暖和不起來,她躺在身邊,都能感覺得到他的冷,他的手是冷冰冰的。

  太子殿下的寒症是真的很嚴重。

  心裡這麼想著,葉葶就暗自嘆了一口氣。她覺得頭有點痛,想抬手揉揉太陽穴,但是抬的時候,發現自己的袖子不知怎麼的被太子殿下壓住了,一時動不了。

  她試著動了下,沒用,又扯了兩下。

  而她扯的時候,就碰到了蕭知珩的手。果然如她所想,他的手冷得不行,跟她的手相比,就是兩個完全不同的境界。

  所以葉葶碰到蕭知珩的手,就愣了一下。她試著挪開他的手,抽出自己的衣袖,便輕喚了一聲,「殿下?」

  蕭知珩沒有反應。

  葉葶便慢慢地放下了心,人一旦放鬆警惕,膽子大起來,就敢搞一些平時不大敢做的小動作。

  她感覺太子殿下手裡像是握著什麼東西,心下好奇,便想看看。她想著既然手都已經碰上了,那再碰碰也沒事吧……

  葉葶手指小心謹慎地探到太子殿下的指縫,不動聲色地掰開他的手指,本來她就是想著隨便試一下,卻沒想到太子殿下輕易地鬆了手。

  接著,他手裡握著的那塊小巧圓潤的暖玉,愀然滾落到了她的手掌裡——

  葉葶有點發怔,溫溫涼涼的玉一落在她手裡,就回神了,她忙把東西放回太子殿下的手裡。

  而太子殿下像是真的睡沉了,毫無所覺。

  葉葶把暖玉放回去,正想撤手的時候,她的手忽然就被握住了——

  葉葶一驚,然後就看到蕭知珩睜開了眼,眸子漆黑而清亮,一片清明,哪裡還有半分睡意?

  葉葶頓時就結巴了,「殿下沒睡著嗎?」

  裝的那麼像!

  蕭知珩開口說話時壓著咳意,嗓音有些低。他輕笑道:「本來睡著了。但有人摸來摸去,就醒了。」

  葉葶的爪子瞬間就僵了。

  蕭知珩握住了她的手,慢慢抬起,他溫聲細語地問:「你想做什麼?」

  偷偷摸摸的,想做什麼?

  「沒,沒做什麼,」葉葶臉上的表情有點快繃不住了,對上他幽幽的目光,心裡一陣發虛,只好破罐子破摔。

  她喪氣地說道:「殿下我喝多了,我的手它不聽使喚……」

  「是嗎?」

  「是。」

  葉葶話音剛落,就聽到他內心的聲音。

  【那是該捆起來了。】

  她立刻就被捆這個字給嚇毛了,話頭急轉,道:「但我酒醒了,立刻就收手了!殿下,我發誓,我剛剛酒沒醒透只是好奇而已,沒有毛手毛腳,我沒有,真的,沒有對殿下起什麼邪門歪念……」

  蕭知珩聽到最後突然就笑出了聲,眉間那一抹隱隱若現的陰鬱氣散去了大半,隨後便隨手扔了那塊暖玉。

  葉葶有點拿不準他是什麼意思,就有點頹廢地補充,道:「真的。」

  蕭知珩像是不計較了,面色平靜,神情十分溫柔,點頭道:「嗯。天都快亮,睡吧。」

  葉葶還有點在狀況之外,但她還是躺好,要睡了。

  過了半晌,她又弱弱地開口。

  「可是殿下那個,我的手……」

  「嗯?」

  「您能不能把我的手鬆開?」

  「不能。」

  葉葶內心很憂鬱,「為什麼?」

  太子殿下幽幽道:「怕你對孤動手動腳。」

  「……」

  葉葶為自己的酒後亂摸付出了代價,被太子殿下親自扣住了爪子,內心蒼涼地失眠了一晚上。

  喝酒真的誤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0-6 03:44 PM

第三十六章 我控制不住她了

  第二日林總管來伺候,見太子殿下面色不錯,便笑著問:「殿下昨夜可是歇息得好?」

  蕭知珩應了一聲,剛醒他的精神總是很差,臉色也是,但今日看起來像是好了不少。

  林總管就叨叨絮絮地勸道:「奴才昨夜去收拾殘席,見那罈子酒沒了,殿下喜歡是喜歡,不可貪杯啊。」

  這一說就引來了蕭知珩的注意,他看了林總管一眼,語氣涼涼地開口問:「你弄的是什麼酒?」

  林總管一愣,察覺太子殿下這語氣隱隱有些不對,便就報了酒名。隨後他又小心翼翼地問,「殿下,這酒有什麼不妥嗎?」

  蕭知珩默了默,良久,才道:「沒有。」

  有什麼不妥?就是有人會發點酒瘋而已。

  發酒瘋的葉葶一夜沒睡好,頭暈腦脹,起來後又喝了一碗醒酒湯,這才緩過來。

  春芽:「良媛慢著點。」

  葉葶搖了搖頭,硬是把那一大碗解酒湯全都喝了。而她喝解酒湯的時候,才發現了一件事,那就是她的金鐲子不見了。

  葉葶有點懵,問:「鐲子哪去了?」

  春芽也是茫然,道:「什麼鐲子?」

  葉葶皺了皺眉,嘟囔了兩句,她本來想去翻被子的,但是在翻箱倒櫃之前,林總管就來了,笑眯眯地送來了一匣子首飾。

  葉葶愣了,「林總管這是做什麼?」

  林總管笑著說,「殿下送給良媛的。殿下說良媛昨夜醉酒丟了東西怕是不開心,讓奴才把東西送來,讓良媛高興一點。」

  葉葶聽到昨夜醉酒,老臉就有點遭不住臊了,只能機械地哦了一聲。

  春芽就笑著把東西收下了。

  蕭知珩昨夜把蘇皇后賜給葉葶的鐲子給摘了下來,他放在手裡把玩著,似乎是在等什麼人。

  不多時,伍一海就進來了,道:「殿下,事情辦妥了,蘇公子明日就能進宮。」

  蕭知珩笑了聲,「他動作倒是快。」

  伍一海回道:「倒不是蘇公子心急,主要是老侯爺有遠見,早早便將私印交給了蘇公子,事情這一下就變得簡單多了。許是老侯爺也料到了會有今日,未雨綢繆罷了。」

  蕭知珩目光幽然,淡淡道:「蘇大人好不容易到手的爵位丟了,孤於心不安。」

  伍一海是東宮的人,自然是替太子說話,便道:「蘇大人若肯安分守己,殿下也不至於動他。蘇銘此人野心太大,唯利是圖,還妄圖擺佈東宮,此人絕不可重用。」

  蕭知珩笑著看過去,道:「難得聽你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怎麼?蘇成淵私下教你說這些話,是擔心孤突然撒手不管不成?」

  伍一海心下一驚,道:「屬下不敢!」

  「你們沒什麼不敢的……」蕭知珩眼神冷漠。隨後他似有點奇怪,道,「孤做了便不會悔棋,你們一個個都在擔心些什麼?孤就這麼讓你們不放心嗎?」

  伍一海心說他們當然不放心,畢竟太子殿下都『嬌貴』了那麼多年,萬一受不得爭權奪利的苦,也不是不可能啊。

  想是這麼想的,但他面上還是正色道:「屬下不敢。殿下英明神武,屬下等都聽殿下的命令列事,不敢有半分越矩。」

  蕭知珩沒理會,只是問了另外一件事,道:「蕭知炎那邊什麼情況?」

  伍一海回道:「三皇子還是咬著錢江水壩失事的錯處不放,大概是想把徹底蘇大人徹底拖下水。」

  蕭知珩笑了一聲,慢慢道:「他這麼義憤填膺,大公無私,執意要在這件事上鬧,若擔驚受怕的只有蘇銘一人,那可就說不過去了。」

  伍一海怔了下,「殿下可有什麼打算?」

  蕭知珩拿起藥碗,輕輕地吹了一下,幽幽道:「涉事的總不至於只有蘇銘一個,再往下挖,說不定還有什麼意外之喜。既然這水都已經開始攪了,那就讓它更渾一點吧,否則怎麼渾水摸魚?」

  難得蕭知炎跳出來攪混水,他不把岸上看戲的人順便掃下來,那就太說不過去了。

  伍一海聽明白了,立刻道:「是。屬下立刻就去辦!」

  蕭知珩在人走後,就喝了一口苦藥,皺了皺眉,但還是將其一飲而盡。

  隨後,他看了眼放在手邊的金鳳手鐲,扯了扯唇角,淡漠地將其撂到一邊。

  拿這樣東西套住他,實在有些痴心妄想。

  ……

  另一邊,蘇皇后在得知蘇銘被申斥乃至問責後,焦慮不已,連指婚的事都顧不上了。

  皇后連著幾日去請安,想去探口風都被回絕了,這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

  皇后反應也算快的了,她想明白後,也不敢輕舉妄動了,老老實實地待在宮裡,未免宣帝遷怒。

  皇后不痛快,蓉貴妃就高興了。

  蓉貴妃語氣裡帶著一絲嘲諷,道:「皇后這幾日都急成熱鍋上的螞蟻了,蘇家要出事,皇后心急如焚,卻還不得不忍著。哼,話都不敢說,面上裝得端莊識大體有什麼用?」

  四皇子在旁喝茶,淡淡地說道:「皇后心煩,母妃不就痛快了?左右蘇家的事跟我們沒有什麼關係,母妃只管看好戲就行了。」

  蓉貴妃自然明白這個道理,但想了想終究還是有些不放心,她便壓低了聲音,問道:「珂兒,你說實話,這事真的跟你沒有關係?」

  蕭知珂不以為意地笑了,道:「這是蕭知炎那頭蠻驢弄出來的事,跟我有什麼關係?」

  如此說著,他便又開口冷諷道:「他右腿傷到實處了,今後估計騎馬都費勁,心裡記恨太子,正恨不得除之而後快呢。蘇家跟太子有些牽連,自然就跟著倒霉了。」

  如果非要說他做了什麼,那他也不過是煽風點火,告訴蕭知炎的腿治不好,從而使蕭知炎變本加厲地記恨太子。

  他什麼都沒做,只是在心裡陰暗地想,最好是蕭知炎像瘋狗一樣,衝到太子府,把太子給咬死。

  一了百了。

  蓉貴妃聽到不是自己兒子安排的,便鬆了一口氣,道:「不是你做的就好。這是三皇子的事,皇后也恨不到你我頭上來。不過,這三皇子怎麼會突然拿到蘇銘的把柄?」

  「誰知道,」蕭知珂並不關心,語氣陰沉沉地說道:「反正對我們沒有壞處,蕭知炎把人弄死了最好,到時候也不用我心煩了。」

  蓉貴妃小聲訓斥,道:「你人在宮裡,說話忌諱一點。」

  蕭知珂冷哼了一聲,倒是不說話了。

  蓉貴妃想到什麼,有些疑惑地說道,「太子如今還是病歪歪的,人不見好,但今年似乎也沒出什麼事。該不會是好起來了吧?」

  四皇子面色微沉,冷笑道:「苟延殘喘罷了。」

  早些年蕭知珩病得都快死了,每每都是靠一副副虎狼之藥救回來的,用藥吊著命,怎麼可能會好?

  蓉貴妃說了句事無絕對,隨後又道,「對了,聽說太子身邊那個良媛很是得寵……那丫頭不是你安排的人麼,怎麼你不清楚嗎?」

  說起這個蕭知珂的面色就變得難看了。

  那個女人至今都沒有傳過一回消息給他。

  蕭知珂神色有些陰鬱,道:「她不聽使喚。」

  蓉貴妃有些驚訝。她雖然不知道兒子私底下具體做的事,但從四皇子府裡出來的人一個比一個忠心她是知道的。

  蓉貴妃問,「怎麼回事?」

  蕭知珂皺眉,「不知道。」

  很早之前,那幾個人吃了一種毒藥,超過期限不完成,拿不到解藥必死無疑。當時他留給送到東宮那幾個內鬼的時間,只有一個月。

  所以按道理來說,他放任不管,娉婷早就應該毒發身亡了。就算她命大,毒發一時沒要命,那也不可能一直安然無恙。

  所以他按兵不動,一直等著她求解藥。

  有這一層關係,他也無數次明裡暗裡提醒她替他殺了太子,卻毫無所獲。

  而且最詭異的是,不知道為什麼,那個女人在太子府上躥下跳,就是一點事都沒有。

  蕭知珂想到這裡,就滿腔的陰暗鬱氣。

  早知道那個女人命那麼硬,他就應該用點別的手段!

  其實四皇子哪裡知道,真正的娉婷姑娘根本就沒那麼命大,第一次任務失敗,她一毒發就中招身亡了。

  如今在太子府裡活蹦亂跳的,是在困境中倔強求生的葉葶。

  葉葶這日連連打了好幾個噴嚏,春芽就擔心地問道:「良媛是不是受涼了?」

  葉葶被忽而襲來的冷風一吹,就忍不住縮了縮脖子,道:「不知道。總感覺後背有點涼。」

  春芽憂心道:「良媛每次都是親自給殿下煎藥,可能是累壞了,不如奴婢替您做吧。」

  「那不行,」葉葶很堅持,嘆道:「殿下的藥還是得我來,別人弄我不放心。」

  春芽一聽就笑了,道:「良媛真是時時刻刻都把殿下放在心裡的第一位。」

  葉葶心裡幽幽地想,可不是嗎,誰不是把自己的命放在第一位呢?

  她去給太子殿下送藥的時候,路上就碰到了蘇成淵。

  無秀大師拜訪人經常不按套路走,飛簷走壁,翻牆爬窗都是常態了,每次都是神出鬼沒的。所以葉葶現在在走廊上遇見這麼正經走路的他,還是頭一回。

  葉葶打了個招呼:「無秀大師。」

  蘇成淵聞到那一股奇特的味道,微微一笑,道:「良媛這是給殿下送新藥嗎?」

  這個新字就非常有靈性了。

  葉葶乾巴巴地笑道:「藥引子奇缺,得省。我這不是想著加點別的東西增強藥性嗎?」

  對上無秀大師似有一絲懷疑的目光,她義正辭嚴地保證:「不過沒有放蟾蜍皮!蠍子乾、蜈蚣乾也沒有!」

  蘇成淵默了默,半晌後,他才問:「可是火骨蓮子用完了?」

  沒等葉葶說話,蘇成淵便繼續道:「良媛不必擔心。殿下已經派人去尋了,用不了多久,或許就有眉目了。」

  葉葶面上一喜,道:「殿下也信它是有用的了對嗎?」

  蘇成淵想要好好說話的時候,就很會說話,他笑著說道:「殿下不輕易用偏方。一旦用了,殿下自然不會是懷疑的。」

  「殿下對在下,就沒有這份信任。良媛知道在下第一次拿偏方獻給太子殿下時,殿下是怎麼做的嗎?」

  葉葶愣了愣:「怎麼做?」

  「在下把偏方吃了,」蘇成淵瞥了一眼反應平平的葉葶,神色頗有幾分黯然地接了下去,道:「包括那張紙。」

  葉葶:「……」

  那也是蠻拼了。

  蘇成淵意味深長地說道:「所以良媛現在明白殿下的意思了嗎?」

  「明白了。」葉葶神色有點沉重,道,「殿下寵愛我,可能是真的。」

  「……」

  蘇成淵表情微微凝住,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太子殿下看中的,果然不是奇人,就是異類。

  兩人到了書房,不見太子殿下蹤影。

  蘇成淵看了看,這種情況他大概也是習以為常了,他也不端著,便找了個地方坐下。

  葉葶也是這時候才發現一件事,那就是無秀大師今日沒有穿平日裡那些破破舊舊的僧袍,而是穿了一件樣式有些繁複的衣袍,還戴了一頂講究的冠帽。

  可能是他白面和尚的形象太過於深刻,葉葶都快忘了這位無秀大師本來就是一位根正苗紅的世家公子。他笑而不語時,身上依舊帶著一股儒佛的風雅之氣。

  葉葶一愣,問:「大師今日怎麼換了僧袍?」

  蘇成淵嘆息,語氣頗有幾分可惜地說道:「心性不定,朝秦暮楚的本性難改,前幾日被逐出了師門。」

  葉葶滿臉的愕然。

  心想原來最近無秀大師總是在太子府裡蹭吃蹭喝,竟然是這個原因嗎?

  蘇成淵這個被逐出佛門淨地的人說了自己的本性倒是沒有什麼心理負擔,他笑著看向葉葶,又道:「在下不再是佛門中人,但初見時跟良媛結下的善緣未解,不如就今日就化了吧?」

  葉葶都無奈了,「你還想看我的手相嗎?」

  蘇成淵遺憾道:「善緣未了,在下這俗還得不三不四。還望良媛成全。」

  葉葶不解:「為什麼只看我的?」

  蘇成淵一臉的高深莫測,笑道:「在下只是覺得良媛的命相有些古怪,跟太子殿下相關,總是想探究一二。」

  這話戳中了葉葶心中的某個紅點。

  她的命運跟太子莫名其妙連在一起,這個世界的高人,是能夠看得出一點別樣的端倪的嗎?

  葉葶蠢蠢欲試,「真的能看出來嗎?」

  蘇成淵:「或許可以。在下願竭力一試。」

  葉葶想了想,隨後她就攤開手讓他看了。她抱著僥倖的心理去試,主要是她自己也想知道這是為什麼。

  蘇成淵神色很認真,也很凝重,他聚精會神地看葉葶手上的掌紋——

  他說是看掌紋,其實這並非只是他想解一樁古怪的善緣那麼簡單。

  他這麼說,更多的是搬一個藉口,實際上他真正想看的是葉良媛手上是否有催心毒的痕跡。

  這個是他在第一次碰見這位葉良媛的時候就想一探究竟的事。

  他這樣做當然不是因為無聊,而是有別的原因。

  據他所知,四皇子生性陰狠,私下行事的作風也是十分毒辣。四皇子手底下特意培養出來的人能有好下場的,寥寥無幾。

  而四皇子為了使手下聽命,並非只是語言上的威懾,而是會用一些手段,其中就有用毒這一條。

  蘇成淵不動聲色地觀摩著,在尋找眼前這人中過毒的痕跡,眉頭皺得很緊。

  葉葶被這種氛圍弄得有點緊張,道:「怎麼樣?」

  蘇成淵一心二用,似乎也在認真地研究手相,道:「良媛手相極佳。只是怪在掌中地紋似有斷象,此乃身死之象,十分不祥。然更怪的在於這斷紋其中有一絲紋路似半路橫生,往上卻又綿延不絕,卻顯示是富貴安康之命……」

  葉葶聽到『身死』、『半路橫生』這幾個關鍵字眼,整顆心都提了起來,聽得很認真。

  她催促道:「還有呢還有呢?」

  蘇成淵似瞥見了一絲端倪,正想去看她手腕的位置,但是他剛有動作,身側出現了一雙手,慢慢地將他的手拂開。

  他抬頭一看,就見到神色清冷的蕭知珩。

  葉葶一看,也愣住了。

  蕭知珩目光微微垂下,面色冷清清的,喜怒難辨,他也靜靜地問:「還有呢?」

  蘇成淵當機立斷,面色鎮定地補充道:「還有就是良媛的天紋平順綿長,顯示良媛與殿下恩愛兩不疑,郎才女貌,乃天作之合。在下從不知世間竟有如此般配的姻緣。」

  葉葶:「……」

  無秀大師你最終還是出賣了靈魂。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0-6 04:14 PM

第三十七章 殿下想要什麼

  蕭知珩目光冰涼,面無表情地看蘇成淵。

  而無秀大師也是個修煉過臉皮的能人,打蛇隨棍上,道:「殿下如果不介意的話,在下也可以替您看看手,摸骨看相不在話下。」

  蕭知珩,「你是不是太閒了?」

  蘇成淵十分客氣地說道:「剛還俗,難免手癢。」

  葉葶收回了手,將藥端了過來,心裡還在想著剛剛無秀大師說的話。這時太子殿下伸手將藥碗取過,淡然地開口打斷了她的思緒,道:「他隨口說來誆你的。少聽他胡說八道。」

  「他還批過林德兒孫滿堂的鬼話。」

  「……」

  蘇成淵臉上毫無羞恥之心,搖頭道:「殿下翻過去的舊賬那可真是不厚道了,當時明明是殿下不堪其煩,暗中指使的……」

  他話沒說話,就對上了蕭知珩隱隱含笑的眼神,就識相地閉嘴了,笑著改口說『是在下學藝不精』。

  葉葶沒能待多久,很快她就被叫走了。沒別的,就是賬本堆積如山,她的功課落下了一大截,得回去補。

  蘇成淵笑得有些意味深長,道:「殿下這是把家交給良媛管了?殿下,京城裡可沒人會像您這麼寵側室的,御史台那幫酸儒怕是又要上奏諫言了,殿下可得悠著點啊。」

  蕭知珩也笑了,道:「孤被他們彈劾得還少嗎?若真要忌憚,孤早就該以死謝罪。」

  言官沒事就喜歡陰陽怪氣,他若連這都要忌諱,那怕是不用活了。

  蘇成淵啞言,便點頭道:「也是。現在估計也沒什麼閒人盯著太子府。」

  三皇子在宣帝面前上躥下跳,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身上,怕是沒幾個人注意得到太子。

  蕭知珩拿了藥,就慢條斯理地喝了起來,有些漫不經心地問蘇成淵,道:「你今日來做什麼?」

  蘇成淵煞有其事地說道:「馬上就快要去搶家產了,心裡沒底,來找太子殿下要兩句吉利話。」

  蕭知珩放下了瓷勺,問,「你沒把握?」

  蘇成淵笑了一下,便試探性地問道:「我若是沒有,殿下可留有後手?」

  蕭知珩直截了當,道:「沒有。搶不過就回相國寺繼續當和尚。」

  蘇成淵被噎住,一時間就沒話了。

  好言好語,做牛做馬就得到這麼一句吉利話,真是一腔赤誠熱血餵了狗。

  蘇成淵又說了三皇子的事,蕭知珩沉默地聽著,面上沒什麼反應,像是並不怎麼上心。

  蘇成淵:「三皇子翻錢江的舊賬,不少人受到了牽連,四皇子的人也波及到了。殿下借了這把刀,可是連殺了好幾人啊。」

  蕭知珩,「你想說什麼?」

  蘇成淵淡定地奉承道:「自然是說殿下英明神武。不過殿下既然已經開了局,怕是要盡快上朝聽政,畢竟殿下抱病多年,東宮在朝中形如虛設,這對殿下十分不利。」

  蕭知珩笑著反問:「你都說孤抱病多年了,怎麼能突然上朝聽政?你是忘了孤這不理事不聽政的特權是誰給的了嗎?」

  蘇成淵微怔。

  太子的特權還能是誰給的?陛下給的。

  宣帝的心思全在太子的病上,根本不讓太子有任何操心勞累的可能。說起來有些諷刺,太子貴為儲君,但兩手一點朝政都不沾。

  太子游離在朝局之外太久了,驟然摻一腳進來,效果只怕適得其反。

  蘇成淵笑了一下,聲音有些晦澀,道:「不理事不聽政,陛下這是打算這輩子都不讓殿下入朝了嗎?」

  蕭知珩輕咳了一聲,不以為意地說道:「孤這輩子能有多長?陛下是想讓孤最後剩下的那點日子,安分體面一點過了就算了。」

  反正他剩下的日子也就這幾年了。

  說到底,誰會跟一個快死的人計較太多呢?

  「孤原本也這麼想的,病成這樣了,就等死吧,隨便他們把孤當眼中釘也好,肉中刺也好,」蕭知珩望向窗外,有些出神,低聲道:「但最近好像有點煩了。」

  蘇成淵目光微動,「殿下……」

  蕭知珩目光還是停留在外面,冰雪映在他眼裡染上了一層冷寂,輕飄飄地說了一句,「沒什麼,就是孤突然不想那麼便宜地死了。」

  不想那麼輕易就死了。

  悄無聲息的死去,白白便宜了那些人。

  蕭知珩沒有往下說,轉而說了另外一件事,道:「明日你進宮,十五吉時太廟如期修繕完畢,陛下應當面見齊太傅。若你碰上了,老太傅或許會幫你說兩句話,事情就好辦了。」

  蘇成淵一愣。

  他還以為自己進宮面聖多半是要自己想辦法了,沒想到太子殿下還是替他安排了一二。

  直到這一刻,蘇成淵才真的有了實感。太子開始動用為數不多的人脈,那就不是應付了事的了。

  蘇成淵便作揖,笑道:「殿下放心,我必不負殿下所托。」

  蕭知珩懶得再理他。

  蘇成淵說完正事就離開了。

  林總管來的時候,見主子面上神色不錯,就笑著說,「殿下最近心情很好,是不是有什麼高興的事?」

  蕭知珩回道:「嗯。有點事做,不無聊了。」

  林德連連點頭,其實他也不清楚太子殿下說的有點事做是要去做什麼,只管應聲道:殿下想開了就好。」

  蕭知珩,「孤何時想不開?」

  林總管忙道:「殿下沒有想不開,是奴才瞎操心。殿下,宮裡例行來請脈的太醫到了,可是要請進來?」

  蕭知珩看了他一眼,笑了,道:「你難不成還想把人趕回去?你們一個個,膽子是越來越大了,這跋扈的毛病跟誰學的?」

  林總管這就很委屈了,心說膽子大,那還不是隨了您的意思嗎?自從葉良媛弄出來了那些亂七八糟的驅寒湯,您用過幾回太醫院的藥?

  隨後林總管也沒能據理力爭,他便聽主子的話,把外面侯著的太醫請進來了。

  ……

  太子在府中一如往常精心養病,宮裡在此期間發生了好幾件大事。

  第一件是三皇子借災情發揮開始翻舊事,追著蘇銘問責試圖拉其下馬,結果越是深究,被拖下水的官吏就越多。原本隔岸觀火的四皇子受到了波及,他那邊的人也被問查了。

  三皇子原本只是針對蘇銘,也沒想這事還能掃到另外一個對手,這完全是意外收穫,他當下喜出望外。一不做二不休,既然他都已經把人拖下來了,哪還能輕易放過這個機會?

  所以到最後他也顧不得對付蘇銘了,但凡是對他有利的,通通都沒有放過。

  本來坐山觀虎鬥的四皇子失了體面,被三皇子這瘋狗咬上,也被逼得暴跳如雷。

  最終兩人是暗暗鬥了起來。

  第二件大事就是蘇家的事。

  蘇銘因為涉事,宣帝正在氣頭上,承爵之事便順勢被壓下了。事實上,宣帝很早以前就有收回京城舊族爵位的念頭,可惜一直沒有什麼由頭不好拿人開刀,這次蘇銘出事,便有了一個由頭。

  但即便如此,宣帝還是沒能立刻動手,倒不是因為他騰不出手,而是因為宣帝要顧忌他仁德的名聲。

  畢竟老侯爺才逝世沒多久,屍骨未寒。老人家前腳剛走,宣帝就馬不停蹄地奪了蘇家的爵位,實在是有些說不過去,如此面上也弄得很難看。

  而且更重要的是,蘇家前幾代人都立過戰功,宣帝貿然奪了爵位,此舉恐會寒了那些尚在人世的老將的心。

  宣帝一時舉棋不定,想削權但時機不成熟,想閉眼放過,讓犯了錯的蘇銘承爵又覺得心氣不順。

  宣帝被幾件事圍困,連著幾日心情陰沉不悅。

  蘇家如今算是後繼無人,奪爵未嘗不可。

  而就在宣帝拿不定主意的時候,蘇成淵帶著老侯爺親書的請封書進宮了。這事情本來陷入了僵局,然而誰都沒有想到,老侯爺臨終前還是留了後路,將爵位傳給了早年被逐出家門的蘇成淵。

  老侯爺當年全力扶持旁支,幾乎是傾盡所有之勢,人人都當蘇銘是當家人,都快忘記蘇家嫡系這一脈其實還有人了。

  蘇成淵乃正兒八經的嫡孫,要論資格,他沒有任何不妥之處。更別說,他手裡還有老侯爺的私印和請封書,可謂是名正言順。

  宣帝當時看到蘇成淵,恍惚了許久。

  宣帝大概也是上了年紀,見到久不見的人,就格外感慨,嘆道:「蘇家規矩嚴,蘇侯心狠,將你趕出門才幾歲來著?」

  蘇成淵恭敬回道:「稟陛下。臣當年十五,正是太子殿下十六歲那年。微臣年少不懂事,做了許多錯事,回想悔恨不已。」

  宣帝有些失神,道:「十五,太子十六……這一晃,就過了這麼多年了。」

  蘇成淵恭敬地低頭不語。

  這姿態有一點誠惶誠恐的意思。

  宣帝看著,滿面慈笑,點頭道:「蘇侯到底還是沒真的捨下血親,最後將蘇家留給你。」

  蘇成淵一聽,便聽出了宣帝的話外音。心想太子殿下所料不錯,他拿著這些東西來,宣帝心裡是有疑慮的。

  他聽宣帝說完,便回道:「祖父老來多思,不過想讓臣這個流落在外的不肖子孫歸家,逢清明寒食節時能有個承家業的血親祭拜罷了。」

  宣帝頓住了。

  是了,蘇家嫡系盡數凋零,元后、蘇成淵之父、老侯爺都已經沒了,如今就只剩下蘇成淵一個了。而太子身邊親近的人,也就只有一個。

  宣帝動了動嘴,想說什麼。

  就在這時候,白髮蒼蒼的齊太傅到了。老人家見到了當年的學生,一時老來傷懷,宣帝看得有些動容。

  蘇成淵的請封書被留下,宣帝又留人說了好一會兒的話。

  等出來的時候,蘇成淵的身份就變了。

  蘇皇后得知宣帝最後讓蘇成淵承了爵位,一時間沒反應過來,詫異道:「陛下讓成淵襲了爵?」

  這怎麼可能?

  老侯爺臨終前明明什麼都沒有交代,最後竟是把這麼重要的事給瞞下了?

  蘇皇后暗自收緊了手指,心裡有點亂。

  宮人回道:「是。過兩日旨意就要下了。」

  蘇皇后又問:「陛下就沒再說什麼?蘇大人呢?如何了?」

  宮人道:「奴才不知。陛下並沒有為難蘇大人,只是罰了俸祿,便沒再追究了。」

  沒追究那就是沒後續。

  蘇銘繼承家業無望了。

  蘇皇后覺得頭一陣陣發疼,這幾日發生太多事了,讓她自顧不暇,腦子裡也亂成一團。

  她想不通,明明不久前,一切都在往她計畫好的方向走,但不知為什麼,一夜之間又什麼都變了。

  蘇家當家的換了人,眼看賜婚也得耽擱下了,諸事不順。

  身邊的如意看皇后心煩鬱結,便勸道:「娘娘,這事也不見得是壞事,成淵少爺好歹也是娘娘的娘家人呢。蘇家後繼有人,也總比落在外人手裡好。」

  蘇皇后聽了,更是頭疼,道:「你懂什麼?這關係到底是隔了一層,那能一樣嗎?成淵成了新侯,蘇家的事就是他做主了,落雲和太子的婚事就……」

  說到這裡,她忽然就停住了。她感覺像是在這亂象中捕抓到了什麼痕跡,但又好像什麼都沒有。

  如意有點擔心,道:「娘娘怎麼了?」

  「沒事。」

  蘇皇后慢慢回神,最後苦澀而無奈地笑了,道:「想來是太子十分不喜本宮安排的這門婚事。三小姐與太子沒有緣分,你親自去一趟蘇府吧,替本宮帶句話。」

  賜婚這事,只能就此作罷了。

  ……

  宮裡接連發生了幾件大事,葉葶這次略有耳聞了。就蘇成淵承爵這事,她是從林總管那裡聽來的。

  葉葶有點驚訝,道:「那無秀大師以後豈不就是小侯爺了?」

  這升級升得有點魔幻啊。

  她在驚訝中慢慢地就想起了太子殿下在宮裡對她說的一句話,他讓她放心,說這事很快就過去。所以他說的過去,就是這麼過去嗎?

  太子殿下當時笑著說回敬蘇大人,她還以為是使點絆子,結果他卻是直接把人家的老底給掀了!

  這手段可以說非常凶殘了。

  林總管笑眯眯地說道:「可不就是嗎?小侯爺襲爵,喜事啊,蘇家那邊的帖子已經送來了,太子過兩日就赴宴呢。」

  葉葶應了一聲。她在心裡盤算著,無秀大師剛還俗就撞上了這麼大的喜事,她可能也得準備一份賀禮。

  蕭知珩得知後,微微蹙眉,「賀禮?」

  他面色不變,語氣有些怪道:「有什麼可準備的?他這麼多年騙吃騙喝的舊賬孤還沒跟他算,要什麼賀禮。他的臉呢?」

  「……」

  葉葶無言以對。

  蕭知珩像是想起了什麼,緩聲道:「說起賀禮,孤怎麼沒有?」

  葉葶有點跟不上他的節奏,「什麼?」

  蕭知珩沒說話,他站在一株紅梅樹下,白衣似雪,身姿如玉。他就這樣垂眸靜靜地看著你時,不用言語就能讓人為之失神。

  葉葶恍然大悟,慢慢地挪了過去,小聲問道:「殿下想要賀禮嗎?」

  蕭知珩轉身,淡淡道,「沒有。」

  葉葶輕手輕腳地跟了過去,從他身後探出頭,問:「真的嗎?」

  「嗯。」

  【假的】

  葉葶聽到他冷淡卻莫名類似負氣一樣的心聲,先是一愣,隨後她便抿住了有些不受控制往上揚的嘴角。

  蕭知珩看她,眉眼淡雅,神情依舊是從容,問她:「笑什麼?」

  葉葶搖頭,「殿下喜歡什麼?」

  蕭知珩默然不語。

  適時有風吹過,梅花枝頭上的雪,散落到了他的肩上,也有些許落到葉葶的髮上。

  他伸手將她頭上的那一捧落雪輕輕地拂去了,聲音很輕,「猜猜?」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0-6 04:35 PM

第三十八章 給孤什麼驚喜

  葉葶有點無奈地抬頭,殿下你真的夠了,猜什麼猜,自己說就很難嗎?

  蕭知珩低頭看她,臉上漾出一抹極其好看動人的笑容。他將她頭上的雪全都掃落,低低地說了一句,「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葉葶沒聽清楚,問道,「知道什麼?」

  蕭知珩默了片刻,他神色如常,輕笑著將他方才的話接下去,道,「你不是知道麼,孤喜歡什麼?」

  知道?我什麼時候知道的?葉葶很茫然,費勁想了半天,才猶豫道:「殿下喜歡瑤琴?」

  四皇子曾經說過,她就記得這個了。

  襲來的冷風夾著細雪有些冷,蕭知珩低低地咳嗽了一聲,語氣平靜,說道:「不止。」

  他沒有再繼續說,隨後便轉身走了,道:「進屋吧。」

  葉葶就只好跟著進屋了。

  事後她偷偷去問林總管。

  林總管興致勃勃,道:「殿下喜歡什麼?良媛你這可就問對人了,老奴伺候殿下那麼多年,最是瞭解殿下的。太子殿下喜歡的東西不多,可要是喜歡了,就會一直喜歡。殿下其實喜歡甜食,但是殿下從來不說,也就沒人知道。」

  葉葶這還真的漲知識了。

  這她還真的沒有想到。

  不過林總管不愧是能在太子殿下身邊待十幾年的人,什麼都知道一點,簡直太方便她抄作業了。

  林總管說起話來,就很難停下來了。

  恰好葉葶是個很配合的聽眾,聽得很認真。

  林總管叨叨絮絮地說道:「所謂要抓住一個男人的心,就要抓住他的胃。良媛想討殿下歡心,依老奴看,不如在這些地方下手。要說當年老奴為了哄殿下……」

  這後來又說了半天,最後要不是林總管有事被叫走,估計還停不下來。

  蘇成淵順利承爵,太子殿下自然是少不得要去走一趟的。葉葶要送的賀禮是沒有了,但林總管是個靠譜的,還是準備一車子道賀的東西。

  蘇家門庭清靜,仍是一派低調,換了當家人也並沒有搞得多熱鬧。不對,也不能說是不熱鬧,就是熱鬧得有些詭異。

  葉葶他們去到那裡的時候,大堂內一片狼藉。

  一看就像是剛經歷過一場惡戰。

  蘇成淵人站在狼藉中央,面色平靜。

  他似乎也沒有情緒,身上那一股子我佛慈悲的淡定在爭執凌亂中顯得尤其的格格不入。

  蕭知珩淡淡地掃了一眼地上,慢聲道,「你今日襲爵,怎麼?是把家順便翻了嗎?」

  蘇成淵臉上倒是沒有什麼異樣,淡定道:「讓太子殿下見笑了。這家裡有人心情不好,脾氣上來了,砸點東西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蕭知珩自然是聽懂了,這剛鬧過一場,肯定跟蘇銘那個行事跋扈的兒子做的。

  他扯唇笑了,「你就讓他砸了?」

  蘇成淵一副對此毫無辦法的樣子,搖頭嘆道:「這口怨氣總是要出的,早點發作也好。萬一給人憋出病來,傷身又傷感情。」

  蕭知珩點頭:「不錯。你這家當得不錯。」

  葉葶臉上的表情就很一言難盡了,她敢保證這兩人綿裡藏針,沒一個是好好說話的。

  什麼不錯?這都打起來了,下一步是不是上房揭瓦了?

  屋子裡有好幾個僕人在收拾,個個面色惶然,都不敢抬頭。而這時,有個年紀小一點的婢女收拾時不慎碰到了什麼東西,帶倒了高架上搖搖欲墜的花瓶,險些砸向葉葶。

  身旁有異動的時候,葉葶其實是察覺到了的。但是在這之前,太子殿下的反應比她快一點,順手便將她拉開了。

  那花瓶在他們腳下劈裡啪啦地碎了一地。

  屋裡的人都驚著了,紛紛停了手上的活,都哭喪著臉跪下了。今早才出了一樁事,死了個替罪羔羊,現在場上個個擔心自己被遷怒。

  蕭知珩看著地上的碎片,笑了一下,道:「這最後一樣東西也沒能逃過一劫,砸得可惜啊。」

  那婢女頓時面色一白,忙道:「奴婢該死奴婢該死!奴婢不是故意的,太子殿下饒命!」

  蕭知珩淡淡地笑了,語氣溫煦柔和,道:「孤饒你什麼?去跟你的主子求情吧。」

  那婢女聞言臉色更是慘白,把頭重重地磕在地上了。

  蘇成淵臉上的笑容微斂,交代了身邊管事兩句,便讓人將這瑟瑟發抖的婢女拖下去了。

  他面色有些凝重,嘆息道:「殿下見笑,這家裡亂得慌。舊的不去新的不來,那些沒用的東西是該都砸了,換新的。」

  如今蘇家弄成這個樣子,表面的和氣眼看是要維持不下去,那只能快刀斬亂麻,把蘇成濱那個膽大包天的飯桶踢出去了。

  蕭知珩壓根就沒理他,轉而問葉葶,「碰到哪了?」

  葉葶搖頭,道:「沒有。鞋子好像有點濕,殿下的披風也沾到了……」

  「嗯。孤就說晚點出門,便沒這事了。」

  「……可林總管都什麼都準備好了。」

  「多事。」

  作為主人的蘇成淵被晾在一旁,根本插不進去話。他有些憂鬱地喊了管事,讓人安排清理現場,隨後他就恭敬地請太子殿下去閣樓了。

  葉葶人沒事,身上的衣服鞋襪遭了殃,便由管事的領去偏院換鞋襪了。春芽緊緊地跟在身後,這下她說什麼都不敢大意了。

  春芽給葉葶換鞋襪,憤憤不平道:「真是荒唐。小侯爺都當家了,這時候竟有人還敢鬧。」

  葉葶也是意外的。

  其實這回沒事還好,要是真的傷了人,弄出什麼風波來,這責任只怕是得落到蘇成淵頭上。

  這蘇家鬧內部矛盾,怕也是個麻煩。

  葉葶嘆了一聲,道:「大師也不容易。」

  轉行壓力大啊。

  春芽撇嘴道:「不過再如何鬧也沒用,事已成定居。再說了,小侯爺本來就是繼承人……」

  說到一半,她就頓住了,看向門外。

  葉葶也順著視線看過去,然後就看到了窗外有道人影。門開了之後,進來的是面色有些憔悴的蘇落雲,她整個人看上去很糟糕。

  上次在皇后宮裡尊貴高傲的氣勢消失不見了,此刻的蘇落雲只有渾身的黯然和怨憤。

  葉葶見人沉著臉一步步向她走過來,有點不想搭理。但她又想起來這裡還是人家的地盤,便擠出一點禮貌的笑容,打了招呼,「蘇三小姐。」

  蘇落雲冷笑:「你現在是不是很得意?」

  「最後我成了被踢出局的那個,我什麼都沒有,什麼都不是,而你依舊還是太子的良媛。兩家聯姻不成,皇后娘娘選了你。我白白成了笑話,你是不是很高興?」說到最後,蘇落雲的聲音都有點抖。

  可見這些日子接連的變故,對她的打擊是真的很大了。

  葉葶:「沒有。」

  蘇落雲情緒有點不穩,道:「你少騙人了!你心裡一定是嘲笑我對吧?不自量力,一心惦記著太子殿下,把什麼都想好了,自己送上門來,卻被拒之門外。」

  葉葶看她這個樣子,心裡都有些同情了。這蘇三小姐一夜從雲端跌落,覺得難以接受,心理都有點扭曲了。

  葉葶心平氣和,反問道:「如果我說高興,那三小姐心裡就會好受一點嗎?」

  蘇落雲面色果然更難看了。

  「你看你根本就不高興,何必非要找架吵呢?」

  葉葶有點頭大,道:「三小姐,我早就跟你說過了,太子殿下不喜歡被人勉強,他喜歡的又不是你這樣的。三小姐這麼就聽不懂人話呢?」

  蘇落雲頓住,眼圈瞬間就有點紅了。

  其實她不是不懂,只是這下沒有了退路,走到這一步,她始終還是不甘心。

  葉葶本來是要閉嘴不說話了,但她想了想,還是說了,道:「強扭的瓜不甜,三小姐看開一點。太子殿下由始至終沒有讓三小姐難堪,從未提及什麼婚約之事,三小姐一個勁緊抓著不放,這不是為難自己嗎?」

  蘇落雲握緊了衣袖裡的手,沉默了下來。

  是,太子不曾讓她難堪,也從未正眼瞧過。等了這麼多年,好不容易有機會接近他了,但最後她還是被太子拒於千里之外。

  葉葶看這三小姐是聽進去了,她言已至此,也不再多說了。她轉身走時,情緒消沉的蘇落雲有些失落地開了口。

  「有些話我是沒機會說了,你提醒太子殿下萬事小心……好自為之吧。」

  葉葶總算是在這高傲的三小姐嘴裡聽到了一句人話,沒多想什麼便答應了。

  而她走出門的時候,就隱隱約約聽到了蘇落雲低低的抽泣聲。

  葉葶長長地嘆息:「唉。」

  春芽小聲問:「良媛嘆氣什麼?」

  葉葶:「美色誤人。」

  春芽沒聽明白,而葉葶也沒有再說什麼,她便去找太子殿下了。

  蕭知珩和蘇成淵在閣樓議事。不過說是議事,但其實兩人也沒說過什麼,也就是說了蘇家如今四分五裂的現狀。

  蘇成淵在外浪得太久了,眼下他要接收老侯爺留下來的那些人手,有點費勁。

  蕭知珩說:「拿不下的人就扔了,左右你在別人眼裡也不是個正常的,犯點錯頂多被罵幾句。」

  蘇成淵也是這麼想的,他正打算把蘇成濱這塊臭石頭踢出京城,就是一時間想不到好的理由。一說起正事,他難免就想到聯姻這事。

  蘇成淵笑著說道:「被罵就被罵了,但我一見人哭就覺得難辦啊。殿下拒絕聯姻,如此不留餘地,落雲找我就哭了兩回。殿下就不過問一二?」

  蕭知珩淡淡道,「你想讓孤過問什麼?」

  蘇成淵當然也沒想讓他過問什麼,就是嘴欠,難得逮著一個可以開太子殿下玩笑的機會,總想調侃兩句罷了。

  彼時,在蘇家東院。

  被罰靜閉的蘇成濱臉上掛了彩,面色鐵青。他在屋子裡氣得跳腳,怒道:「蘇成淵他算個什麼東西?他早就被趕出家門了,什麼請封書肯定是假的,不行,我要去告訴皇后……」

  「父親呢?對,我要去找父親商量,這私印可以搶回來,大不了再寫一封請封書。」

  那老管家急忙道:「少爺!您可安靜一點吧,再這麼鬧下去,吃苦頭的還是您啊!大人已經病了,少爺可別再生事了。」

  蘇成濱咬牙切齒,道:「那怎麼辦?難道蘇家徹底就成了蘇成淵的了嗎?這怎麼可以!他當年都被逐出家門了,這家裡還有他什麼事?氣死我了,父親他都不爭嗎?」

  老管家:「聖旨都要下來了,哪還能有假?大人現在也沒辦法啊。」

  蘇成濱一聽到這個,氣得發抖,實在是沒忍住,這就又砸了東西。

  他氣得快說不出話來了,陰沉道:「我就說跟太子扯上關係就沒好事,父親非不聽,現在好了,白費那麼多力氣,結果是替別人做了嫁衣。與其這樣,還不如一開始……」

  老管家擔心他說出什麼大逆不道的話,急忙攔下了。

  蘇成濱喘著氣,道:「你不用攔我。今日我說什麼都不會讓蘇成淵好過的……」還有太子那個掃把星……

  說完,他就推開了老管家,冷冷地出了門。

  ……

  聖旨下傳當日便是蘇成淵正式承爵之時。他如今是低調行事,前來道賀的人不多,但平素裡那個足不出戶的太子都賞臉了,別人也不會太不識趣,人不到場,卻及時送禮的不在少數。

  葉葶在蘇家見到九皇子的時候,就很意外。

  九皇子也來道賀了,還規規矩矩送了禮。他平時跟蘇家走動不多,有結交關係的人,更是少之又少,所以他就顯得孤零零的。

  葉葶發現他的時候,他就是一個人在廊下似乎是有心事,走神了。

  她走過去,問了句,「九皇子怎麼了?」

  九皇子回神,看到葉葶就老老實實地喊了句良媛嫂嫂,隨後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我自己走出來透氣,沒讓人跟著,迷路了。」

  葉葶也真的是服了。

  九皇子總是有種莫名其妙的皮。

  沒辦法,她就讓春芽帶他回去了。

  但是九皇子卻偏偏又不幹了,道:「屋裡悶得很,沒到時辰呢,我還不想回去。」

  葉葶就想隨他去了。

  但是她很快就發現,九皇子不是不想走,而是非要跟在她後面。

  葉葶心平氣和地問:「九皇子到底想做什麼?」

  九皇子這才說了實話,道:「我想跟二哥說句話。二哥不在前廳,我找了一遍都沒有。」

  葉葶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她只好問:「九皇子找太子殿下說什麼?」

  九皇子猶豫了一下,道:「那不能說。」

  行了,真的有代溝。葉葶覺得心好累,疲憊地看了一眼春芽,示意走人吧。

  九皇子就很識趣地跟了上來,他在葉葶後面沉默了半天,突然開口說了一句,「我聽說了。」

  葉葶有點漫不經心地回應,「聽說什麼?」

  九皇子抿唇道,「二哥在找一個叫火骨蓮子的東西對嗎?」

  葉葶腳步頓住。

  九皇子有點不自在,他像是很想挺直腰桿說話,但一開口語氣又有點不太確定,「我可能知道那個東西。」

  葉葶猛地回頭。

  「你知道?」

  「可能是知道一點……」

  九皇子還沒說完,葉葶冷靜地看了眼左右,然後直接帶人走了,「我現在就帶你去見殿下。」

  蕭知珩在閣樓,人在外風冷夜寒有些不適,便沒有早早下去。他坐在炭盆旁邊暖著身體,垂目看信。

  這時葉葶就帶著九皇子來了。

  蕭知珩聽到動靜,抬眼看兩人。

  他的目光落在九皇子頗為緊張地拉扯葉葶袖子的手上,忽而笑了,「怎麼?這次你們又給孤什麼驚喜?」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0-6 04:42 PM

第三十九章 萬一失敗了呢

  葉葶默默地後退半步,將面上茫然無措的九皇子給推了出去,道:「殿下,是九皇子有驚喜要對你說。」

  九皇子:「……」

  蕭知珩神情平靜,看向九皇子,語氣依舊柔和,耐心十足,「什麼?」

  九皇子支支吾吾,說,「我聽說太子在尋一種奇藥。如果太子找的是火骨蓮子,我應該是知道一點……那個東西不是大周所產,它出自南疆,一種罕見之物,早已絕跡,在大周境內尋的,都是真假難辨的殘次劣品。」

  葉葶也是真的沒想到,這九皇子知道的居然是這個,殘次偽劣品,就差直說現場打假了!

  蕭知珩聽了似乎並沒有多意外,他沒有往下追問這東西行蹤,只是笑著問:「你是聽誰說的?」

  九皇子面上有點糾結,道:「我早就聽說太子在尋藥,一直不知道是什麼,一次不小心聽到四哥說起這個東西,我就記下了。難道我又聽錯了嗎?」

  聽說是說得過去的。

  畢竟之前蕭知珩並沒有刻意要隱瞞這件事,太子府的人外出尋藥不是什麼秘密。

  連宣帝都知道,擔心他病急亂投醫還賜了一堆補身的藥草。若是有心人打聽,這其實也不難打探。

  蕭知珩掩唇輕咳了一下,語氣平靜地說道,「沒有。孤的確是讓人去找這個東西。」

  他笑了一下,繼續說:「本來是有些眉目了,但聽你這麼一說,孤大概是要失望了。不過,你打聽這些做什麼?」

  九皇子想說什麼,最後又放棄了。

  他猶豫了片刻,從袖子裡取出一個琉璃瓶,有點彆扭地說道:「我打聽這個,是因為我正好有這個東西。太子想要,我便帶來了。」

  他說完,結果就真的掏出了一個裝著火骨蓮子的琉璃瓶,通體黑紅,樣子跟原來葉葶見過差不多,但這個顏色就很接近毒草了。

  葉葶震驚,九皇子你真的是個人才,說話大喘氣真的要折騰死人。前面給人潑了這麼一大盆冷水,以為沒希望了,結果最後你把東西帶來了。

  蕭知珩也頓住了,他伸手取過了琉璃瓶,垂眼看著,聲音很輕,問了一句,「你要給孤?」

  九皇子撇嘴,「反正我也用不上。」

  蕭知珩,「你怎麼得來的?」

  九皇子顯然有些高興,有點得意忘形,道:「二哥忘了我母妃是南疆異族的了嗎?在年關前我都能收到許多奇怪的東西,這個也是那邊的人送來的……」

  蕭知珩聽著,目光一直停留在琉璃瓶上,輕笑著說,「是。孤差點忘了,你跟別人有些不一樣。」

  比起其他皇子,九皇子是有些特殊的。屬國異族上貢是固定的,九皇子與其有些牽扯,所以他收到這些東西,也算不得十分奇怪。

  但九皇子年紀尚小,在諸位皇子中並不出挑,很容易被忽視。基本他不自己把東西亮出來,別人根本不知道他會有什麼。

  就比如現在,真的是很出乎人意料了。

  蕭知珩,「你把這個給孤,想要什麼?」

  他的態度始終是溫煦得令人舒服的,好商好量的語氣,帶著一點哄孩子的縱容,有點溫柔,但溫柔裡有種說不出的克制疏離。

  葉葶聽出來了,太子殿下在教無私付出的九皇子,這事可以當成條件交換。

  「不想要什麼,」九皇子說話時聲音有點小,道:「這給我本來也沒什麼用,我又不是來要好處的……」

  就在這時候,外面就有人來了,道:「殿下,時辰到了。您現在可要下去?」

  蕭知珩應了一聲,看了眼九皇子,這個時候不太適合說這個。

  他面色如常,隨手將琉璃瓶交給了葉葶,說了句「晚點再說」,九皇子也跟著下去了。

  宴席不算多熱鬧,蘇成淵在席上招待幾位老侯爺的故友,交談甚歡。蘇家其他人也在,個個神色各異,蘇銘心中有怒,但這種場合他也不能不露面,否則他丟了地位,還丟了名聲,那就弄得太難看了。

  他丟了爵位,給一個小輩讓路,自然是怎麼想怎麼不甘心。可這是陛下點頭應下的,親口允了蘇成淵襲爵。他要是敢不接受,那就是跟陛下叫板,就是抗旨。

  所以這口惡氣,他不論再如何噁心,都必須得若無其事地嚥下去。

  「風水輪流轉,誰能知道,最後是被這個被趕出家門的撿了便宜,蘇大人運氣未免也太差了。你說老侯爺在想什麼?」

  「誰叫人家出身好呢,東宮太子不就一個例子麼,到底是嫡系,不一樣的。」

  「你說話悠著點,別找不痛快。」

  那些閒言碎語,蘇銘當然是心裡有數的,但這種刺耳的話等他真的聽到耳朵裡,面色就怎麼也好看不起來了。

  他手裡握著酒杯,臉色很陰沉很難看。

  蘇銘沉著臉忍了許久,出了席間,轉而問老管家,「成濱呢?」

  老管家有點著急,低聲道:「少爺走了之後,就沒回來了。」

  蘇銘猛地放下了酒杯,怒道:「都這時候了還出去丟人。還嫌別人看笑話不夠是不是嗎?」

  老管家道:「少爺也是為老爺抱不平。」

  蘇銘沒說話,冷著臉說,「把人給我找回來!都什麼時候了,還到處去丟人。」

  老管家連忙稱是,就讓人去找了。

  蘇成濱性格浮躁,受不得半點屈辱,加上他平時驕橫跋扈慣了,正在氣頭上,真要做出點什麼出格的時候那也是很難說的。

  蘇家的人心裡都在暗自擔心,然而本沒有罷休的蘇成濱一整夜都沒有露臉。

  無人留意時,蕭知珩對蘇成淵說,「蘇大人這次吃了教訓,連蘇成濱都沉得住氣了。你的麻煩可能還沒了。」

  蕭知珩滴酒不沾,他在最上座,杯子裡的是新添的清茶,沒碰半點。

  蘇成淵微怔,放下了酒杯,道:「謝殿下提醒。」

  今夜想像中的麻煩沒有到來,蘇成淵順利接任侯爵之位。他這也算是在眾人面前算是過了明路,蘇家的當家人就是這一位後生了。

  有人奉承巴結,也有人不看好,等著看盤根錯節的蘇家私下暗鬥的好戲。

  不過也有明眼人從中看出了一點不尋常的東西。蘇成淵突然上位,蘇家的風向多半是要變了,這要是倒向太子,這朝局說不定是要生變了……

  蕭知珩似乎毫無所覺,該怎麼樣還是怎麼樣,也不打算趁此機會結交哪位老臣,像是只是難得有空賞臉走一趟而已。

  但是太子走一趟已經不容易了,對這位病弱的主,要求實在不能太多。

  葉葶不太清楚太子殿下此行只是給蘇成淵道賀順便撐腰的,還是另有打算。她只知道自己跟著走一趟,收穫巨大。誰能想得到,九皇子那個倒霉孩子居然是個天降的福袋呢?

  葉葶覺得自己興奮得幾天都睡不著覺了。

  回去的時候,蕭知珩見她拿著琉璃瓶,愛不釋手,他便問,「值得這麼高興?」

  他其實看不透她。

  現在他唯一確定的一件事,那就是她對他真的很上心,至少把他的病看得比什麼都重。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

  葉葶眼神難掩激動,道:「殿下不高興嗎?您很快就能好了。」

  蕭知珩靜了靜,眼底一片沉寂毫無波瀾,聲音有些低,「萬一不行呢?」

  他問她:「孤要是還是好不了,怎麼辦?」

  「會好的,」葉葶很堅定,壓根沒考慮好不了這個問題,她只道,「殿下一定會好的。」

  不然她折騰什麼。

  蕭知珩笑笑,語氣很溫柔地配合道:「嗯。那孤就託付給你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0-6 05:06 PM

第四十章 都是為了哄殿下

  兩人說話的時候,隨從過來了,道:「殿下,九皇子不肯離開,是讓人送回宮嗎?」

  話才剛說完,九皇子就磨磨蹭蹭地來了,道:「二哥,我能不能去太子府?」他不想回宮。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喝了酒,九皇子的面色有點不對勁,人站在冷風中聳拉著肩膀,無精打采的,樣子看上去有點可憐。

  蕭知珩想了一下,便對隨從說道:「派人去傳話吧,九皇子在太子府留宿。」

  九皇子顯然是高興了,俐落地上了馬車,命車伕改道,跟著去太子府。

  葉葶就有點感慨,道:「九皇子真的很喜歡親近殿下。」

  蕭知珩目光深幽,用一種漫不經心的語氣說著很冰冷的事實,道:「大概是沒人教他,涉事不深,做事還不知道好壞。」

  葉葶想說這又不是什麼壞事,但她開口前,看到蕭知珩閉眼靠在車壁上,閉目養神不說話了。他大概是著涼了,面色若有倦意,身上也透出一絲隱隱的病氣來。

  果然情況還是不容樂觀。

  葉葶握了握手裡的琉璃瓶,感覺到了肩上的生命之重。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

  她一邊在心裡默默地給自己打氣,一邊在腦子裡研究2.0版驅寒湯。

  人一旦有了盼頭那就是不一樣的,葉葶現在就感覺自己身上充滿了幹勁,恨不得馬上回去煮它個八百鍋驅寒湯。

  一行人回到太子府,林德看到九皇子的時候,臉上的表情有些驚訝,但他見太子殿下沒說什麼,神色很快就恢復如常,笑眯眯地引人進府了

  九皇子進來時,還有點恍惚,悄悄湊到葉葶身後,倒是規規矩矩地跟著。

  林德細心,笑著說:「喲,九殿下是不是吃醉了酒?太子殿下,不如讓奴才命人去煮醒酒湯?」

  蕭知珩點了點頭,讓人去安排了。

  他這兩日做的事有點多,有些勞神,眼下有些精神不濟。他隨意地把話交代完了之後,便去銅雀樓了。

  葉葶回東暖閣的時候,跟在後面的春芽小聲地提了一句,道:「殿下的面色好像是不大好。良媛要不要去看看?」

  葉葶一臉的鬱卒,道:「殿下是要去泡藥浴,我去看什麼?春芽啊,你這腦子裡一天到晚都在想這些東西可不行。」

  春芽小聲地反駁道:「可殿下又沒禁行,說不好殿下就是想讓良媛去伺候的呢?」

  葉葶手動把春芽的嘴給閉上了。

  其實她知道春芽心裡在想什麼。今日她們又見了蘇三小姐一面,這丫頭的心思通透,大概也覺得她如今的地位並不是很穩,所以想方設法勸她黏到太子殿下身上去。

  估計是擔心什麼時候空降個太子妃,她這個良媛就混不下去了。

  被寄予厚望的鹹魚壓力真的好大。

  回到東暖閣的時候,葉葶就拿著琉璃瓶研究,翻了幾頁醫書,她就馬不停蹄地架爐子,開始倒騰藥罐子,腳邊是兩本她早就翻爛了的醫書。

  葉葶相當的投入,道:「春芽,你幫我把從前我用過的那些裝草藥的箱子拿來,我覺得有點不對,看看還缺了什麼……」

  春芽就去搬了個藥箱過來,似乎是有些痛心疾首,「殿下在蘇府也沒吃東西,良媛怎麼一回來就只惦記著煎藥?」

  葉葶沒怎麼聽進去,注意力一直停留在琉璃瓶上。她在猶豫著要不要自己親自試一試藥,盯著通體黑紅的草藥,有點拿不定主意。

  這藥珍貴,九皇子也說了這東西已經絕跡了,搞不好世上僅此一株,禍禍完就沒有了,不能草率。

  這麼想著,葉葶難免就畏手畏腳了,她陷入了糾結,手裡拿著東西,遲遲下不去手。

  春芽看到瓦罐燒透都冒煙了,又見葉葶久久沒有動作,疑惑道:「良媛?」

  葉葶回過神,這才看到爐子上的瓦罐冒煙了,胡亂地接上春芽剛開始說的話,「哦,我也覺得太急了,先不煎藥了。」

  春芽不明所以。

  葉葶看了一眼瓶子,放下了。

  她坐在椅子上放空了思緒,才恍惚想起,自己一直處於興奮的狀態,好像也是沒吃什麼東西。

  「我好像也是沒吃東西,」葉葶嘆了一聲,隨後她又看向爐子,覺得燒都燒了,不能浪費,就轉頭對春芽說,「算了,你去拿點肉來吧。」

  吃飽了再想別的吧。

  春芽難以理解良媛說一齣是一齣的舉動,但她也說不上話,於是老老實實地去準備了。

  葉葶在後院的廊下烤肉,她帶著心事按道理來說應該是興致不高的。但她有一點比較特別,心態好,凡事容易看開。

  前一秒她還在糾結怎麼用猛藥這種性命攸關的大問題,思量不下,放棄糾結,下一秒她就能用煎藥的爐子烤肉。

  春芽也是歎為觀止。

  葉葶在廊下烤肉,把閒得發慌正到處找太子殿下的九皇子給引來了。

  九皇子偷偷摸摸地進來,見到葉葶坐在爐子旁烤肉,一臉的驚訝,問道:「你不是在煎藥嗎?」

  葉葶看了他一眼。她就知道九皇子會找藉口來看一眼,涼涼地說道:「肚子餓了。沒力氣煎。」

  她問:「九皇子怎麼樣知道我要煎藥?」

  九皇子倒是很誠實,道:「猜的。之前在圍場的時候,你不是老是在煎藥嗎?」

  葉葶頓時就無話可說了。

  想起來第一次見面的情形,她都不知道該不該誇他記性好了。

  九皇子很好奇,問道:「你在做什麼啊?」

  葉葶晃了晃樹籤子,道:「烤肉。九皇子來一串嗎?」

  九皇子先是猶豫了片刻,最後他沒能忍住誘惑,點了頭。

  葉葶烤的肉很誘人,香料都撒全了,味道自然是不用多說。九皇子心不在焉地吃了一口,結果令他很意外。

  九皇子開始對葉葶刮目相看了,一邊吃一邊說道:「好吃。你怎麼還會這個?」

  葉葶嘆氣:「生活所迫。命苦的人什麼都要會一點,混口飯吃。」

  九皇子並沒有將她的肺腑真言聽進心裡,反而奇怪道:「你命苦什麼?二哥那麼喜歡你,什麼都給你。我在宮裡都沒你過得好呢。」

  葉葶聽得一陣無語,這是什麼鬼比喻?

  你跟我有什麼可比性嗎少年?

  九皇子說著,就陷入了自己的情緒裡,訴苦道:「我不想待在宮裡,但是我又出不去,天天待在長信宮裡,悶都要悶死人了。」

  葉葶咬了一口肉,安慰道:「等九皇子到十六,就可以開衙建府了,忍忍吧。」

  九皇子也鬱悶地咬了一口肉,道:「可是還有好久。」

  葉葶有點不解,道:「急什麼?九皇子待在宮裡這不是挺好的嗎?」

  九皇子不太高興,道:「一點都不好。二哥像我這麼大的時候,都自己出來建府了。不像我,一天到晚都有人跟著,出一趟宮都難。」

  葉葶覺得自己在聽翅膀沒長硬的小破孩嘀嘀咕咕地抱怨沒有自由,這感覺有點新奇。

  遊戲裡那個難以攻略的九皇子就在她眼前。這一刻,她有種詭異的真實感。

  葉葶:「九皇子很羨慕太子殿下?」

  九皇子十分坦蕩,神情有些嚮往,道:「羨慕啊。我想像二哥那樣,早早就自己建府了,不管御史台那些人的彈劾,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二哥他跟其他皇兄都不一樣的。」

  「還有二哥很聰明,老太傅最喜歡的學生就是太子,我也像二哥那樣。」

  說到這裡,九皇子就停頓了一下,失落道:「可惜二哥的病一直治不好。」

  葉葶還是第一次聽到這麼真情實感吹太子殿下彩虹屁的迷弟,內心頗有幾分感觸。

  她咬了一口肉,道:「會好的。」

  九皇子目光幽幽地看向她。

  葉葶就又塞了兩串肉給他,就怕他說什麼晦氣話,便用肉堵住他的嘴。

  兩人坐在爐子旁烤肉,各自藏著心事,兩人的背影看上去有種莫名其妙的和諧之感。

  蕭知珩來的時候,遠遠見到的就是這樣的畫面。他站在冷寂的夜幕裡,神色淡然,靜靜地問了一句,「他們在做什麼?」

  春芽忙回道:「良媛本來是要煎藥的,但後來又說餓了就開始烤肉,九皇子來了,也跟著烤了……」

  這她可什麼都沒有隱瞞。

  蕭知珩『嗯』了一聲,只是對春芽說了一句「叫林德過來」,然後他就抬步進去了。

  葉葶烤到一半,抬頭見到突然出現的蕭知珩,嚇了一跳,「殿下怎麼來了?」

  蕭知珩目光落在爐子上,隨後又看她手裡那串看不出是什麼東西的樹簽子,問道:「這是什麼?」

  葉葶吶吶地回道:「饅頭片,還有烤肉。」

  蕭知珩沒說什麼,帶著淡淡的霜氣,周身氣質冷清清的,他又問,「烤完了?」

  葉葶看了一眼還在愣愣吃肉的九皇子,道:「……還沒有吧。」

  「嗯,」蕭知珩在旁邊坐了下來,唇邊勾著淺淡的笑意,著看她,道:「繼續烤吧。」

  【挺能折騰。】

  【已經把這個傻子收買了麼?很好】

  葉葶聽到太子殿下心裡涼幽幽的聲音,就覺得手裡的樹籤很沉重,肉也不香了。

  她立刻生硬地拉九皇子擋箭,道:「九皇子不是來找殿下嗎?殿下來了,你有話還不快說?」

  九皇子似乎是有點莫名其妙。

  但他被拱出來了,也就順勢接了話,愣愣地問道:「二哥吃嗎?」

  葉葶有點心塞。

  不過更讓她意外的是,蕭知珩默了一瞬,他竟然也點頭了,「嗯。」

  他伸出手,問葉葶要樹籤子。

  葉葶愣了一下,看著他那雙白皙好看的手,推拒道:「還是我幫殿下烤吧。」

  蕭知珩也不勉強,坐在一旁,靜靜地看她烤東西。他眉目清雅,整個人與眼前的煙火氣格格不入。

  九皇子悄悄地觀察著,見他那清雅絕塵的二哥把烤得都有些焦黑的肉吃了,心裡有點驚詫。

  他心裡模模糊糊地想,別人說二哥鬼迷心竅,說二哥特別喜歡良媛,都是真的啊。

  九皇子可能是在火爐旁坐得太久了,整個人烤得熱乎乎的。他坐在旁邊,反應有點遲緩。

  蕭知珩看了他一眼,「怎麼了?」

  九皇子搖搖頭,默默地把手邊的肉串放下了,有點靦腆地說道:「我吃飽了。那個……二哥等一下還要歇息,我先走了。」

  剛說完,他又飛快地看了眼葉葶。

  葉葶立刻就感覺到了九皇子的眼神,內心有一種說不上的無力感,小盆友你在想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而這時候,林德恰好就來了。

  林老總管是性情中人,都不用太子殿下開口交代,他就十分俐落自然地將九皇子這個電燈泡給拎走了。

  廊下就剩下葉葶和蕭知珩兩人了。

  葉葶看著剛泡完藥浴面色有些青白的太子殿下,突然覺得自己手裡的饅頭片拿不出手了。

  她輕聲道:「殿下沒吃東西,就吃這些東西會不會不太好?不如讓春芽去弄點吃的吧?」

  蕭知珩:「不用。」

  他斯文地吃烤得焦黃的饅頭片,面上也看不出喜歡不喜歡,但他在心裡疑惑——

  【甜的麼】

  葉葶猝不及防聽到這一句,愣了一下,突然就想起了林總管不久前悄悄告訴她的那些話。

  太子殿下的喜好,喜歡甜的東西。

  喜歡甜的。看來這是真的。

  葉葶又去看他淡然的面色,默默地刷了好幾層蜂蜜,本來她只是試探一下的,結果他把剩下的幾片都一點不剩地吃完了。

  能嘗出一點點甜味了嗎?

  她就試探地問:「殿下喜歡吃甜的東西?」

  太子殿下淡道:「一般。」

  葉葶看著他手邊的兩支籤子,火爐裡的炭火燒得紅火,烘得她的心口也有點暖,嘴角就不由地就慢慢揚了起來。

  蕭知珩自然是察覺到她悄悄地笑了,靜默不語。

  葉葶這次學乖了,都不用他問,自己就說了實話,道:「我知道殿下很喜歡吃甜的。」

  蕭知珩微愣,隨後就笑了,問道:「又是林德跟你說的?」

  他似乎已經確認了,只是聲音緩緩地說下去,「他是不是還告訴你,要怎麼才能哄孤高興了?」

  葉葶有點遲疑地點了點頭。

  「他說什麼了?」蕭知珩神情自若,也沒有動怒的意思,但他這樣莞爾一笑,語氣越是溫柔就越有壓迫感,「說。」

  葉葶頭皮有點發緊,機械地重複了一遍林總管說的話,「抓住一個男人的心,要先抓住他的胃……」

  說話時,她手裡正烤著的東西焦糊了。

  蕭知珩就看過去。

  葉葶就將一串已經烤好了並且刷不知道多少層蜂蜜的雞心,表情有點掙扎,「大概就是這樣。殿下會高興嗎?」

  「……」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0-6 05:10 PM

第四十一章 孤早就成灰了

  葉葶拿到了火骨蓮子,獨一無二的孤品,她糾結了一晚上,最後還是決定直接試。但她把藥方分列開弄了好幾份,各藥材的劑量不一。

  從中擇優。

  與此同時,她又不停地翻找有記載的醫書,生怕自己弄錯了,她反覆確認這東西是不是真的。

  蕭知珩大概是察覺到她的壓力了,笑著對她說,「東西跟你之前所說的,不是同一個東西嗎?緊張什麼。」

  他隨意地掃了一眼裝著黑紅色死物的琉璃瓶,淡淡道:「反正它已經到你手上了,儘管用就是了。」

  葉葶也覺得是這個道理,畢竟偽劣殘次品試了都有效果,沒理由用真貨反而出問題。

  她謹慎且保守地選了一份最溫和的驅寒方子,然後就開始下手了。

  蕭知珩就坐在旁邊,靜靜地看她分揀各類藥材,他不說話,也沒做什麼。

  葉葶有點不自在:「殿下看什麼?」

  蕭知珩回道:「監工。」

  他語氣淡淡地補了一句,「有點擔心有人偷偷加料。」

  葉葶很尷尬,「那應該不會了。」

  兩人待在一個屋子裡,空氣靜謐。這種你不言我不語的氛圍,在這種時候,有種說不上來的凝重。

  太子殿下是什麼感覺葉葶不知道,反正她是有一種成敗在此一舉的緊張感。

  擱在火上的藥罐子靜靜地燒著,氣孔冒出縷縷白煙,瀰漫著一股濃鬱的藥味。

  葉葶看火,也看向坐在旁邊的蕭知珩。

  他在翻她看過的那些醫書,似乎是無趣地打發時間,那手指停留在泛黃的扉頁上,修長而蒼白,不論是手還是人,都好看得不得了。

  這樣安靜的畫面,有點讓人恍惚。

  葉葶靜靜地看著,越看越覺得賞心悅目。

  她的思緒越來越飄散,不說別的,這麼好看的人,要是真的病死,真的很可惜。

  如果當初那個遊戲有太子這個選項,都不用多加考慮,以她膚淺的看人眼光,肯定是閉著眼也選他了。

  葉葶看得有點出神,蕭知珩一抬眼,兩人的視線猝不及防地對上了。

  四目相對的那一刻,爐內的炭火猝然炸開了幾朵星子,驚擾了這靜止的畫面。

  蕭知珩從容淡然地問她:「看什麼?」

  葉葶立刻就撇開了視線,道:「沒,沒有啊。」

  蕭知珩也不揭穿她。他面上神色始終是清清冷冷的,體內寒意侵襲,他輕微地低頭,悶沉沉地咳嗽了幾聲,眉頭緊緊地蹙著——

  他心裡在冷漠地想,這破身體還能好嗎?

  葉葶聽到了他心裡想的事情,當下就想回他一句:你當然會好。

  但她還是沒脫口而出,而是挪開了自己擋著炭盆的身體,默默地把炭盆移了過來。

  蕭知珩自然是留意到了她的小動作,他抬起眼,她靠近過來的時候,伸手抓住了她的手。

  葉葶愣了一下,問道:「怎麼了?」

  蕭知珩看了她半晌,也沒在她那張臉上看出什麼異樣來,才道:「手髒了。」

  葉葶這才看到自己的手背蹭到了一大片黑黑的炭灰,她還沒動,蕭知珩就從托盤上取了一方巾子,替她擦了。

  太子殿下的手還是冰冷的。

  又靜了一會兒,葉葶開口打破了平靜,問道:「等殿下的寒症好了之後,您想做什麼?」

  「不知道,」蕭知珩平平淡淡地回答,他擦乾淨後將巾子放回托盤裡,笑著反問,「孤好了之後一定要做什麼嗎?」

  葉葶愣了一下,旋即她也點了點頭,道:「也不一定非要做什麼。」

  蕭知珩以為她後面會說什麼,沒想到她也順著他的話點了頭,就好像他什麼都不做在她看來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他笑了一下,道:「但如果孤什麼都不做,你做的功夫豈不是白白浪費了?」

  葉葶皺眉,直接就說道:「為什麼會浪費?殿下好了,我不就好了麼。」

  她的願望就一個,希望太子殿下活久一點,最好是長命百歲,她也就放心了。

  蕭知珩聽到她說後面那句話,點頭道:「嗯。那孤就不能什麼都不做了。」

  葉葶覺得她又開始聽不懂他說的話了。

  驅寒湯沒多久就熬好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葉葶覺得這次的驅寒湯有了正宗原料的加持,眼前這整鍋黑黝黝的湯藥,都變得不一樣了。

  她煎藥的技術並沒有多大的提升,但這次她竟然把它熬成了正經湯藥的模樣,味道依舊令人無法恭維,但起碼樣子是有了。

  這肉眼可見的進步,讓葉葶很有成就感。

  之前她搞不定這個東西,必然是原材料的鍋。

  葉葶小心翼翼地把藥倒了出來,然後送到了蕭知珩面前,深吸了一口氣,「殿下,藥好了。」

  蕭知珩應了一聲,就接了過來。

  他輕晃了兩下藥碗,等藥放得有些涼能入口了,便慢條斯理地喝了。

  葉葶緊緊地看著,這感覺比她自己喝還緊張,連聲問道: 「怎麼樣?」

  這話不是蕭知珩第一次聽了,於是他又像上次那樣,耐著性子地問: 「孤應該怎麼樣?」

  葉葶艱難地想症狀,最後只好粗暴地問道:「就……就感覺身子回暖了嗎?」

  蕭知珩點頭:「嗯,有。」

  「真的嗎?」

  「假的。」

  葉葶一臉的失望。蕭知珩喝完藥,伸手移開瓷碗,開口說話時,他的語氣依然是溫柔的,說:「你知道一樣東西人吃了能立刻見效的,通常都是什麼嗎?」

  葉葶還沒說話,他就逕自接了下去,道:「是毒。」

  葉葶愣了愣。

  而蕭知珩話音剛落,外面就有人急匆匆地趕來了。

  林德來時神色驚慌,跑著過來,到門口險些摔了一跤,連站都沒站穩,道:「殿下不好了!」

  蕭知珩把目光移開,轉而看向門口滿面焦急的林德,道,「怎麼了?」

  林德堪堪站住,急急道:「殿下,是九皇子!九皇子出事了。」

  蕭知珩輕微地皺了皺眉,說道:「說清楚一點,出什麼事了?」

  林德:「九皇子突然……病了。」

  葉葶聞言一愣,和蕭知珩對視了一眼。

  這就真的很突然。

  昨天晚上人不是還好好的嗎?

  蕭知珩抬手壓了一下眉心,嘴裡的苦味未散,他面色冷靜,道:「孤去看看。」

  他起身去九皇子住的院子,這時候葉葶也顧不得問話,忙跟上了。

  長廊上,蕭知珩走著路,問林德,「怎麼回事?」

  林德回道:「奴才也不知,本來九皇子還好好,這說不好就不好了。九皇子昨夜歇息得晚,睡前還交代旁人不許打擾。奴才想著九皇子許是累了,今兒早睡不醒也是有的,歇著也就歇著,奴才便備了早膳就退下了。可誰知,九皇子一直沒睡醒,奴才去傳午膳的時候,發現不對,奴才便進內堂去看了眼九皇子,結果就見到九皇子面色不對。奴才靠近瞧了,才知道九皇子這是起了高熱,叫都叫不醒了……」

  蕭知珩微微一頓,道:「叫不醒?」

  林德憂慮道:「是啊!奴才見情況不對,立刻就叫人請太醫了!九皇子這突然就起了高熱,也不醒,嚇人啊這……」

  蕭知珩目光沉沉,看了一眼林德。

  林德剛說到了一半,就噎住了。

  他們到時,九皇子人躺在床上,面色紅得不正常,起了高熱。他整個人躺在那裡,一動也不動,昏迷不醒。

  林德的反應算快,立刻就命人拿冰水濕了汗巾,一遍又一遍地給九皇子冷敷了,但這效果甚微,還是得盡快去請太醫——

  蕭知珩看了兩眼,突然開口說了一句,「林德,去將護心丹取來。」

  林德一愣,顯然有點沒反應過來,道:「殿下,這怎麼要用……」

  蕭知珩聲音冷漠,道:「快去。」

  林德忙道:「是。」

  沒多久,林德就取了東西來,匆匆忙忙地給九皇子服用,索性也不管用的法子是硬塞還是猛灌了。

  林德猶豫道:「殿下,九皇子醒不過來,像是魘著了。」

  蕭知珩:「嗯。」

  林德很敏銳地感覺到太子殿下心情不好,也不敢多問了。做完這些事後,他就只好再差人去催請太醫。

  蕭知珩一直沒說話,想著紛亂的事情。

  只是他這樣沉默著,那些陰暗的情緒就容易在不經意間留在心底滋生、蔓延。漸漸地他就回憶起了一些不大好的記憶,心裡掠起一陣躁動的戾氣。

  突然間,他的衣袖被拉了一下。

  蕭知珩回頭,看見面色也有點白的葉葶,微微一頓,低聲問道:「怎麼了?」

  葉葶的手有點僵硬,道:「殿下,九皇子會不會是昨晚跟我一起吃得太多,上了火,就起高熱了?」

  昨夜九皇子跟她訴苦,他真的吃了一大堆。這要是上火,那還真的是有可能的……

  擼個串都能發燒,九皇子也這麼脆的嗎,這她真的萬萬沒有想到。

  葉葶有點凌亂,語氣也有點急,道:「可我真的沒放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應該不至於這樣啊,明明我吃得最多……」

  蕭知珩被她這一番凌亂認錯的話分了神,靜默了好一會兒。

  隨後,他慢慢地將她緊抓衣袖的手鬆開了,慢聲道:「不關你的事。」

  葉葶抬頭看他。

  蕭知珩的聲音很冷靜,毫無波瀾地說道:「你弄的那些東西,孤吃得最多,要是一吃那些東西便起高熱,孤早就燒成灰了。」

  葉葶笑不出來:「殿下……」

  蕭知珩:「沒跟你開玩笑。」

  說著,他嘴角勾起的一絲笑,帶著冷意。

  偏偏他再開口說話時,語氣又是溫柔的,道:「說起來有點巧,他這樣的急病,孤也曾得過一回。」

  葉葶一下就愣住了。

  蕭知珩看她的表情徒然僵住,便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柔聲安慰道:「別怕,死不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0-6 05:41 PM

第四十二章 說吧孤成全你

  本來還沒什麼,葉葶聽他這麼說,就真的開始怕了。

  這要是真的和太子殿下遭遇過的事情一樣,九皇子這病哪是一場高熱那麼簡單?

  沒多久,宮裡的太醫就急匆匆地趕來了。

  來的是章太醫,面色惶然,每每太子府急召太醫,他都是緊提著一口氣衝來的。畢竟誰都不知道,病情反覆的太子會不會就一病不起了。

  所以這次章太醫來的時候,就以為突發高熱病倒的人是太子,結果到時,發現病倒的人是九皇子,都有點沒反應過來。

  蕭知珩站在一旁,語氣溫謙地開口道:「九皇子突發高熱,陷入昏迷,這情況怕是不好,請章太醫務必盡心救治。」

  章太醫回神,隨後忙點頭稱是。

  九皇子早就服用了護心丹,內裡如何不清楚,但表面看上去並沒有好多少。原來九皇子只是面部發紅,現在連著唇色都開始變深了,情況非常不妙。

  章太醫也是驚詫,隱隱瞧出了危急之兆,立刻就下針了。

  章太醫施針後才去探脈,然而他越是沉默,面色越是凝重。他最後問道:「敢問太子殿下,九皇子……可是吃過什麼特別的東西?」

  東西,東西,吃了什麼東西?

  葉葶聽太醫的話心裡感覺就不好了。她看了一眼不省人事的九皇子,心情有點沉重。

  蕭知珩看了一眼林德,而林德立刻就接收了命令,上前回道:「回章太醫的話,九皇子今日尚未動過任何一樣食物。」

  他想了想,看了眼太子殿下,他就語氣斟酌地說了九皇子昨夜吃了一堆烤肉的實情。

  林德動作也俐落,很快就將廚房剩下來的那些醃肉,還有動用過的香料全部都弄上來了,給章太醫一一過目。

  章太醫動手查驗時,眉頭緊蹙,連連搖頭。

  葉葶卻是鬆了一口氣。

  還好,有問題的不是她烤的那些肉。

  章太醫本來還算是冷靜的,但當他看到紮在九皇子身上的銀針開始慢慢從靛青色,最後變成黑色,他的面色頓時就變了!

  他臉上的表情可以說得上是大驚失色。

  這時候,一直沉默的蕭知珩開口了,很有耐心地問了一遍,道:「章太醫,九皇子是吃錯了什麼東西?」

  章太醫面露遲疑之色,道:「這……」

  蕭知珩看他神情略有些猶豫,扯了扯唇角,從容溫和地問道:「章太醫是診不出來,還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章太醫額頭上冒出了一層冷汗。

  蕭知珩看在眼裡,則是慢條斯理地繼續說:「章太醫診出了什麼,只管說。孤心急火燎地請太醫來,是想救人,不會做收買人命的事。」

  這言辭尖銳且鋒利。

  其實這話的意思也很好懂,章太醫若是看出了端倪,卻選擇不說實話,那就是暗指太子有問題了。

  章太醫一驚,污衊太子和隱瞞皇子病情這兩大罪名他哪裡擔得起?他驚忙跪下,道:「下官不敢!下官不敢妄議太子!」

  蕭知珩像是滿意了,點點頭,平靜地道:「那就好。既然如此,那章太醫有話就直說吧。孤當真是擔心極了。」

  葉葶聽著太子殿下面色冷靜地說出『擔心極了』這種話,就覺得不對路。

  後背有點發涼。

  章太醫顯然跟葉葶的感覺差不多,但他沒有表露出來,只是暗自咬了咬牙,最後他還是說了實話。

  章太醫回道:「太子殿下,九皇子可能不止是吃錯了東西,九皇子這是中毒了。」

  此話一出,場上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

  蕭知珩面上始終是一派清貴文雅,眼裡的情緒似乎並無一絲波動,平靜地問道:「什麼毒?」

  蕭知珩問是這麼問了,但不知道為什麼,葉葶隱隱約約有一種感覺,他可能已經猜到了。

  章太醫道:「下官也不敢十分肯定,但這應該是苦熱之毒一類……」

  說到這裡,蕭知珩突然就笑了一聲。

  他聲音輕而緩,道:「章太醫的推斷過於謹慎保守了,其實這毒發的病症不是很熟悉嗎?孤不是中過一次差不多的毒?」

  章太醫肩膀瞬間變得僵硬起來,他都不敢開口了。要說是同一種毒的話,太子當時的情況可是凶險萬分,差點就去了的。

  現在九皇子……

  蕭知珩說了驚人的話後,隨後又淡然地轉了話鋒,似無奈地說道:「章太醫不必驚慌,孤不過隨便說說罷了。既然九皇子中的什麼毒還看不出來,那就多請幾位太醫來看吧。」

  他剛說完,也沒管章太醫是什麼反應,就又派人去請太醫了。

  太子府突然頻頻請太醫,如此勞師動眾,弄出來的動靜自然小不了。這樣下去,九皇子在太子府突然病倒這事便是藏不住了。

  葉葶不知道蕭知珩這是想要做什麼,只是她看著進進出出的人,還有氣色越來越差的九皇子,免不了擔心。

  好幾個太醫近身診脈,相互低聲議論,這殿房就顯得擁擠了,連空氣也變得凝重起來。神經緊繃的葉葶悶了很久,實在是有點難受,就出去透透氣。

  林總管急成了熱鍋上的螞蟻,他不敢跟主子對著幹,只能私下抱怨,「殿下這是要做什麼?九皇子吃錯什麼東西都還沒查清楚,殿下就大張旗鼓地請那麼多太醫前來,弄出那麼大動靜,這可怎麼得了?」

  葉葶也覺得頭疼,只好道:「殿下肯定是另有打算,林總管你先別轉了,我頭暈。」

  林德當然也明白這個道理,但還是憂心道:「可畢竟九皇子人是在太子府出的事,殿下這樣做,那不是自找麻煩嗎?殿下自然是清白的,但是……唉,你說這都是些什麼事啊!」

  葉葶也靜下來,聲音也不由地放低了,有點像是在自言自語地說道,「九皇子應該不會跟什麼人結仇有怨……所以是有人嫁禍給太子嗎?」

  林德一聽面色就變得十分難看,他咬了咬牙,怒道:「那幾個心狠手毒的,什麼事做不出來。不行,這事不可放鬆警惕,老奴得在旁邊看著。」

  葉葶看著林德急匆匆地折返回去,想了想,隨後她也跟著回去了。

  ……

  太子府急召太醫,動靜不小,宣帝自然也就知道了。實際上像太子惡疾復發急召太醫這樣的事情,年年都有發生,並不稀奇。

  宣帝擔心太子的病,就怕突然出點意外,便吩咐了太醫院若是太子有什麼事不論何時須得立刻前往,所以太子府隨時可召御醫是特許之權。

  彼時宣帝還在御書房,奏摺看到一半就擱下了,身側的宮女在旁按摩,十分閒適。

  宣帝見到從外頭回來的錢公公,便開口問道:「聽說太醫院的人又弄得人仰馬翻了,太子府又出什麼事了?」

  錢公公正打算要說這件事,急聲道:「陛下,不是太子。是九皇子在太子府留宿,出事了!」

  宣帝先是一愣,道:「九皇子?」

  他平時不怎麼關注這個小兒子,自然也不怎麼清楚九皇子在宮裡宮外的動向。

  宣帝皺起了眉頭,道:「九皇子怎麼到太子府去了?太子沒事,他怎麼了?」

  「陛下忘了嗎?蘇小侯爺承爵了,九皇子想去道賀,出宮前還向陛下請示了,陛下允了。九皇子許是難得出宮,順道就去了太子府。」錢公公先是回答了第一個問題。

  隨後他便繼續說道:「奴才聽說是九皇子吃錯了東西,突然就病了。太醫院去了好幾個人,卻不像是病了那麼簡單。奴才放心不下,正好問了一位從太子府歸來取藥的太醫,說是九皇子突發高熱,怕是……怕是中毒了。」

  宣帝面色微變,道:「什麼?!」

  錢公公也有點焦慮,道:「此事還沒有定論,但幾位太醫已經在太子府了。」

  宣帝面上顯出重重的疲累之色,抬手揮退了身邊的宮人,問道:「到底怎麼回事?」

  錢公公就把他所打聽到的事情全都說了,說九皇子突然高熱不退、昏迷不醒,宣帝聽得面色漸漸就陰沉了下來。

  宣帝問:「九皇子現在人如何了?」

  錢公公如實回道:「不大好,還沒清醒。」

  宣帝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九皇子是在外不小心誤食了不乾淨的東西,去查查隨行的宮人,看不住主子的奴才,都杖斃了。」

  皇子中毒這種事非同小可,不能在宮牆外弄得人盡皆知,這不是宣帝想看到的,所以才會說這番話。

  錢公公小心翼翼地觀察宣帝的臉色,小聲道:「陛下,此事蹊蹺,要不要傳太子殿下來回話?」

  錢公公猶豫地接了一句,道:「畢竟九皇子在太子府病的,說不準太子也有話要說呢。」

  宣帝沒說話,抬頭揉了揉太陽穴,開口道:「罷了,太子身體虛弱經不得回來折騰。先讓章太醫來見朕,九皇子的身體要緊,先讓朕聽聽他怎麼說。」

  錢公公不敢耽擱,連忙道:「是是。奴才這就請章太醫。」

  太子府內,蕭知珩請了一波又一波的太醫,按理說太子的處境很危險且尷尬,但他絲毫沒有避嫌的意思。

  當事人半點都不打算隱瞞,所以九皇子突然病在太子府,這事很快就傳開了。

  傍晚的時候,蕭知珩離開了九皇子所在的屋子,去了偏遠院。

  而在半路上,他就碰上了辦事回來的伍一海,時間掐得剛剛好,主僕二人自然不是巧遇。

  外頭寒風冷冽,蕭知珩不動聲色地緊了緊身上的大氅,問:「事情辦得怎麼樣了?」

  伍一海默默地藏身於假山後面,低聲稟報導: 「回殿下,蘇公子那邊已經在查了,想必用不了多久就會有結果。」

  「另外九皇子身邊的隨從關了起來,殿下要如何處置?」

  蕭知珩問: 「他們怎麼說?」

  伍一海道:「還是喊冤,什麼都問不出來。」

  蕭知珩:「那就繼續關著。不論是真冤枉還是嘴硬,只要九皇子不醒,這些人也活不了。」

  伍一海點頭稱是,隨後,他又低聲道:「殿下,章太醫被召進宮了……這個節骨眼上,會不會對您不利?」

  蕭知珩有點心不在焉,道,「可能吧。你覺得這事是誰做的?」

  「蕭知炎還是蕭知珂?」

  伍一海驚道:「屬下不敢妄自揣測。」

  蕭知珩目光幽涼,也不為難他,也懶得說話了,讓他下去後,便慢慢地繼續走了。

  九皇子依舊沒有好轉的跡象,退熱的涼藥一副副用下去,才堪堪讓九皇子不燒得更厲害,但這麼拖下去肯定是不妙的。

  在場的太醫留在府中待命,漸漸地就看出來不對的地方來了。眼下九皇子所中之毒,跟當初太子中過的毒,不說一模一樣,但症狀上已經是很像了。

  說起這件事,知情的太醫們都心有餘悸。

  太子當初也是吃錯了東西,被查出來是中了奇毒,人在行宮差點沒救回來。最險的是,陛下當時也差點誤用了,只不過是太子『代君先行』了,這才度過一劫。

  陛下大發雷霆,徹查整座行宮的人,但凡是當時接觸過太子飲食的宮人,全部殺了,一個不留。

  這事過去了那麼多久,無人敢再提起,後續也沒有再起波瀾,本來相安無事地過去了。

  但沒想到,這禍事竟然又悄無聲息地出現了。

  這涉及舊事,不宜張揚。

  然而九皇子這才出事,太子就幾乎把太醫院的人都弄來了,這事想不被人發現都難!

  這就很難辦了。

  葉葶這個不明真相的人也覺得事情難辦了。

  她知道這事絕對不是太子殿下做的,九皇子就算是缺了點心眼,也不大可能自己把自己禍害個半死。

  清楚歸清楚,但她同情也清楚現在的情況很不妙,九皇子吃錯了什麼東西沒找到,也無法從他身邊的隨從下手,這要是有人趁機污衊,那只能咬牙吃暗虧。

  而這樣的機會,想想要是三皇子和四皇子逮住了,這兩個野心家就不可能會輕易放過。

  葉葶心裡帶著心事,所以她見到蕭知珩時就沒忍住,便問:「殿下,九皇子看起來越來越嚴重了,會有事嗎?如果有事,會牽連到您嗎?」

  蕭知珩默了默,順著她的話往下說,「不知道。如果牽連了,怎麼辦?」

  葉葶乾巴巴地笑道:「殿下別開玩笑了。」

  「如果沒開玩笑,你打算怎麼辦?」蕭知珩開了頭,似乎覺得這個話題很有意思,來了興致,道:「不如現在孤就安排好一條出路,把你送走吧,金銀財寶隨你拿多少,左右你也會理賬了諸事不愁,你想去哪裡?」

  「閻王那裡。」

  「……」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0-6 05:47 PM

第四十三章 殿下他說惜福

  蕭知珩莞爾:「你說真的?」

  葉葶立刻就改口了,道:「假的。我這不也是跟殿下開一個玩笑嗎。」

  蕭知珩看了她半天,陷入了沉思,道:「你就沒想過這個問題嗎?」

  太子府若真是出點什麼事,沒有牽扯的人,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是最好選擇,而像她這樣的,就更應該去考慮這個問題了……

  但她怎麼什麼想法都沒有。

  好奇怪。

  葉葶『聽』到了他的疑惑,內心一陣憂鬱。

  別奇怪,那是因為我什麼想法都在怎麼救你我的命上了。像讓太子殿下你自生自滅這種不成熟的想法,我早就扔了。

  她面不改色地亂吹,肅然道:「沒有。殿下我對您忠心耿耿,絕無二心,生是太子府的人,死是太子府的鬼,像望風而逃這樣的事,我怎麼可能會做?不論何時,我都不會在您有難的時候離開您的,絕無可能。」

  表忠心就是這點好,只要臉皮夠厚,那就什麼好話都能說,還能順便讓自己的人格昇華一波。

  蕭知珩聽她說完,忽然就笑了。

  他很縱容地說道:「嗯,孤信你。」

  本來葉葶肚子裡還有一堆忠心話要表的,但他這麼一說,她就說不下去了。

  兩人慢慢地走回東暖閣。

  葉葶看著神色自若的太子殿下,小聲地繼續問:「那九皇子的事,殿下打算怎麼辦?」

  蕭知珩:「等諸位太醫將人治好。」

  「太醫院的各位醫術高明,有獨到的解毒經驗,九皇子必然會平安無事。」

  葉葶若有所思地點頭,她看他一臉的從容不迫,像是一點都不擔心的樣子,就問:「那這事是不用查了嗎?」

  蕭知珩笑著說,「他吃錯了東西,怎麼都得查一查。這事已經有那麼多人都知道了,做賊的人難免會心虛,用不了多久,就會有結果了。」

  葉葶一聽就懂了,所以說太子殿下什麼都不做,還弄出那麼大動靜,還真是另有打算。而且聽這話的意思,可能他對這個追查的結果已經是心裡有數了。

  準備到東暖閣的時候,侍衛就來回話了。

  侍衛稟道:「殿下,章太醫奉陛下之命再度進府,大概是想到法子為九皇子解毒了。」

  蕭知珩『嗯』了一聲。他見侍衛人還杵在那裡不走,便問道:「還有什麼事?」

  侍衛低聲道:「同行的還有幾個內監,想是要盤問九皇子身邊的隨從……屬下請示殿下,可要放人?」

  不放人的話,他在府裡就直接把人給結果了。免得哪個嘴巴不乾淨,現在嘴硬不開口,反到御前亂說話,那就麻煩了。

  蕭知珩聽了,就笑了,斥道:「陛下開口要人審問,你還想扣著?你們這膽大包天的毛病被誰慣出來的,都嫌活得不耐煩了麼。」

  侍衛被說得表情僵硬且無措。

  太子殿下把人嚇唬了一遍,便淡淡地說道:「內監既然來要人,那就讓他們帶走吧。孤惜福,做不來殺人滅口的血腥事。」

  侍衛聽到主子煞有其事地說惜福,臉上的表情就變得有點怪異,但他還是鎮定地領命退下了。

  太子府這邊來來回回走了幾波人。

  而另一邊,蘇成淵收到太子殿下的消息,他就開始在自己的這邊查了。

  九皇子無故中毒,是誤食了什麼東西。太子府那邊查不出東西,那只能說明在九皇子去太子府之前,人就有問題了。

  九皇子去太子府之前,到蘇府赴宴,吃的東西自然也是出自蘇府。

  蕭知珩在出事的第一時間,就派人給蘇成淵報信。這就是說太子殿下早就猜測九皇子是在蘇家的宴席上吃錯了東西,他在太子府弄出那麼大的動靜,多少有些轉移視線的意思。

  蘇成淵收到消息的那一刻,暗自驚詫,卻也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他那慈悲和藹的臉上當下便沒有了笑容。

  九皇子在蘇府吃錯東西,那跟他的關係就大了。不論知情還是不知情,他都得去請罪。

  而這個罪名還不小,畢竟聖怒之下,誰都不知道後面會發生什麼……

  一想到這裡,蘇成淵面色就沉了下來,手指盤轉著佛珠,強迫讓自己靜心。

  沒多久,侍從就從外面焦急地進來了,道:「侯爺,奴才去盤問廚房的人還有當日所有進出前堂伺候的奴僕,嚴審搜查並無一個錯漏,問出一點東西來了。」

  侍從猶豫道:「九皇子當夜所用的東西並無問題,當時有問題的,可能是侯爺和太子的酒茶……」

  蘇成淵神色一凜,「什麼意思?」

  侍從額頭上有汗,道:「侯爺您忘了嗎?太子殿下體質特殊,碰不得涼的東西,所以太子殿下的酒是單獨溫煮的,還有準備了一壺清柑茶,跟席上所有人都不一樣的……散席後,那兩壺酒和茶已經倒了,但九皇子唯獨碰過特別的東西,就只有這兩樣了。」

  蘇成淵記得很清楚太子當時滴酒未沾,也沒有喝茶。他本來是要倒酒的,但是太子沒動,他也就作罷了,酒和茶都沒動。

  所以按道理來說,中招的應該是他和蕭知珩二人。但他們沒碰,後來九皇子不勝酒力,迷迷糊糊胡誤喝了那壺清柑茶。

  蘇成淵的眸光瞬間就冷了下來。

  那毒不常見,銀針測不出來,這要不是九皇子喝了,這事可能永遠不會被人發現。

  蘇成淵手指一頓,手裡轉著的佛珠停下了,道:「那小廝認罪了?」

  侍從道:「沒有。那個送酒和茶的小廝矢口否認自己動手腳,一直喊冤,他只說在送酒的路上遇到了旁人,他沒動過酒和茶。」

  蘇成淵聲音還算冷靜,道:「什麼人?」

  侍從看了眼蘇成淵的臉色,有點不敢開口。

  蘇成淵聽到這裡,心裡大概也有數了,他面上恢復了以往的慈悲溫和,淡聲道:「說吧。」

  侍從小心地說道:「是二少爺。」

  二少爺,就是蘇成濱。

  蘇成淵聞言就冷笑出了聲。

  難怪那夜蘇成濱那個平時喊打喊殺的蠢貨那麼安靜,什麼都沒做,原來偷偷摸摸做這麼驚天動地的事。

  那時候太子的警告那麼快就靈驗了,蘇成濱不是沉得住氣,他是想死。

  蘇成淵慢慢地起身,冷漠道:「看來他是活膩了,活佛都渡不了他。」

  「把人押到祠堂,我有話問他。」

  「是。」

  蘇成濱被人押到祠堂,才終於發現事情不對。九皇子中毒的事情他已經知道了,而府中在徹查僕人他也清楚,即便心中不安,但他還是鎮定的,該做什麼還是做什麼。

  直到現在他被綁住手腳,押到祠堂,供成家法的鐵鞭都取了出來,才驚慌起來。

  蘇成濱後背挨了一記鞭,痛得直冒冷汗,憤怒大喊:「蘇成淵!你這個偽君子!無恥小人!放開我!你想要做什麼?」

  蘇成淵面相悲憫,他冷冷地看著,道:「我本以為你只是小時候被驢踢傷了腦子,人不聰明,衝動莽撞,頂多只是犯點小錯的愚人。但我沒想到,你膽子竟這麼大,往太子殿下的酒茶裡下毒這種事都敢做——」

  蘇成濱面色變幻了好幾瞬,他臉上的表情出現了短暫的空白。

  蘇成淵很直接地問:「你想毒殺我還是太子?這是你自己的主意,還是叔父的?」

  「因為失了爵位,就動殺心,你們就沒想過後果?若是中毒的是太子,殿下不慎身亡,陛下必然動怒,你有幾個腦袋夠砍?」

  蘇成濱也知道了此事嚴重,面色白了白,但他更多的是憤怒,道:「我沒有!你含血噴人,我根本沒有下毒,你少來污衊我!」

  「九皇子病倒跟我沒有一點關係!」

  蘇成淵只是問他:「那夜不是你攔下了送酒茶的小廝?」

  蘇成濱噎住了。

  他本想硬著一口氣不開口的,但接下來又是狠狠的一鞭,險些把他的後背抽斷。

  他咒罵了一句,最後還是沒抗住斷骨的劇痛,恨恨地開口道:「我是攔了……不錯,我是看不慣你,也怨恨太子刻薄不念情分,看你搶了我父親的位子,順利襲爵我怒火中燒,在酒裡下了點東西,但那根本就不是毒!」

  蘇成淵眸光一動,「那是什麼?」

  蘇成濱惱羞成怒:「紅疹癢粉!」

  他的用心沒有多純良,但說他毒殺害命卻是沒有的。哪怕他有這個賊心,也沒有這個膽子。

  而他心中有怨,嚥不下這口惡氣,自然是要做點什麼。而他懷著怒氣弄點東西,頂多是想讓蘇成淵在承爵那日當眾出醜,丟人現眼,變成一個噁心人的笑話罷了。

  誰知道他什麼笑話沒看到,反而被潑了一身髒水,還受了祖宗家法,氣得咬牙切齒。

  蘇成淵聽完他說的話,陷入了沉思。

  半晌,他突然開口問了一句:「誰教你這麼做的?」

  蘇成濱一愣,隨後咬牙怒道:「沒有人。是我自己!你鬆開我!」

  蘇成淵冷眼相看,事已至此,他也沒有繼續追問了。他只是語氣溫溫和和地對侍從吩咐了一句,道:「品行不良,心術不正。給我打,打到他認錯為止。」

  蘇家祠堂裡傳出一道道不堪入耳的罵聲,最後變成一陣陣鬼哭狼嚎的痛哭聲。

  ……

  蕭知珩很快就收到了蘇家那邊的消息。

  蘇成淵在祠堂審蘇成濱的全部過程,都被他一字不落地寫了下來。蕭知珩神色冷淡,垂眼看著,隨後笑出了聲。

  葉葶在旁邊拿著火鉗子挑炭,聽到聲音,就抬頭看了突然笑出聲的太子殿下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感覺到了周圍瀰漫著一股似有若無的陰冷氣息。

  葉葶小聲問道:「殿下怎麼了?」

  蕭知珩慢慢合上了信,道:「九皇子在蘇家吃錯東西,無故中毒,有個人叫囂著跳出來認罪了。」

  葉葶一驚。

  這話資訊量頗多,她一時間都沒有反應過來。

  過了一會兒,她才把事情總結出來,詫異道:「所以九皇子是在小侯爺的宴席上吃錯了東西……當時在蘇府就有人要毒害九皇子?」

  怪不得太子府查不出東西來,原來事發地點根本不是這裡。九皇子在來太子府之前,就已經中招了。

  奇毒不愧是奇毒,在九皇子突然病倒之前,真的是一點都看不出來。

  可是為什麼是九皇子呢?

  葉葶疑惑,心裡有點亂。

  蕭知珩聽著她說話,微微低頭,他壓著嗓子輕咳,語氣平靜地說道:「應該是衝著孤來的。大概是因為孤挑剔,這才出了點意外。」

  卻不料讓嘴特別不挑的九皇子遭受了這場無妄之災。

  葉葶神色有些凝重,謹慎發問:「那殿下查出結果了嗎?」

  蕭知珩:「沒有。」

  葉葶表情有點迷茫。

  那你剛剛在笑什麼?

  蕭知珩倒也無心瞞著,把手裡的信遞過去給她看了。

  葉葶有點受寵若驚,道:「這,殿下的密信我不能看……」

  蕭知珩溫柔道:「你不是好奇嗎?看吧。」

  葉葶手指動了動,心裡到底是好奇,沒能抵擋住誘惑,最後她還是接過信看了。

  她看無秀大師寫的信依舊是頭皮發麻,不過她堅持看了下去,看著看著,她的面色就漸漸地變了,驚愕不已。

  蘇家這位跋扈少爺是吃豹子膽長大的吧?懷恨在心嘴上不客氣也就罷了,他居然還真的動手了。

  蕭知珩笑意綿綿,道:「蘇侯爺現在怒火中燒也很苦惱,在問孤要不要蘇成濱那個蠢貨的頭?」

  葉葶聲音有點結巴:「無秀大師去砍,砍頭不好吧?」

  「嗯。他這個假和尚,好殘忍血腥。」

  【殺就殺了】

  【孤要一顆豬頭做什麼?】

  「……」

  您好得到哪裡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0-6 05:52 PM

第四十四章 聽說你需要人陪

  蕭知珩見葉葶不說話,表情有點怪異,便輕笑著問她,「怎麼?」

  要說表裡不一,太子殿下這無懈可擊的功力,還真的沒誰能比得上了。表面上弱不禁風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樣,實際在別人有所異動的時候,他心裡已經在想著要怎麼弄死對方了。

  溫柔都是該死的假象。

  「沒有,」葉葶搖搖頭,心裡暗自嘆息了一聲,問道:「那殿下打算怎麼處置這位二公子?」

  蕭知珩手裡捧著暖手爐,淡道:「孤又沒被他怎麼樣,怎麼處置他,跟孤有什麼關係?」

  葉葶怔了一下,那難道這就不管了嗎?

  這麼一想,她又覺得不對。若是他真的不管的話,就沒有眼下這暗通密信這一茬事了。

  所以這事管肯定是要管的,只不過是太子殿下不打算親自動手去收拾蘇成濱。

  蕭知珩這次沒有再讓人往蘇府送信,這意思就是這破事他不過問,人隨便蘇成淵處置了。他待在府裡,不曾出門半步。

  次日,伍一海從外面回來,低聲道:「殿下,蘇侯爺進宮了。」

  蕭知珩便問:「進宮請罪?」

  伍一海回道:「是。蘇成濱被打成重傷,侯爺這回下手沒留情,眼下蘇成濱起不來身,也說不了話,正躺在自己院子裡養傷。」

  九皇子誤食了東西,等宮裡的人先查到蘇家,那蘇成淵的麻煩可就大了。

  蘇成淵先發制人,一聲不吭把蘇成濱打成半死,自己再進宮向宣帝陳情請罪,這爛簍子還能補救。

  事實上,蘇成濱那個蠢貨救不救都不打緊,死不足惜。然而他因罪而死,蘇成淵卻不能被牽連,必須得撇清關係。

  所以蘇成淵得在宣帝派人來查之前,自己先站出來給出一個說得過去的解釋。

  畢竟蘇成淵自己主動去揭發蘇成濱弄不乾淨的東西害自己,結果不小心連累了九皇子的罪名,可比投毒謀害皇子小多了。

  這事定為臣子家宅不寧起內訌而引起的禍端,而非皇子之間的內鬥紛爭,那就變得容易解決許多。

  相較之下,宣帝當然是更不願意相信這是自己兒子之間的陷害紛爭。

  蕭知珩有點興致缺缺,只道:「沒死就行。要是宮裡來人求情,就說孤染了風寒,不見客。」

  伍一海點頭應下了。

  他猶豫了一下,又問:「殿下,蘇成濱那邊還要不要繼續查?這背後或許還有別人。」

  蘇成濱沒有那個膽子謀害太子,下毒不是他做的,那就有可能有人借了他的手,暗中辦了這件事。

  「嗯,查查他近來都跟什麼人打交道,」蕭知珩說著,臉上的笑容有些泛冷,幽幽道:「畢竟想要孤性命的人不少——往下查,說不定還有什麼意想不到的驚喜呢?」

  伍一海微微頓住。不過在他說話之前,太子殿下顯然就不想再說話了,揮手讓他退下去了。

  彼時,宮裡。

  蘇皇后聽宮人的回話,驚道:「什麼?小侯爺為九皇子的事,親自向陛下請罪了?」

  其實九皇子無故中毒之事,宮裡的人多多少少都知道一點,只是太醫院那邊壓著消息,大家都並不清楚九皇子吃錯了什麼東西,也不知道九皇子中的到底什麼毒。

  蘇皇后縱使心裡覺得奇怪,但也沒有想到蘇家跟這有什麼關係。可如今蘇成淵這個節骨眼上突然請罪,不就說明蘇家出事了嗎?

  如意緊聲道:「是。聽說九皇子是在蘇家誤食了東西,小侯爺得知後,立刻就自查了,然後就查到了蘇二公子身上……」

  蘇皇后聽到這裡,心裡咯噔了一下,感覺就不好了。

  她急忙問:「怎麼又扯到了二公子頭上?」

  如意把她打聽到的都說了。

  只是她剛開口時語氣猶豫,道:「小侯爺襲爵當日,九皇子赴宴,這才吃錯了東西的……這吃錯的東西,怕是二公子安排的。」

  蘇皇后驚道:「這怎麼可能?」

  如意艱難地說道:「娘娘,您知道二公子的性子的,受不得氣,行事時常偏激,小侯爺順利承爵,二公子心高氣傲,您想二公子怎會甘心道賀?正因心懷怨氣,所以二公子就想岔了心思,想給小侯爺下點不乾淨的東西,令其下不來台。可誰知道小侯爺人沒事,反而讓九皇子受了牽連……」

  聽到這裡,蘇皇后還有什麼不明白的?蘇成濱那混小子不知輕重,害人害己,是把自己捲了進去!

  這兩件事聯繫起來,蘇成淵現在進宮主動請罪就說得通了。

  蘇皇后『啪』地一聲放下簪子,咬牙道:「本宮就說他心浮氣躁,遲早得出事。蘇家不比從前了,當家人已經換了,怎麼這個道理他還不懂?這糊塗東西竟還想和成淵對著幹。」

  如意急忙道:「娘娘息怒。」

  「本宮除了生氣還能如何?」蘇皇后心氣不順,她苦笑道:「一個兩個不中用,你說本宮以後還能指望誰?果然老侯爺一去,本宮就真的沒有可以仰仗的人了。」

  如意勸道:「娘娘說的什麼話?蘇家是您的母族,小侯爺和太子自然也是向著您的。」

  蘇皇后神色恍然,轉而問了另一件事,道:「二公子現在怎麼樣了?」

  如意這下把聲音就放得更低了,道:「被關起來了,聽說小侯爺請了家法,將二公子打成重傷了,走不動路,小侯爺這才代其請罪的。」

  蘇皇后點了點頭,心口攢著鬱氣,總覺得有些心神不寧。沒多久,蘇成淵『請罪』後的結果就出來了。

  蘇二公子陷害他人的醜事敗露,連著九皇子中毒之事,一併捅到了宣帝面前,觸犯聖顏,懲處緊接而來。

  宣帝生了一場氣,斥蘇成濱品行不佳,當即將人從武選的名單上剔除了,不許其入朝,直接就絕了他的仕途之路,處罰極其嚴厲。

  蘇皇后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面色發白,久久不能平靜。同樣大受打擊的蘇銘很快也慌慌張張地來為自己兒子求情了。

  可這事蘇皇后又能怎麼辦,蘇成濱沒輕沒重自己捅了簍子,後果只能自己承擔。

  這個道理誰都明白,蘇皇后自然也知道這種時候自己不該管,但終究狠不下心坐視不理,還是去求情了。

  蘇皇后這麼做,是痛心蘇成濱那不成器的東西斷送了他這一支的仕途,同時她也擔心蘇家的嫡系和旁支會因此分崩離析,從此反目。

  一臉憔悴的蘇皇后求到宣帝面前,不住地自陳自己管教後輩不當的過錯,宣帝聽出來這是求情,但並沒有遷怒。

  宣帝當時神色疲憊地走出御書房,只是對蘇皇后說了一句:「前朝事多,朕已經夠頭痛了,希望皇后能替朕分憂,不要本末倒置才好。」

  說著,宣帝將蘇皇后扶起,讓人送回了昭陽宮。

  這就是沒得商量的意思了。

  蘇皇后無法,心裡抱著一絲希望派人去太子府,結果太子府閉門謝客,一無所獲,最後她也只能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

  蘇成濱的前途算是毀在自己手裡了。

  不管是真是假,九皇子中毒這件事表面上算是有了個交代。宣帝忌諱往事,不欲將此事張揚開來,太醫院那邊的人當然不敢亂說話。

  宣帝對九皇子的關心不多,但還是遣了最得力的御醫到太子府,意在全力救治九皇子。

  太子府的門庭一如往年那般熱鬧,進出的太醫個個神色沉重,戰戰兢兢。

  唯一不同的是,今年突然病倒、躺在榻上奄奄一息的人不是太子,而是無辜的九皇子。

  當真是世事難料。

  夜深的時候,林德就到銅雀樓來了,滿面喜色,連聲道:「殿下,九皇子沒事了,方才人醒了。」

  蕭知珩剛泡完藥浴出來,面上神色清冷,他輕拉了下隨意披上的外衣,問道:「好了?」

  林德回道:「還沒有。不過太醫說只要人能醒過來,就沒有性命之憂。殿下可以放心了,九皇子脫險,身體很快便有所好轉了。」

  蕭知珩低頭看了眼自己衣袖上繁複的暗紋,眼神有些悠遠,道:「那就把人看好,別再出什麼意外。險不險的,不還是得看是什麼人盯著麼?」

  林德怔了怔,忙道:「奴才已經安排了幾個人在九皇子床前守著著,那邊日夜都有人看著,出不了事。」

  「那就好,」蕭知珩精神似乎有些不好,他又交代道:「宮裡的人都盯著太子府看,既然九皇子醒了,那你就把那個最得力的御醫放回宮讓他報個信,好讓陛下放心。」

  說著,他便淡淡地補了一句,道:「順便叫個人去後宮走一趟,給九皇子的母妃道一聲平安。」

  林德聽到這一句愣了下,隨後便笑著點頭說道:「是是是,奴才省得。」

  蕭知珩留意到林德臉上堆起慈愛的笑,微微皺眉,「你笑什麼?」

  林德當然不可能說他是覺得太子殿下變得有些人情味兒了,自己感到很寬慰才笑的。

  「沒有,」林德只是問道:「殿下現在可是要回東暖閣歇息?」

  蕭知珩本來打算冷眼相待想說不的,但林德下一句就笑眯眯地說:「良媛說不定就在等著殿下呢?現在九皇子人還沒清醒,府裡又那麼多事,人來人往,人心惶惶的,良媛心裡不安著呢,必然是很想殿下陪著。」

  蕭知珩靜了半晌,輕聲道:「嗯。」

  林德瞧著太子殿下聽他添油加醋亂說一通面上沒有什麼不高興的情緒,就笑著在前面帶路了。

  很需要人陪的葉葶這會兒其實已經快睡著了。

  她睡到一半的時候,迷迷糊糊地感覺到有人拿著燭台進屋,慢慢地走到了床邊。

  她聽到動靜就睜了眼看過去,然後她就見到了墨髮披散的蕭知珩,他人在夜幕中,身上籠罩著一層夜裡的涼氣。

  葉葶面上有點訝然,坐了起身,道:「殿下怎麼來了?您不是在銅雀樓嗎?」

  太子殿下閒的時候,閒得時時刻刻都在眼前,但他忙的時候忙得不見人影,葉葶只有醒的時候看得到他,夜裡都不知道他在哪。

  但有一件事她是清楚的,就是他到銅雀樓泡藥浴順便料理庶務的時候,通常是不過來的。

  蕭知珩輕輕地放下了燭台,道:「嗯。聽說你徹夜等孤,就來了。」

  葉葶:??

  她吶吶道:「聽誰說?」

  蕭知珩坐了下來,緩聲道:「林德說你惶恐不安,因為九皇子的事,害怕得睡不著,孤來陪你。」

  「……」

  我可太謝謝你了林總管!

  蕭知珩抬眼看向她,道:「不是嗎?」

  「……是。」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0-6 05:58 PM

第四十五章 果然,非常溫暖

  人都已經來了,她說是不是有什麼區別?

  葉葶默默地挪開了一個位置,往裡面躺,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問:「那殿下要歇息了嗎?」

  蕭知珩當然是沒那麼快休息的,他坐在床邊沒動,看了眼旁邊的矮几,他開口問了一句:「怎麼不點安神香了?」

  他記得這個香她應當是很喜歡的,而且只要一點上,就能睡得不省人事。

  葉葶像是才想起來這件事,說道:「哦,香爐的燒完就沒點了,春芽說這個香是殿下獨有的,很稀罕的東西。」

  蕭知珩:「所以呢?」

  葉葶聲音帶了點睡意朦朧的沉悶,回答:「所以點完就沒有了,我用了豈不是浪費。殿下要點香嗎?那我叫春芽來吧……」

  她剛想起來,就被蕭知珩按下了,他只是淡淡地說道:「不必了。」

  他隨手熄滅了燭火,屋子一下暗了下來。他慢慢地躺了下來,身上帶著一股淡淡苦藥的氣息,瀰漫在兩人中間,驅散了葉葶那一點朦朧的睡意。

  蕭知珩整個人還是冷冰冰的,她還沒碰到人就感覺到了。這寒症怕是沒那麼容易好,到底是折磨了太子殿下十幾年的頑疾,難治得很,不過照現在這樣的情形看的話,太子哪怕治好了,留下的後遺症怕也是很嚴重……

  太子如此病弱,好愁人。

  蕭知珩靜靜地躺著,感覺到身旁之人莫名其妙悲哀而憐憫的目光,半晌後,他便側過頭,直直地看向她,「看什麼?」

  葉葶想收回視線,但是已經晚了,只好搪塞道:「沒看什麼,我擔心殿下身體不舒服。林總管說這幾日殿下一直待在書房,勞神傷身,不好。」

  蕭知珩笑了,「他跟你說這個?」

  葉葶點了點頭。

  蕭知珩似乎是不以為意,語氣淡淡的,道:「沒什麼不好,林德就是愛管閒事,瞎操心。孤什麼都不做的時候,他又覺得孤想不開,關在屋裡,不像個活人。」

  葉葶想說林總管的擔心也沒錯啊,您偶爾嚇人的時候,真的不像個活人。

  想是這麼想,但她沒敢說出口。

  葉葶只好道:「林總管是真的關心殿下。」

  蕭知珩『嗯』了一聲,也不知道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其實要說關心,林德當然是這世上最操心太子殿下大小事的人。這十幾年來,林總管一直忙裡忙外,操持內務,可謂是把自己畢生的心血都放在太子府上了。

  林總管是打從心裡希望太子殿下好的人。

  這點葉葶都深有體會。

  蕭知珩到最後只是說了一句,「反正你少聽他胡說八道,他嘴裡沒幾句正經話。」

  葉葶覺得沒有說服力,道:「哦。」

  兩人安靜下來,就不說話了。

  這個點葉葶早就該昏昏欲睡了,但是她不知道為什麼沒有睡意。她覺得可能是因為她身邊躺著的人太冷了,存在感太強,讓她有點分心。

  很冷嗎?要不要再加一床被縟啊?還有今天他手裡還握著暖玉嗎?

  葉葶想著亂七八糟的小事,更是輾轉反側睡不著了,只是她一翻身難免會影響蕭知珩,動作又不敢太大,只好直挺挺地躺著。

  僵直躺著沒睡醒,沒過多久,她就聽到了蕭知珩悶沉沉的輕咳聲,他壓著嗓子,像是壓制著什麼。

  葉葶忙道:「殿下不舒服嗎?」

  蕭知珩的氣息稍微有點亂,道:「嗯。老樣子,無事,睡吧。」

  這讓人怎麼睡得著?葉葶剛想起身,但是她才一動就又被他扣下了,大概是察覺到她著急了,他氣音極輕地笑了一下,「說了沒事,你急什麼。」

  葉葶這次沒遮掩心裡的想法,十分憂心地說道:「我擔心殿下身子沒好。是不是驅寒湯沒用?」

  蕭知珩沒想到她擔心這個。

  他暗自深吸一口氣,靜了片刻,他把聲音放得很輕,道:「有用。不用擔心。」

  葉葶有點懷疑地看他。

  蕭知珩聲音緩緩,道:「孤比從前好多了,你不是總聽林德把這話掛在嘴邊麼?所以不必胡思亂想,也不用擔心,孤死不了。」

  葉葶的心被他那冰冷的手弄得冷靜下來了。她也知道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這事急不來,只是就這麼看著他,心不亂就真的很難。

  驅寒湯裡火骨蓮子的量還得加重一點。

  葉葶心裡默默地把這事記了下來。

  深夜,外面下著大雪,冷得刺骨。

  這恐怕也是一年中最冷的幾日了,也難怪太子用了藥還是會如此不舒服。往年他的情況肯定更糟,更難熬。

  葉葶小聲問:「殿下是不是感覺很冷?」

  蕭知珩本打算隨便應付一句便算了,但他要說話時抿了抿唇,改口道:「很冷。」

  屋裡燒著地龍,還有炭盆,整個屋子都是暖洋洋的。如果再添一籠炭盆的話,那肯定就輪到葉葶受不了了,她得滿頭大汗。

  她想了想,便試著將自己的身體挪一點過去,她不動聲色地靠近全身都沒多少溫度的蕭知珩。

  她想把被子也往他身上挪,被窩裡的溫度就暗暗地流動了起來,這樣生硬直白的關心帶著一種莫名的親暱。

  蕭知珩感覺到自己身上的被子沉了沉,胸腔裡亂竄的陰寒冷氣似乎壓散了,心中微動。

  其實葉葶還想把木櫃裡的被縟再搬一床出來給太子殿下蓋上,但要是這麼做了,榻上全都是被子那人肯定透不過氣來,所以她想想也就作罷了。

  葉葶一直都留意著太子殿下的反應,見他也沒有抗拒,靜靜地躺著,任由她蓋被子,便放下了心來——

  太子殿下有的時候,也還挺溫順的。

  不知道為什麼,她做著這些事的時候,腦子裡就浮現了一個漫無邊際的念頭。她在想,太子殿下小時候,怕冷也會這麼乖乖地讓人蓋被子嗎?

  可能不會吧。

  太子殿下口是心非,估計自己冷也不會開口說。

  這麼想著,葉葶就不由地在心裡嘆了一口氣,又把被子挪了挪。

  她輕聲問:「殿下,這樣有沒有感覺好一點?」

  蕭知珩感覺到她靠近時帶來的暖意,也沒動,嗓音低低的,道:「好一點。」

  「哦,」葉葶應了一聲,然後自己默默地往外又挪了一點。正好碰到了他的手,可能是心理作用,她感覺他的手好像也沒那麼冷了。

  葉葶放下了心。

  沒事就好了。

  夜漸深人漸靜,她撐了一會兒,後面漸漸地她就熬不住睏意,閉眼睡過去了。

  屋子裡很暖,葉葶睡著了依舊是那個手腳發燙的小火爐,這下被子是沒得掀了,她的手腳就無意識地往稍涼的地方鑽。

  蕭知珩剛有睡意的時候,感覺身邊的人纏了上來,倒也沒有多過分,只是她整個人都拱到了他身邊,半壓著他的手臂。

  蕭知珩靜默了一會,這樣的事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所以他也懶得像上次那樣叫她醒了,只是輕輕地將人推開了。

  然而他把她推開,沒過多久,人就又過來了。這次過分一點,她翻了個身,不規矩的手腳都壓到他身上。

  「……」

  蕭知珩本來想再推開的,但他碰到她發熱的手,頓了一下。他在黑夜中思索了半晌,放空了腦海裡雜亂的思緒,心裡想著要不要把她扔下去,越來越沒有規矩了……

  心裡這麼冷漠地想著,他抬起手,不輕不重地握了一下她的後頸,本想將人提走,但她睡夢中縮了一下脖子,含含糊糊地說了什麼。

  大抵是在做不好的夢。

  蕭知珩又沉默了。

  這次他沒把人推開,思忖了許久,他便動作有點遲疑地把手放在她的後背上——

  窗外雪夜寒風呼嘯,在深冬冰冷的夜裡,蕭知珩第一次切切實實感受到了一點暖意。因為拱進他懷裡的人,暖到發熱。

  她是自己到他身邊來的,所以,不能怪他……

  蕭知珩閉上眼睛,掩去了眸底的神色,氣息變得有些沉。

  ……

  春芽一大早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兩人相擁而眠的畫面,她本想開口叫人的,見此她就忙掩著笑,小心翼翼地退下去了……

  林總管見春芽這麼快就出來了,皺眉道:「不是讓你去叫人,怎麼這又出來了?」

  春芽手裡拿著方才在矮几上匆忙撿起的外衣,小聲道:「殿下和良媛正睡得沉呢,奴婢不敢去打擾。」

  林總管一眼就看出了不對,拉著春芽到旁邊,也壓低了聲音,「可要去打熱水上來?」

  「奴婢覺得要。」

  「那你快去吧。」

  蕭知珩醒的時候,剛開口叫人,就有人抬了一大桶熱水進來。林總管堆起來滿臉的笑,燦爛得他有點頭疼。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0-6 06:05 PM

第四十六章 當孤是小孩嗎

  葉葶可能這幾日也是真的累著了,睡得有點沉,她聽到屋裡有動靜的時候,蠕動了一下,還沒徹底醒。

  蕭知珩要起身的時候,她動了一下,睡眼惺忪。

  蕭知珩看了她一眼,便伸手將她的腦袋壓了回去,聲音輕緩,「睡你的。」

  葉葶也沒覺得哪裡不對,聞言就真的砸回被子裡睡了。等到人走了之後,她才後知後覺地醒過來,慢慢地睜開眼了。

  感覺哪裡有點不對。

  葉葶慢慢地坐了起來,覺得自己像是一晚上沒動過一樣,半邊身體有點僵硬,尤其脖子最嚴重,她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後頸。

  沒一會兒,春芽就進來了,笑容滿面,輕聲道:「良媛醒了啊?熱水這會兒好了,殿下吩咐奴婢放點活血通絡的花藥包……殿下說等您醒了再用,眼下洗正好呢。」

  葉葶『哦』了一聲,腳步頓了一下,「活血通絡是為什麼?」

  春芽有點不太好意思,小聲道:「殿下說良媛折騰了一夜,怕是會累。您醒了,要疏通一下筋骨。」

  「……」

  意思她都懂了,她的確是睡僵了脖子,但他這話聽起來為什麼就那麼奇怪!

  「此外,奴婢還放了冰肌玉露,可讓您肌膚吹彈可破,還是殿下最喜歡的香味。良媛放心,殿下肯定對您愛不釋手。」春芽小聲補充道。

  葉葶:「春芽你先聽我說……」

  春芽羞澀地笑道:「良媛不必說,奴婢懂的。」

  說著,她就低頭出去了。

  這簡直沒法解釋了。葉葶僵著脖子,無言地泡在水桶裡,心情微微抑鬱。

  蕭知珩剛醒時臉上的氣色不怎麼好,微微有些蒼白,但今日他的精神似乎還不錯,換了身乾淨的衣裳,起來還用了一點早膳。

  蕭知珩勺白粥的時候,抬眼旁邊笑眯眯的林德,皺起眉,表情冷漠地問道:「你一直在不停地笑什麼?」

  林總管恭恭敬敬地回道:「殿下能睡好覺,心情好,奴才替殿下高興。」

  蕭知珩眼神幽幽,道:「別以為孤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你少在她面前編排一些不著邊際的鬼話,你那些小心思真以為孤看不出來嗎?」

  林總管心想他可太冤枉了,他哪敢編排主子什麼鬼話?他跟良媛說過的話,句句屬實。

  林德苦著臉辯解道:「殿下那可真是冤枉奴才了。奴才跟良媛說的那些話,可都是良媛自個兒來問的。良媛關心殿下,奴才總不能攔著啊。」

  說到這裡,他便小心翼翼地瞧了一眼太子殿下的臉色,說了一句,「再說了,您這不是挺開心的嗎?」

  別的他不敢說,就葉良媛這種身份不妥,卻敢明著打探太子殿下的喜好還為之付諸行動,至今還活得好好的人,他還真沒見過。如果不是太子殿下縱容默許,這一切根本不可能發生。

  而太子殿下既然縱容了,那就說明殿下是樂在其中的,那不是開心是什麼?

  蕭知珩聽到林德問他是不是開心,先是愣了一下。隨後他冷淡地看了一眼過去,道:「多事。」

  林德笑著點頭稱是。

  你看,這可不就是開心嗎?

  葉葶泡了個莫名的醒神澡,身上的僵硬痠痛感好了不少,至少她的脖子是不僵了。

  她惦記著改良驅寒湯這件事,分揀藥材,蕭知珩一如往常在旁看書。不知道為什麼,她總感覺他的目光時不時落在她身上。

  葉葶受不了,就抬頭看過去。

  然後就對上了他的視線,兩人目光猝不及防地交纏上了。

  偏偏這人被抓了個正著也不躲不藏,他就微微側身單手搭在把手上,明目張膽地看她,眼裡帶著一絲晦暗不明的暗芒。

  他今日換了件赤紅色寬邊的衣袍,隨意地束了髮,面色看上去沒那麼蒼白了,氣質有點冷,卻也有一種說不上的慵懶。

  他看著看著,忽然就笑了一下,道:「你打算跟孤乾瞪眼到什麼時候?」

  葉葶搖頭說沒有。

  蕭知珩放下了手裡的東西,起身,慢慢地走到她的身邊,垂眼看她分揀成堆的藥材。

  葉葶默默地繼續手上的活,就是動作有點遲緩。倒不是她分不出好壞了,而是她感覺到身邊這人的目光,讓她有點壓力。

  太子殿下今天有點奇怪。

  葉葶想了想,就只好抬起頭,無奈地問了,道:「殿下,我臉上有什麼東西嗎?」

  蕭知珩:「嗯?」

  她艱澀道:「您一直看我。」

  蕭知珩抿唇,淡淡道:「是嗎?」

  葉葶還沒說話,就聽到了他心底帶了點疑惑的聲音。

  【有那麼明顯麼?】

  她內心涼涼地回應,那可太有了。

  蕭知珩自己說完後,又放輕了聲音,像是自問自答那樣,低低道:「可能孤也太閒了。」

  大概他也像林德那樣,閒出點什麼毛病來了。

  胡思亂想,心亂。

  葉葶還沒問他怎麼閒出病了,這時外面就有人來了。僕人來報,說是九皇子今日清醒了許多。

  蕭知珩聽完後,淡淡地應了一聲。他看了一眼葉葶,便道:「去看看吧。」

  葉葶忙點頭:「好。」

  兩人一同去了九皇子所在的院子,今早一直留守的太醫走了兩個,房中憂心忡忡的人沒了大半,暫時是空了下來。

  九皇子人是醒了,但是臉色很差,嘴角泛白,可見餘毒未清。

  葉葶他們剛去到的時候,九皇子正喝水,但接著他就又吐了,如此反覆折騰,他的臉色就更不能看了。

  九皇子看到蕭知珩,聲音微弱地叫了人,道:「二哥。」

  蕭知珩在旁邊坐了下來,溫聲道:「太醫配的藥在熬了,過一會兒喝了,大概就好受一點。」

  九皇子點了點頭,臉上的表情有點愧疚,道:「我又給二哥添麻煩了。」

  蕭知珩笑容溫煦,那眼裡彷彿帶著無盡的包容,讓人忍不住信任依賴。然而他一開口說話卻不是這麼一回事,冷不丁就說了一句最犀利的,道:「你知道你中毒了嗎?」

  九皇子愣了一下,僵了下,然後就點了點頭。他突然就成了這個樣子,說不知道那就是真的燒傻了。

  他語氣有點遲疑地說:「我吃錯了東西,在蘇府的時候……」

  他還沒說完,蕭知珩就替他說了下去,平靜地說道:「你誤用了孤的茶,所以中毒了。有人大概是想毒殺孤,但萬萬沒想到誤傷了你。」

  九皇子聽到毒殺這兩個字,面色變了變,又驚又怒,「那是什麼人?這裡是京城!這簡直、簡直膽大包天!」

  蕭知珩微微一笑,緩聲道:「正是因為是在京城,魚龍混雜,所以才好下手。」

  「暗中行刺是冒險了一點,但得手的機會還是挺大的,」他冷靜從容地分析,笑了一下,道:「你看,你不就差點沒命了?」

  只差一點,就沒命了。

  脆弱的九皇子彷彿是受到了衝擊,他像隻受驚的貓,憤怒道:「這簡直無法無天了!我要稟報父皇!這京城裡有人想毒害太子!」

  葉葶看著情緒激動的九皇子,心想這果然還是個涉世未深的小少年,骨子裡有種令人擔憂的天真。

  小盆友,京城裡有人想害太子已經不是什麼稀奇的事了,四皇子就是其中一個,你這狀怎麼告?

  蕭知珩聽了卻是順著九皇子的意思點了點頭,笑著說道:「嗯,你說得對。」

  「孤要小心,出門是得帶多幾個人了,」蕭知珩說著,隨意地問了一句,「你那兩個近身護衛是一直伺候你的人?」

  這話他說得不經意,但葉葶敏銳地感覺得出來,這就是他來這一趟的目的了。

  九皇子愣了一下,道:「是啊。」

  蕭知珩伸手到旁邊拿了一杯熱茶,抿了一口,問:「那時候是誰把茶拿給你的?」

  葉葶一愣。

  九皇子也是愣住了。

  他這才認真地去回憶那個時候的事,其實他對那時的記憶已經有點模糊了,又剛退了一場高熱,腦子裡亂成糊漿,一些微末細節不怎麼想得起來了。

  九皇子有點頭痛,道:「我出宮就帶了那兩個侍衛,就沒有了。我那個時候喝了烈酒,有點暈,醒酒茶應該是他們中隨便一個給我的。我出宮沒帶什麼人,就是還有一個馬伕,但他也不是我宮裡的人……」

  蕭知珩手指微頓,「馬伕?」

  九皇子點了點頭,悶聲道:「一個趕馬車的老太監,我不想回宮,便早就打發他走了。」

  葉葶看了一眼蕭知珩的面色,只見他神情自若,也沒說什麼,淡淡地喝了一口茶。

  九皇子這回感覺到了一點不對,問道:「怎麼了?」

  蕭知珩笑著說道:「沒什麼,孤看你的身邊沒幾個人,隨口問問。你要不要侍衛?孤府上的人,你可以挑一兩個。」

  九皇子有點受寵若驚:「不,不用了。」

  剛說完,九皇子的藥就有人端上來了。僕人上前伺候九皇子用藥,蕭知珩交代了兩句,便起身離開了。

  兩人平行走著,天上飄著雪,很冷。

  蕭知珩人站在雪地裡,突然就不走了。

  葉葶有點不明所以地看他,「殿下?」

  蕭知珩挑眼看不遠處那冰封的池面,忽然開口說道:「你說萬一是孤喝了那杯毒茶會怎麼樣?」

  沒等葉葶說話,他就低笑一聲,自問自答地接上了,道:「會死吧。」

  蕭知珩望著茫茫的雪天,似乎是陷入某種迷障,情緒變得有些沉鬱,他喃喃道:「同樣的把戲用兩次,他們是想做什麼呢?究竟是想孤活著,還是死?」

  葉葶其實沒聽懂,她湊過去。

  結果他下一刻就皺眉咳了起來,暖手爐也摔在地上,她驚道:「殿下您怎麼了?」

  蕭知珩說了句沒事,本來他想伸手去撈暖手爐的,但是葉葶以為他這是站不穩要摔,就驚忙拽了他一把。

  大概是兩人各自使力的方式不太對,葉葶沒拉動人反而栽了,以至於兩人都沒站穩,雙雙滾到了雪地裡。

  葉葶摔下的那一刻都要嚇傻了,她人摔在他身上,而她想不了太多,只在摔倒剎那下意識用手護了下他的頭。

  蕭知珩感覺自己腦袋被她抱著,呼吸遲遲沒緩過來,他愣了一下,笑了笑,「你當孤是小孩嗎?」

  葉葶的手沒硌到什麼石頭,才慢慢鬆開了。她聽他這麼說,就由衷地說了句心裡話,苦笑道:「殿下是小孩就好了,我現在肯定已經把您治好了。」

  那殿下你現在肯定就不用擔心自己半死不活的問題了。

  雪花還在飄著,一片片無聲地落在人的頭上,衣裳上。

  在這樣極致的寧靜之下,幾乎都讓人忘了刺骨的冷。至少葉葶有點忘了。

  蕭知珩看著她,忽然就笑了,嗓音裡帶著極輕斥責,道:「還想著折騰孤小時候。膽子越來越大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0-6 06:10 PM

第四十七章 太子殿下很嬌弱

  其實葉葶膽子大不大這個問題,完全取決於太子殿下的意願。他這樣冰冷絕塵的人,總是有種游離在喧鬧之外的冷漠淡然,他要是拒絕,旁人半步近不了身。

  葉葶覺得她要不是被命運捆綁,壓根也沒可能和太子殿下黏得那麼緊。

  說起來這一切都挺匪夷所思的,但她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就已經習慣了。

  而前生的事,好像已經變得很遙遠,仔細回憶竟也不剩下什麼。

  葉葶也有點晃神,接上了他的話,幽幽道:「不敢,我也就想想。殿下小時候,我連宮門都進不了。」

  蕭知珩默了默,也難得順著她的話,說了下去,道:「萬一進宮了呢?」

  「那我肯定投奔殿下,寸步不離跟著,為您肝腦塗地……」葉葶馬屁拍到一半,對上了他似笑而非的目光,立刻就回神了。她忙爬起身了,道:「殿下,地上涼,您快起來。」

  蕭知珩躺在雪地裡,安安靜靜的也沒動,隨後他慢騰騰地伸手,讓她將他拉起來。

  葉葶看著他眉眼帶笑,人在潔白的雪地裡,笑容清雅帶著一絲病弱氣,向自己伸手——

  她怔住了,愣愣地去拉了他的手,感覺他手心那一絲冰涼,不經意間竄到了心間。

  她在心裡暗自嘀咕了一聲。

  還真是一朵明明白白的嬌弱富貴花啊。

  葉葶拉蕭知珩的時候,林總管剛好就找來了。他見到兩人在地裡滾了一身的細雪,表情驚訝,道:「哎喲!殿下您這是……」

  蕭知珩神情自若。

  「這天寒地凍的,殿下您的身子可經不得受涼。」林總管叨叨地說著,看看摔在地上的暖手爐,又看了一眼葉葶,問道:「良媛可是傷著了?」

  「沒有,」葉葶鬆開手,用力地拍去自己身上的雪,道:「就是雪太厚了,路不好走。」

  蕭知珩站起身,輕輕地拂去了身上的雪,從善如流地說道:「嗯,孤不慎摔了一跤。你這急匆匆的是要做什麼?」

  林總管原本是還有一肚子話要嘮叨的,但這下被打斷,還有別的要事,只能作罷了。

  林總管說了正事,道:「回殿下的話,奴才差人進宮給寧妃報平安。寧妃娘娘不放心,便派了兩個宮人來瞧九皇子,這會兒人都去小院那邊了。但是有個在外等候的老馬伕不知怎麼的,竟敢擅自進門,說要求見殿下。」

  馬伕。

  難道是方才九皇子說的那個嗎?

  林總管一說,葉葶的注意力成功被吸引住了,她悄然看向蕭知珩。

  蕭知珩笑了,拂去袖口處那點雪,道:「孤還沒發作,人卻主動送上門麼?有意思。」

  林總管有點拿不準主意,問道:「殿下要見嗎?」

  蕭知珩:「先把人留下,查一下底細。」

  林總管:「是。」

  隨後蕭知珩也沒再說什麼,他抬步去了書房,而正要到書房找醫書古籍的葉葶也默默地跟著去了。

  她翻兩本有用的書就想走,但是走之前,還是被蕭知珩攔下了,他笑著問她:「急什麼?」

  葉葶只好說道:「殿下不是還有要事嗎?」

  「嗯,」蕭知珩應了一聲,「不急。」

  葉葶不怎麼相信,但他說不急,就好像真的一點都著急那樣。他倚靠在著桌子旁,翻了兩頁她拿出來的醫藥孤本,有點漫不經心的樣子。

  像是在猶豫著什麼,又好像什麼都沒有。

  葉葶在旁邊悄悄地看著,最後沒能忍住,就開口問他:「殿下有心事嗎?」

  「嗯,」蕭知珩很直白地應了,又語氣幽幽道:「一想到要去聽別人是打算怎麼毒殺孤的,心情不怎麼好。」

  那心情能好才怪了。

  葉葶想了想,就學著平時林總管的口吻,很堅定地說道:「太子殿下生來尊貴,難免招卑鄙小人忌恨。您是陛下親選的太子,得上天庇護,這世上什麼人害您都不會得逞的。」

  三皇子四皇子都休想。

  蕭知珩指尖微頓,抬眼看她,笑了笑,道:「是嗎?」

  葉葶點頭:「那肯定是。」

  蕭知珩笑了,放下了手裡的書,遞給她,他點頭道,「不錯。你說得很對。」

  隨後他偏頭看了眼凌亂的棋盤,話鋒一轉,便問她:「會下棋嗎?」

  葉葶有點跟不上他的思路了,想搖頭,但中途又剎住了頭。因為理論上來說,她這個花樣百出的小妖精是應該會的……

  她不知該如何回答,表情有點糾結。

  蕭知珩大概是看出來了,眸光暗暗流轉,他溫聲問道:「歌舞戲曲、琴棋書畫你會哪樣?」

  葉葶厚著臉皮在這裡面撿了一個,道:「畫。」

  這個真的是她唯一能混得過去的了。

  下棋難度太大。

  葉葶見他表情淡漠地看著自己,尷尬了一會兒,「那難道要我給殿下描一副畫像嗎?」

  本來她是想插科打諢矇混過去的,誰知道蕭知珩點了頭,淡然道:「嗯。你畫。」

  葉葶手裡被塞了一支筆,有苦難言。她坐在椅子上,用一種很惆悵的目光看他。

  蕭知珩輕聲笑了,語氣輕而柔,道:「你怎麼什麼都不會?孤一直都覺得很奇怪,別人嘴裡的你,跟現在的你,怎麼一點都不像?」

  葉葶心頭一緊。

  她剛想說話,結果接下來,她就聽到了他心裡的聲音。

  【蛇蠍美人的陰毒手段呢?她沒有。】

  【有點放肆。怕死卻朝氣、溫暖。】

  葉葶剛開始心裡還是慌得一批,但是聽到他心裡的話,反而開始不好意思起來。

  心口不一的心裡話殺傷力最可怕。

  她被誇得耳朵有點發熱,上揚的嘴角壓都壓不下去,難掩害羞地說道:「我也沒那麼好吧……」

  蕭知珩不知道葉葶為什麼突然扭捏地低頭自己笑起來,微微蹙眉,「你……」

  而在這個時候,書房外就傳來了一陣動靜,打破了兩人詭怪的氛圍。

  有人進來了。

  進來的侍衛道:「殿下,人到了。」

  蕭知珩抬眼看過去,就見到那侍衛將一個身形佝僂的人帶進來了,應該就是那個老馬伕了。

  房門一開,外頭就灌進來了一道冷風,蕭知珩只是應了一聲讓侍衛退了下去,而他一開口說話,就沉悶地咳嗽了兩聲。他皺著眉,似有點不適。

  葉葶立刻就放下了筆,這別是剛剛摔在雪地的時候冷著了吧?她忙道:「殿下要不要先喝碗薑湯?」

  「不用,」蕭知珩微微皺著眉,語氣平靜,道:「這屋裡有些冷,去叫林德抬兩籠炭盆來吧,孤大概要聊一會。」

  葉葶微怔,隨後就應了一聲,就從偏門出去找林總管了。

  她出去的時候,那凍人的寒風把她臉頰的熱氣給吹散了。她在路上走著,心裡想著事情,腦子有點亂。

  那個馬伕是什麼人?

  主動上門找太子殿下,是要說什麼呢?

  她越不想自己去深究這事,但她的腦子就越是控制不住自己去亂想。

  葉葶剛到後廚院子,就正好撞上了人。林總管見到她來後廚院子,神色訝然,「良媛怎麼來了?」

  「哦,」葉葶心不在焉地回道:「書房有些冷,殿下讓林總管抬兩籠炭盆過去。」

  林總管一聽,忙道:「哎喲!那可耽誤不得。老奴這就命人去燒。」

  說完,就立刻忙活起來了。

  葉葶看到灶頭上煮著東西,問道:「這是什麼?」

  林總管回答是薑湯。

  她點了點頭:「那我替殿下煮吧,等一下我煮好了再送過去。」

  太子殿下著涼可不行啊。

  等送了這個,她再去熬驅寒湯。

  ……

  書房中。

  蕭知珩慢慢地走出內閣,見到了那個躬著身體,面上卑微很不起眼的老馬伕,道:「自知犯了死罪,還敢送上門來,你膽子不小了。」

  「九皇子意外中毒,應該是你做的吧。」他語氣冷冰冰的,笑著道:「或許說,你想下毒的對像其實是孤?」

  那個身形佝僂的老車伕一聽,立刻就跪了下來,惶然道:「奴才不敢,太子殿下饒命。奴才萬萬不敢對太子殿下不敬。」

  蕭知珩神情淡漠,道:「既然不敢,那又為何急著上門求見?」

  那老車伕後背僵住,隨後他就聽到太子殿下不緊不慢地將話道出,「因為你知道這事快要查到自己頭上,自知小命不保了嗎?」

  老馬伕那黝黑的臉上表情變了變。

  蕭知珩看了一眼手下打探得來的紙條,慢聲說道:「你出自左掖庭,是個罪奴。一年前立功終於出了那個地方,成了個馬伕。前生如此坎坷,還能出來,不容易。」

  「你與九皇子毫無瓜葛,跟孤倒是有一些關係——」

  老馬伕聽到這裡,肩膀一抖。

  蕭知珩慢條斯理地說下去,道:「你入左掖庭前,是行宮的雜役太監……孤在行宮中毒出事的時候,行宮死了好多人,你應該就是那時受了牽連,成了罪奴。哦,或許遭殃的還有親人故友。」

  「所以你出來後,懷恨在心,想下毒報復孤?眼看孤沒事,轉而謀害九皇子,死一個是一個。」

  這麼一看,也能解釋得通。

  老馬伕重重地把頭磕在地面上,道:「奴才該死,奴才罪該萬死!奴才是不得已而為之,絕無謀害殿下之心。」

  蕭知珩笑容漸冷,「迫不得已給孤下毒?」

  老馬伕的頭上全是汗,慌亂地解釋道:「奴才不敢。此毒劑量極輕,九皇子看似凶險,實則只要宮中的御醫稍稍解毒便可平安無恙,殿下應當是看得出來……」

  蕭知珩面無表情地看著。

  老馬伕叩首叩得很用力,像是終於豁出去了,道:「奴才罪該萬死,但絕無毒害殿下之心。奴才一直尋不到機會面見太子殿下,若非事出有因,殿下今日也不會親自見奴才,奴才一介卑賤之命,恐怕到死了也無法向太子殿下稟明陳年舊事。奴才實在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蕭知珩微微皺眉:「舊事?」

  老馬伕抬起頭,苦笑道:「太子殿下怕是沒有印象了,奴才原本是元后宮裡的人。奴才一直只在外殿灑掃伺候,才僥倖留住了性命,後來被下放到行宮。太子殿下在行宮出事,奴才當時在場。」

  蕭知珩眸光陰暗,心裡有一股戾氣在翻湧,他面上卻是冷淡的,漠然道:「你想說什麼?」

  他把紙條揉在在手心裡,慢慢道:「當年涉事的人都死了,倒是漏了你,難得。」

  蕭知珩說著,擰眉輕咳了一聲,握了握手心,一點溫度都感覺不到。

  隨後,他壓著嗓音繼續說了下去,道:「陛下極其忌諱此事,把該殺的人都殺了,也不許任何人重提此事,這麼多年過去了,也沒人敢再提,而你卻偏偏用這種明目張膽的方式把這事翻出來想做什麼呢?先是想讓孤再中一次差不多的毒,孤不行,最後甚至不惜將人換成九皇子,冒那麼大的風險——是想要造反嗎?」

  「奴才不敢!」

  蕭知珩嘲諷地輕笑一聲,聲音很溫緩,道:「做都已經做了。說什麼不敢?你都快死了,並不怕死,別裝了。」

  老馬伕一頓。

  周圍的空氣變得沉凝下來。

  老馬伕慢慢抬頭,隱忍道:「奴才死不足惜,奴才是為舊主抱不平,為太子殿下抱不平。」

  蕭知珩沒說話,眉眼清冷,靜靜地看著。

  老馬伕咬牙道:「太子殿下一直體弱多病,卻不至於病重不得出。殿下如今重病不得痊癒,皆因行宮那次中毒,您年年入冬便如此煎熬,過得生不如死。難道您就不好奇,當年您中毒是怎麼回事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0-6 06:15 PM

第四十八章 真的沒有傷心?

  屋裡什麼聲音都沒有,落針可聞。

  而老馬伕把這句話說出口,像是用了極大力氣,全身繃得更緊了。他緊攥著的手裡,全都是汗。

  蕭知珩聽著,眼中無波無瀾,他甚至笑了一下,道:「好奇如何?不好奇又如何?」

  老馬伕一愣,但他很快就冷靜了下來。他低著頭,大膽地接了一句,「可是太子殿下若是不想知道,今日也不會讓奴才到您跟前說話。」

  若太子殿下真的一點都不在意,那麼現在他也不可能出現在這裡。

  蕭知珩目冰涼,他發出一聲極輕的嘲笑,道:「這麼說來,孤不聽反而不識趣了。好得很,說吧。」

  他走到椅子上坐下,垂眼看著跪在地上的人,笑容客優雅,陰柔道:「你若是故意說一半留一半,或者是說得不好,孤就割了你的舌頭,如何?」

  老馬伕面色微僵,「奴才不敢!」

  他沒忍住抬頭去看,結果看到了蕭知珩帶著陰冷笑意的目光,心頭一凜。

  老馬伕忙低下頭,道:「奴才命賤福薄,承舊主之恩,才得以苟延殘喘至今,今日若是死在殿下手裡毫無怨言。奴才自知本不該多言,但太子殿下一復一日病勢沉重,身陷困境,還始終被蒙在鼓裡,奴才實在不忍。」

  「殿下自幼身患寒症,體質稍弱,卻並不不治之症。殿下怕是清楚的,早些年,您的身子遠不至於此。當年您一直在靜心養病,劉老太醫曾斷言,殿下已有好轉之兆。然而就是那一年,您伴駕去了一趟行宮,就中了毒,以至於您的寒疾驟然惡化,險些要了您的命。」

  「您就不覺得此事太過於巧合了嗎?」

  蕭知珩唇角勾起了一抹弧度,有點不以為意的樣子,道:「是很巧,孤不走運。那麼多盤點心都沒毒,偏偏孤就挑中了唯一有毒的。」

  老馬伕沉默了一下,道:「殿下無所防備,若是背後有人特意安排,只怕您不論挑哪個,結果都是一樣的。」

  蕭知珩臉上的笑容未退,道:「那時孤與陛下同席,你是想說有人殺孤順便弒君,一網打盡麼?」

  弒君這話一出,空氣都冷下來了幾分。

  老馬伕握緊了手,誠惶誠恐地將頭埋得更低,但這次他並沒有說不敢。

  他緊聲道:「但是當時出事的,只有殿下一人。」

  當時差點沒命的,是太子。

  老馬伕深吸了一口氣,聲音有些顫巍巍的,反問道:「殿下就沒想過另外一種可能嗎?」

  蕭知珩沒有說話,他半垂著眸光,面上看不出什麼異樣。只是他身體裡那一股陰冷的寒氣來回地湧動,這種感覺讓他有點厭惡。

  他啟唇,吐出一個字:「說。」

  老馬伕聲音放得很低很低,小心又謹慎地說道:「若是皇上想讓殿下吃下那有毒的點心呢?殿下,您當時身邊無人,御賜貢菜,您連開口試毒的理由都沒有,不是嗎。」

  沒有理由,更沒有機會。

  窗子那處發出啪嗒地一聲響,明明是很細微的聲音,卻彷彿是震盪到了人心裡最深的陰暗處。

  蕭知珩:「你知道你這話讓別人聽到了,會死多少人嗎?至於你麼,五馬分屍都不夠。」

  老馬伕猛地磕頭,道:「奴才罪該萬死,如今能把心裡的秘密說出來給殿下聽,死也值得了!如此奴才也算報了舊主恩情了。」

  蕭知珩不置可否,只是道:「好。那你為什麼現在才跑出來告訴孤真相?」

  老馬伕愣了一下,隨後便回道:「奴才無能,一直尋不到機會,費盡心血,也只想到了這個罪該萬死的法子。若不是九皇子的事,殿下根本不會面見奴才,更不會信奴才的話。」

  「你怎麼就確定孤現在信你了?」

  老馬伕:「殿下或許不信奴才說的,您卻不能不信親眼所見的。」

  「太子殿下在行宮出事後,陛下便殺了所有涉事者,不計代價,將世上所有的赤蠍毒都銷毀殆盡,若有攜帶此物者,格殺勿論。奴才如今手裡拿到的東西,正是奴才在行宮時趁亂所得,世上僅有的一點,此乃鐵證。」老馬伕這番話可謂是字句椎心泣血,他簡直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掏出來,「帝王之心深不可測,太子殿下您不能再不設防啊!」

  蕭知珩聽完了,笑得很奪目,道:「就當你說的是真的。那麼,陛下為何不乾脆賜孤一死呢?」

  空氣中彷彿有一道無形的壓迫感,壓得人肩膀不住地往下沉。

  老馬伕怯怯地看了蕭知珩,有點猶豫,顫聲道:「若非謀逆叛國,大周朝何曾有過無故賜死儲君的說法?對於今上來說,太子殿下一病不起就好,卻不必一定要殿下死……」

  他後面的話還沒說下去,蕭知珩就兀自替他說了下去,道:「對。孤還有用。」

  「孤因病不聽政,手中無權,入主東宮可當個漂亮的擺設,出身無可挑剔,孤名正言順,最得皇族宗親的青眼。孤死了,陛下也沒有更好的太子人選。」

  蕭知珩皺著眉咳了兩聲,放緩了語氣,清晰道:「最重要的是,那次孤命大,明明一隻腳都踏進閻羅殿了,最後關頭卻又活了下來。陛下慈父心腸,終於可憐孤這個半死人,選擇息事寧人,是因為孤還有點利用的價值。是這個意思嗎?」

  他用最溫和平靜的語氣,說出對自己而言最冰冷殘酷的事實。這無疑就是他看到了身上的傷口,就拿了把刀子,清醒地挖下去。

  那老馬伕聽到這裡,重重地叩首,額頭紫紅一片,他就不敢再把頭抬起來了。

  外面的天,不知道什麼時候暗了下來。

  而無人言語的書房內,也沉悶得如同一潭死水。

  一朝聽到那麼驚駭的秘辛,蕭知珩沒有崩潰,沒有發瘋,平靜得可怕。

  也許他也不是很平靜,只是旁人看不出什麼端倪來,只能暗自揣測他的喜怒。不管真相到底如何,反正蕭知珩說了那麼多話,精神不濟,面色至少是不好看的。

  太子久久不說話,老馬伕內心自是惴惴不安,他把什麼後果都想到了。然而,最後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沉默良久的太子喚了人進來,把額頭都磕破了的他送出了府。

  沒有賞罰,沒有警告,也沒有後話。

  誰也不知道太子心裡在想什麼。

  除了葉葶。

  蕭知珩獨自待在屋子裡空坐,什麼也不做,大半的身體被簾幔的陰影覆蓋著,隱隱帶著一絲陰鬱。

  彷彿周圍都有一種死氣沉沉的冰冷。

  半晌後,半開的窗頁再度被風吹動,他像是突然回了神,閉了閉眼睛。

  蕭知珩開口說話時,嗓音有點低,道:「站在外面吹多久的風?進來吧。」

  沒多久,在偏門外面,被冷風吹得快要變成冰柱的葉葶就慢慢地抬步進來了。

  她手裡捧著的是薑湯,已經徹底涼透了。

  畢竟不小心聽了那麼久的牆角。

  人都快涼透了,何況是一碗薑湯。

  葉葶的步子走得很慢,也有點沉重,冰冷的風雪把她的手都凍紅了,僵硬得很。

  蕭知珩看著她輕笑,佯似平時漫不經心的樣子,逗弄道:「你這是什麼表情?提前守喪?」

  葉葶手指收緊,胸腔裡好像是有一團氣不上不下,堵在那裡,窒悶得發慌。

  她有點難受。

  蕭知珩感覺何其敏銳,看出了一點不妥,還是笑著,繼續問,「怎麼走一趟回來,還委屈上了?」

  葉葶聽他若無其事的語氣,就更難受了。她忍了忍,還是沒能忍住,道:「我沒有,殿下才委屈。」

  這都什麼破事!

  她就知道這個世界對太子殿下並沒有那麼寬容,不寬容也就罷了,但他這朵虛弱的嬌花一開始就在懸崖邊上了,為什麼還要一個勁地摧毀他?

  時至今日,太子沒瘋反而更令人難受。

  葉葶的手指都凍僵了,沒有什麼知覺。此刻她卻覺得自己的後背陣陣發寒,心裡更冷。

  蕭知珩微怔,似乎有些意外,隨後他便心情頗好地笑了,問道:「你在替孤傷心?替孤難過?」

  葉葶一看他又是這個風輕雲淡的樣子,情緒就特別低落,於是也口是心非了一回,道:「我沒有。」

  蕭知珩忽然就笑出了聲,不過緊接著他就蹙眉低咳了起來,莫名有點狂亂的樣子。

  葉葶一驚,下意識就上去扶一把,但是她才靠近,手就被他輕輕地握住了。

  他緩著微亂的呼吸,還是笑著,輕聲問她:「真的沒有?」

  沒有替他感到難受嗎?

  有,怎麼會沒有。

  葉葶被他問得心神微動,無可奈何地承認了,「……我有。」

  蕭知珩靜靜地看她。

  「替孤傷心什麼?」他壓著嗓子笑了笑,旋即輕聲道,「把偷聽的話都當真了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0-6 06:22 PM

第四十九章 莫跟它一般見識

  葉葶一愣。

  她失落沉悶的情緒已經在胸口盤旋得鼓囊囊的,突然聽他說這一句,就有點無所適從,吶吶道:「難道不是嗎?」

  蕭知珩不答反問,「你聽到了多少?」

  葉葶臉上的表情有點尷尬。

  說起來可能有點不厚道,什麼該聽的,不該聽的話,她其實都聽到了。

  剛聽到要命的大秘密,一腔憤慨孤勇衝擊得她理智潰散。但這會兒她冷靜下來,才驚覺自己偷聽到不該聽的秘密的下場很慘烈。

  這是分分鐘就是被滅口的事!

  她嚥了嚥口水,略心虛地看了一眼蕭知珩,有點凌亂地解釋道:「也沒,沒聽到多少。其實我不是故意偷聽的,我本來就是想送薑湯就走的,但是……」

  「但是走不動腿,聽都聽了,索性就聽完了。」蕭知珩接著她的話繼續往下說,看她面色侷促不安甚至開始有點發白,就笑了,道:「慌什麼?孤沒生氣,也不怪你。」

  葉葶仍是拘謹地看著他。

  蕭知珩還是笑著,慢條斯理地說道:「不過是聽了一個難聽又無趣的故事。孤還好好的,怎麼你的反應這樣大?」

  這故事哪裡無趣了?嚇人得很好嗎!這要是換別人來聽,早就嚇傻了。

  心裡想是這麼想的,但葉葶也不敢去反駁。只是她想了想,也沒能忍住,就猶豫地問了,「殿下這麼說,那個人說的,不是真的嗎?」

  如果老馬伕說的都是真的,這真相就太殘酷了,這就意味著所有人都在等著太子殿下死,什麼都是假的。他看上去矜貴風光,但其實腳下就是萬丈懸崖,往前多走一步,粉身碎骨。

  什麼無上榮華,都是帝王手中虛幻的餌。這一切只不過是因為太子注定要死在奪嫡的路上,皇帝才提前把過分厚重的賞賜施捨給他早早就『賜死』的未亡人。

  殺人最毒不過誅心,這換誰來都受不了。

  想到這裡,葉葶的心還是覺得一陣陣發冷。她一個局外人都覺得狠毒,這所有的一切都是太子殿下獨自承受,他怎麼受得了?

  不過思緒發散到這,她便強行讓自己剎住了這種悲憤欲絕的念頭。她在心裡說服自己,其實也有可能不是真的……

  但很快她就發現說服不了自己!

  因為如果老馬伕說的全是假的,太子怎麼會輕易放過那個身份如此特殊且大逆不道的告密者?

  蕭知珩聽她這麼問,沉默了一下,語氣平靜地問她:「你是真的想知道?」

  也不知道為什麼,葉葶看著他清冷的面色,不由自主地開了口,道,「也沒有。殿下不想說,就別說了。」

  蕭知珩搖頭,他輕扯了一下外袍,語氣莫名溫柔,道:「你想知道什麼,孤都告訴你。」

  他說:「你聽到的那件事不假,那老馬伕所說當年讓孤中毒差點沒了命的那碟點心,是陛下賜的。知情人都死了。」

  葉葶心頭一緊。

  蕭知珩開了頭,就開始慢慢地回憶,道:「在行宮靜養的時候,孤的身體並不好,吃東西挑剔得很,味覺失靈久久不能恢復,孤暗自苦惱,心煩得很,什麼都不願意吃。陛下命人開小灶,畢竟不能讓孤把自己餓死。」

  「孤挺喜歡一種叫甜冰糕的東西的,那好像是孤的母后生前唯一會做的東西,難得。有人知道了,就把東西做出來了。」

  他說話的語氣從容而溫和,明明是輕鬆的,但葉葶聽在耳朵裡,心裡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沉重感。

  「此後,孤胃口果然好轉,」蕭知珩說著,「孤很是高興,就見了那個手巧的宮人。」

  他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葉葶就緊聲問道:「然後呢?」

  蕭知珩那一瞬間的恍惚像是並不存在,說了下去:「然後那個宮人來見孤,不想竟是個落獄斬首的罪臣之後,此人懷恨在心,意欲行刺,無法接近聖駕,便輾轉找上孤。」

  葉葶聽到這裡,全身的神經就繃緊了。

  她放緩了呼吸,道:「找殿下做什麼?」

  蕭知珩好笑地看她,道:「陛下人在行宮,孤恰好也在,那逆賊想刺殺的人是陛下,此事何其難辦,總得找個內應。而逆賊走投無路,用這種法子找上孤,你覺得是為什麼?」

  葉葶手裡泌出了一層薄薄的汗,道:「是想拉攏殿下……」

  蕭知珩毫不吝嗇地誇讚,「真聰明。」

  葉葶並不想在猜這種事上聰明,她心情有點壓抑,因為她感覺得到這裡面還有很大的事。

  蕭知珩:「那逆賊被仇恨矇蔽了眼,一口一句殺昏君。逆賊大膽,給孤拋了誘餌。若孤願意配合,一旦陛下駕崩,孤就是新帝。」

  果然。

  拉攏和蠱惑全招呼上了,葉葶手指一點點收緊,當時的情形不用細說,她都猜得到。

  蕭知珩笑了笑,道:「是不是覺得此人異想天開?隨行的皇子明明不止孤一個,怎麼唯獨找上孤?」

  葉葶有點機械地問:「為什麼?」

  蕭知珩眼神有點幽然,輕聲道:「因為他是孤的舊識,曾是孤的伴讀。」

  葉葶一怔。

  想到了什麼,她心裡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而蕭知珩說完後,就直視著她的眼睛,莞爾道:「不問問孤是怎麼答覆他的嗎?」

  葉葶抿了抿唇,道:「殿下沒答應。」

  別的她不敢說,但太子殿下當時肯定沒有造反,不然這個致命的隱情他是不可能再對旁人說起的。

  蕭知珩悶悶地咳了一聲,道:「最後行宮裡還是起了一場動亂,逆賊行刺,驚擾聖駕。顯而易見的,逆賊倉促起事,失敗了。」

  「陛下遭遇逆賊暗殺,驚怒交加,命侍衛當場拿下逆賊,秘密處死,且下令徹查與此事相關的牽連者。」

  葉葶聽到這裡,徒然緊張了起來。

  牽連者,這個牽連者不就是太子嗎?

  「大半夜的,孤就被請去問話了。」他說得輕描淡寫,彷彿那麼凶險危急的事情並不是他自己親身經歷的一樣。

  葉葶都結巴了,「陛下要……」

  「沒要做什麼,」蕭知珩輕輕地笑出了聲音,道:「只是不湊巧,孤那夜就吃到了那碟據說是有毒的點心。」

  葉葶連呼吸都屏住了,腦子裡想起老馬伕說的話,頭皮一點點發麻。

  她感覺自己的聲音都快發不出來了,手心發涼,「陛下懷疑殿下,所以,所以……」

  蕭知珩聽到她這句,便直白地順著她的話說:「那只能賜死孤了。」

  葉葶不敢說話了。

  沉默下來,屋子裡一片死寂。香爐裡的白煙裊裊,然而即便是燃著世上最好的靜神香,此刻也無法讓人心緒平靜下來。

  蕭知珩說了那麼多話,便去拿了放在旁邊的茶盞,看了眼葉葶。他笑了,聲音似乎有點無奈,道:「怎麼又是這副要哭不哭的表情?」

  葉葶不知道他是怎麼看出她要哭不哭的,她明明是震驚。

  蕭知珩像是看穿了她在想什麼,淡淡地說道:「虎毒不食子,陛下怎麼會讓孤死?你腦子裡又在想些什麼?」

  葉葶搖頭。

  沒有,她什麼都不敢想了。

  窗外寒風呼嘯,蕭知珩看了眼外頭的天,聲音很輕,道:「孤是後來才得知中毒的,不慎從觀月台那個地方摔下來,那才是差點要了命的主因。陛下得知後,勃然大怒,殺了所有涉事的宮人,將行宮裡奇外外都肅清了一遍。」

  「後來孤病重,不省人事,最後是陛下連下兩道皇榜請各地醫者,才把孤救了回來——」

  他停頓了一下,隨後又問她,「所以你覺得陛下要孤死,還是要孤活著?」

  宣帝是要太子死,還是要太子活。

  葉葶想說她不知道,但話到嘴邊,卻說不出口了。她暗暗地深吸了一口氣,最終擠出一個字,「活。」

  不管別人怎麼想,別人腦子裡動的是什麼念頭,在她這裡,不論怎麼選,就只有活這條路。

  他們剛說完,林總管就來了。

  林總管上前稟報導:「殿下,探望九皇子的宮人奴才都送出府了。」

  蕭知珩應了聲,又出口交代了一句,「讓人將這些宮裡一路護送到武門,一個不漏地送回去,別出了什麼差錯。」

  林總管點頭稱是,「奴才已經派人去安排了,殿下放心。」

  葉葶隱隱從這對話裡聽出來了別的意思,好好把人原路送回去,包括那個老馬伕。

  林總管說完後,站在原地還沒走,蕭知珩就輕皺了一下眉,問他,「還有什麼事?」

  林總管看了眼旁邊的葉葶,見太子殿下神色如常。他就說了另外一件事,道:「宮裡的御醫又來了一趟,眼下九皇子暫無大礙,可要請御醫過來一趟?」

  這回蕭知珩還沒說話,林總管就立刻低聲提醒道:「今日正是例行替您請脈的時候,所以御醫才要過來一趟。殿下可要見?」

  葉葶默默地看了眼面色淡然的蕭知珩。

  他點頭,道:「嗯,讓人過來吧。」

  葉葶心想,中毒的人是九皇子,但宣帝依舊是很緊張太子有沒有出事。

  在御醫來之前,她就離開了。

  蕭知珩讓林總管送葉葶回去。

  林總管便送葉葶回東暖閣了。

  在路上的時候,她走著走著,就開口問了一句,「林總管,殿下以前跟現在的性子是一樣的嗎?」

  太子殿下面上不露痕跡,言行裡看不出什麼破綻,但她總感覺他並沒有那麼表面上看起來那麼平靜。

  這感覺就如同平靜的海面底下藏著暗濤,誰都不知道什麼時候不再平靜,暴風雨一旦降臨,翻江倒海,一切變得不可挽回。

  林總管沒料到葉葶會突然問這個,愣了一下,道:「殿下一直如此。良媛問這個做什麼?」

  葉葶臉上沒有表現出什麼異樣,只是說:「有點好奇。從前的事我不知道,殿下一直如此嗎?」

  林總管想了想,便回道:「殿下溫文爾雅,謙遜有禮,性子柔和,眾人皆知。」

  他說完後,便又問:「良媛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葉葶對林總管這個離譜的『標準』回答也並不奇怪,她搖了搖頭,道:「沒什麼。」

  林總管看她這個鬱鬱寡歡的樣子,有點不放心,便低聲問道:「殿下可是跟良媛說了什麼?」

  有啊。說得可多了,什麼驚天動地的秘密都說了,我到現在都還在恍惚呢。

  葉葶心裡憂鬱地想著沉重的心事,最後也沒說什麼,只道:「沒有,沒說什麼,我隨口問問的。」

  說完了之後,她就沒再問了。

  林總管以為這兩位祖宗在書房待了半天,又鬧什麼矛盾了,心裡有點著急。

  而林總管就是一種哪怕什麼內情都不清楚,但這也並不妨礙他苦口勸解的本事。他說:「殿下的性格,有時候是古怪了一點,但並非不能相處。良媛多一點耐心,日子長了,殿下必然會懂良媛的心,也明白自己的。」

  葉葶心不在焉:「哦,真的嗎?」

  林總管忙回道:「自然是真的。殿下跟從前已經大不一樣了,精神日漸好了,整個人看上去也有活氣兒了。且殿下如今時時刻刻都要良媛在身邊,這不就說明問題了嗎?」

  葉葶的注意力成功被林總管帶偏了,怪道:「這說明什麼問題?」

  林總管耐著性子,細細道來:「殿下在意的東西,才會放在身邊看著。良媛就沒發現,殿下一直都很喜歡看您嗎?」

  這話沒什麼特別的,比起林總管從前添油加醋的瞎話,這簡直毫無威力。但不知道為什麼,葉葶那張厚臉皮猝不及防地被林總管說紅了。

  她自己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麼。

  葉葶胡亂地扯道:「這算什麼?殿下還經常看池子裡那隻王八呢,林總管別再亂說了。」

  林總管愣了,「那怎麼能一樣?」

  「怎麼不能一樣了?殿下還喜歡看它呢,林總管別擔心了,其實我跟殿下本來就……沒事,」她說著,又感覺有點頭大,「算了,我要去煎藥了,林總管你也忙。」

  回到東暖閣後,葉葶將之拋於腦後了,一頭紮進研製驅寒湯的要緊事中去,她便將林總管那些叨叨絮絮的話忘了。

  顯然,她又忘記了一件事。

  林總管有的時候是個愛操心主子瑣碎事的喇叭。

  第二日用膳的時候,春芽特意端上了一鍋略壯觀的湯擺在她面前。

  葉葶愣了下,「這是什麼?」

  「野參燉甲魚。」

  葉葶:??

  春芽有點遲疑地說道:「殿下說……看它品相極佳,所以燉了,給良媛補補身體。良媛不要跟它一般見識。」

  「……」

  葉葶有點心累:「……林總管在哪?」

  讓我先去把他的嘴封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0-6 07:21 PM

第五十章 猜猜孤在想什麼

  春芽不知道內情,聽主子這麼問,便老老實實地回道:「林總管在九皇子的院子,宮裡的太醫來回奔波,須得好生招待,林總管忙著呢。良媛尋林總管做什麼?」

  那麼忙怎麼還有空瞎扯淡!葉葶心情有點憂鬱,道:「沒有,問問而已。」

  春芽給她盛湯了。

  葉葶看著鍋裡程亮的龜殼,想要拒絕。

  春芽就體貼地提醒道:「良媛這幾日操勞疲累,染了一些風寒氣,補補身子,喝這湯正好。」

  見葉葶仍是一臉抗拒,春芽就很有眼力地補上了一句,道:「殿下說的。」

  這就沒法拒絕了。

  葉葶悲沉地閉眼,生生喝了一大碗。

  春芽收拾碗筷的時候,笑著說道:「殿下對良媛可真好。」

  葉葶道:「哪裡就真好了?」

  「哪哪都好啊。良媛怕是不知道,外頭許多人都羨慕您呢。您不僅獨得太子殿下寵愛,殿下還讓您學管賬管家,這簡直就是把您當成太子妃了。」春芽一一道來。

  葉葶一時無言以對。

  因為表面上看起來好像真的是那麼一回事的。

  春芽繼續道:「殿下關心良媛啊,把良媛的事都放在心上。您看,東暖閣一半的東西都是良媛的,可不就像個家了麼。」

  有點漫不經心的葉葶聽到最後,倏地愣住了。

  春芽的話讓她恍惚了片刻。

  這才剛說完,春芽便又像是老大傷懷地嘆息了一聲,「要是再有個小主子,那就更好了。」

  葉葶面無表情地說道:「春芽,你是不是又被林總管交代了什麼?行了,苦瓜臉收起來,學得不像。」

  「哦。」

  ……

  另一邊,蕭知珩正聽身邊人說話。

  伍一海稟報導:「殿下,九皇子中毒一事,陛下罰了蘇成濱,怒斥九皇子的隨從,今日已將人賜死。」

  蕭知珩對此並不意外,九皇子中毒的那一刻,不論後果如何,注定了要死幾個人,何況這兩個還是護主不力的侍衛。

  伍一海見太子殿下神色無異,繼續道:「太醫院那邊的說法也是九皇子誤食了東西,起了一場高熱而已,無人再提一句中毒之事。」

  蕭知珩淡淡道:「陛下不想再回憶從前的舊事,太醫院的人自然不能亂說話。」

  他慢慢地把這話說下去,「陛下不許任何人重提那些陳年往事,表面上要息事寧人,便不會大張旗鼓。蘇成濱那個愚夫倒霉,偷雞不成蝕把米,迎面撞上了,此事陛下正好缺個由頭,只能拿他做樣子。蘇銘若是會揣測聖意,他送兒子出京,不讓陛下心煩是最好的。」

  這點蘇成淵應該心裡有數。

  這事始料未及,但對蘇成淵來說,正是個好機會。他可以大刀闊斧地砍掉蘇家那些不安本分的旁支,穩固地位,掌握權力。

  伍一海的注意力放在太子殿下前面說的那句,便問了一句,「可陛下放任不管,無意再查此事,殿下打算如何處置那個老馬伕?」

  蕭知珩聞言就笑了,不答反問:「你怎麼知道陛下一定不會查?」

  伍一海愣住,道:「屬下不知。」

  蕭知珩嘴角扯出一抹嘲弄的笑,道:「有人在犯陛下的忌諱,眼下孤既沒死也沒瘋,哪那麼容易就完了?」

  「殿下……」

  蕭知珩說到這裡,也不想再說了,便道:「那個老馬伕先不用管,讓人繼續盯著,再查他的底細。」

  他伸手拿了桌上的暖手爐,眼神有點冰冷,道:「對孤的事如此清楚,還如此上心,這世上怕是沒幾個。眼下什麼都不要做,看看他後面還有沒有人?」

  「是。」伍一海領命便出去了。

  靜坐了好一會兒,林總管來回話說將太醫送出府了,蕭知珩就去了一趟九皇子那邊。

  九皇子清醒過一次後,高熱就漸漸退了,人脫了險,面色總算是沒那麼差了。

  蕭知珩去到的時候,九皇子人已經能起來,坐靠在榻上,矮几上的吃食未動,整個人看起來還是很虛弱。

  九皇子看到來人,叫了聲,「二哥。」

  「嗯,」蕭知珩點頭,溫聲道:「聽太醫說你好多了,很快就能回宮了。此番周折是連累了你,替孤擋了災,委屈你了。」

  「這又不關二哥的事!」九皇子開口反駁,撇了撇嘴,小聲地回道,「而且是我自己吃錯了東西,自作自受,沒覺得委屈。」

  蕭知珩默了一下,笑了,說道:「若不是孤,你也不必受這些無妄之災。本來你好好地待在宮裡,就什麼事都不會有,你不明白嗎?」

  九皇子有時候人是有些遲鈍,卻不是什麼都聽不懂,這會兒他就聽出了蕭知珩的暗示。

  他面上的表情立刻就變了,有點無助,很難過地道:「因為我給二哥添麻煩了嗎?」

  蕭知珩沒說話。

  添麻煩嗎?

  不,比這更嚴重。

  旁邊的林總管察覺到氣氛有些不對,便立刻笑著說道:「怎麼會?九皇子多慮了,太子殿下不過是擔心您再出事罷了。」

  九皇子沒什麼脾氣,聽了倒是一副很受教的樣子,點點頭:「我知道了,會小心的。」

  不多時,就有人來送藥了。

  跟在送藥小廝後面的是春芽,手裡端著東西,她見到太子殿下的時候,愣了一下,忙問安。

  林總管有點奇怪,問道:「你不是在東暖閣替良媛分揀藥材嗎,怎麼到這裡來了?」

  春芽看了眼主子,回道:「良媛已經分揀好了。良媛聽說九皇子醒了,食慾不振,正好良媛在藥庫裡挑出了一些山楂蜜餞,便讓奴婢送了過來。」

  九皇子眼睛一亮,話也沒聽清楚,讓春芽把東西拿來,便吃了。

  他塞了一顆進嘴裡,驚喜又含糊地問了一句,「你怎麼知道我喜歡這個?」

  春芽也不知道怎麼回答。

  而這時,一直沒說話的蕭知珩有反應了,他也伸手從瓷碟裡取了一顆,看了看。他輕柔地笑了笑,似乎也很好奇,道:「是啊,良媛怎麼會知道?」

  春芽這次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她就是來送個小零嘴的,怎麼知道這些?她被主子淡然的目光看得有點無措,只好道:「奴婢不知,良媛……大概是猜的吧。」

  蕭知珩沒有說什麼,把手裡拿著的山楂蜜餞放下。然後他起身,緩緩地走了。

  林總管急忙跟上了。

  主僕二人走在路上,太子殿下冷不防問了一句,道:「你覺得她猜得到孤喜歡什麼嗎?」

  林總管發怔,沒反應過來:「啊?」

  太子殿下看著天邊的雪,有點像是在喃喃自語地說道:「她真的很奇怪。」

  林總管一臉的抑鬱,他想說殿下您也很奇怪。下一刻,他手裡的傘被拿走了,太子殿下自己走了。

  沒多久春芽就跟上來了,見林總管一個人站在路上,疑惑地問道:「林總管,您怎麼不跟著殿下?」

  林總管搖搖頭,他老了跟不上了。

  他轉身,往回走,順便把春芽也拉上了。

  葉葶守著火爐煎藥,本來她是等著春芽回來的,但是一直沒見人回來,她等著等著,就自己去取冰。

  路面的石頭都被冰封,腳下極其容易打滑。葉葶今日穿的鞋子中看不中用,沒走幾步,她就摔了,磕到了膝蓋巨疼。

  好不容易站起來,她沒走幾步又要重蹈覆轍,但這次摔成狗之前,她被人拉住了。

  拉著她的那雙手很冰冷,卻很穩。

  葉葶愣了一下,抬頭看到蕭知珩,吶吶問道:「殿下怎麼在這裡?」

  蕭知珩:「散步。」

  葉葶看了眼這漫天的雪,這散的是哪門子的鬼步?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0-6 07:35 PM

第五十一章 算不算白頭到老?

  葉葶不知道他這個時候散的是什麼步,只知道他的手跟冰一樣冷。她有點心驚,握住他的手,「大雪天殿下怎麼一個人走?不冷嗎?」

  蕭知珩靜了靜,回道:「冷。」

  他輕握了一下她還留有暖意的手,半垂著目光,似是走神般補了一句,「很冷。」

  葉葶一聽就顧不上別的了,兩隻手都捂上了,催促道:「那別吹風了,走吧走吧。」

  她說走,但顯然是忘了自己剛剛摔了一跤磕傷了膝蓋,還崴著了這個事了。她人還是靠著太子殿下撐著。

  葉葶試著走兩步,結果身上就跟觸電似的,稍稍用一點力,腳就鑽心地疼,整個人扒在他身上就扒得更緊了。

  蕭知珩笑了下,問道:「不走了?」

  葉葶暗自較勁了半晌,最後發現自己真的悲劇了。她就無奈又可憐地抬頭看他,乾巴巴地說道:「殿下,我腳崴了,走不動。」

  蕭知珩好整以暇地看她,聲音溫柔,「嗯。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叫人來把我拖回去,葉葶心裡滄桑地想。事實上她心裡這麼想,也直接這麼說了,蕭知珩聽她說完,卻沒有動作。

  雪天寒風凍人,刮得她腿骨隱隱發疼,今天她就不該出這個門。

  就在葉葶猶豫著要不要硬撐走回去的時候,沉默半晌的蕭知珩慢慢地蹲下了身子,聲音清越,帶著一點溫和的命令,「上來。」

  葉葶愣住了,受寵若驚,結結巴巴地說道,「這,這樣不好吧?」

  蕭知珩的語氣始終是平平淡淡的,道:「等人來,你都凍僵了。走不走?」

  這邊平時沒什麼人過來,等估計是要費點功夫。其實葉葶也不是不能等,但她能咬牙折騰自己,太子殿下不能。

  更重要的是,她心裡莫名有一種感覺,就是即便自己喊了,也不會有人來。

  蕭知珩微微揚眉:「不上來?」

  心裡權衡了幾下,最後葉葶還是將自己挪了過去。她趴上去的時候,連呼吸都不自覺地放輕了,小聲道:「那我就麻煩殿下了。」

  蕭知珩沒接話,他背起她,就慢慢地抬步走了。

  相對於太子殿下的平靜,在背上的葉葶就沒那麼從容淡定了。

  她應該沒有很重吧?

  應該是不會的吧?沒關係,殿下要是背不動走不了,她立刻就跳下來。

  葉葶心裡在想一些有的沒的。

  一會在心裡自信地說服自己放輕鬆,自己瘦絕對壓不垮太子殿下,一會兒又在懷疑自己,反思自己最近吃得有點多,今天穿的衣服也有點沉……

  凌亂的心思像天上凌亂飛舞的雪,飄忽不定。

  葉葶表面上是個精緻美豔的美人,實際她是個很少去糾結自己形象的粗人,像糾結自己肥瘦輕重這種問題,壓根就沒有過。

  但此刻她人在太子殿下的背上,覺得自己渾身上下都不自在。

  她有點不對勁。

  她感覺出來了。

  這點不對勁沒有出處,有一點說不出來的怪異。但這也有可能因為她從來沒被人這樣背著走路過,所以無所適從,所以心慌,意亂。

  蕭知珩何其敏銳,自然是感覺得到她的僵硬,不過他並沒有說什麼,靜靜地走著。

  葉葶覺得太安靜了,就主動開口說了話,道:「殿下今日不是要進宮,怎麼沒去?」

  蕭知珩:「太冷,突然不想去了。」

  這話別人說就很離譜,但如果是太子殿下說的,那好像就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了。

  葉葶聽他說冷,就小聲地嘀咕了一句,「那殿下還出來散步……」

  蕭知珩被揭穿也不覺得尷尬,從善如流地把話接了下去,道:「孤要是不散步,你還要摔幾趟,現在躺在那裡挨凍。你說是不是很巧?」

  葉葶被噎住,然後就沒話說了。

  兩人往暖閣那邊走,半路上碰到了兩個提著綢布和燈籠的丫鬟,兩個丫鬟乍然撞見兩位雪中散步的主子,驚了一跳,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原本她們是詫異慌張,然而太子殿下面上神情淡然,像是沒有看到她們人一樣,依舊背著良媛走。

  那倆丫鬟遠遠地躬身行了禮,然後就各自笑著,轉個身就飛快地跑開了!

  葉葶則是好不容易撞見能扶自己的幫手,心頭剛喜,但她連話都來不及喊人就不見了!她看著飛快跑遠的兩人,驚道:「你們……」

  現在你們都是這麼當差的嗎?葉葶簡直目瞪口呆,重新把腦袋縮了回去。

  見活兒就跑路可還行,扣工資!

  走到梅樹林,有些梅花樹的枝丫上綁了紅綢帶,迎風而動,有些晃眼。蕭知珩問了一句,「這都是些什麼?」

  葉葶沒有了心情,「梅花樹。」

  蕭知珩:「嗯?」

  葉葶感覺到他語氣有些不對,就回了神,她順著視線望過去,才反應過來他問的是什麼。

  她看向梅花樹枝頭上綁著的那些亂七八糟的紅布,一時間有點不好意思,吶吶地解釋道:「這不很快就到除夕了嗎?林總管說循舊例宮裡都要除舊好生佈置一番的,太子府也要如此,只是往年殿下深冬這個時節都在病著,閉門不出地養病,太子府裡從來沒有怎麼張羅過,好生冷清。林總管讓我來管,說是弄得熱鬧一點,今年好讓殿下高興一些。」

  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她都覺得自己有點底氣不足。

  同時她也覺得林總管交代這個事多半是在忽悠她,殿下這哪像是喜歡熱鬧的人?

  蕭知珩慢慢地走著,腳踩雪地裡發出細微的響聲,聲音有些輕柔,「嗯。還有呢?」

  葉葶聽他問,就繼續說了下去,「這院子種的是白梅花,深冬裡花開了也是白茫茫的一片,不太喜慶。正好庫房清出來一堆放壞了的布,我就讓人剪出來好的繫上去了,全扔了很可惜。這幾日府裡因為九皇子的事所有人都在嚴陣待命,前堂後院的人都在忙,不好弄這些。眼下這院子光禿禿的是不好看,但等全都繫上去,就好看了……」

  蕭知珩聞言便輕聲笑了。

  說得正投入的葉葶聽到他笑了,立刻就收了話,有點遲疑地問:「殿下覺得不好嗎?」

  蕭知珩低低地笑,道:「孤從不知你竟如此的持家有道。想讓孤高興,還想替孤省錢嗎?」

  【錢不夠麼】

  【明日再讓林德給她開西院的庫房?】

  葉葶怔了怔,聽到太子殿下打算一擲千金的心聲,有點驚著了。她結巴地說道:「沒,沒有。」

  「沒有什麼?」

  葉葶有點語無倫次,道:「我就是看東西扔了可惜,錢夠的,夠的。殿下沒覺得不好就行,鋪張浪費,不值當的。」

  主要是她搞不動,頭真的要禿了。

  蕭知珩沒說話。

  葉葶以為太子殿下真的在想開庫房的事,就急忙轉移話題,道:「殿下不覺得這樣就很好了嗎?省人省力,不鋪張,還能祈個好意頭。」

  蕭知珩抬眼看綁在樹椏上的綢布,紅豔豔的帶子迎著凜冽的寒風而動,彷彿是有一絲生命力,融入了白茫茫的雪裡,有點突兀,卻又理所當然。

  他眸底漾著一抹微光,一步步走著,聲音放得很柔和,問她:「什麼好意頭?」

  葉葶其實早就想好了說辭,正要隨口胡謅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她停頓住了。

  她也抬眼看前面的路,耳邊是他踩著細雪的腳步聲,浮動的心境愀然就靜了下來。

  她忽然不想胡謅八扯,想認真地對太子殿下說個真心實意的好意頭。

  葉葶想了想,輕聲說:「是為殿下祈福。祈殿下福壽安康,朝朝皆勝意。」

  「願殿下走過風雪塵路,平平安安地走下去。順遂如意,長命百歲。」

  活得長長久久的。

  蕭知珩腳步一頓,冷風拂面過,眸子裡的微光微微動了一下。

  他的呼吸有些深,胸腔裡似有一股凌厲的暗湧在翻動著,一路逼到喉嚨處,讓他的聲音變得有些破碎。

  蕭知珩靜了片刻,冷靜了下來,他問她:「你做這些,就是為對孤說這些?」

  葉葶說那幾句走了心的話很不容易,有些不大好意思地點了頭。

  蕭知珩話裡帶著一絲笑意,「孤很高興。」

  說那麼多,做那麼多。

  可不就是要你高興嗎?

  這下葉葶的神經終於不再繃得那麼緊了,動作很輕地貼在他後背上,也不由自主地揚起了嘴角。

  兩人在雪地裡慢慢地走著。

  周圍安靜無聲,眼前就是暖閣了,兩人都不說話,這凜冽的雪天好像也變得沒那麼寒冷刺骨了。

  快走出梅樹林的時候,葉葶忽然就聽到一道似乎是感慨又略帶遲疑的心聲。

  【如果不能長命百歲呢?】

  葉葶愣了下,抓著他肩膀上衣袍的手動了一下,然而她看不到蕭知珩此刻臉上的表情。

  她心裡有點擔心,殿下你在想什麼不著邊際的東西,你怎麼就不能長命百歲了呢?

  葉葶還沒說話,緊接著又聽到他心裡的聲音——

  【也不必一定要百歲。】

  【白頭就夠了。】

  葉葶聽到這句,心裡就有點柔軟。

  她在心裡認同地附和。

  「殿……」葉葶剛要開口說話,下一刻卻先聽到了他心裡細微的心聲。

  【所以這樣的話,得到了祈願,淋一場雪】

  【是不是也算白頭到老了?】

  算白頭到老了嗎?

  葉葶徹底愣了,一開始她懷疑自己聽錯了,但確實是沒有,她並沒有聽錯。

  葉葶頂著滿頭的白雪,臉上的表情出現了短暫的空白。隨後,她的手指有點不知所措地蜷縮了起來。

  雪下得漸漸大了,一片片砸落在她的頭上,震盪到了心裡,連著心臟都跳有點快。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0-6 08:03 PM

第五十二章 孤下手沒輕重

  他們回到東暖閣,葉葶整個人都有點恍惚,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進屋的。

  腦子裡全都是蕭知珩心想的話,思緒亂成一團,讓她什麼都思考不了了。

  蕭知珩則依舊是清冷淡雅的模樣,與平時並沒有什麼兩樣,像個沒事人。不過他看她一直走神,便開口問了,「怎麼了?」

  葉葶聞言看向他,遲緩地搖了搖頭,就近扶著椅子坐了下來,道:「沒有。」

  隨後她便動手去拍身上的雪,這時候才發現自己坐在狐毛墊子上,抖落的雪沾上去,一化水這毛毯子就得濕透了。

  她想到這個的時候,立刻就起身了,但受傷的腳一動就痛得要命,她齜牙咧嘴地喊了聲痛,就重重地坐回去!

  蕭知珩就看笑了,道:「怎麼吹個風,也能把人吹傻麼。」

  葉葶也覺得現在自己是差不多吹傻了。她逼著自己讓混亂的心虛平復下來,儘量用平常一樣的語氣,僵硬地說,「殿下身上也沾了雪,把外衣換了吧。」

  蕭知珩應了一聲,隨後就叫了人來,他便把外袍換了,命人燒了兩籠炭盆,順便打了一桶水上來。

  葉葶就自己坐在椅子上乾巴巴地看著。

  弄好了這些東西后,蕭知珩又吩咐了一件事,「取幾瓶跌止血止痛的藥膏來。」

  侍女就去找了,沒多久,就端上來了大小不一的好幾個瓷瓶。

  蕭知珩半蹲下來,慢慢地伸手,這時葉葶反應再慢也知道他要做什麼了,忙推拒道,「不用麻煩殿下了,我自己可以,我自己來……」

  蕭知珩沒理會她,伸手撩起了她的裙子,露出了膝蓋。

  葉葶膝蓋那個被磕到的地方青紫了一片,甚至破了皮,還流了血,看上去有點慘。

  本來她剛剛人在外面凍著沒感覺,現在自己把傷口看清楚了,好像才感覺到痛。

  但是比起痛,她現在心裡有種說不出來的彆扭。被他這樣看著,她感覺自己渾身都繃緊了,心裡居然還有點詭異的緊張。

  她真的不太正常。

  葉葶擠出無所畏懼的笑容,說,「殿下別看了,這種事我熟練,讓我自己來吧。」

  蕭知珩抬起眼看她,「怎麼個熟練法?」

  葉葶就說:「殿下忘了上次冬狩了嗎?您的手是我來弄的,一回生二回熟了哈哈哈。」

  說著,她就伸手去拿了藥瓶,蕭知珩也沒有阻止,他慢慢地起了身,就坐在旁邊靜靜地看著。

  本來葉葶還以為他沒什麼興致,下一刻就是要走的,但是沒想到他就真的坐在旁邊的椅子,就看著她『熟練』地搗鼓。

  這就讓人很有壓力了。

  話都已經說了,葉葶也不能再說什麼,趕太子殿下走人這種事,更是想都不要想。沒辦法,她只好硬著頭皮自己給自己擦藥了。

  因為旁邊有人看著,葉葶痛得直抽氣也不能放聲鬼哭狼嚎。因為熟練,所以她臉上還得強作鎮定,淡定地面對痛苦。

  這感覺有多酸爽就不用多說了。

  半晌後,蕭知珩便開口問她,「不痛?」

  葉葶咬牙,「這沒什麼,不痛。」

  蕭知珩看著看著,就再次蹲了下來。他唇角扯出一絲輕笑,溫柔地說,「是嗎?不怕痛就好。」

  葉葶不知道他要做什麼,就應了一句。接著她那隻腳踝就握住了,然後哢地一聲,突然就被他扭了回去!

  她瞬間就破了功,「啊啊好痛——!」

  「殿下你這是要扭鹹菜乾啊!!」

  蕭知珩的肩膀被死死地抓住,聽到她無所顧忌地痛訴,就笑了,溫聲道:「抱歉。孤下手沒輕重。」

  葉葶眼淚都要被這一下逼出來了

  蕭知珩放下了她正了骨的腳踝,取了冰袋子壓了上去,柔聲道:「還是很痛?」

  葉葶一聽就沒能壓下心頭的委屈和怨氣,就大膽地瞪了一眼過去,咬牙道:「沒有。」

  蕭知珩『嗯』了一聲,抬眸看向她,眼裡含笑,直視著她的眼睛——

  【眼圈紅了,要哭了麼?】

  【真好看。】

  葉葶:「……」

  她本來眼淚都要掉下來了,硬生生憋了回去,而她原來那點埋怨的情緒逼上頭,最後就變成了怪異的臉紅。

  林總管來的時候,就看到葉葶這個傷患坐在椅子上,對著太子殿下,臉色一陣白一陣紅的。

  他暗暗有些吃驚,但還是鎮靜的。

  林總管走上前,關切地問了一句,道:「喲,良媛這是怎麼了?」

  「沒什麼事,扭傷了腳,」蕭知珩開口替葉葶說了,隨後他又淡淡地吩咐,「明日有太醫來的時候,請過來替良媛看看。」

  林總管面色一凜,忙應下了。

  蕭知珩說完後,才看向林總管,微微蹙眉,問道:「你來做什麼?」

  隱隱察覺到自己被嫌棄的林總管連忙說了來意,道:「小侯爺來了,眼下在書房呢。怕是有事找殿下商量。」

  蕭知珩神色自若,道:「嗯,知道了。」

  他說了,卻並沒有著急要走,而是等人來給葉葶的腳給裹好了才離開的。

  蘇成淵這個要緊人就在書房裡待著,等了很久也沒見人,便自己動手煮茶喝了。

  蕭知珩到書房的時候,就看到蘇成淵亂七八糟地擺弄炭籠子,擰眉道:「你在做什麼?」

  蘇成淵的袖子被火星燙了個洞,嘆道:「殿下沒空理會我,人進了府,連口熱茶都喝不上,可不得自己動手嗎?」

  蕭知珩抬步走進來,語氣淡淡的,道:「外面不都是人?你啞巴了?」

  蘇成淵聞言搖搖頭,道:「怎麼說我都是在外面替殿下做牛做馬,殿下就不能給句好話嗎?主上刻薄,手下的人容易寒心。」

  蕭知珩笑了笑,「嗯。你過來就是來給孤訓話?」

  蘇成淵:「不敢。」

  蕭知珩慢慢地坐下,「那就說正事。」

  蘇成淵喝了口自己煮的茶,道:「九皇子中毒陛下動了怒,不過沒有打算把這件事宣揚開,讓蘇成濱做了替死鬼。陛下對當年在行宮那件事十分忌諱,恐怕是會派人查下去。殿下出事後一直都沒有進宮請安,陛下很不放心。」

  蕭知珩笑了,「不放心?」

  蘇成淵:「陛下擔心殿下也遭小人毒害。」

  這話沒說錯,宮裡的御醫一趟趟來給九皇子醫治,卻從不忘給太子請脈,盡心盡力。不知道的,還以為太子殿下也跟著遭殃了。

  蕭知珩笑容溫煦,說話時的語氣卻不是那麼一回事,慢聲道:「孤都現在這個樣子,再壞還能如何,擔心什麼?陛下擔心往事重演,怕孤造反嗎?」

  他輕描淡寫地說出最後一句,四下的空氣彷彿瞬間就冷了下來。

  蘇成淵的手停頓住了,茶在嘴裡有點發苦,他張嘴想說什麼,又嚥下去了。

  陳年舊賬,陳年舊疤。

  當年,太子跟意圖行刺的逆賊扯上關係,觸了宣帝的死穴逆鱗,繼而太子中毒差點沒救回來,當中的凶險內情無人清楚。

  宣帝把知情者都殺了,不許再讓任何人輕易提起。但越是如此,也越說明宣帝忌諱此事。

  半晌,蘇成淵才抿唇道:「陛下他……不至於這樣懷疑殿下。」

  蕭知珩將暖手爐握在手裡,眸光幽暗,扯唇笑了,說道:「陛下懷疑任何人,都不需要理由,旁人的生死只在他的一念之間。孤都親自試過一回了,你心裡在僥倖什麼?」

  蘇成淵手裡的茶杯握緊了。

  隨後他深深地嘆息了一聲,「那殿下就更加不能再重蹈覆轍,陛下暗中調查,殿下當作什麼都不知情就夠了。」

  蕭知珩輕輕地咳了一聲,淡淡道:「那恐怕是晚了。」

  蘇成淵一愣,然後他就從蕭知珩的嘴裡聽到了老馬伕的事,面色變了好幾瞬。

  他驚聲問:「當年行宮的人不是都死了,此人是怎麼逃過一劫的?又怎麼會知道這些內情?」

  蕭知珩有點漫不經心地說,「誰知道。或許是他命不該絕,上天安排好讓他到孤面前來弄這一齣戲,告訴孤差點死在陛下手裡的真相,讓孤痛不欲生吧。」

  蘇成淵神色有些沉重,艱難道:「殿下不要開這樣的玩笑。」

  蕭知珩說完了之後,大概自己也覺得好笑,低頭笑了兩聲,就沒有再繼續說了。

  蘇成淵沉默片刻,沉聲問:「殿下接下來打算如何?這人故意翻舊賬引起殿下注意,千方百計對殿下說這些話,居心叵測。」

  蕭知珩揉了揉太陽穴,道:「讓人去盯著了,但願他不會那麼快被人揪出來,這件事還沒完。」

  蘇成淵聽到蕭知珩這麼說,就知道他已經是有所打算了,心才定了下來。

  兩人又說起了別的事,蘇成淵說起了三皇子派人南下,重金求醫的事。最近三皇子府裡很熱鬧,什麼地方來的郎中野醫都不計較。

  蕭知珩微微眯眼,道:「蕭知炎這麼著急想治好他的腿?」

  蘇成淵:「畢竟三皇子就要娶親了,瘸腿可不好看。」

  蕭知珩淡漠道:「那斷了可不就省事了?」

  蘇成淵微笑道:「那也好辦。若殿下能再放一匹瘋馬,給三皇子的腿上踩一腳,那就差不多了。」

  蕭知珩目光涼涼地看了他一眼。

  說話時,林總管就端了一鍋剛煎好了的驅寒湯來。

  蕭知珩拿了碗就喝了,蘇成淵在旁邊看著,見到驅寒湯終於有了正常湯藥的樣子,很是驚訝。

  蕭知珩喝藥的時候,感覺到了蘇成淵的視線,微微皺眉,「看什麼?」

  蘇成淵想了想,便誇了一句,「良媛的手藝……是越來越好了。殿下現在喝的驅寒湯跟從前的,好像是有些不一樣了?」

  「嗯。」

  「殿下用著感覺如何?」

  「好。」

  蘇成淵無奈道:「這事關殿下的寒症,我可為此日夜懸心,您就不能多說兩句嗎?」

  蕭知珩斯斯文文地喝完,瞥了他一眼,道:「說完了?說完了就滾回你的府裡去。」

  蘇成淵就笑了,故意道:「殿下怎麼一直趕人?說起來我還沒探望九皇子,這還得去賠禮道歉呢。」

  蕭知珩目光淡然地掃了他一眼。

  蘇成淵就笑意綿綿地告辭,轉而出門了。

  他當然沒有立刻就去看九皇子,而是摸去東暖閣看心情憂鬱的葉葶了。

  蘇成淵到時,葉葶正在對著窗外的雪發呆,不知道在想什麼。她竟是連他走近都沒有發現,好不容易發現了,只是心不在焉地打了聲招呼。

  蘇成淵還是頭一回見到有心事的葉葶,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問道:「良媛在賞雪?」

  「賞白頭髮。」

  蘇成淵愣了,「頭髮?」

  葉葶背影蕭索:「別問,你們剛還俗的人不會懂的。」

  蘇成淵:「……」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0-6 08:25 PM

第五十三章 嗓子都喊啞了

  這沒頭沒尾的話真聽得懂那才有鬼了。

  而剛還俗的蘇成淵面上淡然而平靜,微微一笑,語氣依舊從容,道:「見笑了。良媛可是有什麼心事?」

  他說了之後似乎是想到了什麼,繼而問道:「莫非是跟太子殿下有關?」

  葉葶慢慢地將自己的目光從窗外收回,動作微微有些滯澀,含糊道,「沒有。」

  蘇成淵微微挑眉。

  他也不直接問,只是笑著說:「在下近來無事算了一卦,太子府臘月犯沖,運勢不佳,小災不斷,怕是有些麻煩。」

  葉葶對此似乎是沒什麼興趣,不鹹不淡地『哦』了一聲,伸手抓了把瓜子吃。

  蘇成淵話說到一半,就轉了彎,道:「殿下年前犯小人,身傷氣弱,需趨吉避凶,卻也並非一路霉運到底。殿下命宮向正位轉化,不論是身體,還是心境,這段日子恐有大變。」

  蘇成淵這句半吊子的卦辭終於吸引到了葉葶的注意。她慢慢地停下嘴,就問了一句,「什麼大變?」

  蘇成淵故作高深,笑道:「這個可就得問良媛了。」

  葉葶一聽這話,就下意識反駁,「問我什麼?我什麼都沒做!我沒有,什麼都和從前一樣。」

  蘇成淵默然,似乎是看出了點什麼,他面上神情如舊,只是頗為苦惱地搖搖頭,「那可就奇怪了。」

  葉葶:「什麼奇怪?」

  蘇成淵看向她,面上一副高深莫測的表情,笑著說道:「方才在書房我斗膽給殿下推算了一卦,殿下時犯小人,此局可破,卻不知為何——殿下似有沾了點不該有的桃花煞,善惡未知。」

  葉葶聽到桃花煞這個詞,眉心一跳,然後她整張臉瞬間就熱了起來,有點結巴,「是,是嗎?」

  蘇成淵:「多半是。」

  葉葶不自覺地收緊自己的手指,心裡莫名有點緊張,遲疑地問,「那這是好事是壞事?」

  蘇成淵深深道:「良媛希望是好是壞?」

  葉葶愣住了。

  希望好還是壞?

  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意什麼,但每每一想起淋雪白頭,心口上就像是擱置了什麼東西,不輕不重地壓著,讓她在意,讓她意亂。

  她沒試過這樣。

  如果這世上真有桃花煞這種東西,那先煞的人應該是她才對。

  葉葶撫上了自己的心口,覺得自己心跳是快的,卻很謹慎地小聲道:「我不知道。」

  說話時隱隱聞到了梅花香,她呼吸放得有點緩,靜靜聽著自己的心跳聲。

  與那時在太子殿下背上無異——

  蘇成淵瞥了葉葶一眼,笑意綿長,道:「通常來說,化煞都不是什麼好事。殿下若被迷惑了心智,見血光,那就不是犯小人那麼簡單的事了,而且——」

  「我看良媛印堂隱隱發紅,不祥啊。」

  兀自臉熱的葉葶一聽,立刻就坐直了身子。但這時林總管來了,來逮故意『走錯路』的蘇成淵。她就發現了這尊笑面佛剛剛是在套話,在打趣自己。

  她就氣得印堂更紅了。

  蘇成淵最後還是去探望九皇子並且賠禮去了。畢竟九皇子在蘇家吃錯東西,這事還沒給他一個明面上說法。

  老馬伕這個人的事瞞了下來,九皇子不怎麼留意這些宮人,只是聽說自己是中了蘇成濱的陰招,自己氣都氣了個半死,自然也不會特意過問其他的。

  九皇子中毒不深,清醒得及時,再加上有諸位太醫悉心照料,便沒有什麼大礙了。而且他在太子府萬分精心地養了幾日病,人就好得差不多了。

  九皇子身體恢復過來,在宮外逗留了那麼久,自然就是要回宮了。

  臨走前,九皇子上馬車後看了眼來給自己送行的人。他只見到笑眯眯的林總管,臉上難掩失望,撇了撇嘴,「怎麼就你一個人啊?」

  林總管早就想好了說辭,便耐著性子解釋道:「良媛扭傷了腳不大方便,心裡可記著您呢,說下次再送您一箱山楂蜜餞。殿下這兩日就進宮,到時再去看九皇子,這才特意讓奴才來送。」

  這老滑頭幾句連哄帶騙的,就把感覺到自己有被重視的九皇子給哄高興了,老老實實跟著宮裡的內監走了。

  蕭知珩這時正坐在案前看蘇成淵給他帶來的朝中各陣營動向,神情散漫,比起費盡心機地算計,更像是冷眼旁觀。

  朝中三皇子、四皇子勢力已各成一派,這兩位皇子儼然到了勢均力敵的地步,分幫結派,互不相讓,離你死我亡就差一點。

  而他這個東宮太子不中用,半死不活,卻一直在蕭知炎和蕭知珂的中間,替他們維持著一種微妙的平衡。

  東宮不倒,太子沒死,他們之間的明爭暗鬥以及廝殺,就永遠留有餘地。

  蕭知珩看著桌上那幾本隨意翻開的疏本,面色冷淡,隱隱有些煩躁。他伸手取了一顆山楂蜜餞吃了,不快地皺了皺眉頭。

  林總管反應很快,問:「殿下怎麼了?」

  蕭知珩皺著眉,表情冷冷淡淡的,吃了山楂,只說了一個字,「酸。」

  林總管奇怪道:「可奴才特意讓人裹了一層糖再送上來的,怎麼還酸呢?那良媛要送給九皇子的,怕是也是不能吃了。」

  蕭知珩:「嗯。」

  林總管默默地把碟子拿走,又笑著說,「說起來,殿下如今吃東西能嘗出一點味道了,您的身體漸漸地好起來了,好事啊。」

  蕭知珩也笑了,只是他的語氣淡淡的,「孤一會兒好一會兒壞,半死不活地熬了那麼多年,不一直都是這樣嗎?聽天由命吧。」

  林總管最怕聽這種話了,急道:「殿下怎麼又開始說這種話了……」

  蕭知珩也怕林總管嘴碎嘮叨,閉了閉眼,抬手壓了壓額角,道:「行了,你別說了,孤身體如何,心裡有數。」

  林總管欲言又止,這時候伍一海就從外面回來了,臉上的神色有些凝重。

  林總管看了兩眼,就拿著山楂碟子默默地退下去了。

  伍一海上前道:「殿下,您讓屬下去查那老馬伕的事,屬下查出一點東西來了。」

  蕭知珩:「說吧。」

  伍一海:「那老馬伕的底細與先前查到的分毫不差,此人所言非虛,他也確實曾是元后宮裡的人。不過他只是個外院灑掃的,一個末等太監,見主子也不能見上幾回,正是因如此,他才倖免於難,恩情或許是談不上。」

  蕭知珩對此沒有多意外,老馬伕當時一口一句舊主恩情,不惜以死報恩,他本來就沒多信。

  他『嗯』了一聲,又問,「還有呢?」

  伍一海:「殿下讓屬下等不要打草驚蛇,暗中盯著,什麼都不做,屬下也只是盯著,什麼都沒做。正如殿下所料,老馬伕處境危險,若無人保他,很快就會查到他頭上。而在昨日,那個老馬伕和兩個外城巡邏的武兵因偷盜之罪突然被押入了地牢……」

  「這麼巧?那這人身上罪名可不少啊,」蕭知珩抿了一口茶,話裡帶著一絲淡淡的嘲弄。

  他瞥見伍一海神色沉重,眼瞼微斂,輕笑了一聲,「難不成人剛進去就死了?」

  話音剛落,氣氛就變了。

  伍一海面色一凜,其實這消息他是隱隱聽到了,但此刻他沒有直接回答,只是咬牙道:「屬下無能,並不知地牢中的情況如何。」

  要他在外去盯著一個年邁的老馬伕不是什麼難事,但去了地牢那個地方,他就有心無力了。

  蕭知珩聽他這麼說,笑容漸漸散了,心裡就差不多明白了。

  窗外冷風夾著雪吹進屋,他感覺身上有些冷,便緊了緊身上的大氅。說話時,他的聲音也彷彿是帶著寒雪的冷意,慢慢地說,「地牢……是刑部的地方,如今刑部又是站在哪邊的?」

  沒等伍一海說話,蕭知珩就伸手挑起了方才自己翻了幾翻的疏本,目光漠然,自己接了話,「哦,是三皇子,蕭知炎的地盤。」

  空氣瞬間就冷了下來。

  伍一海:「殿下,三皇子突然跟這個人扯上關係,怕是不簡單。」

  蕭知珩似笑非笑,「是不簡單。你說他想做什麼?那個老馬伕背後的人是他?」

  「屬下不知。」

  就蕭知炎現在這個見誰咬誰的瘋狗狀態,他斷了一條腿,想毒殺恨之入骨的太子一點都不奇怪。

  如果這個有點本事的老馬伕是他安排的,趕在老馬伕被送到宣帝面前之前,他提前一步將人滅口那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這解釋得通。

  但怪就怪在那個老馬伕的做法。

  他下毒目標卻不是要命,而是為了跟蕭知珩說一些不該說的『秘密』,像是有自己的私心。

  殺人不要命,但憑這點,這絕對不是蕭知炎那個莽撞屠夫會下的命令。

  所以就有另外一種可能。

  這個老馬伕既算是蕭知炎的人,又不完全聽命於他。

  蕭知珩想著,心緒不寧,寒風刺骨,體內那一股蟄伏的寒氣在亂竄,如同激起的戾氣,難以壓制。他壓著嗓子低低地咳了兩聲,面色蒼白而陰鬱。

  而就在他皺眉低頭的時候,想起了蘇成淵來時說過的閒話——蕭知炎為了治他的腿心急如焚,三皇子府近來熱鬧,請了一堆各地的人。

  蕭知珩忽然就問了一句,「三皇子府最近都有些什麼人?」

  伍一海愣住,顯然有點沒跟上太子殿下的思路,道:「屬下不知。殿下,要去查嗎?」

  蕭知珩心情似乎有些不好,「去吧。」

  屋裡空無一人,他獨自坐在椅子上發呆,窗外的雪光透進來,明亮亮的。但雪光照不進人的心裡,剩下的地方只有黑暗,陰冷。

  蕭知珩將案上那些亂七八糟的疏本一一看完,然後又一本一本放在火盆裡,燒光了。

  蕭知珩在書房待了許久,然後才回暖閣。在路過梅花林的時候,他停住了腳步,站在原地看了許久。

  林總管陪在身側,見蕭知珩停下不知在看什麼,看得出神,就小聲問道,「殿下在看什麼呢?」

  蕭知珩:「好東西。」

  林總管沒聽懂,「什麼好東西?」

  蕭知珩的眉眼舒展了一點,嗓音裡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愉悅,道:「那裡的梅花樹看到了嗎?」

  林總管愣愣道:「看到了。」

  蕭知珩:「你不覺得今年它們開得特別好嗎?」

  林總管想說跟往年一樣,沒什麼感覺,但他見太子殿下似乎喜歡,違心地附和道:「好看。」

  「殿下要想是賞梅,不如走過去一些?」

  蕭知珩搖搖頭,「孤是帶你看。」

  林總管有點受寵若驚,「您帶奴才看……」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感動,就聽到蕭知珩說,「你讓人挖了一棵,為什麼不種回來?孤沒有什麼壽可折,你不知道嗎?」

  「……」

  一頭霧水的林總管完全不知道太子殿下說的是什麼?他就是讓人挖了一株老死腐爛的樹,這好好的,怎麼跟折壽又扯上關係了?

  最後林總管也無法,他就只好讓人把那個坑填上,重新種上了梅花樹。

  葉葶不知道林總管那邊發生了什麼事,她只知道她自己也不是很好過,主要是她的腳崴了,遲遲不見好,非常愁人。

  本來她就不習慣事事都要別人伺候,沐浴更衣就不用說了,從來沒借用過旁人之手。現在崴了腳,她行動不便,也是堅持自己來的。

  但人腿腳不利索,做什麼都是難的。葉葶這日在裡間沐浴,人泡得暈暈乎乎,最後她才悲催地發現特製的藥油和巾子又忘帶了。

  葉葶只好喊人:「春芽。」

  ……

  然而被喊的春芽早就沒影了。她在蕭知珩來的時候,就十分有眼力見地退下了。

  所以當葉葶突然喊人的時候,進屋沒多久的蕭知珩有那麼一瞬間是愣怔的。

  偏偏在他怔然的時候,有個人還在裡間一聲聲地喊個不停。

  蕭知珩垂眼看矮几上的東西,猶豫兩下,終是彎下腰,取了東西,向裡間走去。

  葉葶力氣都沒多少了,她感覺到屏風後面傳來了動靜,繼而聽到了不緊不慢的腳步聲。她愣了下,「春芽你在啊?怎麼不出聲?」

  「你在怎麼不應我?我是挺喜歡你的,但你這樣當差可不行啊。」葉葶苦口婆心地說,又幽怨道:「我嗓子都喊啞了——」

  話音未落,她就聽到了一道清冷動聽的聲音。

  「她不在。」

  葉葶覺得自己泡得太久,可能真的是暈了,她聽到了蕭知珩的聲音。

  但她很快就知道自己並沒有幻聽,因為她聽到了一陣熟悉的輕咳聲,低低沉沉的。

  葉葶僵硬地扭頭,就看到了一身似雪白衣的蕭知珩站在屏風旁——

  她人都要傻了,「殿、殿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0-6 08:54 PM

第五十四章 我得了相思病

  這個畫面就真的很尷尬,葉葶就感覺這桶本來就有點涼的水像是突然燒開了,沸騰起來,覺得自己真的要窒息了。

  她驚忙把自己往花瓣水裡縮,結結巴巴地問道:「殿殿殿下怎麼來了?春芽去哪兒?」

  要死了。

  春芽又跑哪去了?

  為什麼來的是太子殿下!

  蕭知珩溫聲回道:「她走了。」

  他人站在屏風旁邊,慢慢地放下了手裡的東西,笑了一下,「孤幫你?」

  剛把話說完,他像是又想到了什麼,「搓背?」

  葉葶簡直驚得要炸了毛,道:「不用不用,我可以,我自己可以,不用勞煩殿下。」

  蕭知珩不置可否。隔著氤氳的水霧,他立在那裡身長如玉,笑容清雅,似乎不含半點的冒犯,「你可以?」

  「可以!」葉葶飛快地回答。

  蕭知珩安靜地看了浴桶兩眼,倒也沒有說什麼,便淡淡地轉身走了。

  裡間的屏風擺了好幾道,隔得很近,聲音回放在狹小的空間裡,細微的動靜都能聽得格外清楚。

  蕭知珩走的時候,就聽到了身後那嘩啦啦的水聲,還有什麼瓶瓶罐罐相互碰撞的聲音,倉促,焦急,凌亂。

  葉葶當然是急得亂跳,她自己折騰出了水,單著一條腿跳著去取巾子,把自己胡亂擦了一通就換衣服。

  但人心一亂就容易出錯,她不知道去取衣服的時候,不知道衣角勾到了什麼東西,帶倒了托盤裡的瓶瓶罐罐,摔碎了。

  這還不是最重要的,更倒霉的是,她單著一隻腳本來就不方便,這下手沒扶穩,人直接就栽了!

  葉葶崩潰了。

  然後她就看到了屏風後去而復返的身影,呼吸一窒,心臟跳成了瘋狂亂顛的撥浪鼓。

  她拉了把自己還沒穿上的衣裳,往自己身上扯,「殿下!!等等,我我還沒沒沒……」

  但這會兒出言阻攔,為時已晚。

  蕭知珩已經到她跟前了,他身上總是帶著一股淡淡的清苦藥味,不經意靠近過來,彷彿周圍的空氣都隨著他的氣息,沉寂了下來。

  葉葶連呼吸都忘了。

  他的手依舊是冰涼的。他的手碰到她皮膚的那一剎那,她感覺那一片地方像是有一股細小的電流在流竄著,讓她動彈不得。

  蕭知珩並沒有代勞替她穿好衣服,隨意地一裹,動作算不上溫柔,只是很簡單粗暴地把她抱走了。

  葉葶怔怔的,腦子有點空。

  她被放到榻上,思緒都是飄的,直到聽到太子殿下開口問了一句,「摔到哪了?」

  她才回神,吶吶道:「沒有摔。」

  蕭知珩垂眼看她,沒說話。

  葉葶被他這樣看著,不知道為什麼心裡就有點發虛,就慢慢地伸出了自己的手掌,道:「真的沒有。」

  她沒碰到碎渣子。

  蕭知珩看著,忽然就笑了,幽幽道:「那就好。不然你的衣服,孤就替你穿了。」

  葉葶聞言先是愣了下,然後感覺到自己的肩膀一涼,臉瞬間就炸紅了。

  她急忙把身上鬆垮下來的衣服裹緊了,手忙腳亂,道:「這個就不用了。」

  蕭知珩眸光淡淡,靜靜地站在那裡也不動,就這麼直白地看著她。看那巋然不動的架勢,他好像是要看著她換衣服。

  葉葶面皮繃緊,「殿下怎麼這麼看我?」

  蕭知珩:「不放心,怕有人再摔一跤。」

  葉葶:「……」

  真體貼。那你還不如直接說幫我穿得了!

  但太子殿下到底是沒有真的幫她穿,等一會兒門外面傳來了人走動的動靜。

  不知滾到哪裡去的春芽這時出現了,侯在在門外,問道:「殿下,安神湯煮好了,可要現在用?」

  蕭知珩:「嗯,拿上來吧。」

  春芽便下去端東西了。蕭知珩目光幽幽地看了一眼榻上的人,這才慢條斯理走地出了內閣。

  葉葶這平平無奇的澡洗得可謂是一波三折,心真的太累了。

  她換好了衣服便躺在床上,腦子裡一直在想剛剛自己衣不蔽體、像條死魚一樣躺在地上那個鬼樣子,臉上還是有點熱。

  明明太子殿下什麼都沒說,但她感覺自己好像裸奔了一圈。

  羞赧。

  羞恥。

  葉葶蒙在被子裡,簡直想錘牆。

  她在被子裡弄出來的小動作被太子殿下看在眼裡,他聲音帶著一絲揶揄,輕笑斥道,「地板不夠砸,這又是要做什麼?」

  葉葶停住了動作,慢吞吞地從被子裡露出個腦袋,然後就看到了蕭知珩手裡拿著一碗安神湯,微微愣了下。

  蕭知珩便對她說,「起來,喝了。」

  葉葶聽了就坐了起來,道:「這不是殿下的嗎?」

  「嗯,」蕭知珩晃了晃手裡的碗,垂眼看裡面黝黑的藥,道:「聽說你這幾日睡不好,茶飯不思,精神不濟。」

  他每說一個字,心裡有鬼的葉葶臉上的表情就古怪一分。

  蕭知珩把藥碗遞到她手裡,靜靜地看著她,似不經意地說起,道,「寢食不安的,在想什麼?」

  葉葶接過藥碗,聽了他問後,手就頓了一下。

  蕭知珩眸光暗自流轉,他的聲音裡似有一種蠱惑人心的溫柔,「或者說,在想什麼人?」

  在想什麼人?

  葉葶的心神有些被迷惑住了,差點就脫口而出說是在想你了,話到嘴邊好懸是剎住了。

  其實她睡不好是真的,茶飯不思也有點,但其實也沒有字面上說得那麼嚴重。

  她就是經常走神,心裡想不太明白淋雪那天的事,心神難安,這才輾轉反側。

  心事藏在心裡要開解是不錯,但冷不防被當事人逮了個正著問,她怎麼好說出口?

  總不能實話說她一天到晚都在想太子殿下,想到茶飯不思,想到失眠吧。

  葉葶忙搖頭,否認道:「沒有。沒想什麼,就只是睡不好而已。」

  蕭知珩:「是嗎?」

  葉葶點點頭。然後她就聽到了他心底那涼幽幽的聲音——

  【不老實。】

  【林德那老東西分明說這是相思病。】

  冷不防聽到相思病的時候,葉葶差點就把嘴裡的安神湯給噴出來了。她嗆得昏天暗地,「咳咳……」

  蕭知珩看她咳得滿臉通紅,面色淡然,隨手將她手裡的空碗放到一邊,「急什麼?」

  葉葶其實一點都沒有著急,要不是他突然蹦出一句相思病,她又怎麼會被嗆到?

  她嗆得厲害,整張臉都咳得通紅了,有點停不下來。因為嗆到了,所以現在不管她臉紅成什麼樣子……看起來也是正常的。

  相思病。

  相思病。

  她一直想不明白太子殿下的事,輾轉反側,糾結苦惱,卻忘了這其實還有相思病這種說法……

  葉葶低著頭,連著脖子都染紅了。

  完了。

  她好像不對勁。

  蕭知珩微微蹙眉,眸色微沉,伸手抬起了她的下巴,認真地看了看,問:「很難受?」

  葉葶愀然對上了他那雙墨色的眼,專注得彷彿他眼裡唯有她一人。

  蕭知珩看她表情愣愣怔怔的,臉蛋紅得像顆熟透的柿子,呆呆地掛在枝頭。他就笑了。

  「話都不會說了,」他帶笑自言的聲音很輕,手上的力道帶著一點莫名強制的溫柔,又低聲問了一句,「這麼難受?」

  葉葶躲都來不及躲,只在這一剎那,她那兵荒馬亂的心神,像是被他攝住了。他眼角那點顯得有些漫不經心的笑,似月如鉤,突然一下就勾到了她的心底。

  四下都安靜極了。

  靜得葉葶只聽得見自己的心聲,所以她看著他,不自覺地將自己的聲音也放輕了,小聲道,「不難受。」

  不難受。

  一點都不難受了,真的。

  她心裡有一頭小鹿從雪山深林裡悄悄地跑了出來,一個勁地奔向太子殿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0-6 09:17 PM

第五十五章 殿下我不吃人!

  蕭知珩看葉葶的臉比剛剛還燙,以為是怎麼了,就微微蹙起了眉,「到底怎麼了?」

  葉葶哪還能扛得住他這麼看?立刻就偏了頭,輕輕地掙開了他的箝制,道:「沒怎麼,就是太熱了,今日的燒的炭也太多了哈哈哈。」

  她一邊用手搧風,一邊又不敢看人。

  心慌意亂。

  不知所措。

  蕭知珩看了眼不遠處的炭盆籠子,不多不少,跟平時沒有什麼兩樣,就算是熱,那也熱不到哪裡去的。

  但他沒說什麼,就不動聲色地看著。

  葉葶現在的感覺可比從前要敏感多了,只要太子殿下一看她,立刻就能感覺得到。

  最後她頂著一張滑稽的大紅臉實在沒有辦法像往常那樣若無其事,就匆匆地躺下了,猛地一扯被子,把自己的腦袋也一併蒙上了。

  蕭知珩看她把自己嚴嚴實實地裹在被子裡,就低低地笑了一聲。他把她捂著頭的被子拉開一條縫,淡淡地問:「真的沒事?」

  葉葶隔著被縟搖頭,發出的聲音有點悶,「沒事。」

  而在蕭知珩再有下一步動作前,她又急急道:「殿下,我睏了,我睡了。」

  蕭知珩目光幽然,一臉漠然地把她的被子拉了下來,讓她露出了臉,「要把自己捂死麼?」

  葉葶搖了搖頭,然後就好像是真的很睏了一樣,欲蓋彌彰地閉眼了,翻身面壁。

  蕭知珩看她,似乎氣笑了。不過他沒有再去扯她的被子,低咳了一聲,然後就把榻邊上那盞燈給熄滅了。

  屋裡暗了一大半,他躺了下來,四下就再也沒有什麼動靜了。

  但所有的動靜還是在葉葶這邊。

  她現在心裡亂得很,人靜,心不靜。

  她睜眼,面對著牆壁,心裡有點憂鬱地想,現在她很可能是沖昏頭了,等她心靜下來了,可能人就會清醒一點……

  但顯然她在這種時候,想要靜心,根本是不可能的。因為最讓她心亂的人,此時此刻就在她身邊。太子殿下躺在她身側,這樣的距離,近得連對方的呼吸都能感受得到。

  葉葶覺得自己的心緒更亂了。

  又要失眠了啊。

  人在夜裡的感官是最清楚的,現在她感覺到了。因為她的注意力無時無刻都在身邊人的身上,什麼都沒做,卻有種莫名緊張又羞澀的負累感。

  深夜,東暖閣內安靜無聲。窗邊的燈台上的火苗微微顫著,時不時炸開一小朵火花子發出細微的聲音。

  葉葶並沒有睏意,直挺挺地躺著。

  就這樣過了好久,她才慢慢地轉了身,動作放得很輕很輕。她翻了身,看向躺下後便沒有聲響的蕭知珩。

  她看了許久,他也沒有什麼動靜。

  葉葶小聲地喚了一句,「殿下?」

  沒有回應。

  她又看了一會兒,但這次沒有動手動腳,規規矩矩的。她側著身,就這麼屏息靜氣地看著他。

  太子殿下的睡相一向是極好的,但這次大概是不太舒服,他的眉頭微微皺著,沒有完全舒展的眉目隱隱帶了一抹倦意。

  最近太子殿下費心傷神,平時面上不顯,不說半句,但他一停下來,必然是累的。

  葉葶不由自主地在心裡嘆了一口氣,在這個世道生存,真的沒那麼容易。太子的病治好本身就不容易,得小心翼翼地養著,然而哪怕是治好了,今後要面對的難題,也很多……

  太子在京城之中,三皇子和四皇子皆對東宮之位虎視眈眈,這兩位都是心黑手毒的主,可都不是什麼善類。

  風不平浪不靜,可謂是危機四伏。

  太子殿下生來高貴,只是這看似花團錦簇的日子,誰也不知道背後藏著什麼危險,可見人人豔羨的好日子,也不是那麼好過的。

  早些年,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太子拖著一身病骨,待在冷清清的太子府一日一日地硬撐著,肯定過得十分辛苦。

  他從不與人說,是因為無法言說,也是因為無人可說。

  葉葶想著,心裡就開始有點難受了,如果沒有她,這樣的太子殿下能熬過幾個冬天呢?

  怕是今年都難吧。

  一想到這裡,她的心就更難受了。

  葉葶覺得自己不能再胡思亂想下去了,她想翻身繼續面壁,但是剛剛才動一下,她的手就壓住了,然後就動不了了。

  葉葶驚了驚,以為太子殿下又突然醒了,緊著嗓子,輕聲道:「殿下?」

  但是這次蕭知珩似乎是難得睡沉了,沒有給她任何回應。

  葉葶動了動身子去看他的臉,看了許久也沒見他有一點要醒的跡象,這才鬆下了那根緊繃的神經。

  她躺了回去,然後小心翼翼地想抽出自己的手,但是動的時候,他的手動了一下。那細微的動作,他像是把她的手握住了——

  葉葶一愣,然後也不動了。

  她的手指動了動,然後她也像是不經意一般,曲了手指,十分配合且十分順從地被他握住。

  葉葶輕抿了一下嘴唇,說不上來是不好意思還是暗自雀躍,讓她不知道自己臉上該露出什麼表情。

  她對著寂靜的涼夜自言自語,低低地說了一句,「這可不是我亂來的……」

  說完,葉葶就把上揚的嘴角壓了下去。

  本來她以為自己今夜是注定要睡不著的,但沒想到後來她竟然睡沉了。

  安神湯是有用的。

  她一入睡,很快就陷入了深深的夢鄉。

  葉葶做了一個既朦朧又清晰的夢,這次她夢到的人,還是太子殿下。

  不過她這次的夢沒有上次那麼沉重,陰暗。太子殿下不是倒在血泊裡,也沒有病得起不來身,而是人好好的,無病也無災。

  她夢到了小時候的太子殿下,他待在華麗的宮殿裡。冰雕玉琢的太子,生來矜貴而優雅,知書達禮,他的身邊有很多很多的人。

  沒有病痛,沒有陰謀,沒有陷害。

  夢裡的太子殿下什麼病都沒有,他在錦衣玉食中好好地長大了,哪怕是在冰天雪地裡,他也不再畏寒。

  葉葶在不遠處看著獨自在雪地裡走的太子,她也不由自主地在後面跟著,像個透明人,就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但是她這個透明人沒能透明徹底,一直往前走的太子殿下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回了頭,站在原地,直直地看向她。

  葉葶有點不知所措,只好露出一個稱得上和善的笑容。

  但是夢裡的太子殿下一點都不領情。

  他那張漂亮的臉蛋上表情是嚴肅的,眉頭緊蹙,冷冷地問:「你是什麼人?」

  葉葶信口胡謅:「宮女。」

  太子殿下:「說謊。孤沒見過你。」

  怎麼在夢裡都那麼不好糊弄?葉葶有點哭笑不得,只好繼續道,「這宮裡那麼多宮人,殿下哪能每一個都見過,還把每一個都記住?」

  葉葶慢慢地走過來,愛操心的毛病沒變,焦急地說道:「殿下快別在雪地裡走了,鞋襪可都濕透了,當心著涼啊。」

  她走過來,將他身上的雪拍落,然後就拉著他的手,往亭子那邊走。

  太子殿下突然被拉著走,僵了一下,開口斥道,「你大膽。」

  葉葶看他冷著一張臉,矜持而冷豔地拍開她的手,他後背直挺挺地站在原地,這樣看著,有點像鬧情緒的雪糰子。

  這麼看著,葉葶就感覺自己心臟有點受不了,同時心裡生出了一絲有些惡劣的念頭,這麼難得的機會,不佔點便宜太可惜了。

  葉葶笑著說,「還有更大膽的——殿下那麼怕冷,怎麼能淋雪吹風?臉都凍紅了。」

  太子殿下那好看精緻的臉蛋被揉了一把,滿臉的錯愕,「你!」

  葉葶膽大包天地過了把手癮,感覺自己的手有點抖,她拉著太子殿下往亭子那邊走。

  太子殿下:「你是什麼人?」

  葉葶回道:「太子府的良媛。」

  太子殿下似乎受到了驚嚇,表情有些緊繃,卻依舊是冷靜地說道,「胡說八道。太后有意為孤指婚就差擬懿旨了,孤將來要娶的人不會是個宮女。」

  葉葶涼涼道:「對啊。」

  太子殿下:「不可能。」

  葉葶聽到他這麼斬釘截鐵地說不可能,就笑了,於是她耐著性子問道:「真的不可能嗎?」

  太子殿下有些愕然,靜了許久。

  葉葶就趁他走神的時候,就把人拉著走了。不多時,太子殿下也順從地跟著走了,一直看著她。

  葉葶發現了,就問:「殿下看什麼?」

  太子殿下:「你到底是哪個宮裡的?」

  「太子府裡的,」葉葶直接說道,隨後又補了一句,道:「不過天一亮,我就要走了。」

  太子殿下手上一緊,倏地停住了腳步。

  葉葶好奇地看他一眼,然後就聽到他面色微白,壓著顫意問,「你難道是個妖怪嗎?」

  「……」

  說好的仙女呢。

  葉葶心塞地蹲下身子,她正想解釋。

  「像你那麼好看的妖怪,」太子殿下靜靜地先開口了,問了一句,「會吃人嗎?」

  葉葶都聽懵了,「不是,這……」

  結果她還沒說完,太子殿下就突然撒開了手,他驚愕地看她一眼,然後頭也不回地跑了。

  葉葶更震驚,起身去追。她悲憤地喊,同時崩潰地解釋,「殿下!你別跑!我不吃人!!!」

  ……

  葉葶死活追不上人,最後眼看是要追上了,一腳踏空,在痛苦的崩潰夢中驚醒了!

  她猛地睜開眼,氣息還有點不穩,一頭的薄汗。

  而等她回神的時候,發現自己整個人掛在蕭知珩的身上,手臂死死地箍住他的脖子。

  蕭知珩大抵也是不舒服的,但他沒有把身上的人掀開,而是讓她黏著,一隻手還放在她的後背上。

  葉葶神思恍惚,「殿下?」

  「嗯,」蕭知珩的嗓音帶了點剛被鬧醒的低沉沙啞,面色有些清白。

  葉葶意識到不對,立刻就鬆手。

  但是她沒能如願,被蕭知珩不動聲色地扣住了。他靜了片刻,再說話時,語氣溫柔而十分耐心,「所以你做了什麼夢,才這樣聲嘶力竭地讓孤別跑?」

  葉葶瞬間就心梗了。

  蕭知珩見到她眼裡都是紅血絲,那樣子像是真哭過一樣,笑了,聲音低柔,「這麼委屈,說說,孤在你的夢裡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

  葉葶也沒有什麼可遮掩的了,便吶吶道:「殿下不要宮女,要娶太后指的人。」

  蕭知珩似乎是沒聽懂,「嗯?」

  「夢裡夢到的。」

  蕭知珩,「就是因為這個?」

  葉葶陷入那場過於真實的夢裡的情緒出不來,她越說,就越心塞,「可殿下還說我是個吃人的妖怪,見我就跑!我快追上就被潑了一臉黑狗血!」

  「……」

  蕭知珩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良久,他才平靜地說了句,「忘了他。那個蠢貨不是孤。」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0-6 09:23 PM

第五十六章 恩愛你懂嗎?

  葉葶覺得自己是忘不了了。好不容易做個好夢,見到完好無缺的太子殿下,結果自己竟然成了吃人的妖怪。

  都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她內心大概多少也有一點見不得人的東西吧,太不純潔了。

  葉葶先把自己反省了一遍,抹了把臉,對上蕭知珩的視線,就十分沉重地點了頭,「知道了。」

  蕭知珩看她無精打采的樣子,輕輕地鬆開手,笑著問,「還覺得委屈?」

  葉葶搖頭,「沒有了。」

  她慢慢地起身坐了起來。

  蕭知珩也慢慢地起身了,他眼裡恢復了一片清明。靜了半晌,他忽然就說了一句,「孤不娶別人。」

  葉葶微怔,然後心臟又開始不規矩地跳動起來,卻是不由地壓低了聲音,明知故問,「什麼?」

  她問完,抬眼就對上了蕭知珩似笑而非的眼——

  因為心虛,所以她一觸碰到他的視線,立刻就移開了目光。向左向右,她哪裡都看,就是不敢再多看他本人。

  越不想露出破綻,硬是要遮遮掩掩,結果藏不住的破綻就露得越多。

  在比之前,葉葶從來都不知道自己是個臉皮薄的人,但她這幾日動不動就臉熱,真的太不像話了。

  她覺得自己真的是要生病了。

  葉葶雙手捂著臉,用力地搓了搓。

  蕭知珩微微蹙眉,撥下了她的手,似奇怪地問道:「總折騰你的臉做什麼?」

  葉葶眼神飄虛著,很不走心地回了一句,「可能是上火了,牙疼。」

  蕭知珩靜默地看她。

  隨後,他就又輕抬了起她的臉。

  其實他還沒有做什麼,只是用指腹壓了她的腮幫子,動作很輕,微涼的觸感停留在她的肌膚上,莫名的親暱,又纏綿。

  蕭知珩本來是想看她的牙的,但下一刻她就忽然偏了頭,倉促退開了。他便問,「這麼疼?」

  葉葶僵硬地說道,「是啊。我體熱,肝火大,就容易這樣。」

  蕭知珩聽她說完,似乎覺得這話很有意思,兀自笑了笑,慢慢道:「有趣。孤體寒,你體熱,你說今後豈不是要水火不相容?」

  葉葶脫口而出:「不會。」

  怎麼可能水火不容?

  「怎麼不會?」蕭知珩說話時是慢條斯理的,輕聲道:「有人給孤批過差不多的命相。」

  葉葶一聽批命這個詞就無異於聽詛咒,想都沒想,立刻就反駁了,「體質這樣的事,本來人各有異,怎麼還有水火不相容這種說法?這,這就是亂說八道!再說了,這都能給人批命的話,寒跟熱還陰陽調和呢,那他怎麼不說是採陽補……」

  說到一半,她驟然剎住了嘴。

  蕭知珩微微挑眉,喉嚨裡發出的笑音極低,他問,「採什麼?」

  葉葶突然閉嘴的時候就已經意識到自己打了個破比喻,差點把採陽補陰這等鬼話說出口,她瞬間就羞恥了。

  要說體熱算陽,那採陽不是說來採她嗎?

  葉葶本來就夠羞恥了,偏偏他還問!她說了句『沒什麼』後乾脆就不說話了,這氣氛突然就變得很尷尬,她感覺自己更上火了。

  葉葶僵挺了幾秒鐘,最後只好十分生硬又倉促地轉移話題,「殿下,我要起來了。」

  蕭知珩倒也沒有為難她,讓她起來了。他看著她的身影,靠在軟枕上,笑出了聲音。

  林總管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一大早畫風就有些詭異的太子殿下,他愣住了。

  不過太子殿下高興,他自然也是高興的,便笑著上前,問:「殿下在笑什麼?」

  蕭知珩斂了笑,抬手掩到唇邊,壓住咳意,道:「沒什麼,忽然發現了一件有意思的事。」

  林總管的心思瞬間就活絡了起來,笑眯眯地再問,「可是跟良媛有關?」

  蕭知珩沒有接話。

  林總管看在眼裡,笑著說道:「自打良媛來了之後,府裡就熱鬧多了,殿下高興的時候也比從前多了。這四皇子心黑,不是個東西,但送人卻是送對了……」

  他說到這裡,蕭知珩就涼涼地掃了他一眼,道:「她跟蕭知珂有什麼關係?」

  「自然是沒關係!奴才沒睡醒,糊塗了,」林總管抬手輕輕地自扇了一巴掌,急著解釋道,「良媛是時運不濟,從前吃了太多苦,身不由己。如今良媛心裡只有殿下,您和良媛是天造地設的一對,跟其他的人沒有什麼干係。」

  蕭知珩開口阻止,道:「行了。馬屁就別拍了。」

  林總管臉上又堆起笑容來,道:「這哪能是馬屁呢?奴才句句都是實話啊。」

  別的或許是不好說,但太子殿下把良媛放在心上,他可看得比誰都清楚。人心若死灰,很難復燃。

  太子殿下在從前那些年歲裡一直孤苦伶仃,身邊沒什麼人,病痛纏身,看似無所謂生與死,其實也很苦。

  他本以為自家殿下這輩子冷清清地就這麼過去了,但沒想到忽然有個人出現,到了太子殿下身邊。這葉良媛不規矩,裡裡外外地折騰,然而就是這樣,竟也讓她在一潭死水裡,折騰出了一絲活氣。

  這難得啊。

  只可惜,殿下病得久了心有顧忌,事到臨頭,他總是自己悄悄退後一步,把放在心裡的人不動聲色地推開。

  林總管心裡嘆了一口氣,便深深道:「殿下喜歡良媛,何必拘泥於那些還沒到的事呢?」

  蕭知珩抬眼看向他,笑意綿長,道:「你是在教孤及時行樂?」

  林總管忙道:「奴才不敢。」

  蕭知珩神色淡然,涼涼道:「你有什麼不敢?編排孤的喜惡,還有那些不讓你亂說八道的話,一轉頭就通通都對著她說了。你自己說,你還有什麼不敢的?」

  林總管一急:「這,這奴才……」

  蕭知珩看他滿臉焦急地想要解釋,抬頭揉了一下眉心,道:「罷了。孤沒打算追究你。」

  林總管這就識相地閉嘴了。

  蕭知珩慢慢地起了身,笑了一聲,道:「其實你在擔心些什麼?孤不是一直都在及時行樂嗎?」

  林總管欲言又止。

  蕭知珩則是扯唇笑了笑,聲音輕而低,慢慢地說了下去,「孤喜歡的,都在手裡。」

  ……

  而另一邊,上火的葉葶就去喝了一大壺放涼的茶,好不容易才將熱氣壓了下去。

  春芽驚訝,憂心道:「良媛怎麼一大早就喝那麼涼的茶?」

  葉葶一臉的滄桑,道:「讓我涼一會兒。最近內火燥熱,要敗敗火。」

  春芽聽不懂,「什麼?」

  葉葶搖了搖頭,沒有再說話了。

  她內心的惆悵無人能說。

  一夜之間,她心底藏了一件隱晦的事,她的厚臉皮近來總是破功,現在都不知道該怎麼去看太子殿下了。

  葉葶趴在窗子邊看遠處的白梅花,一會兒發呆,一會兒又在暗自偷笑。

  很精分。

  「良媛最近怎麼了?」

  「不知道。」

  「這樣不會是病了吧?良媛也終於撐不住了嗎?」

  「別胡說八道!背後議論主子,當心林總管罰你。快去幹活了。」

  葉葶少女懷春不是詩,而是被人看成了有病,也是很不容易。

  ……

  傍晚的時候,林總管在院子裡指揮府裡的下人搬東西,府裡的人進進出出的,有些熱鬧。

  蕭知珩站在石階上看著,問了一句,「這是做什麼?」

  林總管笑著回答道:「殿下都忘了陛下要設宮宴的日子快要到了嗎?年關將至,內務府送年例和敬禮過來,這不一直在忙活著嗎?」

  蕭知珩看了一眼過去,輕笑了一聲,道:「今年的東西,有點多了吧?」

  林總管一愣,隨後便放低了聲音,回道:「是,皇后娘娘那邊也送了許多,還有一些其他世家公府的。」

  這些人送的禮不重,但一旦開始了這種人情往來,對太子府,多少就有點示好的意思。

  別人是什麼心思不好說,但皇后獨獨添了那麼多東西,必然是在示好。

  蕭知珩看了眼箱子露出來的雪狐大氅,就開口問了身邊的侍衛一句,「蘇大人和蘇成濱如今如何了?」

  侍衛回道:「蘇大人被調離出京,在秦州任職,本該年前離京,但蘇成濱的傷勢沒好,皇后娘娘不忍心,就去求了情。這恐怕是要拖到年後了。」

  蕭知珩輕嘲地笑了聲,道:「捨不得嗎?」

  侍衛低聲道:「殿下若不想看到這人,侯爺說也有辦法把人送出去。」

  蕭知珩淡淡道:「算了。禮都收了,拿人手短,孤回頭再趕盡殺絕算什麼?」

  說完,他就抬步走了。

  年關將至,皇帝每每到這種時候都要開設宮宴,這表面上也算作家宴,既是家宴,那這種重要的場合,太子沒病倒,怎麼都是要進宮一趟的。

  而這就意味著,葉葶也要隨行。

  進宮的所有事宜有林總管打點,穩妥得很,總共也沒費多少時間,就把一切準備好了。

  葉葶本來是應該跟著蕭知珩一同前去的,但是進了皇城內門,下了馬車,還沒走多遠,就碰到了宣帝身邊的總領太監錢公公。

  錢公公侯在宮道中央,躬身笑道:「奴才給太子殿下請安。陛下在御書房議事,請太子過去一趟。」

  蕭知珩神色自若,既然錢公公開口就說了前情,他也沒有多問一句,只是微微一笑,道:「有勞。」

  錢公公忙道:「不敢,殿下請。」

  蕭知珩走前,也不忘叮囑身邊的葉葶,「孤去去就回。你要先去昭陽宮,不用擔心,皇后娘娘不會為難你。」

  葉葶本來就不擔心,點頭道:「知道了。」

  想到了什麼,她又轉身回馬車拿出了一個暖手爐,急急地塞到了蕭知珩的手裡,抱怨道:「殿下的手好涼啊。您總是忘記把暖手爐帶上。」

  蕭知珩站在雪裡沒動,伸手接過了暖手爐,輕笑了聲,「沒忘。不是在麼?」

  葉葶手指一頓,開口時嗓子被風嗆了一下,「是啊,殿下慢走。」

  蕭知珩笑著走了。

  錢公公站在旁邊沒說話,一直在默默觀察著,臉上笑得並無破綻。

  在去御書房的路上,錢公公就開了腔,笑著,試探性問道:「奴才早就聽說太子殿下與這位良媛感情甚好,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啊。」

  最近關於太子府的傳言很多,有些流言傳得就荒謬得很,傳什麼的都有。陛下從不過問,但不代表不知情,流言蜚語傳多了,難免會有所影響。

  他今日多嘴一問,除了心裡有些好奇,更多的是按照陛下的意思委婉地提醒一兩句的……

  然而太子殿下半點都不按他鋪的路子走。

  蕭知珩:「是啊。是不是很恩愛?」

  錢公公:「……」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0-6 10:37 PM

第五十七章 總覺得有人在罵孤

  錢公公估計這輩子也沒碰到過這種情況,冷不防的被堵得無話可說,老臉上的表情都僵了。

  他堪堪接了話,笑道:「是。太子如此寵愛良媛,此情難得,怕是在京中尋也沒幾個。」

  蕭知珩:「是嗎?」

  錢公公繼續笑著,說道:「自然。太子府關於良媛的傳聞,可有不少人在傳呢。」

  蕭知珩笑得優雅,平靜地問:「那錢公公都打聽到了些什麼?」

  錢公公是個滑不溜秋的人精,聽到這個,立刻道:「哎喲,殿下折煞奴才了,奴才人在宮裡,除了那些個嚼舌根的賤奴沒分寸地胡言亂語,能聽到什麼?奴才可不敢去打聽太子府的事。」

  嘴上說是不敢,但該打聽的或者是不該打聽的,這老東西恐怕是一樣也沒少。

  蕭知珩笑了一聲,幽幽道:「那可惜了。錢公公不敢聽,那些傳言,孤其實還想自己說的。」

  錢公公愣住。

  而蕭知珩似乎興致不低,道:「錢公公想聽那樁傳聞?說孤迷了心智有些不實,但寵人沒有分寸這個,倒是真的。至於怎麼沒有分寸麼……錢公公要是想知道當中細節,孤也不是不能一一道來。」

  「……」本來打算引話的錢公公再度吃癟,覺得自己真的有些跟不上太子的思路。

  不知不覺間,這好好的話就扯到千里開外了。

  問他想聽什麼細節?這重要嗎?

  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要提起這事,就是要不動聲色地給太子道一聲警告!

  錢公公只覺得自己眼皮都跳了兩跳。

  偏偏他連勸的口還沒開,太子自己把話說滿了,這話是接不下去了,他也只能附和。

  錢公公強作鎮定地乾笑了兩聲,「奴才不敢,殿下恩愛私事實在不必告訴奴才。」

  他根本不用聽,就知道自己聽不到什麼好的。

  蕭知珩淡淡地說了『可惜』,也沒有再說話了。他笑意溫潤而優雅,看得錢公公幾欲開口最後都止住了。

  他不緊不慢地向御書房的方向走去,內心毫無波動。

  宣帝要借奴才的嘴來訓誡他,本意如何尚且不提,但只一點,此時此刻他要是真的低頭聽了,那接下來要『聽到』的訓誡,那就不止太子府後院這一點小事了。

  這些模糊晦澀的手段看似不起眼,無傷大雅,但十分煩人。蕭知珩對此不耐煩,厭倦,自然也會讓對方及時閉嘴。

  錢公公平時在宮裡權力再大,在太子面前也不敢越矩,尤其他聽見太子殿下走在冷風裡的咳嗽聲,便更加小心謹慎地將人送到了御書房。

  而另一邊。

  葉葶和太子分開,在原地站了許久,她手裡也拿了個暖手爐,握在手裡全身都暖透了,連著她的臉也是熱的。

  旁邊的小太監見人站著不動,有點迷茫,就小聲問道:「良媛怎麼了?」

  葉葶:「沒事。我就是感覺有點輕飄飄的。」

  小太監以為她這是說不舒服,急忙道:「良媛可是哪裡不適?」

  葉葶搖了搖頭,自己平復了起伏的心情,道:「沒有。沒事了,走吧。」

  小太監聽她這麼說,就放下了心,也不多說什麼,連忙帶路了。

  因為這次是宣帝親設的宮宴,規矩重,太子殿下前行這次就帶了個貼身侍衛。分開後,葉葶就只能跟著那個帶路的小太監去昭陽宮。

  葉葶對皇宮的路依舊是很陌生,畢竟她總共也沒走幾次,記是不可能記得住的,頂多是有個大概的印象。

  所以小太監在前面帶路,她就跟著。不過路過一處蓮池的時候,她還是隱隱覺得有些不對了。

  葉葶看了一眼過去,接著她就開口問了一句,「是不是繞路了?」

  小太監一愣,回道:「回良媛的話。前面宮殿正在修繕舊牆,封了一小段路,行走不便,這才繞了點路。」

  葉葶『哦』了一聲,便繼續走了,左拐右拐,宮裡所有的走道都長得差不多,人不知去到了哪裡,反正路是走了不少。

  但是走著走著,她就感覺不對了。

  過了一處拐彎的地方,她後背就感覺到了一陣莫名的寒意,那感覺就像是被什麼人給盯上了。

  葉葶回頭看,卻什麼都沒有看到。

  她心下疑惑,卻也很警惕,就催促那個小太監走得更快一些。

  葉葶察覺不對,注意力就變得很集中,沒多久,她就隱隱感覺到他們後面是有人跟著。

  他們放快了腳步,後面的人也跟著走得快了起來。那人跟他們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像是閒庭信步,又好像是故意的。

  葉葶皺了眉頭,伸手抓住了小太監的肩膀,沉聲問道:「你帶的路到底是不是去皇后宮裡的?」

  小太監惶然道:「當、當然是。」

  葉葶看小太監這一臉茫然又緊張的表情,就知道他沒說謊。她想了想,心裡也覺得自己多慮了,太子殿下讓她跟著這個人走,別的不敢說,人至少是沒有問題的。

  可有人跟著她是什麼意思?

  尾隨又不露面算什麼?偷窺還是逗她玩?

  神經病嗎。

  葉葶心裡一橫,她走了幾步,隱約聽到細微的腳步聲,她猛然回頭看,但還是沒人!

  葉葶在心裡暗罵了一聲,看了眼周圍。不行,這地方陌生,附近又沒什麼人,這幽長的宮道看著就陰森森的,得走快一點。

  她腳步沒停,飛快道:「還有多遠?快走。」

  小太監忙道:「快了快了。」

  葉葶走得飛快,要不是人在宮裡得控制著自己,否則她直接就撒丫子跑了。

  不過她這跟跑的也差不多了,拐過一處牆角後,她跑了幾步,一下就沒影了。

  藏身於遠處牆角的人在分叉口腳步頓住,遠遠地看著空無一人的前方,唇角冷冷地勾了起來。那人看了一會兒,便轉身換了個方向,走了。

  葉葶這一波連走帶跑,所以兩人走得飛快。小太監也從來沒這樣給人帶過路,又驚又訝,明明他才是領路的,卻像是被鞭子抽著走。

  而葉葶一直都在密切地留意周圍的動靜。後來她沒有再聽到尾隨的腳步,才漸漸地鬆了一口氣。

  然而,這口氣她還是鬆得太早了。

  她剛急急地拐出了中巷,結果沒走兩步,就撞上了人。她還沒抬頭看人,就聽到了一道陰沉沉的聲音。

  「良媛這麼驚慌失措地跑,是做了什麼虧心事?」

  葉葶猛地退開一步,看過去,然後她就看到了笑得很討人厭的四皇子。

  簡直陰魂不散。怎麼每次她進宮出宮幾乎都能碰見這個死瘟神?

  那小太監見了四皇子連忙請安,而四皇子只是揮了揮手,淡淡地開口,道:「良媛上次撿到了本王的東西,本王還沒好好道謝呢。本王有話要跟良媛說兩句,你在旁邊等著。」

  小太監不太放心,但又不能違抗,只好退到一邊小心看著,不敢走太遠。

  這距離眼看是離得不遠,但蕭知珂放低了聲音說的話,基本就聽不到了。

  葉葶不知道他半路攔下她是想要做什麼,但按照這個前老闆的尿性,必然不是什麼好事。

  蕭知珂看她繃著臉不說話,倏然譏笑出聲,慢慢道:「從前不是挺能說嗎?這會兒怎麼不說話?果真是靠上了太子,人都不一樣了。」

  葉葶心說,當然不一樣,人都死過一回了。她極力讓自己表現得心平氣和,道:「四殿下想讓我說什麼?」

  蕭知珂想讓她這顆突然不聽話的棋子說的話可多了,但真要問一天都問不完,不知從何說起,那就不必廢話,直接問最要緊的。

  他淡淡道:「說說你現在怎麼想的?」

  葉葶很真誠:「想好好過日子。」

  她只想過安分日子,真的。

  你的什麼陰謀詭計別來搞我了,黑心爛合同已經撕了。

  四皇子似乎是聽到了什麼可笑的事情,嗤笑道:「好好過日子?跟那個短命鬼,你的好日子能過幾天?」

  葉葶一聽就很不高興了,表現出來的表情就是麻木,道:「我願意。」關你屁事。

  蕭知珂微微眯眼,看了她半晌,笑著說了一句,「這也好辦,你想過長久的好日子,不如跟本王。」

  葉葶表情凝固,臉上的表情就跟吞了蒼蠅一樣難受。她覺得四皇子真的是有毒,她看起來真的是那麼好騙的嗎?

  話雖如此,但她也敏銳地察覺到一點,就是四皇子這毒蛇還是那條毒蛇,但是他此刻對她這個『叛徒』說話卻是沒那麼強的脅迫力了。

  怎麼回事。

  眼看對她這種刺頭來硬的不行,就來軟的,改懷柔政策了嗎?

  蕭知珂比從前更多了一些耐心,徐徐善誘道:「如何?本王跟你做一個交易,待本王事成,日後好處少不了你的。太子能給你的好處,本王照樣能給,怎麼樣?」

  葉葶:「不怎麼樣。」

  蕭知珂面色一變,「你說什麼?」

  他靠近了一點,眼神變得有些危險,笑著說,「你是不是想死?」

  葉葶從前也許會被嚇得瑟瑟發抖,但現在她一點都不怕。也不是她心理變得強大了,而是因為她知道在這麼重要的時刻,四皇子再橫,也不可能在宮內殺人。

  「我不想,」她如實回答,隨後卻有些心累,「四殿下何苦為難我這個貪生怕死的弱女子?我真的做不好那些害人的事。」

  「從前你可不是這麼說的。」蕭知珂冷笑了一聲,背對著旁觀者擋住了視線,他抓住了葉葶的手,似乎是有些費解地說道:「娉婷,本王看你也是個聰明人,怎麼總是裝糊塗?」

  「你跟那個太子那個病秧子有什麼好處?陛下如今龍體安康,他這個太子就快不行了,等他順利登基可能嗎?你想要好日子,最不能指望的就是他。你既然心裡什麼都清楚,那這麼執著是因為什麼?」

  葉葶突然被抓了手第一反應就是掙脫,根本聽不進去他說的什麼玩意,她使勁掙不開,頓時急火攻心,壓低了聲音:「鬆手!」

  蕭知珂笑容冷然,沒鬆手,就一副玩味地看戲的模樣。

  葉葶就被逼出真火,這下也顧不得自己柔弱無力的花瓶美人形象了。

  她戴的銀鐲子內裡藏了一枚不起眼的軟絲刃,她弄出來,掙手的同時狠狠地在蕭知珂的手劃拉了一道長長的口子。

  蕭知珂顯然沒有想到這一齣,痛得立刻就鬆了手,震驚道:「你!」

  葉葶脫身了,沾了血,反而冷靜了。

  四皇子這人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她算是看清楚了,此時不撕破更待何時?再說都已經要撕破臉了,還留什麼餘地。

  想到這裡,葉葶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割了手沒完,用力踢了一腳蕭知珂有舊傷的小腿骨,在自己被他重新抓住之前她就把人推了。

  蕭知珂舊傷猛然一痛,恰好流血的手支援不住重量,扶不住牆,沒站穩,人直接就摔到了地上。他又驚又怒,道:「你活膩了!」

  然而活膩了的葉葶喊『四皇子摔破了頭快請太醫』的聲音竟然比他還大。她跟那個唯唯諾諾的小太監,早就沒影了。

  蕭知珂十分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氣得臉色鐵青。他的手淌著血,傷口沾了雪和泥,火辣辣地痛——

  他心中暗恨。

  就這麼短的時間,太子那個死病秧子居然把這個懦弱無力的叛徒的膽子都餵肥了!

  這個晦氣的短命鬼怎麼還沒死?

  而蕭知珩上石階的時候,突然頓住了腳步,身邊的侍衛便問道:「殿下怎麼了?」

  蕭知珩靜了靜,道:「感覺有人在罵孤。」

  他說了,又蹙眉,「但今日孤不是話都沒說兩句嗎?」

  「……」

  錢公公難道是跟鬼說了一路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0-6 11:09 PM

第五十八章 她哪不舒服?

  蕭知珩說完後,就去了御書房。宣帝召了太子私下前來密話,這一說話,就說了許久。

  而另一邊的葉葶就沒那麼輕鬆了。

  她人到昭陽宮的時候,儀容已經有些亂了,這一路坎坷。她這次明明白白跟四皇子撕破臉,是迫不得已,也是順勢而為,一定要做的。

  葉葶知道,如果她這個叛徒不真的反咬舊主一口,徹底擺明立場,四皇子就永遠盯著她,各種威逼利誘纏著,絕不讓她安生。

  長此以往,牽扯不清,沒玩完了。

  她跟著太子殿下混,就必須翻臉反抗。

  葉葶豁出去動手的時候,心裡就想得很清楚了,絕對不能被四皇子牽著鼻子走。

  不過說來也是巧,太子殿下當時為了逗她讓林總管送的鐲子一直沒用,她唯獨今日戴了,就幫了大忙。不然的話,她不可能那麼順利就擺脫了四皇子那條毒蛇的箝制。

  只不過她使陰招脫的身,耍的是小手段。人沒事就不錯了,哪裡還管得什麼體面什麼儀容?這次幸虧四皇子大意,今日他身邊一個隨從都沒有帶,不然她要完。

  葉葶撤得飛快,面色惴惴。

  蘇皇后見到衣容不甚端莊的葉葶的時候,微微蹙了一下眉,面上依舊是一派雍容寬厚,沒有出言斥責,只是搖頭輕嘆,讓身邊的如意把人收拾了一番。

  如意發現葉葶的手沾了一點血跡,驚訝道:「良媛的手怎麼了?」

  葉葶聞言抹了一把手腕,將隻散了的銀鐲子藏在袖口裡,她笑了笑,道:「雪天路滑,不小心磕了一下,沒事。」

  她心神不寧,此刻還在擔心吃了個大癟的四皇子會不會發瘋發狠報復自己,有點心不在焉。

  一旁的如意盡心伺候著,在妝鏡台前仔細地替葉葶梳妝。如意辦事穩妥,看似心無旁騖,但實際上,她一直觀察著葉葶。

  只是她越看這個深得太子寵愛的良媛,心裡越覺得費解。

  她想不透,就這麼一個長了張狐媚臉還是婢女出身的女子,太子殿下到底看中了她什麼?太子若是一時興起,抬舉抬舉她也就罷了,可事實並非如此,太子對此女何止是抬舉?

  要知道殿下性情向來柔和,如今卻是因為她,殿下與皇后生分,還推了三姑娘這樁好婚事……

  如意心裡想著事,但也不會表露在臉上。她掛上笑容,只道:「太子殿下如此看重良媛,說句重話都捨不得,您對自己可不能馬虎。」

  葉葶的心思根本不在這上面,聽了就只是應了一聲,沒搭腔。

  如意替葉葶梳妝完畢,蘇皇后就來了。

  葉葶這才回神,忙起身行禮。

  蘇皇后伸手,將葉葶扶起,仔細認真地打量她,笑道:「太子殿下當真是十分喜歡你。之前是本宮考慮得不周全,瞎操心了。本宮也是關心則亂,想為太子做點什麼,你不要見怪。」

  葉葶沒想到蘇皇后竟然對自己說這個,這無異於是妥協了,她一時間有點反應不過來。

  葉葶忙道:「娘娘言重,臣妾不敢。」

  蘇皇后拉著她的手,溫聲道:「本宮知道你是個識大體的好孩子。太子如今氣色見好,都是你的功勞。有你陪著太子,總比其他不知道哪裡來的人要強。」

  葉葶被蘇皇后的親切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上次進宮的時候,皇后娘娘可不是這個態度。

  不過她在心裡仔細地想了想,也就想明白了。

  近來發生了那麼多事,九皇子的事牽連了蘇成濱,太子殿下這邊的關係又是不冷不熱,皇后心力交瘁,眼看太子婚事插不了手,現在自然就管不了太多。

  哪怕皇后內心不滿意她這個出身,但因為太子殿下的關係,皇后也只能接受。

  畢竟這有什麼辦法呢?太子殿下不聽勸,看似最好說話,卻是最難擺佈的。甚至很多時候,他做什麼都是率性而為,根本讓人捉摸不透。而威脅逼迫,對他來說是最沒有用的。

  只會適得其反。

  皇后想必也是察覺到了這點,所以如今才會這樣。皇后始終有求於太子,不為難她,不提婚事,就是在不動聲色地順著太子的意了。

  葉葶忽然就想起了從前蕭知珩對她說過的話,交換好處所為利,太子和皇后之間永遠是這樣,既親近又疏離。

  皇后事事為太子謀算,事無鉅細,關懷備至,其實一切是權衡利弊之下的結果。皇后的關心也許是真,但始終帶著一些不明說的目的。

  太子很早很早以前就明白了這個道理,所以一直以來都是沉默地保持這份默契。而蘇皇后之前為私心試圖脅迫太子接受擅自定下的婚事,就先打破了默契。

  所以如今才會陷入這樣尷尬的境地。

  葉葶在心裡輕嘆一聲,這宮裡親情淺薄,不論哪一環都得用利益扣著。太子殿下一旦被套上了枷鎖,就再也掙脫不開了。

  她聽了,也像是沒聽懂蘇皇后的話外音,只是很遲鈍地說了一句,「哪裡的事,娘娘言重了。」

  蘇皇后見她如此不上道,也沒說什麼。

  蘇皇后握著葉葶的手,笑容十分溫和,深深道:「你好好服侍太子,你是個有福氣的。這些年留在太子身邊的,唯有你一個,這就是你的運道,好日子還在後頭。」

  葉葶聽來聽去,感覺這些話都是一個意思,而她也不能說什麼,就只好老老實實地應聲。

  而蘇皇后說著,忽然就轉了話鋒,問了一句:「說起來,你進府有多久了?」

  葉葶一愣,她還沒有開口,蘇皇后就自己先說了,笑著說道:「快有三個月了吧。」

  葉葶吶吶回道:「是。」

  蘇皇后點點頭,道:「日子也不算短了。今日太醫署的醫女來替本宮請脈,正好,讓她給良媛看看身子吧。」

  葉葶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就反應過來這是什麼意思了,忙道:「娘娘不必為……」

  蘇皇后拍了拍她的手,滿目慈愛地說道:「在母后的宮裡就不要害羞了。」

  話才說完,她便吩咐身邊的宮女,道:「去請人吧。」

  蘇皇后早有此打算,說那麼多話,其實就在這兒等著呢。葉葶一陣心塞,連開口拒絕的機會都沒有。

  看什麼身子?她活蹦亂跳的,身體比牛還紮實,什麼事都沒有,看也是看個寂寞。

  ……

  蕭知珩剛出了御書房,就碰到了前來請安的三皇子。如今的三皇子右腿是徹底瘸了,正常走幾步路都難,出行也自然離不開轎攆。

  手腳不便的痛苦在崇武的三皇子身上通通都化成了憤怒和怨恨,他表露在臉上的情緒就是暴躁,陰暗。

  三皇子坐在轎子上,見到正要下石階的蕭知珩,皮笑肉不笑地打了招呼,「太子殿下,別來無恙。」

  可謂仇人見面,分外眼紅。三皇子面上裝出來的風輕雲淡過於生硬,臉上的表情看起來反而更顯得扭曲了。

  三皇子冷笑,語氣帶著一絲嘲諷,道:「聽說九弟在太子那裡差點沒了命,臣弟可擔心極了。太子府年年都要出點什麼事,怕是地勢不好,晦氣能傳人,誰知道會不會把人剋死呢,太子就沒去請個大師做個法嗎?」

  這話說得是很直白很尖酸了,一句話帶上剛出事的九皇子,其用意十分陰毒。

  蕭知珩抬眼看過去,輕笑了一聲,不以為意地說道:「天意若如此,作法有什麼用?左右最後哪個也沒死,習慣就好了。」

  他臉上笑意不散,又輕聲道:「三弟與其擔心這個,不如先擔心一下自己。三弟有腿傷,深冬風寒,當心凍僵啊。」

  三皇子氣息開始不穩了,「你……」

  沒等他說話,蕭知珩又輕飄飄地說了一句,「不過三弟出行有人陪,這樣看來,過得也不錯。」

  三皇子面色變得非常難看,發紅的眼睛裡迸出了一絲恨意。他雙手死死地抓著把手,幾乎是要掙扎著撲上去——

  不過他現在這個樣子,情緒激動,稍有不慎就會翻下來。所以他才一動,抬轎的僕人就慌了。其中一人開了口,低著頭,聲音放得更低,提醒道:「三殿下當心。」

  三皇子冷靜了一點,大概也知道自己情緒衝動了。他忍了忍,最後冷著臉,咬牙切齒地說了一句『不牢太子費心』,他就讓人走了。

  蕭知珩下了石階,看向前面的人,慢慢地跟在後面走,他手裡拿著暖手爐,神色淡然。

  身邊的侍衛走近,擔憂地問了一句:「殿下?」

  蕭知珩一邊走,一邊問:「蕭知炎不是請天下名醫治腿說是快好了嗎,怎麼現在連路都走不了了?」

  侍衛低聲道:「三皇子一心求速,怕是用了什麼虎狼之藥,錯了主意,腿就徹底壞了。」

  蕭知珩向大殿的方向走去,目光幽然,說話時他的語氣裡帶著一絲淡淡的嘲弄,道:「又不是馬上要死了,急成這樣。」

  侍衛低聲解釋道:「三皇子在武臣中一直頗有聲望,若是腿遲遲治不好,風評影響極大,這對三皇子來說,是生不如死。」

  蕭知珩『哦』了一聲,淡淡道:「現在腿沒救了,難怪一副要殺人的死人模樣。」

  侍衛神色一凜,嚴陣以待。

  宣帝將宮宴設在華清大殿,諸位皇子都在其列,除此之外,還有皇室宗親。這表面上說是家宴,但也是極其隆重,講究。

  蕭知珩落座後,彷彿是自帶冷場的空氣,時不時病氣虛弱地咳嗽兩聲,周圍都沒有人靠過來攀談。除了高興得忘我的九皇子。

  「我還以為二哥不來了,擔心了半天。二哥今年準備了什麼禮?我讓人雕了一座小的壽山石準備送父皇,不知道好不好……」九皇子興奮地各自說著話,隨後看蕭知珩的目光一直停在皇后的高座上,他便順著視線看過去。

  九皇子有些好奇,便試探性地問道:「二哥是在等什麼嗎?」

  「嗯,」蕭知珩手指摩挲著手爐的邊緣,微微垂目,道:「等人。」

  他眉間神色有些冷淡,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他並不高興。

  蘇皇后到了,而留在皇后宮裡的葉葶不知道為什麼,沒有跟著來。

  蘇皇后倒是很清楚太子心裡此時心裡在想什麼,沒等他來問,自己就先派了身邊的大宮女說明緣由。

  等九皇子坐回自己位子後,那宮女悄悄到蕭知珩身旁,恭敬道:「殿下不必擔心,良媛身體不適,在偏殿歇息了,眼下正有女醫照看著呢。」

  蕭知珩的語氣如同他的目光,冷冷淡淡的,道:「來時人好好的,怎麼突然不舒服?」

  宮女忙道:「奴婢不知。」

  蕭知珩沒說話,只是似笑非笑地看著。

  「奴婢真的不知,」那宮女被他看得頭皮發麻,暗自緊張,小聲道:「大概是良媛身子冷,方才吃了冰糕涼了肚子,女醫正替良媛看著呢,眼下是不便過來伺候殿下了。」

  聽到冰糕這兩個字,蕭知珩微微怔了下。旋後,他又眉頭輕蹙,沉默不語,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那宮女見狀,還以為太子殿下是為身邊沒人伺候而心生不快,便很小心謹慎地上前想要斟酒。

  但是她上前了沒能倒成酒,蕭知珩就直接開口道:「不必。下去吧。」

  那宮女猶豫了兩下,最後就只好退下了

  蕭知珩在席中靜坐,遠還沒到開宴的時候。

  太子身子不好人盡皆知,病弱又嬌貴,隨時有可能犯病,所以並不怎麼能死守這些規矩。沒一會兒,蕭知珩便起身到外面吹風透氣。

  只是他這個透氣透得有些遠,直接去到了昭陽宮。

  不舒服?

  他看看有沒有他這麼不舒服。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0-7 08:28 AM

第五十九章 您都這麼哄人的嗎?

  蕭知珩來時稍稍繞了點路,直接去了昭陽宮的偏殿。

  守在昭陽宮偏殿的宮人大概也是沒有想到太子殿下這個時候會來這裡,都愣住了,忙道:「殿下怎麼來了?」

  「路過,」蕭知珩的回答很隨意,他看了一眼緊閉的門,問:「良媛在這裡面?」

  留守的宮人小心翼翼地回道:「是。」

  蕭知珩:「把門打開。」

  那宮人顯然就有點不知所措了,急聲道:「可這……醫女還在這裡面給良媛診療調理身子,眼下只怕是不大方便見人,此乃內帷之事,若是哪裡衝撞了殿下就不好了。」

  蕭知珩充耳不聞,眉目間的神情十分冷淡,他交代對身邊的隨從,「把門打開。」

  「是。」

  剛說話,侍衛就直接上去了。

  而那兩個宮人怕事,在太子面前也不敢輕易擺架子造次,猶豫不決,最後眼看那侍衛人上來了,兩人就咬著牙讓開了路,讓太子的侍從把門打開了。

  門一開,蕭知珩便自己抬步進去了,讓侍衛在外面守著。

  昭陽宮的偏殿不大不小,殿中陳設眾多,經不得什麼折騰。蕭知珩進來的時候就聽到偏殿的最裡面發出了一聲動靜,有點像是重物落地的聲音。

  殿中燒著熏香,陰暗冰冷的殿內飄著一絲絲甜膩的氣味讓他輕微地皺起了眉頭。

  蕭知珩循著聲音走過去,一路走到了內間。然後他就看到了據說吃了涼食虛弱得起不來身的葉葶,正焦頭爛額地搬地上的一個人。

  醫女忽然倒下,葉葶本來整個人就是慌的。而現在她打算把人拖回榻上的時候碰上了蕭知珩,就直接傻眼了。

  她愣愣地看向冷不防出現的太子殿下,還有點反應不過來,「殿下怎麼來了?」

  這個時候,他怎麼到這裡來了?

  「來看你,」蕭知珩平靜地回答,垂眼看地上的狼藉,輕笑了一聲。他刺起人時聲音也是很溫柔的,「倒是挺像殺人現場。說說,你又做了什麼?」

  葉葶聽後,臉上的表情立刻就變得僵硬起來了,拖著人的手也不知道該往哪裡放,簡直欲哭無淚,「殿下,我什麼都沒做。」

  蕭知珩當然是不信的。這一屋子亂七八糟的東西被打翻了許多,一看知道她人在這裡面,沒少折騰。不過他並沒有說出來。

  他掩唇輕咳了一聲,然後餘光掃到那隻燒著熏香的爐子,順手取了旁邊的一杯冷茶澆了下去。

  做完這些後,蕭知珩便讓手足無措的葉葶過來,問她,「怎麼回事?」

  葉葶一臉的鬱悶,然後她就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

  本來她被皇后留下,是意料之外的事,但她也並不抗拒,人就老老實實地等在偏殿的。

  葉葶對隆重而莊嚴的宮宴沒有什麼興趣,而且太子大搖大擺地帶著她這個寵妾進宮赴陛下的設的家宴,本身就不太合規矩。

  這樣一看的話,她陪太子進宮,卻待在皇后的宮裡等著,未嘗不是一件省心省力的事。

  葉葶一直都很清楚自己是什麼身份,知道自己是不能太飄的。

  而蘇皇后和顏悅色地提點她,一句難聽的話都沒有說,而葉葶難得參透了一回,也覺得這樣的安排十分體貼,且穩妥。

  所以她就心安理得地在偏殿裡待著了,吃了點冰糕,吃著吃著她就等來了奉命前來的醫女。

  葉葶原以為是走個過場,也沒多放在心上。她看到上了一些年紀的醫女時,微微驚訝,與其說是醫女,這位更像是深宮裡頗有資歷的老人,但她也就是愣了一下而已。

  葉葶心裡沒事的時候,基本也沒有脾氣,自然架子也沒有,別人做什麼都可以。她自知自己身體是沒有什麼毛病,配合得很。

  醫女本來是看她身子好壞的,一般號脈沒號出什麼毛病,那就該結束了。但是她顯然是小看了這位女醫,這事根本不是給她號脈那麼簡單。

  老醫女給她號脈,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看出了什麼東西,面色凝重。葉葶還以為是怎麼了,她便問了,而對方只說她是早年勞累過度糟蹋身子,底子虧虛,偏愛涼食體熱卻胃寒。

  葉葶默默地記下了,但是醫女圍繞著她,上上下下地打量,給她的感覺對方就像是在盯著一塊豬肉。

  醫女擅於婦人內經,頗有本事。醫女看出葉葶身上的大小毛病,當下就替她洗艾草水,揉骨了,一頓操作看上去是專業得不得了。

  葉葶實在盛情難卻。

  「良媛夜裡幾更睡?」

  「可有那些嗜好?」

  對方連問了好幾句,葉葶聽得有點心不在焉,就沒滋沒味地答了話。

  這沒有什麼,而在她走神思緒都快飄出皇宮的時候,老醫女忽然就問了一句,「良媛最近一次跟殿下同房是什麼時候?」

  葉葶正吃著東西,聽到這突如其來的一問,她差點就把自己噎死了!

  這是什麼虎狼之詞?可她覺得匪夷所思也不把茫然露在臉上,只能胡亂地扯了一句:「沒、沒多久。」

  同個球的房啊,根本沒有影的事,她在自己的夢裡都沒敢亂來。

  然而這個老醫女卻是個不容易糊弄的老手,沉聲道:「老奴斗膽,良媛可是沒有說實話?」

  葉葶都不知道哪句是實話了,哪句不是了,只是含糊道,「本來就是。你別亂猜啊,太子府的事,你知道什麼?」

  老醫女自然是不敢輕易下論斷,聽葉葶說完後,就安靜了一會兒,道:「良媛所言極是。您的身子嬌貴,馬虎不得。良媛有大造化,要為太子殿下綿延子嗣,自是不能出一點差錯。」

  葉葶呼吸一窒,感覺整個人都不太好了。

  這才是皇后娘娘特意安排醫女給她看身子的真正目的,難怪這個老醫女看她的眼神從一開始就不太對,原來如此啊。

  內心簡單純潔的,只有我。

  葉葶心裡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羞憤之感,無語凝噎。而在她羞憤交加的時候,心中隱隱有所疑惑的老醫女趕著做下一步的事了。

  「良媛請躺下身。」

  「你要做什麼?」

  「老奴自是為了替您調理身子。」老醫女上前,伸手壓了下葉葶僵硬的肩膀。

  這時候,葉葶的感覺變得敏銳無比。

  她察覺到對方接下來大概是要給自己驗身的意思,像隻踩到了尾巴的貓,全身的毛就要炸起來了。

  不行,絕對不行!

  這個事她很不可。

  所以葉葶立刻就罷工不幹了!好好的看病私話,最後變成了爭執不下。葉葶反應激烈,死活沒屈服,動靜越來越大。

  最後的結果就是兩人沒討到好,葉葶磕了頭,而女醫運氣更差一點,後腦磕到桌角,桌子上的東西全掃落了,地上見了一點血,醫女直接就陷入了昏迷。

  所以,事情就變成了這個鬼樣子。

  葉葶對蕭知珩說明了這事的來龍去脈,只是模糊了一點東西。就說他們同房、她的嗜好什麼的……這話她是真的沒臉說!

  她拖著人,真是有苦不能言,略顯蒼白地解釋道:「這,這個真的不是我做的……我只是不讓她扒拉我衣服而已,這怎麼能怪我?」

  蕭知珩聽她把這一連串話說完,忽然就低笑出了聲,喉嚨裡的咳意被壓制住了,道:「對,不怪你。」

  他這樣子看上去有點讓人心顫。

  葉葶心中一緊,「殿下,」

  蕭知珩就對她說,「過來。」

  葉葶輕緩地鬆開了手,然後就慢慢走過去了。一走近,蕭知珩就輕握住了她的手。

  他發現她的手不暖了甚至有點涼,甚至還有點抖,就輕聲問了她一句,「手還抖。很害怕?」

  葉葶先是搖了搖頭,然後想到什麼,又遲疑地點了頭。她的手指蜷縮了一下,心裡冒出了一點不合時宜的期待。

  蕭知珩笑了笑,柔聲道:「怎麼樣才不怕?人死了嗎,孤替你毀屍滅跡怎麼樣?」

  葉葶:「……」

  像太子殿下這麼溫柔地哄人,一般都能把人嚇個半死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0-7 08:36 AM

第六十章 別總盯著孤看

  葉葶還真的怕他會這麼做,在這宮裡幹毀屍滅跡的事還得了?她擔心他亂來,只好凌亂地解釋道:「沒那麼嚴重,不用這麼做。我剛剛就是太用力沒控制好,一時沒緩過來,手才抖的。」

  她以為他不信,就飛快地補了一句,「真的。」

  蕭知珩信了,只是『嗯』了一聲,然後他就沒再說什麼了,便將她帶出去。

  葉葶被拉著走,走之前還是看了一眼地上的人,猶豫道:「殿下,這個人怎麼辦?」

  蕭知珩道:「會有人來處理的。」

  聽他這麼說,葉葶才鬆了一口氣,便跟著出去了。

  外面留守的宮人還在,只是都安安靜靜地跪在外面,不敢抬頭,也不敢出聲。

  蕭知珩面上依舊沒有什麼波瀾,彷彿他真的只是來散步透氣的。他低聲交代了侍衛兩句,便走了。

  沒多久,長樂宮那邊就來了幾個人,都是太子的人。侍衛沒將那個昏迷的醫女弄醒,他就把人帶到長樂宮,關起來了,也不知道是在審問什麼。

  昭陽宮偏殿的人不敢多問,有怕出事的,在這之後就悄悄去找皇后的近身宮女去了。而等能說得上話的宮女來了之後,也沒什麼用,那醫女該關著還是關著。

  「太子殿下要關著人做什麼?」

  「可能那醫女傷著良媛了?」

  「我看八成是了。」

  「可那不是皇后娘娘請來的人嗎?太子這樣就把人弄走了,娘娘問罪下來,可怎麼辦?」

  「娘娘和太子母子一體,說什麼問罪不問罪的?少嚼舌頭!都散了。」

  ……

  葉葶對後面的事並不知情,她跟著蕭知珩走。出了昭陽宮,她就問了一句,「殿下我們要去哪裡?」

  蕭知珩淡淡道:「去湊熱鬧。」

  「什麼?」

  蕭知珩笑了下,道:「吃了皇后宮裡的東西,就忘了今日是來做什麼了?」

  葉葶小聲反駁道:「我也沒吃什……」

  蕭知珩目光淡然地看她一眼。

  她就沒聲了。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著。

  蕭知珩從大殿出來的時候沒帶暖手爐,這會兒手都涼透了。他走得不快,在寒風中,身影隱隱有些蕭索冰冷。

  葉葶看著,本能地想去握住他的手,但是她在行動前先意識到地方不對,宮道上的宮女太監漸漸多了,她不能拉拉扯扯。

  如果她沒猜錯的話,前面應該不是出宮打道回府的方向,他們要去的是大殿。

  蕭知珩確實是要去大殿。

  宮宴快要開始了,他帶著葉葶出現在大殿上,不管周圍的人投來的是什麼目光,他始終是從容平靜的。

  蘇皇后在葉葶出現的那一刻,先是愣了一下。她面上還是一派雍容端莊,並沒有露出一絲異樣,甚至還十分細心地命兩個宮女立在葉葶身旁伺候。

  要說表面功夫誰做得最好、最妥貼,那這宮裡肯定是沒人比得過皇后了。

  葉葶今日真的是深有體會。

  她一坐下來,九皇子就悄悄地湊過來了,小聲地嘟囔道:「我就說二哥怎麼一直心不在焉,心情不好,原來是去找你了。你不是跟二哥一起來的嗎?剛剛去哪了啊?迷路了嗎?」

  葉葶被問得頭大,九皇子出了事也沒長什麼記性,好奇心還是那麼重。她嘆了一聲,道:「是啊。殿下把我領回來了。」

  九皇子驚訝,「你怎麼進個宮也能迷路?還要二哥親自去接你?」

  葉葶覺得他下一句要說的就是『你怎麼這麼嬌氣』了,她索性也順著往下接話,「是啊。我太嬌氣了。」

  九皇子被她噎了一下。

  葉葶只要不上心,那他就能輕而易舉地把天聊死。她本來是打算低調地坐著,一路沉默的,但九皇子一湊上來非要跟她說話,她就低調不了了。

  其實她也不是不能理解,九皇子本性就不是話少沉默的,平時在宮裡他沒幾個能說話的人,又不能隨意出宮,寂寞得很。

  現在好不容易碰到熟悉的,他就憋不住了,一開口就有說不完的話。

  葉葶打算當個透明人,但現在顯然是不可能了,內心就有一點惆悵。

  不過她惆悵就只是那麼一會兒而已,因為她又轉念想了想,她都跟著太子來這裡了,留意太子座席的人都看到了,再低調似乎也沒什麼用,索性就不管了。

  九皇子跟她說宮裡的事,特別是說到蘇成濱,他就氣得不行,憤然道:「要不是因為他是蘇家的人,我肯定要讓父皇治他的罪!把他流放千里都不為過!」

  葉葶聽著,心裡涼涼地說道:那可不嗎?蘇成濱要不是姓蘇,辦的這麼蠢又毒的破事,早就沒命了。

  但她聽完後,還是輕聲地開口提醒了一句,「這裡人多口雜,九皇子慎言啊。」

  九皇子也是知道分寸的,只是一時氣急,他憤憤不平地說了一句就沒有再說了。沒一會兒就有個太監來了,小聲提醒九皇子該回座席服藥了。

  可能一直以來平安無事的九皇子因為突然急病一場,傷了身子還沒徹底調理過來,所以現在的他氣色看起來比從前是要差一點。

  葉葶想著,心裡就想到了別的,九皇子病了一場就這樣了,中毒還不算深,那太子殿下當時又是什麼情況呢?

  他當年所遭遇的肯定是危險多了。突然被捲入謀逆陰謀裡,被宣帝猜忌,中毒昏迷生死未知,一連串的事全落在他身上,何止是沒了半條命?

  太子一直以來病懨懨的,在錦繡堆裡了無生趣地熬著,人前依舊是溫雅柔和的君子,但也不見得他真的開懷過。

  而如今太子人好好地靜養著,這恐怕已經是很難得的結果了。

  一想到這裡,葉葶的心就輕輕地揪了一下,不忍心再繼續想了。

  大概是她心有所想,來不及掩飾的目光太過直白,讓所想之人感應到了。

  坐在側前方的蕭知珩忽然轉了頭,看向葉葶,兩人的目光對上了。

  葉葶一愣。也不知道為什麼,她有一種偷看被抓了個正著的心虛感。

  但即便如此,她也沒移開視線,像是跟什麼暗自較勁,就這麼直愣愣地看著。

  蕭知珩就笑了,便出言逗她,道:「怎麼?是想坐到孤這裡來嗎?」

  葉葶當然沒有這麼想,當即搖頭。

  蕭知珩卻不緊不慢地開口,道:「那一臉遺憾地盯著孤看什麼?」

  葉葶:「……」

  殿下你怎麼感覺的?那能叫遺憾嗎?

  蕭知珩說完後,太監高聲喊了一句萬歲,步履沉穩的宣帝就到大殿了。

  眾人行禮。

  宣帝今日顯然心情不錯,笑著看座下的人,道:「都起來吧。今日朕設的是家宴,不必拘束。朕以往不曾留意,怎麼今年看起來熱鬧一些?」

  熱鬧那絕對是熱鬧的,畢竟皇子們一年比一年大了,勾心鬥角都少不了了,哪能不熱鬧呢?不過今年宮宴看上去熱鬧,還有一點,就是因為席上人也多了。

  宣帝明白著說了句糊塗話,開了個頭,自然是有人要接話的。

  沒等蘇皇后開口,妝容精緻的蓉貴妃臉上就掛上了笑容,笑著說,「陛下說的是。今年太子也來了,可不熱鬧嗎?」

  宣帝看向太子那邊,想起那裡往年都是空著的,一時間有些恍惚。他笑容慈愛,便點了點頭,道:「不錯,熱鬧好。太子最近身體如何了?」

  葉葶看著宣帝,心裡就感覺很複雜。

  宣帝對太子無疑是疼愛的,殿中坐了那麼多個優秀的兒子,他就唯獨問了太子,耐心十足,滿目溫和慈愛,偏心昭然。

  但他這偏心的疼愛卻並沒有疼得很徹底,帝王的疑心和威嚴壓制在這份舐犢之情中也從來沒有消失過,實在是複雜得很。

  蕭知珩眸光微垂,他的面色再好也始終是帶著一絲病氣的,不疾不徐地回道:「托父皇洪福。兒臣這些日子是好多了。」

  說是這麼說,但太子說自己好多了,是沒多少說服力的。別的不說,就大殿上的人,手上一刻都不能缺暖手爐的,只有太子一個。

  宣帝聽了卻是很是高興地點頭,直接便命人賜溫酒給太子了。

  蘇皇后順勢笑著說道:「陛下關心,太子福澤深厚,必得祖宗庇護,自然是會好的。陛下為國事操勞,天祐大周社稷國本,不止太子,這天下萬民都仰仗陛下恩德洪福。」

  這一句正好說到宣帝的心坎上了。

  入冬後接連而來的災情弄得他焦頭爛額,動亂一起社稷不穩的妖言就會冒出頭,現在剛從繁重的政務脫身的宣帝最想聽到的就是這樣的話。

  蓉貴妃見皇后把討巧的話都講了,心裡冷然一笑。話說得那麼好聽,不知道的,還以為太子是皇后的親生子。

  蓉貴妃朝太子那邊看過去,勾唇笑了,柔聲道:「可不是嗎?太子氣色日漸好了,可不一樣了。陛下您不知道,太子今日可是帶了女眷的,臣妾方才一晃神,還以為是個太子妃呢。」

  蘇皇后笑容微頓,冷冷地看了一眼蓉貴妃。而蓉貴妃本就是要給皇后和太子下絆子的,自然當作看不到。

  太子帶個沒有家世、上不得檯面的寵妾前來,那就怪不得她拿這個開刀了。太子如此任性妄為,皇后無力阻攔,陛下不可能會高興。

  宣帝聽了,臉上的表情沒有變,只是微微眯了一下有些渾濁的眼,笑道:「朕倒是不知,太子何時有了太子妃?」

  宣帝語氣十分溫和問道:「太子可是帶了人來?」

  葉葶心頭一緊。

  不知道為什麼,她突然又有種不好的預感了。宣帝不可能不知道,此時卻說不知,大概是不想知情。他問太子,是想讓太子自己解釋嗎?

  她有點緊張。

  而更讓她緊張的是,蕭知珩心裡幽幽的冷笑。

  【有趣。】

  【想讓孤閉嘴,還問什麼呢?】

  葉葶感覺不對,等等,太子和宣帝御書房聊了些什麼?

  她想不通,下意識就想去拉太子殿下的衣角阻止,但是她這個距離不方便,而且她在這個場合不能亂動。

  蕭知珩靜靜地回道,「是,兒臣府裡的良媛葉氏。」

  宣帝頓住,微微皺眉。

  他還沒說話,蕭知珩便溫溫緩緩地開口了,道:「兒臣病中鬱結,一直想娶個仙子般的天選太子妃。葉氏命相極佳,與兒臣十分般配契合,這門天定的親事對兒臣病癒必然是大有助益。父皇日夜為兒臣的病擔心,兒臣惶恐不安。如此,不如請父皇成全了兒臣病中一樁小小的心事吧。」

  「……」

  「……」

  你管這個叫小小的心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0-7 09:34 AM

第六十一章 你,擔心孤跑了?

  葉葶也是聽得傻了。

  好傢伙。

  她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這麼一本正經地在婚事上胡說八道。更要命的是,太子殿下他還無比自然地把宣帝給道德綁架上了!

  因為太子這話理解起來大有一種宣帝如果不點頭同意這份上天安排的金玉良緣,就是不讓他好過的意思。

  葉葶這個厚臉皮愣是被他一口一句『天選』、『仙子』弄得整個人都臊了起來。大庭廣眾之下的,太羞恥了。

  宣帝大概是被蕭知珩這突如其來的話震到了,面上的表情一瞬間凝固住了。其實不止是宣帝,就連一開始開腔拱火的蓉貴妃聽了之後也是蒙的。

  太子這是沒睡醒嗎?竟真的主動求陛下指一個出身如此卑賤的野丫頭當正妃,這說的什麼夢話?

  座上眾人噤聲無言,顯然也是詫異的。不過太子在宮宴上語出驚人,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旁觀者也樂得看笑話。

  三皇子四皇子就在等著看笑話的隊伍中。眼看太子在宣帝面前言行無狀,他們臉上的表情,一個比一個幸災樂禍。

  渾身充斥著頹喪陰沉之氣的三皇子是厭惡極了太子,恨不能自己找太子的晦氣,所以此刻一點都不掩飾自己的情緒。

  一旁的蕭知珂聽後,心中只覺得可笑,不屑地冷笑一聲,諷道:「蕭知珩病入膏肓不夠,現在是連腦子也有病嗎?呵,我看這是他臨死前的心事倒是差不多了。」

  他對侍從說話時聲音不大,語氣陰狠,眼裡的嘲諷不能更明顯了。

  而宣帝臉上的笑容已然凝結,但最後他也沒動怒,還算是冷靜的。宣帝只是像個無奈的慈父責備不懂事的孩子那般,斥道:「荒唐。太子在說什麼胡話,婚娶大事豈能兒戲?」

  宣帝這麼說,這就是給台階了。

  然而蕭知珩卻不肯順著台階下,他還是執意請示宣帝求賜婚的樣子,跪在地上,道:「兒臣所言並非兒戲,是認真的。」

  蓉貴妃很快從愕然中恢復了過來。

  瞥了沉默下來的宣帝一眼,她便柔聲笑起,附和道:「太子如此情真意切,這一片真情倒真是難得。」

  「葉良媛福氣不淺啊。」

  突然被提溜出來的葉葶心弦繃緊了。蓉貴妃不可能替她說好話,故意這麼說,八成是想害人。

  果然,蓉貴妃剛說完,宣帝就挑眼望了過來,淡淡地開口,「葉氏是哪個?讓朕看看。」

  葉葶的手心都有汗了。

  但這個時候,她也不能臨陣逃脫,只能硬著頭皮出列,規規矩矩地行禮,「陛下萬安。」

  宣帝大抵眼神不怎麼好,眯起眼,靜靜地打量著地上的人,就打量了許久。

  期間殿中無人說話,可謂是落針可聞。

  葉葶從來都沒有覺得時間那麼漫長過,她感覺到宣帝犀利的目光,緊張得快要透不過氣來了。

  過了半晌,宣帝似乎終於瞧清楚葉葶的模樣了,眉頭卻皺得更緊,一時間想起了太子曾對自己說什麼天女下凡之類的鬼話,恍惚了一下。

  蓉貴妃對葉葶沒存什麼好心,更沒有好意,她只是笑著感慨道:「如此姿容,萬裡挑一,世間難得,自然是福氣大了。」

  「難怪太子如此喜歡,臣妾看,皇后娘娘對這良媛,想必也是滿意的?」

  蓉貴妃話音一落,暗自焦慮的蘇皇后看向蕭知珩,對上了他的目光,似乎是忽然想到了什麼,眼神微動。

  「可不是,」皇后冷冷淡淡地開了口,道:「不過說起來,這事不是還多虧了蓉貴妃嗎?」

  就這麼簡簡單單的一句反問,一下子就掐住了氣焰囂張的蓉貴妃的要害,瞬間就讓她說不出話來了。

  蓉貴妃是想趁這個機會煽風點火的,但是她顯然忘了,這件事最開始跟她是沾有關係的……別的不說,至少從表面上看,迷惑太子的人是經她的手送到太子府的。

  宣帝要是遷怒,是能把怒意轉移到她頭上的。想到這一點,蓉貴妃面色就有些難看了,乾乾地笑了一聲,「皇后娘娘說笑了,臣妾做的都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蘇皇后可沒有在說笑,這事她一直記著,雖說陛下已經寬恕了蓉貴妃,她本不能再拿蓉貴妃如何,但事無絕對,這筆舊賬一旦在這種時候重新翻出來,蓉貴妃也未必能討得了好。

  蓉貴妃顯然也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心中暗暗發恨,但也不敢再出言煽動,安靜了下來。

  蘇皇后現在心煩意亂,這節骨眼上也沒心思對付蓉貴妃。她見宣帝面色有些凝重,便勉強地笑著打圓場,道:「太子還沒喝酒就醉了,陛下,酒都溫好了,人跪在地上涼,不如讓太子先坐下吧?」

  宣帝眉宇微微舒展開,似有些疲憊地擺擺手,「也罷。都坐下吧。」

  許是覺得心累,宣帝懶得再看地上跪著的人,也不想再提這件事了。

  此事宣帝沒有給答覆,太子荒唐的請求沒有結果,算是落空了。但這也不是什麼改變都沒有,太子突然來了這麼一齣,宣帝本來打算要說的話也被打斷了。

  事實上,宣帝雖然還沒正式開口提,但心裡已經有替太子指婚的打算了。只是人選未定,他一直猶豫不定,遲遲沒有下旨,一方面是人還沒定下來,一個方面是他想看看太子對聯姻的態度……

  可誰知道,宣帝等來等去,最後竟是等來了太子在宮宴上說這一番如此不著邊際的混賬話!

  當著諸位皇室宗親,還有幾位王公和使臣的面,太子公然向宣帝求封新寵為正妃,這成什麼體統?

  簡直荒唐!

  然而太子把話都已經說出口了,什麼體統自然也沒有了。只這樣一來,這裡所有人都知道太子心有所屬了。

  這也就意味著太子府日後的正妃如果不是太子所屬意的人,那這位太子妃的處境必然是萬般艱難。太子今日所言分明就是不想被賜婚,此刻在這裡的人都是人精,自然都看得出來。

  意識到這一點,一些人的野心便歇了一半。

  而座上那位千里迢迢送來公主意欲和親的使臣臉色有點不好看,死死地握緊酒杯。

  蕭知珩寥寥幾句話把宴會的氛圍攪亂了,大殿裡那絕妙的絲竹樂聲響起也失了一點味道,他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葉葶這時候就在他身側,也跟著起身回去,不過靠近的時候,他忽然輕聲地說了一句,「信了嗎?」

  葉葶怔住了,這話沒頭沒尾的,她壓根沒反應過來,「什麼?」

  蕭知珩笑著看她,沒接話。

  很快就入座了。

  這時候的葉葶的神思還在混沌之中,她已經完全想不起來太子殿下在進宮前對她說過的話了。

  太子殿下曾對她說不會娶別人。

  葉葶有驚無險地坐回去了,這尊貴而莊重的宮宴簡直讓她如坐針氈。

  好在宣帝似乎是把太子的話當成了一個不合時宜的玩笑,扯開了話題後,便刻意不再提一句。

  宣帝今日宴請宗親以及使臣,重在維繫君臣關係,暫時沒有將葉葶這個無關緊要的小女子放在心上。

  席間杯觴交錯,歌舞升起,彷彿剛剛那一齣小小的鬧劇從未發生過。

  葉葶什麼都看不進去,也什麼都吃不下,總是不由自主地去看蕭知珩的身影。

  他為什麼突然要這麼說呢。

  宣帝方才分明是不高興了。

  沒多久,一陣高亢的胡曲打斷了她的思緒。轉眼間,席上的舞姬已然換成了胡人,揮袖如風,舞風不拘小節,盡顯異族風情。

  而其中的一位身穿紅毛翎羽的女子格外顯眼。

  當然,葉葶覺得特別,是因為好幾次她的視線似乎是跟這位女子詭異地對上了——

  她心裡正奇怪,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然而這時,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九皇子就悄聲道:「這個是北漠的公主,去年朝廷收復了上隴關,北漠出了點力,要重修兩國關係,使臣是送人來和親的。這個公主她肯定是看中了二哥。」

  葉葶被忽然湊過來的九皇子嚇了一跳,但她聽到後面,就皺起了眉頭,道:「你怎麼知道?」

  九皇子以為她懷疑自己胡謅時政,有些不高興,撇嘴道:「我在宮裡聽太傅說的,當然知道。」

  葉葶聽他這麼說,心下微微一動。太子殿下忽然說剛剛那番話,會不會跟這個有關?

  她沒再打擾,便靜靜地繼續聽九皇子說。

  「北漠國一直以來跟大周關係不算好,北漠這次出力,是因為他們的大王想要跟大周通商。沒有好處,這些人才不會低頭來示好。」九皇子說道。

  接著,他又話鋒一轉,道:「不過北漠的使臣和公主看中我朝太子也沒用。二哥剛剛當著父皇的面說你才是命定之人,只喜歡你一個,自是要娶你。她沒戲了。」

  葉葶被九皇子自信又篤定的語氣說得臉又要臊起來了,低聲道:「九皇子別胡說。」

  其實九皇子並沒有胡說,如果蕭知珩沒有突然犯病給眾人來了那麼一齣,這會兒宣帝說不好已經趁著酒意,順理成章地就把事情定下了。

  不至於像現在這樣,宣帝看著方才揚言『心有所屬』的太子,連口都不好開,實在是頭痛心煩。

  這場宮宴熱鬧至極,但本該盡興的人並沒有盡興。

  太子掃了宣帝的興,但和親之事還沒有解決。宣帝心裡定不下主意,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幾個皇子身上,來回審視。

  最終宣帝還是沒有下定決心。

  熬到散席的時候,一肚子心事的葉葶覺得自己的腿都要坐麻了。

  宣帝事後命太子留下到清心殿夜話,所以他們這夜並沒有趕回太子府,而是在長樂宮住下了。

  葉葶一路上都在想著太子今夜的一言一行,還有九皇子說的那些話,她心裡有一種無以名狀的鬱悶。

  太子殿下過了許久沒見回來,葉葶對著窗外的夜色,一點睡意都沒有,心事重重。

  這時候,一個小宮女走了過來,小聲勸道:「良媛先歇息吧,殿下今夜怕是要很晚才回來。」

  「不用,」葉葶搖頭拒絕,又給自己灌了一杯茶,問道:「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小宮女回道:「丑時了。」

  葉葶微微蹙眉,有點像抱怨似的,嘀咕了一句,「那麼晚。要把我們殿下熬到天亮嗎?」

  小宮女沒聽清,便湊上去問,「良媛說什麼?」

  葉葶嘆道:「沒什麼。」

  小宮女勸了也勸不動,她見葉葶坐在長椅上喝茶醒神,是不打算回榻上歇息了,她就轉身去取了一件披風過來。

  葉葶這一等,就等了快兩個時辰。一開始她等得心焦,擔心會有什麼事,但後來她又想了想,宣帝人前如此偏愛太子,總不能突然重罰一身病氣的太子,她的心便漸漸地放鬆了下來。

  葉葶把一壺茶都喝完了,沒見人回來,就又自己動手煮了一壺。

  本來茶能醒神,葉葶想著自己這麼等,肯定是能清醒地等人回來的。但她不知道這屋子裡點了安神香,結果她煮著茶,人就越來越睏。

  葉葶一下一下點著頭,她的手快撐不住,頭要往下砸的時候,被人拉住了。

  她驚了下,杯盞裡的茶灑了一桌,睡意瞬間就散了大半,一抬頭,她就看到了立在燈下的蕭知珩。

  雪夜風冷,他身上帶著一抹在外歸來時未曾褪去的寒氣。

  蕭知珩將倒下的茶杯扶起,把案几撤開,緩聲道,「不是讓你先睡,在這裡做什麼?」

  葉葶面上還有點惺忪,吶吶地回道:「等殿下回來。」

  蕭知珩就輕輕地笑了,道:「等什麼,孤還能跑了?」

  葉葶被拉起身。

  她被他拉著走,握著他冰涼的手,她聲音小小地嘟囔道:「那說不定啊。」

  蕭知珩偏頭,「什麼?」

  葉葶立刻道:「什麼都沒有。」

  蕭知珩淡淡道:「孤聽見了。」

  葉葶啞然。

  蕭知珩似乎隱隱有些來勁了,笑著問道:「真的在擔心孤跑了?」

  葉葶有點撐不住,隨口扯了一個理由,道:「沒有。殿下今夜喝了好些酒,我擔心殿下不舒服……」

  說著,她一對上他含笑的眼睛,那些亂扯的藉口就說不下去了。

  兩人都安靜了下來。

  沉默的氛圍變得有些奇怪。

  最後是心事滿溢的葉葶沒忍住,終於還是開口問了最關心的事情,道:「陛下與殿下談到深夜,還是想要給殿下賜婚嗎?」

  蕭知珩:「嗯。」

  葉葶一愣,但她還沒說話,蕭知珩就語氣淡淡地補了一句,道:「沒談好,陛下氣著了,便將孤趕回來了。」

  「沒談好?」

  「孤抵死不從,談什麼?」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0-7 10:05 AM

第六十二章 我痴心妄想

  他一開始就是抱著把事情搞砸的念頭去的,那肯定是不可能談妥。

  蕭知珩看葉葶稍稍鬆了一口氣的樣子,笑著說道:「你擔心什麼?」

  擔心什麼?

  那可就太多了。

  葉葶什麼話都沒說,但蕭知珩似乎已經是看出來了。他眼睛彎彎,眸底若有微光,每次他這樣溫柔地看人的時候,會讓人生出一種做什麼都會被他縱容的感覺。

  葉葶從前覺得悚然。

  但現在她可能是因為心境不一樣了,看同一個人,看同一件事,感受就完全不一樣了。就比如現在,她看著他,非但一點都不覺得害怕,反而是莫名其妙地心跳加快——

  這真的是……

  葉葶暗自呼吸了一口空氣,試著平復自己的情緒,她順從本心地回答了他的話,「我擔心殿下要去做您不願意去做的事情。殿下不舒服,不開心,我也擔心。」

  不管從前,還是現在。

  她希望他好,什麼都好。

  這是真心話。

  以前她說這種奉承的好話多多少少有表演造作的成分,但現在她是發自內心,完完全全是真心的。

  蕭知珩聽她說完,靜默了片刻。

  他衣袖下的手指動了動,心裡那一股死寂無聲的情緒再次被翻了上來,沉重又陰暗,讓他有種想做點什麼衝動。

  蕭知珩還是動了。

  他伸手把葉葶身上沾了茶水的披風拿開,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瞎操心。別什麼都跟林德那老東西學。」

  葉葶身上一輕,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見他走向裡閣了。

  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太子殿下是有點高興了,但不想讓人看出來。

  葉葶抿著笑,就跟著走進去了。

  ……

  長樂宮是夜深人靜了下來,但宮裡的其他人就沒那麼平靜了。

  宣帝召太子夜談並沒有避諱著其他人,所以關注此事的人也就都知道了。

  三皇子在府裡,也是一夜未睡。

  見手下回來了,他便直接問道:「打聽到父皇跟太子說了什麼嗎?」

  手下艱難回道:「屬下無能。陛下跟太子在清心殿說話,我們的人無法靠近,屬下等也無法得知。」

  「一句話都沒有打聽到?」

  「是。」

  「廢物!」三皇子十分暴躁,氣道:「連這點差事都辦不好,本王花那麼多錢養你們這群人有何用?總是這樣,就是因為這樣,辦什麼事都不順利,所以本王才會一直動不了太子,一直被他踩在腳底下!」

  那個手下無法反駁,只能低著頭,忍受著主子的痛罵。

  「東宮式微,從前的太子什麼都不是。可現在他這個病秧子忽然好轉了,被父皇看重,拉攏勢力,馬上就要重新入朝了,以後還有本王的立足之地嗎?」三皇子越說越氣怒,揮手掃落了桌上的東西。

  嚇得屋裡的人都不敢說話。

  而這時,一直沉默地站在角落處的人慢慢地走了出來,躬身寬慰道:「殿下息怒。陛下旨意還沒下,太子在朝中人脈寥寥無幾,不比四皇子,也不如殿下,您不必著急。」

  說話這人是三皇子最近得力的幕僚,因為本事過人,替主子連辦成了好幾件差事,這才得到重用。此人年歲不高,身形卻已經佝僂去老叟,此時近身跟著主子,倒更像是一個奴僕隨從。

  三皇子面色陰沉,冷笑道:「呵,你不用拿這種沒用的話來安慰本王。等太子拉攏上更多的人,一切就變了。本王什麼都不是。」

  幕僚:「殿下言重,您背後支援的人不少,現在的太子是不及您的。」

  事實上確實如此。蕭知炎心裡也清楚,如今站在他背後的人依舊不少,他跟蕭知珂明裡暗裡鬥了那麼多年,苦心經營這一切,自然還能撐一些時候。

  但他如今毀了一條腿,這對他而言無疑是最沉重的打擊,這就相當於他手裡的一切毀了大半,誰會一如既往地去支援一個不良於行的皇子?

  他已經快到絕境了,若是太子在這個時候出頭,那他還有什麼機會?

  這個道理他懂,別人也會懂。

  三皇子眼裡有恨,看向那個幕僚,聲音有點神經質地說道:「都說他活不久,活不久,為什麼現在又好起來了?上次你說的那個老馬伕有用,怎麼不直接把太子毒死?一了百了。」

  幕僚垂著眼,躬著身,平靜地說道:「殿下息怒。當時意外太多,實在是不好掌控。」

  三皇子咬牙,道:「意外,又是意外。蕭知珩每一次都那麼命大。」

  那幕僚默了。

  隨後他便惋惜地嘆道:「唉,殿下智勇雙全,本是一代武帝之相,可惜天不遂人意,總是差一些運氣。」

  話說三分,蛇打七吋,這話無疑是戳痛了三皇子心中最痛之處。如今所有人都好好的,唯有他,雄鷹折翅,虎落平陽。

  每次只要一想到這裡,他就無法平靜,心頭恨得想殺人。

  幕僚看神情陰暗的三皇子,便低聲道:「殿下如今身在困境,已無後路。要麼困死其中,渾噩度日,要麼就是放手一搏,掙出一條生路。」

  三皇子看了他一眼,聽懂這話的意思,眼神似乎有些猶豫。

  那幕僚便將聲音壓得更低,道:「陛下已經老了,今日不知明日事,四皇子強勢,東宮復起,殿下如今寸步難行,可要多為自己考慮啊。」

  「如今的太子不足為懼,殿下一旦事成,什麼人不能處決?要誰生要誰死,不就是一句話的事麼。」

  三皇子沒說話。

  然而此時他眼底暗藏的野心已經如火那般熊熊燒起,再說話時,他的聲音微微發緊,道:「你說得對,本王再退就什麼都沒有了,絕不能就此作罷。」

  「北漠人搖擺不定,可作暗刀,殿下不如趁此機會收為己用。」

  「可北漠公主看中的是太子,要是使臣已經向父皇提了要求……」

  幕僚出言打斷,緩聲道:「可太子無心,此事就不那麼好辦了。既如此,殿下不就可以順水推舟,把這事攪了嗎?」

  三皇子想了想,冷笑道:「對。不論如何,都不能白白便宜了太子。」

  ……

  然後此時不能佔便宜的太子殿下,正在榻上睡得正好,大有一種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淡漠無謂,像是什麼事都跟他沒有關係。

  葉葶本來是擔心的,但看他這個樣子,又覺得自己可能是瞎操心了。宣帝還沒下旨,眼下什麼事都沒有。

  她這麼想著,心裡繃著的弦就一點點地鬆了下來。

  長樂宮的陳設如舊,這裡是太子小時候住的寢殿,平時除了灑掃擦地的宮女太監,幾乎是無人踏足,太子念舊,不輕易換人,所以現在長樂宮的一切還原封不動地保留著。

  第一次來的時候,葉葶就說過,這宮裡的床榻比太子府的至少要小一半。所以她現在躺上去,想隔開一點矜持的距離都有點難。

  不過她矜持也就是那麼一下而已,其實壓根也沒多想往牆上貼。

  這裡的地龍燒得不如太子府的,平時沒有人常住的地方,冷清清的,人在這空蕩蕩的宮殿裡,要暖起來都不容易。

  更別說本來就體寒的太子殿下了。

  葉葶總想把被子往他那邊挪,動作一直都沒停過。蕭知珩當然是感覺到了,不過他並沒有動,任由她挪動。直到扯到他這邊的被子快要掉下地了,她還沒停手,他才把她亂動的手給抓住了——

  蕭知珩其實沒有睏意,也不打算睡覺的,因為風寒頭痛,所以他一直在閉目養神。

  他緩緩地睜開了眼,開口問,「剛剛在那裡打瞌睡,不是睏得很?現在又要做什麼?」

  葉葶怔了一下,手指被他扣住,冷冷的,她就忍不住想握緊。她對上他的目光,吶吶地說道,「也沒有……很睏。」

  蕭知珩還沒說話,接著就聽到她遲疑地又問了一句,「殿下睡不著,是不是因為頭痛?」

  蕭知珩沉默了下。他本來想說不是,但話到嘴邊,他不知為何就改變主意了,幽幽道:「嗯。頭很痛,怎麼辦?」

  葉葶立刻就緊張起來了,連聲道:「那去請太醫……」

  她掙扎著想要起身,蕭知珩卻沒讓她起來,只道,「不用。陪孤說一會兒話吧。」

  葉葶看了他半晌,見他是真的不打算紮針,也就隨他了。她放輕聲音,問道:「殿下想說什麼?」

  蕭知珩頭還是有點痛,他慢慢坐靠在軟枕上,微微皺著眉,一點點分散注意力。所以他沉默了片刻,便開口道:「說說你的事。」

  「我?」葉葶慢騰騰地坐起,聽後頓了下,然後她滿臉的無奈,苦澀道:「我的事,殿下不是都知道了嗎?」

  無秀大師那個神仙行事乾脆俐落,二話不說就把她的底細翻了個底朝天,早就什麼秘密都不剩了。

  蕭知珩聽她說完,就笑了。

  他似乎有些疑惑苦惱一般,輕聲地自言道:「是啊。可為什麼孤總是覺得什麼都不知道呢?所以你瞞了什麼?」

  瞞了什麼。

  這要從頭開始說,那就太多了。

  蕭知珩本來是隨意說的,但見她神色有異,似乎是糾結了起來,就怔了下,笑問,「真的有?」

  葉葶壓著心裡湧動的情緒,不由地收緊了聲音,道:「如果,如果我真的瞞了殿下一些事,殿下會生氣嗎?」

  蕭知珩:「不會。」

  「真的嗎?」

  「假的。」

  葉葶想說話,接著她就聽到他心裡一連串暗藏殺意的聲音。

  【瞞了什麼?】

  【難道還是想著蕭知珂那個舊主人,幫他誘殺孤?】

  【頭痛,真煩,果然還是要殺了蕭知珂……】

  葉葶被他莫名其妙的思路嚇懵了,道:「不是,沒有沒有,我沒有瞞著殿下做不好的事情!」

  蕭知珩微怔,眸光暗自流轉。他的聲音低低的,道:「那是什麼?」

  那是什麼?

  他問,「瞞著什麼?」

  沒等葉葶說話,蕭知珩就撐不住低頭悶咳了兩聲,面色有些不好。她急忙起身上前替他拍背,但是她剛湊過去,肩膀一沉。

  蕭知珩低頭,順勢將額頭抵在了她的肩膀上——

  壓住了咳嗽,他嗓音就帶了一絲沙啞,還是問,「瞞著什麼?」

  葉葶的呼吸在這一瞬間彷彿是停滯住了,萬籟俱靜,她什麼都聽不見了。

  太子殿下就靠在她肩膀上,明明他只是額頭輕輕地抵著,不沉也不重,但她整個身體都僵住,動也不會動了。

  這還瞞什麼?

  什麼都瞞不住了。

  葉葶覺得自己的心臟都快要炸開了,心跳如雷。

  「我瞞著,瞞著殿下……對殿下痴心妄想,算不算?」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0-7 10:20 AM

第六十三章 我連殉情都想到了

  說出這句話時,葉葶的腦子已經不太會思考了。因為靠得很近,所以她的呼吸放得很緩,說話的聲音也很小。

  她其實一開始沒想這麼說的,但她那顆亂跳的心藏著起起伏伏的情緒,在他問的一刻,忽然就藏不住了。

  又或許說,她就這樣把話說出來,本身就就不想藏的。

  蕭知珩動作停住了,「什麼?」

  都到了這份上,葉葶也是打算豁出去了,提著一口氣,道:「我對殿下痴心妄想,瞞著殿下想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蕭知珩聽清楚了痴心妄想這幾個字,他慢慢地抬頭,眸光清澈,直直地看著她。

  半晌,他問:「想什麼?」

  葉葶不知道為什麼心裡來了勇氣,一鼓作氣地說了下去,道:「想,想讓殿下病癒,想您快點好,我那麼拚命,原來只是為了自己,我怕死,特別怕您死。後來有了私心,我又開始胡思亂想,既然是上天的安排,那就跟殿下一起長命百歲。」

  蕭知珩的指尖微頓,架上的燭火輕晃了兩下,彷彿模糊了他的神色。

  葉葶緊張得不行,還在繼續說:「向林總管打聽關於殿下的喜好,都是我自己想知道的,跟別人沒有關係,我就是想讓殿下開心一點。我前幾日睡不好,茶飯不思,根本不是想怎麼熬驅寒湯,其實是天天在瞎想殿下的事……」

  這一番話也沒什麼,而她卻說得顛三倒四的。人心緒不寧時,往往都是什麼都想說,但最後什麼都說不清楚。

  蕭知珩聽她說,在她這幾句凌亂的話挑出了好幾個詞放在心裡過了一遍,只是聽她說怕死,怕他死,心裡既覺得疑惑,又覺得好笑。

  於是他問她,「什麼是上天的安排?孤若不能長命,忽然死了就死了,你隨時可以走,怕什麼?」

  葉葶的喉嚨變得有點乾涸,晦澀地說道:「我……走不了。」

  她一字一頓地說:「殿下死,我也跟著殿下死。」

  蕭知珩愣住,似乎沒有料到她會說那麼沉重的誓言,平靜的心底隱隱有暗浪湧著,像是要去覆滅什麼。

  他面上依舊是笑著,輕聲說,「孤死你也不活了。是誰教的你,哄孤高興就說要殉情的?」

  葉葶感覺他明明是笑著說話,但眼神有點冷。但她說的是真話,半點都沒瞞他,「沒誰教,我是說真的。」

  燈架上的蠟芯燒斷了,周圍靜悄悄的,而兩人的眼前悄然暗了大半下來。

  蕭知珩:「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葉葶:「知,知道。」

  這就是實話。

  蕭知珩目光涼悠悠的,道:「那知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萬一孤突然死了,你就得跟著自盡。孤現在要是把你這話當真了,你後悔都沒用。」

  葉葶怔了下,然後點了頭。

  事實就是這樣。

  蕭知珩見她竟還真的點了頭,似被氣笑了,便斥道:「孤還沒死,你就想到殉情了。膽子越來越大。」

  葉葶也覺得自己膽子挺大的了,畢竟鬼迷心竅,她連太子殿下都敢想了,「殿下……」

  她還想說話,但是外面就傳來了一陣響動。

  這時候外頭敲門聲響起,蕭知珩看了一眼過去,問道:「什麼事?」

  侍衛正候在在外間,低聲道:「殿下,您交代屬下去查的人,有些眉目了。」

  蕭知珩早早就讓人去查三皇子身邊的人,他大概也知道今夜差不多能查出來,所以今夜他本就不打算睡,一開始也只是閉目養神而已。

  侍衛站在門外,久久聽不到回應,便遲疑地問了一聲,「殿下?」

  葉葶冷不丁被打斷後,發熱的腦子就冷靜了不少。她生硬地收回自己火熱的視線,這個時機不好,太子殿下還有要事要忙,道:「那個,殿下先忙吧。」

  放在從前,蕭知珩肯定是出去了,但現在他突然就不想動了。

  聽她這麼說,他就輕笑地接了她的話,道:「不急,今夜先忙你的。」

  侍衛似乎也聽見了,先是一愣,然後他表情有點古怪地稱了一聲『屬下告退』,便飛快地退下了,走時似乎還絆了一下。

  葉葶的精神一直都緊繃著,自然也聽到了門外的動靜。她好不容易冷卻下來的頭腦,又開始發熱了。

  這話說的……

  忙,忙她的什麼啊。

  蕭知珩卻不覺得有什麼,他眼尾帶笑,用一種很認真的語氣問她,「還有什麼,繼續說。」

  被打斷的情緒要連貫起來,其實是很難的,葉葶覺得自己的勇氣在剛剛說那一大段話的時候就用得差不多了,現在心亂如麻,她就不知道怎麼開口了……

  蕭知珩似乎是看出了她有退縮的意思,眸底的暗芒微微顫動著,笑意漸深。

  他直視著她的眼睛,說話時將尾音拖長,笑著說道:「都想到跟孤殉情了。那其他的呢,就沒有想嗎?」

  葉葶手指輕輕地蜷縮了起來。

  其他的,其他的,當然想過。

  蕭知珩笑著問,「怎麼不說話?」

  他又靠近了一點過來,聲音溫柔地說道,「你剛剛說的話,孤都記住了。你說,孤要不要當真?」

  要不要當真?

  該不該當真?

  蕭知珩把才才的話推回去給葉葶了,這話聽起來像是逗人的,但他這麼說,大概就是縱容不計較的意思。

  因為他覺得她是心血來潮,胡言亂語,總有後知後覺怕了的時候,所以她若說這是玩笑話,也可以。

  他不當真,她也不用當真。

  葉葶覺得自己的心思沒那麼細,但不知為何這話的意思,她一聽就聽出來了。很奇怪,明明太子殿下這是給她後路退,但她卻覺得有點難過。

  葉葶抿了抿唇,道:「殿下是不想當真嗎?」

  蕭知珩,「嗯?」

  葉葶看著他,心裡那股消散的勇氣忽然又回來了。她暗自咬了咬牙,他都在心裡想過跟我共白頭了,喜歡就喜歡,我還怕什麼呢?

  葉葶深吸了一口氣,手指緊緊攥住袖子那一丁點布料,緊聲道:「當真,殿下能當真。我就是對殿下心懷不軌,失眠的夜裡都在想殿下,白天也想,做的夢裡面的人都是殿下。想著殿下要娶別人,我特別難受……」

  蕭知珩被她這一連串的話弄得怔住了。但他聽到後面那一句,就皺了眉,道:「孤什麼時候要娶別人了?」

  「那不遠了,」葉葶越說越上頭,宛如一個戲精,想到了賜婚這事,莫名開始悲傷地說道:「我知道,我配不上殿下。」

  蕭知珩眉心輕跳,氣息微窒,便笑了聲,道:「誰說你配不上?」

  葉葶就順口反問了一句,道:「那我說殉情,殿下為什麼不能當真?」

  蕭知珩愣了一下。

  窗葉被風吹開,夾雪冷風灌了進來,他皺著眉,低低地咳嗽。

  葉葶也被冷風吹得清醒了點,她動了動,本來是想靠過來,但是因為這被縟全都被她堆在一邊,本來就要掉了,她這一動,就整個都要滑了下去。

  她一驚,本能想撲過去拉,但是扯到了束著帷帳的長帶子,猛地用力拽,就拉倒了帳子的一角。

  說來也是倒霉,她不知道自己這一拽拉是觸碰到了這榻上哪一處的關竅,紗帳的一角就塌了下來。

  那一角的瓔珞嘩啦啦地就砸了下來,不過在東西砸到她腦袋之前,她被拉進了一個懷抱。

  這珠玉相撞發出叮叮咚咚的聲音響在夜裡,格外的清脆,悅耳。

  葉葶怔怔的,然後她就聽到蕭知珩的聲音,低低地笑起來,「你真是,來要命的。」

  殉什麼情呢。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0-7 10:32 AM

第六十四章 孤教你把罪名坐實

  葉葶也覺得很要命,因為她這一扯把紗帳拽壞,直接就塌了一角,操作這麼莽,整個人都懵了。

  聽他說完後,她才反應過來。

  葉葶擔心那堆瓔珞都砸到蕭知珩的頭上,就想起身,但是她沒能起身,因為他沒讓她離開。

  葉葶愣了下,「殿下?」

  蕭知珩的手還放在她的後腦上,就靜靜地抱著,兩人就保持著這樣凌亂又狼狽的姿勢,各自心慌,意亂。

  靜了片刻,蕭知珩忽然開口說道:「在遇到你之前,孤有好幾次差點沒命了。有一年適逢大雪災,孤險些沒熬過去,所有人都在等孤死,當時內務府把都棺木選好了。」

  葉葶心頭一驚,被棺木這兩個字給嚇了一跳。

  但她也動不了,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會跟自己說這個。

  蕭知珩似乎有點悵然,因為頭還有點痛,思緒也變得有些混亂。他繼續道,「孤總覺得這輩子很短,不必有什麼人陪著。孤活夠了,就算了,也不是非要多長命。」

  葉葶聽得心裡一陣陣難受。

  不必要什麼人陪著,所以索性就一個人靜靜地等死嗎?

  蕭知珩,「孤原來是想什麼都不管的,隨便怎麼過就過去了。什麼都帶不走,就不帶,勉強留不下的,也不要留。」

  「但你這樣……」他說到一半,停了下來,就輕輕地嘆道:「孤不就應了那個老和尚的晦氣話了嗎?」

  葉葶就問道:「什麼話?」

  「病苦,怨憎會苦,」蕭知珩一個一個慢慢地數著,笑得有些無奈,道:「愛別離苦。」

  佛說愛別離苦。

  人在塵世,一旦心裡有了捨不下的人,離別這個詞才會顯得特別苦。從前他總覺得蘇成淵拜師順手弄來了這麼幾句晦氣的贈言,真假不論,但至少這句是跟他沒有關係的。

  然而事實卻證明,歪門邪道裡那些不中聽的話往往最靈驗。

  他可不就什麼都被言中了麼。

  葉葶聽到他說最後一句時,心尖微微顫動。人就窩在他懷裡,悶裡悶聲地就接了一句,道:「那不離,不就不苦了嗎?」

  周圍都太安靜了,她只聽得到自己的聲音。隨後,蕭知珩才笑了起來,可能因為長久積攢在胸口的那股鬱氣突然散了,大開的窗吹著冷風,他笑著漸漸帶出了咳嗽聲,有點說不上來的狂亂。

  葉葶見狀,急忙撐起了身,問道:「是不是窗開了,這風口大,殿下凍著了?我去關窗!」

  她這一起身,才發現這紗帳重重落下,一層又一層繁複得很,自己掙了幾下沒將其撥開,反而是被纏住了。

  蕭知珩也坐了起來,明明自己也好不到哪裡去,但他看著她一臉崩潰地將自己纏了一身,就笑得越厲害。

  自投羅網。

  作繭自縛。

  他靜靜地看著,那墨黑的眼如幽潭般深不見底,笑意更深,心裡卻是陰沉沉地想,自己一頭紮進來了,還出得去嗎?

  葉葶動作一頓,看蕭知珩還在笑,眼神很無奈,道:「殿下……」

  她這樣一臉憂鬱地看過去,把自己裹得亂七八糟的,樣子是無辜極了。

  蕭知珩看夠了,也就笑夠了。他頭頂也有垂落的紗帳,並不亂,輕盈盈的,反而像是給他渡了一層朦朦朧朧的影子。

  蕭知珩伸手,給她去解纏得十分凌亂的紗幔,開始耐著性子解了幾下,繞過她手腕時,他就停了一下。

  葉葶見他突然停手了,還以為他怎麼了,剛想問,結果他就開口了。

  蕭知珩笑意綿長,問她,「你知道我們這樣,特別像什麼?」

  「像什麼?」

  「像……」蕭知珩臉上的神情不變,他把紗帳條輕輕地撕了。接著,湊到她耳邊,他用一種很正經、清心寡慾的語氣,一字一句地對她說,「羅帳燈昏,夜半幽會。不成體統。」

  葉葶的耳朵瞬間就紅了,像是有火燒過來,讓她整個人都燙了起來!他溫柔又正經的聲音不住地往她耳朵裡鑽,莫名地撩人,讓人心癢。

  【害羞了】

  【孤說得太過了?】

  葉葶心裡突然就有種死不回頭的衝動。然後她就偏了頭,在他離開之前,就似有若無地親了他側臉一口。

  蕭知珩一下愣了,肩膀也僵住了。

  這一下的沉默變得撓人心肺。

  其實葉葶的感覺還是模糊的,剛剛那一點動作很快,她也不知道自己是碰到了還是沒有。但她覺得已經做了,就無所畏懼起來,結巴道:「既然都不成體統了,那不如坐實了?」

  反正她今日是不要體統了。

  窗外天色將亮,蕭知珩靜默無聲,俊美白皙的面龐添了一絲清冷,他沉吟了聲,「不成體統。」

  他說話時,修長的手指就抬起了葉葶的下巴,輕掰了一下,低頭吻了下去。

  他冰涼的唇瓣輕觸而分,墨髮從他肩上滑落那剎那,她的下頜又被輕輕地抬起,繼而由深。

  葉葶感覺已經整個心臟都要炸開了,心跳如擂鼓。

  萬籟俱靜,此時此刻她的耳朵能聽到的,只有自己震天的心跳聲。

  心裡那頭奔跑的小鹿瘋了。

  分開時,蕭知珩的目光垂著。說話時,他的聲音也很輕,「起碼這樣,才叫坐實。」

  不成體統,不要體統。

  那就把人纏住困死,那就把私心坐實,誰也別想回頭。

  葉葶整個人都傻了,被他忽然來那一下,衝擊力太厲害了,讓她所有的反應都變得遲鈍起來。

  葉葶說不出話來,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從凌亂的紗帳中被太子殿下帶出來,然後拎到長椅那邊安頓的。

  蕭知珩轉身要走,她才有了動作,伸手拉了一下他的衣角。

  蕭知珩以為她要做什麼,也就沒動,然而她也沒做什麼。

  葉葶,「看看是不是夢。」

  蕭知珩,「那是嗎?」

  【想賴賬?】

  【那只能重新捆回去了。紗幔不行,要換繩子】

  葉葶冷不防聽到他的心聲,腦子瞬間就清醒了,立刻搖頭,道:「不是!」

  蕭知珩笑得溫柔,「嗯。」

  沒多久,外面就有人來了。

  小宮女一開始聽到太子殿下的傳召就進來了。因為要早起這個時辰也差不多了,她也沒多想什麼,端一盆洗漱的熱水就進來了。

  小宮女剛進殿裡,在裡間的蕭知珩便開口吩咐道:「放在外面吧。」

  「是。」

  過了好一會兒,小宮女又聽到了一道像是什麼東西折了的『吱呀』聲,還有良媛似乎也急急地說了什麼,她沒聽清,凝神聽著,後面也沒有了聲音。

  殿裡又靜了一會兒,候在外面的小宮女才又被喚進來。

  只是她人還沒到榻前,就先看到了一地的狼藉,先是愣住了。

  只見太子殿下人在狼藉中央,神色自若,溫聲道,「叫兩個人來,把這殿裡的東西收拾一下。」

  小宮女自然不敢有二話,便低頭進了裡間。結果她看到那亂七八糟的床榻,人都傻了。她滿目驚愕,聲調都岔了,「這!殿下這……」

  小宮女自認年齡不大,見識也不算多,但她人在深宮裡,多多少少都見過一些世面。但像這樣驚人的畫面,她真的沒見過。

  小宮女心神恍惚,悄悄地去看面上帶著一絲病氣的太子殿下,眉目清俊如刻,優雅端方……

  蕭知珩看過去時,目光似乎也和往常一樣,很溫煦柔和,笑著問:「怎麼?」

  「沒,沒怎麼!」小宮女當即回神,驚忙道:「奴婢這就喊人過來。」

  說著,她就立刻轉身就撤了,頂著一張開了大眼界的羞澀大紅臉。

  太子人在宮裡,眼下又是年關,日子撞上了,有些規矩是少不了的。這天剛擦亮,宣帝身邊的錢公公就到了長樂宮的門口,說是請太子到太廟敬香。

  錢公公早早就在門口等著了,但久久不見太子出來。他在心裡起了疑慮,陛下與太子不歡而散,太子若是想不開,怕是大事不妙了。

  身邊的小太監就小聲地問道:「錢公公,要不要再去通報一聲?」

  錢公公:「快去。」

  過了好一會兒,穿好一身朝服的蕭知珩從長樂宮裡出來了,步履緩緩,深冬風雪極大,他面龐白皙,看上去依舊是一副畏寒的樣子。

  若非造化弄人,太子殿下這樣如清風明月一般的人,何至於此?

  錢公公心中一陣感慨,想起了許多往事,但他也就只敢在心裡感嘆兩句,斷然是不敢開口說的。

  錢公公迎上來,笑著說道:「奴才給太子請安。殿下今日的氣色不大好,可是昨夜歇息得不好?」

  蕭知珩:「嗯。一夜沒睡。」

  錢公公心下一驚。

  難道真是被他說中了,陛下動怒申斥了太子,父子傷和?這可了不得,要知道陛下最偏愛太子,人前人後可從來沒有對太子說過什麼重話,陛下態度忽然有變,這恐怕是要變天了。

  錢公公這廂心神難定,只好一邊走著,一邊客套地說道,「殿下歇息不好,憂思成疾,陛下可不放心啊,您要保重自己,何苦為難自己……」

  蕭知珩迎風走著路,錢公公的話一個字都沒有聽進耳朵,他的心緒飄得很遠。

  蕭知珩一路上都在想著自己的事,思緒還停留在他說的第一句話上,兀自道:「錢公公想知道為什麼嗎?」

  錢公公沒料到蕭知珩會主動說,顯然他也是沒意識到他跟太子殿下根本不在同一個頻道。錢公公一時受寵若驚,忙道:「奴才願洗耳恭……」

  錢公公還沒說完,蕭知珩像是才正常回來,道:「還是不了。這種事,孤覺得錢公公不會懂的。」

  錢公公:??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0-7 10:53 AM

第六十五章 孤跟她過一生

  蕭知珩一夜無眠,面色看上去不怎麼樣,但顯然心情不錯。

  同行的錢公公則是一臉的抑鬱,他心裡有事,但想套話,也總套不到點子上,挫敗得很。

  他無法,只好恭敬客氣地將這位難搞的主子送到太廟。

  太子去了太廟,皇后那邊很快就知道了。如意道:「娘娘,今兒早太子去太廟敬香了。」

  皇后原本還在宮宴上的事頭疼,聽到如意說後,面上才露出了笑容。皇后的眼裡也多了一點精神,嘆道:「應該的,本該如此。」

  如意也急忙接話,道:「是啊。太子如今身子漸好了,那些痴心妄想的人該歇心思了。」

  往年這種時候,太子閉門不出,往往都是四皇子代行,今年太子去了,總算是回到正軌,蓉貴妃的氣焰自然不能囂張了。

  皇后語氣有些嘲諷地說道:「蓉貴妃怎麼可能肯歇了心思?四皇子野心勃勃,跟她是一路性子的人,一個個都想把手伸到不該伸的地方來。」

  如意便道:「只要娘娘和太子擰成一股繩,那便什麼都不必擔心。」

  這話就直接說到了皇后的心酸處。說起來也十分無奈,她都不知道現在自己跟太子算不算是擰成一股繩了?

  皇后搖頭,道:「太子與本宮生分見外,你又不是不知道。上次的事,本宮太心急,是錯了主意。」

  如意忙寬慰主子,道:「再怎麼說,娘娘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太子殿下好,殿下自然不會真的跟娘娘生氣。說起來,殿下娶三姑娘,怎麼都比別人好啊。」

  太子妃是自己知根知底的人,怎麼也比其他亂七八糟的人好。

  皇后說到這裡就又開始頭疼了,陛下有意給太子指婚,因和親之故,北漠有所求,朝廷推脫不得。

  她看陛下的意思,很有可能是讓太子解決和親之事,那另外一個意思就是陛下要把北漠公主指給太子。

  皇后苦笑了一聲,道:「太子如此喜歡葉氏,都不顧體統了,旁人哪那麼容易能入眼?」

  「本宮選不出合太子心意的人,只能花點心思在太子自己選的人身上,」皇后說著,笑得更加無奈了,「可惜,太子心裡對本宮還有芥蒂……本宮也是沒想到,太子把葉良媛看得這樣緊。」

  那個醫女被太子扣下,到現在也沒點消息傳出來,她費了那麼大勁,最後什麼結果都問不到。

  如意頓了一下,隨後便低聲提議道:「娘娘要是實在是想知道葉良媛有沒有遇喜,也可請太醫來看啊。」

  皇后掃了一眼過去,目光冷冷,如意急忙告罪,不再開口了。

  皇后長長地嘆息了一聲,「你懂什麼,八字都沒一撇的事哪能張揚?」

  她悄悄安排醫女來,就是不想張揚。

  不可張揚,不能置若罔聞,皇后如此費心費力,自然是另有打算的。

  一來,她私下安排醫女,最要緊的是查出葉氏沒有無身孕,未免以後出點什麼意外會措手不及,現在先看了,她心裡好有個底;二來,就算葉氏沒有懷,那醫女經驗頗豐,也可為其調理身子,日後也好生養。

  說實話,自太子如此果斷決絕地拒了皇后所安排的婚事後,皇后一時情緒失落,同時也死了替太子選正妃這條心。

  因為她知道不論自己替太子怎麼挑怎麼選,最後結果都是一樣的,根本不必白費力氣。

  皇后腦子一清醒,很快就把這件事想明白了,與其把心思在這上面,她還不如關心眼下的。眼下太子身邊就一個良媛,後院簡單,不易出事。

  反過來想,如今太子府放著這一個知根知底的良媛,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皇后的心思就活絡了起來,所以一進宮的時候,她才會對葉葶的態度轉變了很多。

  然而皇后即便是想得再多,也沒有用,因為太子忽然插手,最後她的計畫還是落空了。

  皇后心事重重,鬱鬱不歡。

  而葉葶這邊畫風卻是截然不同,滿面春風,半點愁苦都沒有。她剛憑一身正氣用最粗暴的方式把太子殿下搞定了,暈頭轉向得找不到北。

  蕭知珩離開後,葉葶坐在長椅上一直就沒挪動過,在想夜裡的事。

  那些畫面在她腦海中一幕一幕地過。

  明明知道那不是夢,但她感覺還有點不大真實。

  她這算是跟太子殿下兩情相悅了吧?畢竟他都回應了——

  葉葶輕輕地抿著唇,低頭在笑。

  旁邊的小宮女看著這位舉動奇怪的主子有點無措,小心翼翼地走過去,問道:「良媛是哪裡不舒服嗎?」

  「沒有。」

  小宮女半信半疑,她是來傳膳的,把飯菜送上來,見良媛吃得不少,她就沒有再多嘴問了。

  只是她看著,心想,這位獨得太子殿下寵愛的良媛果然是不同凡響。

  明明昨夜折騰得……弄出那麼大動靜,結果第二天還能像個沒事人一樣。這哪裡是什麼嬌柔的弱女子?這分明是勇猛的活妖精!

  葉葶感覺到小宮女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變得古怪起來。

  她愣了一下,「怎麼了?」

  「沒有,」小宮女又臉紅了,她忙上前盛湯,道:「良媛多吃一點,像您這樣的……要多補補身子才行。」

  葉葶在小宮女熾熱的目光下,有一下沒一下的,吃得有些不知味。

  ……

  蕭知珩快到太廟的時候,路上就碰到了四皇子。兩人在這時候碰了面,氣氛難免陰沉。

  四皇子心黑嘴也毒,他一開口,不是冷嘲就是熱諷,眼下也不例外。

  蕭知珂冷眼看著,嘴邊勾著冷諷的笑,道:「老遠就聽到咳嗽聲,還以為哪個奴才一大早來找晦氣,不想竟是太子。太子氣色不好,卻還能起來敬香,如此勤勉,難怪祖宗保佑。」

  這話可是說得一點都不客氣了,可見四皇子怨氣多深。

  錢公公暗自心驚,這兩位殿下該不會是要在太廟前失體面起爭執吧?那可不得了。

  他剛想勸,但是還沒開口,一旁的蕭知珩就開口了。

  蕭知珩淡淡道:「是嗎?那孤替你的份也上了,讓祖宗順便也保佑一下你。」

  錢公公啞然。

  他揣著手退到一旁。

  「你……」蕭知珂面色難看,旋即他又冷笑一聲,道:「臣弟好得很。太子這一身病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復發了,還是多給自己求求吧。」

  蕭知珩似乎並沒有生氣,笑容清淡而優雅,點頭道:「有心了。」

  看他一副聽不懂諷刺還從容不迫地接受關心的姿態,蕭知珂的表情就像是吞了好幾隻蒼蠅一樣,感覺十分噁心。

  蕭知珂行事作風陰險惡劣,但到底還是知道分寸的,自然也知道這地方不對,不能失了體面。

  「太子客氣,」他皮笑肉不笑地擠出一句話,對身邊的隨從說,「走。」

  蕭知珩到太廟敬香,太子親行祭祀,這一趟就輕鬆不了了。

  負責此事的禮部官員是個極有眼色的能人,擔心病懨懨的太子經不住折騰中途倒下,陛下降罪,就省去了許多祭祀的步驟。

  原本冗長的繁文縟節變得簡單了許多,為了照顧太子這個矜貴又脆弱的祖宗,把繁重的跪拜大禮砍了一大半。

  太廟裡放著歷代帝王以及皇族先輩的牌位,端肅莊重,氣勢威嚴。

  安置在大殿中央的香燭明亮如晝,煙霧裊裊,縷縷白煙順著木柱蜿蜒而上。皇族的祠堂,肅穆又華貴。

  能在這個地方留下牌位,受皇室後人供奉祭拜的人,也可謂是生前風光,死後也體面的貴人了。

  蕭知珩隔著煙霧,靜靜地看著座上的牌位,神色漠然。

  他行禮敬香後,時不時輕咳兩聲,也沒說什麼話,安靜地跪在蒲團上。等燒完了祭文後,他便起了身。

  原本身旁隨伺的內監以為太子撐到現在是疲憊不堪熬不住了,要回去,他正打算轉身開門。

  然而下一刻,他卻是看到了沉默不語的太子殿下不緊不慢地向前走了兩步,伸手,竟是離經叛道地直接去取牌位——

  內監見狀,頓時嚇得面色大變,驚聲道:「殿殿下,這可使不得啊!擅動靈位乃大不敬,這……」

  蕭知珩微微蹙眉,他那白皙的臉龐上神色清冷,帶著一種說不上來的沉寂,眼角的餘光瞥了一眼旁邊那個大驚失色的內監。

  內監在這太廟待久,循規蹈矩慣了,大抵也是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事,額上直冒冷汗。他猝然跪下,面色惶然,「殿下,這可使不得啊。」

  蕭知珩卻是輕笑了一聲,溫聲道:「緊張什麼?孤不過是想看清楚一點。」

  內監忙應聲。

  蕭知珩靜默地看著,沒再動了,似乎是放棄了。然而沒多久,外面就有人走動的聲音,那個內監就被喚出去了。

  殿中除了蕭知珩,空無一人。他靜靜地站在壇前,看了兩眼,伸了手,逕自將右側一個牌位取下了。

  他將牌位取下,轉身往裡走,慢慢地走到一處角落,將其輕放在矮几上。

  蕭知珩看著眼前這座刻著金字的牌位,沉默不語,這正是元后的。

  「兒臣不孝,一直沒來看母后。」蕭知珩的語氣淡淡的,有點像是隨隨便便地來話家常的。

  他笑了一下,輕聲道:「兒臣原想著,用不了多久會親自去看您。」

  「或許要食言了。」

  蕭知珩停頓了一下,胸口那此起彼伏的暗湧讓他的呼吸也變得有些壓抑。

  這話可真不好說,他心想著,就兀自笑了笑。

  「其實一開始兒臣是想燒了這裡算了,總不能那麼便宜死了,不是麼。」

  ……

  「但現在,」他眸眼微微垂下,道:「兒臣想跟一個人白頭到老。」

  「您覺得好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0-7 11:30 AM

第六十六章 因為想見你

  沒人能回應他。

  放在矮几上的牌位就在窗口折下的一束陽光之下,一方沒有溫度的木頭,依舊是冷冰冰的。

  蕭知珩笑容未散,他人在陰影處顯得有些陰暗,語氣平靜地說,「您覺得不好也沒用,說什麼都晚了,兒臣心意已決。運氣好的話,兒臣死後的牌位或許也能放在這裡陪您。」

  「如果不好,」他頓了一下,道,「如果不好,那就只能是死無葬身之地,怕是要拖累不少人。」

  蕭知珩笑著,此刻他不像是個向長輩傾訴苦楚的孩子,只是像突然決定了什麼事,順便來這裡說一聲。他慢慢地說道:「所以希望母后能保佑一二。」

  太廟裡煙霧縈繞,始終是安安靜靜的,什麼都沒有聲響都沒有。

  蕭知珩在太廟獨自待了很長時間,除了一開始他動了元后的牌位外,期間也沒出什麼么蛾子,硬是撐到了時辰才出來。

  太子弱不禁風,看起來也不靠譜,卻是把這差事辦體面了。

  這讓宣帝稍微有點意外。

  錢公公便笑著附和道,「太子殿下禮數週全,沒有出一絲差錯,主事的兩位老大人都誇太子殿下認真呢。」

  宣帝揉著額角,聽後只是不輕不重地哼了一聲,道:「那些老傢伙最是喜歡和稀泥,哪個皇子他們不說好?說來說去都是那幾句,朕都聽煩了。」

  錢公公一聽,就忙道:「皇子們個個優秀,還是因為陛下悉心教導。而且陛下對太子寄予厚望,眾所周知。太子殿下不負陛下所托,大臣們也不過實話實說罷了。」

  錢公公這話說得很妥貼,既捧高了宣帝,又把這事的關鍵所在點明白了。

  畢竟宣帝的態度代表一切,朝堂上的風向,瞬息萬變,誰都說不好以後會發生什麼。

  從前東宮是個金貴漂亮的擺設,幾乎是無人問津。朝中最得勢的,是三皇子和四皇子,可如今卻不一定了。

  三皇子出了意外,遭受重創,而這時候太子漸漸好了起來,這局面最後會變成怎麼樣,就不好說了。

  更重要的是,太子一好,宣帝意動,似乎有讓太子入朝參政的意思。聰明人自然也看得到這種微妙的變化。

  宣帝聽著,眉眼並沒有舒展,搖了搖頭,道:「可太子未必能體會到朕的苦心。」

  錢公公心間一動,低聲問道:「陛下是指北漠和談一事?」

  宣帝沒說話,放下了揉著額角的手,君王的威嚴猶在,只是那面容上已經顯出幾分歲月不饒人的滄桑之色。

  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宣帝的目光有些悠遠,忽然就說了一句,「你說,朕對太子該不該寄予厚望?」

  錢公公哪裡能回答這種話?一聽,他就急忙跪了下來,道:「奴才何德何能,萬萬不敢妄言!」

  宣帝也不是真的要聽什麼意見,只不過是諸事不順心生煩躁,這種話也就是這麼隨口一說罷了。

  話是隨口說的,但這個問題盤旋在宣帝心裡已經很久了,只是他心裡有所疑慮,遲遲沒有下定決心。

  宣帝漸漸老了,皇子們大了能獨當一面,本事過人,能替他這個父親分憂自然是好,但就怕當中某一個太過出眾,那就會出現問題。

  現在三皇子出了意外,這本來不算太糟糕,還不至於無藥可治,但三皇子太急功近利,把自己的腿徹底廢了。自斷後路,三皇子日後的路多半是不好走了。

  如此一來,唯一剩下能爭的那個人,只有四皇子了……

  宣帝本來就為此煩擾,沒多久就有內監通報,說是四皇子來請安。

  錢公公在心裡暗暗道,這個時間掐得剛剛好,四皇子若是有正事上疏,陛下只能將太子晾到一邊了。

  待會兒便是面見使臣的朝會。今日時機正好,可太子若不在,只怕議政之事還得繼續拖下去。

  錢公公悄悄地看向高座上的宣帝。

  只見宣帝剛拿起摺子,又重重地放下,面色有些疲憊,只道:「免了。讓四皇子回去吧。」

  內監便退下去回話了,然而有備而來的四皇子豈會輕易罷休?說是有正事稟報,不肯離去。

  宣帝一下就想到了三皇子,登時就惱火了,斥道:「放肆!他也想學撒潑打滾那套不成!來人,把人給朕帶出去!」

  在宣帝面前一向順風順水的四皇子第一次吃了閉門羹,臉色很是難看。

  然而,更讓他表情難看的是,他被趕走原路折回去的時候,他就和蕭知珩那個死病秧子又碰上了。

  蕭知珩在這裡碰到蕭知珂,一點都不驚訝,反而是笑容淡淡。他慢條斯理地說道:「這麼巧。臉色怎麼比剛剛還難看,這次是哪個奴才找四弟晦氣?」

  對方把自己說過的話還了回來,蕭知珂臉上的表情有點僵硬。

  他怒意旺盛,但在這裡又不敢真的太放肆,只能道:「沒有,太子說笑了。」

  蕭知珩:「是嗎?」

  蕭知珂咬牙切齒,扯出生硬的笑,道:「是,臣弟不敢。」

  這時候,旁邊就有人來迎蕭知珩了,打斷了兩人後面的話。然而來人一副畢恭畢敬的樣子,看得蕭知珂心裡冷笑,表情有些陰鬱。

  這就是差別,這就是差距。

  蕭知珩被請進去面聖,而他求見卻是要被這些狗奴才轟走。

  蕭知珂暗自握緊了拳頭,不過他最後什麼都沒做,只是冷眼看著。

  ……

  宣帝因為有著心事,再加上各種繁亂的政事,心情也不大好。

  宣帝一邊處理政務,一邊不忘苦心教誨太子,軟硬兼施。兩國和親,勢在必行,宣帝就差下一道聖旨了。

  誰知這時候,此事又生變故。

  葉葶人在宮裡,是打聽不到什麼消息的,不過她也沒有費心去想那些事,只是想等著太子殿下回來。

  但是她沒有想到的是,當日她人沒等到,反而是等到了蕭知珩命人送她出宮的消息。

  葉葶心裡感覺不對,忙問道:「怎麼了?殿下出什麼事了?」

  小宮女回道:「沒有。殿下說這幾日事多,怕是沒有時間陪良媛,所以才先送良媛回去的。」

  葉葶微微皺眉,道:「你騙我。」

  那小宮女忙道:「奴才不敢,這真的都是殿下交代的。」

  「殿下說良媛在宮裡不自在,宮裡規矩太多,這才讓奴才送良媛回太子府的。殿下還說……」她說著,面色似乎有點猶豫。

  葉葶被她說得有點著急,問:「殿下說什麼?」

  小宮女豁出去了,顧不得什麼羞赧,咬牙道:「殿下說長樂宮的床榻折騰壞了,要宮人重做一張大的,這床塌了一時半會兒睡不了人,良媛嬌氣,這方面不可委屈了良媛!」

  「……」

  葉葶被小宮女慷鏘的話震到,臉蛋瞬間就炸紅了!

  本來她是能反駁的,但床都塌了的坑爹現實哐哐地砸到她腦門前,一下子就讓她羞恥得說不出一句話來。

  她的清白,塌得一乾二淨。

  連殘渣都沒得剩了。

  葉葶對上小宮女比她本人還羞澀的眼神,無力解釋,感覺有點心塞。

  最後她也就十分心塞地回了太子府。

  林總管見到葉葶的時候,就是看到她這樣的表情,一時有點不安。

  林總管小心翼翼地問道:「良媛怎麼一個人回來了?您和殿下是怎麼了嗎?」

  葉葶:「沒怎麼。沒地方睡,就回來了。」

  林總管愣住,「什麼?」

  葉葶一臉你別問我不想提的表情,轉身去了東暖閣。

  林總管聽得一頭霧水,想問問別人,卻也沒能問出一個結果來。

  葉葶人是回來了,但她的心靜不下來,始終是牽掛宮裡面的事。畢竟太子殿下還在宮裡。

  一開始,她只是有一點擔心而已,本以為第二天就能見到人了的。誰知道又過了兩日,蕭知珩還是沒有回來,她就坐不住了。

  這肯定是出了什麼事了。

  葉葶心神不寧,連著等了兩夜。

  林總管自然也是焦慮不安,便派了人給宮裡的人通消息,不過也是一直沒什麼動靜。

  而到了第三日,帶消息來的蘇成淵就偷偷摸摸上門了。

  他這次見了葉葶,倒是沒有見面就不正經地算卦了。他很利索地說道:「殿下無事,只是北漠和親這事有點麻煩,耽擱了一些。」

  葉葶:「只是這樣而已嗎?」

  她總感覺不對。

  蘇成淵笑了,道:「不然還能是什麼?如今宮裡跟太子有瓜葛的,就這一件。」光是這一件,後面還能扯出不少事來。

  葉葶想了想,現在宮裡要緊的事估計也就只有這一件,便信了。不過她還是不太放心,問了一句,「殿下真的是沒事嗎?」

  蘇成淵微笑:「無事。」

  不得不說,無秀大師的保證還是有點說服力的。葉葶點了頭,沒再問了。

  蘇成淵則是仔細地看了葉葶幾眼,問道:「良媛眼底烏青深重,面色很憔悴,可是病了?」

  葉葶心中一哂。

  可不是得病嘛。

  都幾天了,沒睡過一個好覺。

  本來她在宮裡的時候就情緒激動,頭腦發熱又三番幾次被雪風吹冷,自己都把自己折騰壞了,能好到哪裡去?更別說,回來後她又繼續失眠……

  葉葶搖了搖有些發脹的頭,道:「沒事。就是先前吹了冷風,沒休息好,得了點小風寒。」

  沒等蘇成淵開口要出什麼餿主意,她當機立斷飛快地說自己早就服藥了。

  蘇成淵眼見自己算卦這拿手本事又沒機會展示,遺憾地嘆息了一聲,最後也就作罷了。

  他沒有久留,很快就離開了,來時神出鬼沒,去時也無影無蹤。

  大概是承爵後蘇成淵肩上家業的擔子很重,收拾蘇成濱的爛攤子,又替太子辦事,也是忙碌得很。

  葉葶陷入了短暫的沉思。

  表面上所有人都沒變,都又好像什麼都變了,太子殿下好像變了一點,無秀大師也變了,還有她也是。

  他們一步步朝著不知前程的風雨中走去,無可避免,義無反顧。

  想著想著,她一時間就有一點恍惚。

  恍惚是因為她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就在心裡很自然地把自己歸到了太子這邊,也並不覺得哪裡不對。

  所以她這時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其實她早就在不知不覺中融入進去了,也走在這風雨不定的路上。

  這一開始誰能得到呢?

  世事難料。

  葉葶想著那些糾結沉重的事情就有點頭疼,原本就有點感冒了,現在多想,頭更是昏昏沉沉的,她索性就什麼不想了。

  葉葶得到蘇成淵的準話後,心裡就放鬆了不少。

  她回了東暖閣,給自己隨便弄了一點草藥喝,後來藥效一起來,她就睡著了。

  其實人在不舒服的時候,睡是睡不好的,尤其還得了風寒。

  葉葶這一覺睡得渾渾噩噩,感覺自己是在做噩夢,知覺似有若無的,似乎有一把冰冷的刀刃貼著她的額頭,又緩緩地滑到了她的脖子上——

  葉葶就醒了。

  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時,她看到了在床邊似乎是坐著一個身影。

  葉葶剛想動,而對方的手指正好在她頸側動脈的位置,動作溫柔又危險。

  她先是一驚,隨後察覺這人是誰時又是一喜,「殿下什麼時候回來的?」

  蕭知珩就坐在她身側,垂眼看著,道:「剛回來。」

  葉葶立刻就知道他說的是真的了,因為他披風上還有剛消融的雪,有一小片衣角被雪水濡濕了。

  她就看了眼外面,黑漆漆的一片,冷風呼呼,已是深夜。這個時候從宮裡回來,很折騰人。

  葉葶剛醒嗓子有點不舒服,發出的聲音就有點弱,說,「白天雪停了出宮不正好,怎麼這麼急?」

  蕭知珩低聲笑了,手指在她的頸側輕壓了一下,「孤也不知道。你說是為什麼?」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0-7 11:34 AM

第六十七章 那孤病得重多了

  葉葶被他指腹按了那一下,頸側涼絲絲的,就輕微地縮了一下脖子。

  明明他什麼都沒有說,就只是這麼靜靜地坐著,然而即便如此,她也覺得這樣無聲的氛圍有點不對。

  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曖昧。

  葉葶只好擠出一句話,道:「雪天路滑,殿下沒事就好了。」

  蕭知珩『嗯』了一聲,靜靜地問她,「那你是怎麼回事?」

  她本該待在太子府好好的,幾日不見,就蔫蔫的了。

  葉葶怔了怔,意識到他剛剛是在看她面色。她有點心虛,道:「沒什麼,就是沒留神,染一點小風寒。不礙事。」

  蕭知珩不大高興的時候,表現在臉上的表情很淡,「是嗎?」

  葉葶說了聲『是』,此刻她的頭還是沉的,看他時眼神有點發飄。

  好在太子殿下自己也是個同病相憐的人,沒有再說她什麼。

  氣氛沉默了下來,葉葶慢騰騰地坐起來,便僵硬地扯開了話題,道:「我聽說宮裡出事了,殿下沒事嗎?」

  「嗯,」蕭知珩面色始終是平靜的。想到了什麼,他暗自輕嘆了聲,問道:「蘇成淵又跟你說了什麼?」

  「沒說什麼,」葉葶一說到這個,心裡就有點無奈了,幽幽道:「殿下不是什麼都不讓他說嗎?」

  蘇成淵特意從宮裡帶消息回來,不用多說,這肯定是太子殿下授意的。別看當時蘇成淵說了那麼多有的沒的,其實他對宮裡發生的事一個字都沒有多說,盡用來糊弄人來。

  蕭知珩聽她有點像是抱怨的語氣,就笑了,「你很想知道?」

  葉葶當然是想知道的,但她想問,心裡又擔心自己心生好奇,會不會問了什麼不能問的皇室密事?

  權衡之下,她就只好搖頭了。

  蕭知珩似乎看穿了她心裡在想什麼,也沒等她再說,自己便慢慢地說了下去,道:「年節事多,陛下恩准,特意讓孤在宮裡熱鬧地過了幾日。和親這件事在朝會上掰扯了幾日,陛下為國事操勞,心力不濟,前日陛下忽然累倒了,便有些亂套了。」

  他聲音清潤,平波無瀾地說了宮裡這幾日接連發生的事,像是一個毫無瓜葛的沒事人。

  葉葶怔住,蕭知珩鎮定,她卻聽得不平靜,甚至暗暗心驚。

  宣帝春秋鼎盛,這樣在人前突然累倒可不是什麼小事,怪不得太子殿下這幾日一直都留在宮裡,什麼消息都沒有。

  這消息誰敢亂傳?

  這時她又想到了什麼,便小心地問:「那陛下……」

  「當然只是小事,」蕭知珩語氣淡淡地接了她的話,又道:「御醫診斷也是勞累過度的說法,陛下龍體無恙。」

  要不是因為這樣,現在宮裡早就翻天了,京城裡怎麼可能這麼平靜?

  若非如此,如今他也不可能在半夜就回來。

  蕭知珩開了頭,就無所顧忌地繼續說了下去:「陛下抱恙,其它的事暫時擱置了。正好監天史那邊的人拿八字也算出了結果,說北漠公主的命相好,主北青鸞之貴命,卻與孤八字不合,天命有違,不可合。陛下病中多思,被人勸了兩日,便猶豫了。」

  「這事掰扯了好幾日,最後陛下終是改了主意。本該落到孤頭上的好事,沒有了。」

  葉葶聽他平平靜靜地把這幾日的事說完,心裡的驚詫就沒停下來過。

  他三言兩語間就把好幾件事都說完了,就這若無其事的語氣,差點就讓人以為這些事跟他是一點關係都沒有了。

  但她知道不是的。

  他所有的輕描淡寫都是故意給別人看的,實則他在背後不知道做了多少事。

  蕭知珩看她臉上的神色沉凝,也不說話,就輕笑著逗她,「怎麼是這個表情。孤什麼都說了,還不高興?」

  葉葶因為喉嚨不太舒服,所以聲音聽起來就有點悶,「我沒有不高興。」

  蕭知珩也不說話,也不揭穿,就只是這麼無聲地看她。

  葉葶被他這樣專注的眼神看得有點繃不住了,就十分無奈地說了實話,道:「殿下做什麼總是一個人,我擔心。」

  蕭知珩默了一瞬,似乎是有點意外,笑著問:「你擔心這個?」

  葉葶目光幽幽的。

  不然她還能擔心什麼?

  她幽怨的語氣有點像抱怨一樣,說:「林總管說,殿下自己一個人的時候,總是做一些很危險的事,殿下若是以身犯險,從不讓人知道。」

  蕭知珩聽了,微微擰眉,道:「林德一向喜歡小題大做,你聽他的話做什麼?」

  葉葶眸眼微垂,她的聲音有點低,道:「就算林總管不說,我也知道,殿下就是這樣的。」

  蕭知珩這句沒聽清,因為正好這時外面有人敲房門。

  春芽站在外面,小聲道:「殿下,藥浴準備好了。林總管讓奴婢來問您,今夜可要去銅雀樓?」

  蕭知珩本來是要去的,但他看了一眼葉葶,就忽然改變了主意,道:「不用,孤歇下了,明日再說。」

  已經第二次來請主子無果的春芽得了話,自然也不敢逗留,立刻領命下去了。

  春芽退下去,走在路上的時候,不由地在心裡暗自偷笑。

  太子殿下半夜趕回府,第一時間就去了東暖閣,說看一眼良媛,這一眼怕是得看一整夜了。

  兩位主子當真是恩愛了。

  在銅雀樓的林總管左等右等也沒見到太子殿下,見了春芽回來,就皺眉問:「怎麼又是你一個人回來了?殿下人呢?」

  「殿下不來,」春芽小聲地說道:「殿下和良媛一起歇下了。」

  「歇下了?」

  春芽點頭。

  林總管吶吶道:「良媛這不是染了風寒,起不來身嗎?」

  春芽便道:「殿下和良媛……又不在意這個。」

  林總管似乎是被說服了,點點頭,道:「也是。明日記得準備熱水送到東暖閣,知道嗎?」

  「知道了。」

  ……

  葉葶這邊完全不知道自己又被林總管腦補成了什麼樣子。

  只是她見蕭知珩把春芽打發走了後愣了一下,問道:「殿下怎麼不去?」

  「突然不想去。」

  「為什麼?」

  蕭知珩眼裡含笑,看她,隨後又靠得更近了一點,道:「你覺得是為什麼?」

  葉葶感覺到他身上那一股尚未褪散去的風霜寒氣,沉沉的頭腦變得清晰起來。

  她不知道想到了什麼,有點臉熱,道:「殿下累了,那,那就早點歇息吧。」

  葉葶也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就只好自己掀了被子,自己往後挪了挪,騰出了大半的位置。

  東暖閣的床榻跟長樂宮的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兩個人躺上去絕對沒有在長樂宮時的效果。

  蕭知珩目光半垂看著,倒是也沒說什麼,他慢慢地解了披風,上了榻。而葉葶還坐著沒動,不知道在猶豫什麼。

  蕭知珩就問她,「不想睡?」

  葉葶看著眼裡帶笑的他,覺得腦袋一會兒輕一會兒沉的,說了句沒有,然後就躺下了。

  其實她已經是很習慣了才對,但不知道為什麼,她心裡還是有一點莫名其妙的緊張。

  畢竟現在他們的同床共枕跟從前可是不一樣了。這要是有點什麼,也是很正常的,正常的……

  於是葉葶小心地調整自己的呼吸,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然而沒用,她的心跳還是很快。

  葉葶很多時候是那種越挫越勇的人,自己心裡越是在意什麼,就越想去剖開去看。所以她心裡想什麼,就想去做什麼。

  就像現在,太子殿下在身邊躺著沒了動靜,她心裡胡思亂想,就有想了動手去做點什麼的念頭。

  但她沒有動手,想了想太子殿下如此奔波勞累,自己這個染了點風寒的人,還是安分一點比較好。

  這麼想著,葉葶就想往牆的那邊挪。但是她剛挪開了一點,忽然就被一道力量拉了回去。

  霎時,葉葶被那股帶著一絲涼意的清苦氣息包圍住,密不透風。

  她心裡空了一下。

  蕭知珩把她整個人拉進了懷裡,感覺她後背有點繃緊,他低笑。

  說話時,他的語氣有點像是揶揄,又有點像是某種親暱的縱容,「膽子不是挺大的麼?怎麼現在反而怕了?」

  葉葶耳根一熱。

  他說的是在那天的事。

  也不知道為什麼,她有點心慌,卻也有一種放棄掙扎的放任感。她腦子裡的各種躁動的想法彷彿都消彌了,昏昏沉沉的,他身上清冷的氣息令她神智不清。

  深冬雪夜,燈火闌珊。此時,此處,這寂靜的夜裡只有他們兩個人。

  葉葶沒動,喉嚨有點疼,但就是這點輕微的痛,讓她下意識就想胡謅亂扯的話一一嚥了下去。

  算了。

  葉葶小聲地回了一句,「我沒怕。」

  「嗯?」

  她悄悄地翻身對著他,然後就輕輕地仰了頭,親了他的下巴一口,「膽子還是很大。」

  蕭知珩一愣,呼吸微窒。

  鎮定的心神亂了一下。

  反應過來後,他低聲問道:「仗著生病,胡作非為?」

  那分明帶了一絲倦意的聲音有點疑惑。

  低下頭的葉葶還沒說話,蕭知珩就幽幽地自己接了一句,「那孤病得比你重多了。」

  然後她的下巴輕輕地被上抬了一下,他冰涼的手指停留在頜骨上,看似隨意,卻是極度克制。

  葉葶唇上一重,旋即被輕抬起的下巴又是一涼,她的呼吸頓住,心跳如雷。

  在她羞澀慌亂得想要躲之前,蕭知珩就先鬆手了。

  他撤開的動作很輕,很俐落。他沒有說話,墨黑深邃的眸子似乎隱著什麼,融在夜色裡,讓人看不真切。

  葉葶平復了下來,很快就發現了異樣,問道:「殿下怎麼了?」

  「要犯病。」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0-7 11:41 AM

第六十八章 來,說句話

  葉葶一聽犯病,頓時就緊張了起來。不過在她要動之前,蕭知珩就扯了被子,把她整個人都蓋嚴實了。

  葉葶沒有看到他的臉上的神情,也沒有看到他的眼睛。

  蕭知珩抬手,用手背覆住了微微赤紅的眼。他輕聲吐出一句,「逗你的。睡吧。」

  葉葶在他的語氣裡隱隱聽出了一絲疲憊,就安靜了下來。

  蕭知珩似乎是真的累了,眉目間浮上了一抹倦怠。他這幾日待在宮裡,應付各色各樣的人,費心勞神,沒有睡過一夜好覺。

  本來蕭知珩今夜應該去銅雀樓泡藥浴的,但他到這裡來,這事就擱置下了,索性就隨它去了。

  葉葶還是沒忍住,小聲地問了一句,「殿下頭痛嗎?」

  蕭知珩:「不痛。」

  葉葶眉頭皺著,面上的情緒糾結在一起,顯然是不信。

  蕭知珩自然是感覺到了她的視線,似乎是有些無可奈何,道:「你想讓孤不頭痛,就老實一點。」

  葉葶:「哦。」

  她的臉埋在被裡呼吸不快,有點艱難地吸了吸鼻子,也就不吵了。

  倒是真的老實了。

  兩人不說話,屋裡就靜悄悄的。葉葶窩在被縟裡,暖烘烘的,就在蕭知珩身側,還是像個小火爐。

  冬裡雪夜,外面寒風呼嘯,室內的人依偎在一起。即便就是這樣,什麼都不必做,內心一片安寧。

  葉葶身上乏力,人一靜下來她的感覺就昏昏沉沉的,頭重得很。

  蕭知珩不知道是不是在她沒醒之前點了安神香,她一不說話,綿綿的睏意就一陣陣捲土重來。沒過多久,她就熬不住了,閉眼睡了過去。

  而蕭知珩還沒有入睡。

  其實他也沒思索什麼,只是這樣由身至心的寧靜,讓他有點失神。

  燈火闌珊,暖帳薰爐,無一不在。這樣的寒冬臘月哪裡就冷得不能活了?從前他怎麼一點都感受不到呢。

  葉葶動了動,蕭知珩緩緩側過身,便讓她黏上了。他一時無言,冰冷的身體感覺到了一股暖意。

  蕭知珩怔然片刻,把手放在她的後背上。他在心裡笑了一聲,軟玉在懷,怪不得人會留戀。

  兩人難得一夜安眠。

  第二日天一亮,蕭知珩就醒了,而這時候,門外就有人來了。

  伍一海記著林總管的囑咐,殿下宿在東暖閣的時候,識趣一點,不可莽撞壞了主子的興致。他倒是很規矩,就只是敲了幾下門,也不出聲。

  人杵在門外,動也不動。

  蕭知珩聽著門外一下又一下的敲門聲,面上的表情寡淡,頭一次覺得暗鬥事多而感到心煩。

  不過他也沒有耽擱多久,凝神靜心片刻,他就慢慢地起身了。

  候在外面的伍一海見到主子親自開的門,愣了一下。

  蕭知珩神色有些倦怠,也沒管對方什麼反應,直接開口問道:「什麼事?」

  伍一海很快就恢復過來,說了正事,道:「殿下,三皇子府身邊的那個幕僚一直待在府裡不出,謹慎得很,屬下無法潛入三皇子府,一直暗中留意著。這兩日此人似乎有所動靜,派貼身侍從進出京中一處茶樓,昨日親自前往了。」

  蕭知珩眼瞼微斂,不緊不慢地說道:「主僕齊心協力,蕭知炎這幾日的動作也不少。」

  就拿和親這事來說,監天史最後拿八字不合說事,時機挑得正好,必然是蕭知炎在裡面攪亂。

  伍一海沉聲道:「殿下,要不要將此人弄到府上來問話?」

  蕭知珩聽他這麼說,就笑了,反問道:「怎麼弄?你打算當街綁人?」

  伍一海噎住,顯然他就是這麼想的。

  蕭知珩看在眼裡,一時費解,他又覺得十分奇怪,問道:「孤難道平時讓你們做什麼殺人放火的事了嗎?怎麼你們一個個辦事都如此粗暴?孤不是一向以禮待人的麼。」

  「……」

  伍一海面色古怪,又不知該怎麼反駁,就只好遲疑開口,「那殿下……」

  人肯定是不能綁的,畢竟那好歹也是三皇子府的入幕之賓。

  且不說能不能把人抓了,就算這人被強行綁到了太子府,蕭知炎必然趁機發作,瘋狗自是見人就咬。

  蕭知珩看了一眼外面的天,雪停了,今日天色正好。他眉目間的神色有點閒散,只道:「孤去看看。」

  「是。」

  ……

  等葉葶醒來的時候,已是日上三竿,身邊早就沒人了。春芽一見她起來,倒是麻溜地讓人抬熱水了。

  葉葶看春芽還是一如既往地慇勤,無言以對,也懶得解釋推脫了,就無可奈何地泡了個熱水澡。

  她就問春芽,「殿下呢?」

  大概是風寒沒好透,她的嗓子不舒服,聲音不太好聽,聽起來蔫蔫的。

  春芽顯然是想偏了,不過她沒有說出來,只是老老實實地回道:「殿下出門了。」

  葉葶有點意外,道:「出門?」

  「是啊,有一會兒了,」春芽說著,見葉葶沉默了下來,還以為是怎麼了,便小聲道:「良媛怎麼了?」

  葉葶搖頭,低聲道:「沒什麼,就是覺得……有點快。」

  她知道朝中時局已變,太子殿下不似以往,慢慢地站在人前了,但她還是有些反應不及,太子殿下好像忽然就變得忙了起來,各種意義上的。

  朝堂上的風向變得太快了,風起雲湧,也不知道是好是壞。

  春芽沒有聽懂,也只聽清了後面幾個字,便問:「什麼有點快?」

  「當然是殿下。」葉葶順口就把話說了出來。

  然後她看到春芽不知為何又憋紅了臉,擰了擰眉,又嘆息了一聲,道:「算了,你也不懂。」

  春芽當然是聽不懂。

  只是她和林總管一樣,他們在這兩位主子身上能理解到的點,永遠跟正解對不上而已。

  彼時,蕭知珩在一處臨江茶樓,人在雅間,細細地品著茶。

  他什麼都沒有做,也沒有吩咐侍衛去找人,只是坐著看來來往往的人潮,像是出來散心的。

  伍一海看著樓下來來去去的人,有點焦急。他也不知道主子有什麼打算,忍不住問道:「殿下,真的不用找人嗎?」

  蕭知珩慢慢地把茶杯放下,慢條斯理地說道:「找什麼,說不定人已經來了呢?」

  伍一海愣了下。

  然後正好上來添水的跑堂聽到這話,動作也頓住了,大概也是沒有想到自己這麼快就被發現,面有慌色。

  氣氛一下就變了。

  伍一海也不含糊,二話不說上前,在這人有所動作之前,他就把人給扣住,徑直押到了蕭知珩的面前。

  那跑堂一見這架勢,哪還敢多看?嚇得不輕,急忙磕頭道:「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小人只是替人來傳話的,絕無冒犯之意啊!」

  這人並不知道蕭知珩身份,遇事驚慌失措,言行無狀,一看便知不是什麼手段陰險的謀士。

  蕭知珩本來也沒指望對方會大搖大擺送上門來。只不過是他人到了這裡來,對方若無法視而不見,沉不住氣,這趟就不算白來。

  蕭知珩心平氣和,便問道:「替什麼人傳話?」

  跑堂忙道:「小人不知。是一位老酒客讓小的上來給大人帶句話,他給了一錠金,小人才來的……大人饒命!」

  這位老酒客,自是那個躲在暗處不敢露面的幕僚無疑了。

  蕭知珩面上沒什麼異樣,平靜地問下去,「帶什麼話?」

  那跑堂也不敢抬頭,就哆哆嗦嗦地說了一句他自己也很莫名其妙的話,道:「那人問,問您是不是相信虎毒不食子?」

  蕭知珩的目光瞬間就變得冰冷。

  當時那個老馬伕不惜一切代價跑到他跟前來提起行宮那樁陳舊往事,就是想告訴自己,他那仁慈偏心的父皇對他起過殺心,暗示他的榮寵地位都是假的。

  現在又來了……

  躲躲藏藏,煽風點火,挑撥離間,這人到底想做什麼?一邊做蕭知炎的走狗,卻又一邊向他示好嗎?

  有意思。

  虎毒不食子……蕭知珩把這幾個字放在心裡慢慢地念了幾遍,冷然一笑。

  伍一海也沒聽明白,他看了眼面色沉冷的主子,瞪眼問道:「還有呢?」

  那跑堂急忙搖頭,道:「沒,沒有了!」

  伍一海面色沉下來,正想再逼問,卻被蕭知珩攔了下來。

  蕭知珩淡淡道:「算了。茶也喝了,話也聽到了,回去吧。」

  伍一海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把人鬆開了。

  蕭知珩神情清冷。

  似乎他這次出行,在茶樓裡所聽到的話,對他並沒有起什麼波瀾。

  離開了茶樓,蕭知珩並沒有直接回太子府,而是去找了蘇成淵。

  蘇成淵很是意外,說道:「殿下大駕光臨,臣惶恐。不過最近臣應該沒給殿下惹什麼麻煩吧?該料理的,臣都料理了。」

  他見蕭知珩沒說話,嘖嘖道:「殿下心情不好……不會是跟良媛鬧彆扭,來找臣開解一二?」

  蕭知珩目光涼涼,開口道:「你是不是很閒?」

  蘇成淵就很識趣地噤聲了。

  他耐性極好,道:「那不知道殿下有何貴幹?」

  蕭知珩也不廢話,直接問道:「蕭知炎在朝中的人最近有什麼動靜?」

  蘇成淵也是沒想到蕭知珩還真的是來說正事的,便收起了漫不經心,道:「老樣子。三皇子在武官那邊下了很大的功夫,以往跟他稱兄道弟那些人,交情不錯,暫時還散不了。」

  說著,他想到了什麼,便笑著說道:「不過話說回來,三皇子這次如此費勁攪黃和親之事,還是幫了殿下大忙。」

  別的不說,蕭知珩能推掉這婚事,三皇子功不可沒。

  蕭知珩扯唇一笑,道:「誰知道他是在幫誰呢?」

  蘇成淵看過去,然後就聽到蕭知珩慢條斯理地說道:「蕭知炎既然要在和親之事上做文章,那就幫他一把。」

  他輕笑了一下,眼裡沒有一絲溫度,道:「孤要看看,他想做什麼。」

  ……

  蕭知珩回到太子府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了。

  他回到東暖閣沒見到葉葶,就皺眉問,「良媛呢?」

  春芽回道:「良媛去銅雀樓了。」

  沒等蕭知珩再問,她立刻就接著說下去了,「良媛原本是給殿下熬藥,正好林總管今日換湯池裡的藥,良媛好奇,就順便在那邊煎藥,一道等著了。」

  蕭知珩『嗯』了一聲,神色淡淡。

  春芽以為太子殿下不高興了,於是小聲問道:「殿下,要奴婢請良媛過來嗎?」

  蕭知珩默了一瞬,道:「不必。」

  「孤過去看看。」

  說完後,他便轉身出了東暖閣,步履輕緩,不緊不慢地向銅雀樓的方向走去。

  此時的葉葶正自得其樂,完全忘了自己在等太子殿下。

  她原本是想研究一下太子殿下的藥浴的,但她見識太少,拿到了藥渣子,沒能琢磨出名堂來,就只好煎藥了。

  她人在銅雀樓本來是老老實實的,也不打算做什麼,但等人無事可做,總是枯燥乏味的。

  她把藥熬得差不多,就想走了。

  但林總管覺得她人來都來了,沒見到太子殿下就回去就白等了。

  而且他覺得太子殿下在這裡見到良媛,一定會高興,說什麼都要把人留下了。

  於是林總管就想法子。

  不得不說,林總管是個萬事周到的寶藏管家。他見葉葶心不在焉,就不知道從哪裡挖出來了好些話本,都給她了。

  一開始,葉葶義正辭嚴地拒絕了。

  拒絕是拒絕了,但東西還是留下了。後來她藥都要熬好了,始終不見人回來,對著空蕩蕩的屋子,實在無聊得很。

  葉葶對著桌子上的東西乾瞪眼,她掙扎了幾下,還是伸了手。

  然後就真香了。

  葉葶特意點了兩盞油燈,坐在案前,捧著話本,聚精會神地看。

  她看得相當投入,一點睏意都沒有了。這東西也不知道林總管是從哪個箱底抽出來的,這寫驚天動的虐戀話本,一本比一本刺激。

  葉葶看得十分入迷,以至於蕭知珩什麼時候來到了銅雀樓,什麼時候推了門,什麼時候來到了她身邊,全都不知道。

  她低頭看得津津有味,正到關鍵處,身後悄然伸出了一雙手,替她翻了過去。

  葉葶沒看完,先是不高興,然後反應過來,猛地一扭頭。

  然後就看到了站在她身後的蕭知珩,長長的墨髮垂在肩上,眉眼微垂著,似乎也看得很認真。

  「把人擄走了之後呢?」他靜靜地開口問。

  他說話時聲音是清越的,一如往常那般,尾音微微上揚,總是不經意間帶著一點說不上來的溫柔。

  人好看,聲音好聽,但在這個時候,就莫名的有點瘆人了。

  葉葶一看到他,直接被嚇懵了,什麼都來不及想,她下意識地想把話本藏起來。

  但為時已晚,太子殿下比她動作更快,他伸手,輕而易舉地取了過來。

  蕭知珩低聲笑了,道:「藏什麼。不是挺好看的嗎?」

  葉葶飛快地搖頭,依舊不死心地想去奪回話本,但是沒能得逞。

  蕭知珩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她頭皮發麻,有點欲哭無淚,「殿……下……」

  蕭知珩發現了她聲音的異樣,微微蹙眉,「怎麼了?」

  葉葶很頹廢地指了指喉嚨。

  她的風寒沒好透,來的路上又嗆了幾口冷風,現在她的喉嚨痛得很,說話就不利索了。

  這也是為什麼,她沒能徹底地拒絕林總管。

  蕭知珩意會,輕聲問道:「不能說話了?」

  葉葶可憐兮兮地點點頭,正醞釀著說點什麼。

  然後她就見到他看了話本的內容一眼後就笑意綿長地看她,「……」

  她不知道為什麼,扭頭就想走!

  蕭知珩就把她撈了回來,「跑什麼?」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0-7 11:46 AM

第六十九章 這該死的香辣

  他輕聲笑了,緩聲道:「這種話本,是比醫書好看多了。不怪你喜歡,孤覺得也不錯。」

  葉葶這會兒是跑不了了,她急忙搖頭,沒有,沒有喜歡!

  然而狡辯在鐵證面前是蒼白無力的。就蕭知珩手上拿著那本,她把當中的好幾頁都折了起來。

  蕭知珩自然也看到了,他就順著折頁翻了回去。

  他那好看的眸眼低垂著,薄唇輕言,道:「第二回 ,北海龍宮少神歷劫敗,龍筋斷,囚祭海啞女於暗無天日之黑水宮,令其終生不得出。」

  「第七回 ,龍宮少神偶得秘法,須得與凡人密修療傷。以此,二人形影不離,兩情痴纏,囚室無人可近,終得乾柴引烈火……」

  他微眯眼似是想把摺痕上的蠅頭小字看清楚,但這時,不死心的葉葶還想阻止。

  蕭知珩沒讓她搶到手,反而坐下,把人拉進自己的懷裡。

  他笑著,淡淡道:「急什麼?孤看完了就還你。」

  葉葶臉上的表情是自閉的。

  你還要看完!

  蕭知珩還真的沒有開玩笑,他興致盎然,是真的看了。

  他把話本放在案上,修長的手指在泛黃的扉頁上又翻了翻。

  太子殿下那清冽的聲音有意放緩語調時,顯得正經端方,十分優雅。

  要不是葉葶很清楚他看的是胡編亂造的豔俗話本,她一個不留神,還以為他要讀的是聖賢書。

  他緩緩道:「第十二回 ,啞女聽聞龍宮大喜,黯然傷神,決意略施小計,遂逃;龍宮少神驚起,化身尋去,翻天覆地,終見啞女,不料正逢其與他人私相授受,龍宮少神震怒,捆其手腳,將人擄走。是夜,龍宮少神將人置於冰泉中,撕扯——」

  葉葶聽到這裡,她整個人簡直窒息了,忙伸手去擋,沒讓蕭知珩看下面寫的東西。

  蕭知珩眼裡帶著一絲笑,問道:「這不是你最喜歡看的橋段?擋什麼,孤掃一眼,就都記下來了。」

  葉葶眼神有點滄桑,看他。

  所以你過目不忘的本事,非要用在這種微不足道的地方嗎?

  蕭知珩似乎很有興趣,還在問她,語氣裡帶著一分好奇,道:「你看這個話本,心裡在想什麼?」

  葉葶覺得她太難了。

  她就看個略微刺激一點的話本而已,被抓了個正著也就算了,竟然還要被問讀後感。

  有沒有天理了?

  葉葶回答不了,仗著嗓子不舒服,搖了搖頭,也就沒吱聲。

  但她不配合,不吱聲,不代表蕭知珩就會放棄,或者點到即止了。

  他還在繼續說,「你說這個話本,是哪個書齋戲院出的?孤若是去查封了這東西,會不會有人覺得孤在欲蓋彌彰?」

  葉葶內心茫然,她已經聽不懂他說的話了。它就是一本平平無奇的話本,跟您欲蓋彌彰有什麼關係?

  蕭知珩似乎對其有很獨到的見解,感覺極其敏銳。他慢聲道:「你不覺得這故事,就是在含沙射影孤嗎?這個話本裡的龍宮少神跟孤有什麼區別?」

  葉葶:「……」

  為什麼?

  為什麼你能用這麼清奇的角度代入進去?你們像在哪裡!

  蕭知珩倒是很有耐心,他唇邊噙著笑,字句清晰地對她說,「故事裡的這個人斷了龍筋,半死不活,世人敬神求神從而獻上祭品,給他送了個啞女,而後糾纏不清——」

  經他這麼一點撥,葉葶反應過來,瞬間就聽懂了,她的表情就變得詭異起來。

  天地良心,在這尊神仙開口之前,她真的一點都沒看出來哪裡像了。

  葉葶只覺額角的青筋在跳。

  而這時,蕭知珩就把後面的話說了下去,帶著極輕的笑音,「很有些異曲同工之妙,不是嗎。小啞巴?」

  葉葶覺得她的喉嚨乾涸得要裂了,嚥口水都費勁。

  有的時候,人真不能分心,一分神,思緒就容易被帶偏了。本來她覺得根本是風牛馬不相及的兩件事,此時此刻卻是有了詭異的畫面……

  她被一句『小啞巴』說得老臉爆紅,也顧不得喉嚨疼,急急反駁,「我,不是!」

  結果她這情緒一激動,嗓子就遭殃了。她的喉嚨像是被割裂開的一樣,疼得連呼吸都是一抽一抽的。

  蕭知珩蹙眉,伸手拿過一杯冷茶過來,送到她嘴邊,「張嘴。」

  葉葶低頭喝下了,但可能是太急了,喝了一口,就又嗆了。

  蕭知珩嘆息了一聲,伸手拉了她一下,讓人靠在他的肩上,輕拍著後背。

  葉葶本來是心梗得生無可戀的,但她又覺得他這輕拍後背的動作,隱隱像是在哄人。

  心也就沒那麼塞了。

  葉葶頭靠在他的肩上,呼吸不順,喉嚨還是難受得很。

  這話本看得真要命。

  得戒了。

  葉葶感覺好了一點,就把腦袋撤開了,她艱難地開了口,想說點什麼,「殿下……」

  蕭知珩:「嗯。」

  葉葶想說話,但嗓子有點啞。

  蕭知珩便放柔了聲音,道:「不舒服就別說了。你不是啞巴。」

  葉葶心中正要感動,結果下一句就聽到他煞有其事地說道:「孤也不會捆你,不會囚禁你,不會把你扔進池子沉溺,不會撕你衣服……」

  「咳!」葉葶差點又被他後面幾句嗆死。

  不過這次她好一點,克制住了。

  「這不是你自己愛看的麼,反應這樣大——」蕭知珩看向她,可能是因為喉嚨疼連嗆了幾口,她的眼圈有點紅了。

  他怔了一下,伸手撫了下她的眼角,笑了笑,他接著說了下去,「像是孤真的欺辱了你一樣。」

  葉葶一臉無語地看他。什麼叫好像?你就是好嗎。

  蕭知珩面上如清風朗月一般溫和地笑著,清澈的眼裡不見一絲旖念。然而他此時此刻在心裡想的,卻不是那麼一回事。

  【再逗一下就要哭了——】

  【為什麼要哭的樣子就這麼好看呢?】

  【如果她是喜歡的話,那話本的事,有好些是能做的吧……】

  把太子殿下隱晦的心聲聽了個正著的葉葶:「……」

  不,殿下你誤會了。我不喜歡,不敢喜歡。

  葉葶只好硬著頭皮,扯開話題,伸手指向在爐子上溫著的藥,十分艱澀地說道:「殿下,藥,熬好了。」

  架在泥爐上的藥早就熬好了,藥罐裡發出一陣沸騰的細碎響聲。

  思緒被打斷的蕭知珩面色平靜,也沒有什麼波瀾,只是『嗯』了一聲。他靜了片刻,便起身了。

  不過在離開前,他把桌子上的話本都拾了起來,隨意地放在了一處高架上。

  看這樣子,顯然還不打算扔。

  葉葶在心裡暗暗發狠,她明天就把這些話本偷偷燒了!

  ……

  林總管還不知道自己辦了好事,他該忙什麼,還是忙什麼。

  這日,林總管見春芽在煎藥。

  他皺了皺眉,問道:「殿下要用的藥,良媛不是分揀好了嗎?你來取什麼?」

  春芽為難地回道:「回總管的話,這不是殿下用的。是良媛要用。」

  林總管有點驚訝。

  春芽便小聲地解釋道:「良媛昨夜從銅雀樓回來後,鬱鬱寡歡,面色憔悴。良媛說是心火旺,要下火。」

  林總管就更驚訝了,頓時有各種各樣的念頭在腦子裡飛快地轉動。

  林總管悄悄地拉過春芽,小聲問道:「殿下可有說什麼?」

  春芽搖了搖頭,道:「沒有,殿下讓奴婢好生照看良媛。對了,殿下今日進宮前命人送了好些話本,說是給良媛解悶。」

  林總管詫異:「話本?」

  春芽點了點頭,又遲疑道:「但良媛見了東西……好像更憔悴了。」

  林總管臉上的神色變了幾變,由開始的疑惑再到恍然大悟,最後他的表情就變得憂心忡忡起來。

  良媛風寒沒好透又憔悴又上火,而太子殿下偏偏又送話本來給人解悶,這說明什麼?

  說明兩位主子必然是在房中有所不和!

  林總管忽而又想起春芽之前說過的話,不住地搖頭。

  唉,太子殿下還是虛啊!

  此時,在宮裡有些漫不經心地聽著老臣們商討祭祀諸事的蕭知珩坐在炭盆旁邊,似是打了個冷顫。

  他忽然覺得胸口有點不舒服,便皺眉低咳了兩聲。

  長明廳是朝臣議事的地方。若沒有什麼要談判的戰事,或是動了朝綱國本之類的大事非要各方爭論不休,這裡基本上都是很風平浪靜的。

  眼下無甚大事,就時不時有要事陳述的大臣說幾句話,也沒別的了。現場的氣氛嚴肅而壓抑,所以這裡有一點別的什麼聲音,就顯得特別的突兀。

  尤其此刻這突兀的聲音還是來自太子殿下的時候,那突兀的效果就更讓座上的人不安了。

  旁邊的大臣見狀,個個神色緊張,立刻就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生怕這位金貴的祖宗坐久了就凍著了,忽然病發,那真是很嚇人了。

  旁邊的大臣看向蕭知珩,便謹慎地問了一句:「太子殿下可是身子不適?」

  這時坐在不遠處的蕭知珂一聞聲,也看了過來,眼裡隱隱帶著一絲嘲諷。

  但他並沒有表露在臉上,而是起身走了過來,假仁假義地關心了一句,道:「天寒風冷,太子畏寒,不如就請太醫來瞧瞧吧。太子若是哪裡不舒服了,莫說臣弟,就是父皇也不放心。」

  蕭知珩:「不必。」

  蕭知珂心裡冷笑,正想趁此機會譏諷兩句,但接著他就聽到蕭知珩說——

  「不是有說人打冷顫,正好是心上人記掛你的說法嗎?」蕭知珩斯文優雅地理了理衣袖,他並不想見什麼太醫,所以就順便自圓其說,道:「家中有人,孤被人牽掛罷了,不必緊張。諸位請繼續。」

  「……」

  「……」

  你怎麼不順便扯上天?

  根本沒有人聽過這種狗屁說法。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0-7 11:54 AM

第七十章 孤每晚說給你聽

  議事廳的大臣們一個個無言以對。

  本來對著體弱多病的太子,他們的神經本就不鬆,現在時不時聽到這幾聲咳嗽,他們就繃得更緊了。

  這廳中的人雖說都是備受宣帝重用的近臣,但有些人早就在暗中站了隊,這裡面傾向四皇子的人,就有三兩個。

  原本太子忽然上朝聽政,此事就牽扯不小,四皇子今日就是想著使絆子的。可他就是有心,那也要對手接招才行。

  蕭知珩彷彿就是來湊數的,根本沒心思往朝務上伸手,也無從挑事。

  而且眾人都知道太子有病在身,誰知道他什麼時候好,什麼時候壞?太子怎麼說都是宣帝的心頭肉,這群大臣們更是不敢隨便刺激他。

  所以哪怕有人真是有什麼勾心鬥角的心思,都被蕭知珩冷不丁來幾下的咳嗽聲給攪亂了。

  哪個不怕死的,還能跟這有病的祖宗對著嗆麼?

  是以,這議事廳也總算是相安無事。蕭知珂即便是心有不忿,也只能暫且壓著。

  蕭知珩這才剛入朝聽政,眾人也摸不準他的底,未免出大錯,給他過目的,都是一些無足輕重的閒務。

  好在蕭知珩也不挑,心平氣和,該聽的時候聽,該看的時候看。除了讓人擔心他犯病之外,也再沒什麼了。

  這裡的老臣也並不是都是黨爭之流,這些老頑固以往見慣了三皇子、四皇子為一己之利的明爭暗鬥,兩位得勢皇子撕得死去活來,弄得朝野上下都烏煙瘴氣的,時常在心裡叨叨大周要完。

  所以幾個老臣乍然見到沉得住氣的太子,兩相對比之下,倒是對懶得撕人的太子平白多出了幾分好感。

  而最老的老頑固劉大人就是其中之一,他看了許久,見蕭知珩一直拿著一則刑部的卷宗反覆地看,似乎陷入了沉思。

  劉老大人原本也沒那麼在意,但無奈他看過去的時候,就正好對上了蕭知珩的視線。

  這就沒法避了。

  劉大人只好恭謹地問:「太子殿下,可是覺得這疏本有不妥之處?」

  蕭知珩清淺一笑,歉然道:「並無不妥。是孤資質不足,好些東西看不懂。」

  「正想請教劉老大人。」

  太子一副沒辦過大事的樣子虛心請教並非本人風格,但老頑固就吃這一套,道:「老臣不敢當,殿下但說無妨。」

  蕭知珩便將卷宗慢慢地攤開,是刑部近幾年的案宗總匯,問道:「獄司掌管囚犯,按理說所屬案宗都該一一編撰在冊,但為何這些疏本上所記的,卻是詳略不一?」

  劉老大人一愣,顯然是沒想到蕭知珩看似是閒閒散散的,問的卻是實打實的正事。

  劉老大人面上的神色斂了斂,道:「殿下有所不知,自修了典法後,刑部須得重新修正舊律新法,非重案犯者,案書一切從簡。」

  蕭知珩神色淡漠。所以,處理那個老馬伕或者是其他什麼人,對蕭知炎來說,一點都不費勁。

  難怪這上面什麼痕跡都沒有。

  劉老大人繼續說,「至於重案,直接上疏到御前,陛下親閱。是以殿下眼下所看到的疏本,詳略不一。」

  蕭知珩便問,「陛下若無暇親閱,便交由刑部處理?」

  劉大人:「正是。」

  這麼說來,蕭知炎只要膽子夠大,是可以背著宣帝可以做很多事的。

  蕭知珩笑了下,放下了卷宗,態度十分柔和謙卑,道:「多謝劉老大人指點。」

  劉老大人忙道:「老臣不敢。」

  大概是隱隱感覺到太子有務實勤政的苗頭,劉老大人很是欣慰,打算大展身手,只可惜太子的精神沒能撐多久。

  宣帝因積勞成疾,還不能放下朝務,如此折騰,精神頭有些不好。最後宣帝也真是累了,只好連日罷朝。

  蕭知珩進宮次數不少,只被宣帝召見了兩回,倒也沒什麼特別的,只是同從前一樣,話話常家。

  唯一不同的是,宣帝隨意地問起一些政務,蕭知珩也能不痛不癢地答上兩句。

  這日宣帝說了一會兒話,又靜看了蕭知珩片刻,眉目慈善,道:「太子的氣色看起來好多了。」

  殿裡很安靜,唯有父子二人,這畫面看上去難得的溫馨和睦。

  但事實到底如何,旁人就很難說了。

  蕭知珩神色平靜,便笑著回道:「大概是冬末春來,天沒那麼冷了,兒臣好了一些。」

  宣帝怔了下,看了眼窗外,大概是有些老懷傷感,道:「冬去春來,這又一年過去了。太子上一次在宮裡過年節,都是好些年前的事。」

  蕭知珩只是說了一聲『是』,垂目不語。

  宣帝回過神,又問道:「太子這些日子聽政議事可還習慣?」

  這話宣帝問出來了,哪怕態度再隨意再溫和,多少就有點試探的意思。蕭知珩便直言道:「不習慣。」

  宣帝一愣。

  這直白的回答讓他有些接不上話,同時神情卻有點鬆緩,便耐著性子問道:「什麼地方不習慣?哪個大臣給你找麻煩了?」

  蕭知珩停頓了下。

  宣帝皺眉,道:「你說,朕給你做主。」

  這時候,錢公公正好上前添茶,悄悄地看了蕭知珩一眼,這眼神很是隱晦,但還是被他捕捉到了。

  他在議事廳如何,習不習慣,誰有意針對,誰要趁機拉攏……錢公公暗中留意,他父皇自然是清楚的。

  蕭知珩扯了扯唇角,心中有些意懶,便道:「早起過早,公務過多,諸位大臣們年事已高,長此以往,容易積勞成疾,兒臣尚未習慣。至於哪位大人找兒臣麻煩——自是沒有的。只是總找兒臣說話的李大人做事認真,愛比較了一些,年方三十,為公職盡心盡力,頭髮大把大把地快掉,已然禿了,兒臣很難習慣。」

  「……」

  宣帝面色變了幾瞬,大概也是沒什麼心情談正事了,最後只沉聲斥了一句,「胡鬧。」

  宣帝這家常聊得神色更加的疲憊,沒多久就把太子打發走了。

  蕭知珩出了宣帝的寢宮,臉上便沒了笑意,日落前出了宮。

  在路上,蕭知珩走著走著,就問了一句,「你說這有意思嗎?」

  身邊的伍一海微愣,旋即反應過來主子在說什麼後,便道:「屬下不知。」

  其實他也不明白,三皇子已經差不多是廢了,陛下明明是有意讓太子獨當一面的,為什麼又不放心似的,又猶豫,又忌憚。

  蕭知珩就自己說了下去,嘲弄地笑了,有點無所謂地說道:「半真半假,猜來猜去,是挺沒意思的。陛下要制衡朝局,需要棋子,孤不正合適?不過新棋子麼,要磨棱角,陛下大概是還沒想好該怎麼對孤下手。」

  這話聽著就很刺心。

  伍一海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緊聲問道:「殿下可有什麼打算?」

  蕭知珩把話說完了,倒還有心思開玩笑,道:「等著被磨?」

  伍一海面色變了。

  蕭知珩這下也沒有再開玩笑了,抬頭看了一眼夕陽,他眯了眯眼,只道:「什麼都不用打算,等著吧。」

  不用等他做什麼,就有別人來興風作浪了。

  最起碼,如今漸漸被人漠視的蕭知炎,還有北漠人那邊,是不肯消停。

  蕭知珩說等著,就真的沒在宣帝那邊做什麼了。而宣帝靜養了幾日,身子漸好了,又要上朝繼續沒處理完的煩心事了。

  煩心事是指兩國和親。

  宣帝本意是在幾個皇子中挑,權衡之下,選了四皇子,誰料最先在宣帝那裡知道這個消息的蓉貴妃鬧了起來。

  蓉貴妃驚愕不已,不敢在宣帝面前發洩,只能對著貼身宮女訴苦。

  「荒唐。一個蠻族公主,怎麼能嫁給珂兒?這還是跟太子合過八字,東宮不要的人。陛下這樣做,是要本宮的命嗎?」

  不怪蓉貴妃此刻崩潰失態。

  她不喜什麼異國公主,而且更重要的是,她早已在母族中挑好了最出色的女子,所有的明路暗路基本都過了,京城世家大族之間幾乎也都知道了。

  現在陛下忽然來這麼一齣,就是在狠狠地抽打她的臉,讓所有人看笑話。

  宮女在旁小心翼翼地勸,蓉貴妃卻怎麼也聽不進去,連聲道:「這事還有餘地,本宮要去見陛下,求陛下收回成命……」

  蓉貴妃等不及,趁著夜色,匆匆地離開了儀和宮。

  而蓉貴妃的行蹤,被躲在暗處的人看在眼裡。

  一個穿著太監服身材佝僂的人看向身邊的女子,低聲道:「公主,您要選哪條路?」

  北漠公主本是一心為利,她心中也有怨,但更多的是破土而出的野心。她只是猶豫了一下,選擇了蓉貴妃走的路。

  ……

  蕭知珩人在府裡,兩耳不聞窗外事。而在此期間,宮裡就發生了兩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一件是蓉貴妃御前失態,被罰禁足。

  一件是和親定下了,北漠公主被冊封為妃,入了後宮。

  葉葶得知時,整個人都傻眼了,粗著嗓子連聲道:「不是說和親之事在眾多皇子中選嗎?咳……北漠公主最後怎麼封妃了,還入陛下的後宮了?!咳咳……」

  蕭知珩慢慢地取下她的藥碗,用冰涼的指腹輕抿去了她嘴邊的藥漬。

  他似笑而非地看著她,輕斥了一聲,「不是啞了,現在能說話了?」

  裝聾作啞失敗的葉葶一愣,當即搖頭。

  蕭知珩沒理她,淡淡道:「張嘴。」

  葉葶看著藥碗旁邊那顆黑藥丸,表情有點痛苦,她的嗓音有點啞,道:「殿下……我其實早就好了……這幾天都是騙你的……」

  蕭知珩微微挑眉,「早就好了?」

  葉葶僵硬地點頭。

  蕭知珩靜默地看她半晌,然後他緩緩地靠近過來,聲音十分溫柔,問她,「那孤給你念話本,你不出聲,是為什麼?」

  「是喜歡,還是不喜歡?」

  葉葶想到林總管2.0珍藏版話本,耳朵都紅了。

  她想搖頭不認,但這路已經被她自己死活不出聲面紅耳赤地聽完的這個行為給堵死了。

  所以她只能任由臉紅成火燒一樣,迅速而又應付地點了頭。

  蕭知珩笑著看她,指尖撫了一下她的脖子,輕聲哄道:「說話。」

  葉葶受不了他這樣勾魂攝魄的笑,只好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喜、歡。」

  蕭知珩低低地笑了,白衣似雪,人更像是冰川雪地的謫仙,哪裡都特別的好看。

  葉葶看著他,也笑了,這一刻,她就覺得什麼都喜歡了。

  當然如果太子殿下一直安靜,沒有忽然接下一句的話——

  蕭知珩:「喜歡就好,孤每晚給你念。」

  葉葶:「……」

  也是不必。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0-7 11:59 AM

第七十一章 殿下以後還有我

  對於蕭知珩體貼入微的關心,葉葶渾身上下都寫滿了拒絕。

  想想太子殿下多塵清雅的人,因為上次他在銅雀樓看了林總管的話本一次,就莫名地對話本執著起來。

  偏偏,林總管還私下珍藏了特別多!

  保守估計,她可能有大半年可以聽到不重樣的話本。

  內心憂傷的葉葶在心裡幽幽地嘆息一聲,無滋無味地喝了幾口水。

  不過她心裡還記著剛剛得知的宮裡發生的事,心裡實在是好奇,就沒忍住,又問了蕭知珩一遍。

  「為什麼被冊封?」蕭知珩挑眼看她,面色淡然而平靜,語氣緩慢地說道:「北漠人要跟蕭氏皇族和親,說到底也只是要個結果,皇子是人選,可若是沒得選,他們公主要進陛下後宮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他頓了一下,又繼續道:「更何況,這位北漠公主本身就沒有不情願。」

  葉葶有點驚訝。

  她道:「怎麼會?」

  蕭知珩笑了,反問:「怎麼不會?現在你所看到的,不就是這個結果嗎?」

  北漠公主年輕貌美,最後選擇入宣帝的後宮,這個決定看似匪夷所思,但仔細想想,也很好理解。

  東宮這條路走不了,四皇子看上去是個不錯的選擇,但這背後的麻煩卻不少。

  蓉貴妃的母族傾盡所有去支援四皇子,自然不是什麼都不求無私付出的,勢必要聯姻。這突然多了一個和親的公主出來,事情就變得尷尬了。

  蓉貴妃心高氣傲,自然是無法接受一個強塞過來的異族之女。而此事要是成了,今後北漠公主所要面臨的刁難必然不會少。

  蓉貴妃恃寵多年,手段不少,在宮裡的時候,讓北漠公主難堪也算不得什麼了。往後她仗著長輩身份,說不定還有更多上不得檯面的手段等著。

  北漠公主傲氣,也識時務,把局勢看得很清楚。她既然自己還有選擇的餘地,何苦受這個氣?

  蓉貴妃不過是到宣帝面前去鬧一場,緊接著事情就變成了這樣,誰又能說那位公主自己就沒做什麼呢?

  葉葶則是聽得有點恍然。

  蕭知珩看她表情有異,「怎麼?」

  葉葶搖了搖頭,喃喃道:「沒怎麼,就是感覺有點奇怪。」

  蕭知珩:「什麼奇怪?」

  其實葉葶自己也說不上哪裡奇怪,大概是這事忽然急轉而下,實在是讓人有些反應不過來。

  她順著他問的話,便往下說:「就是公主那麼年輕,有點……」

  這把話說到一半,她就意識到了什麼,立刻就止了聲。

  這話她在心裡想想就算了,開口直言宣帝老牛吃嫩草,那還得了!

  蕭知珩卻像是讀懂了她心裡所想,輕聲笑了下,道:「有點可惜?」

  葉葶連忙搖頭。

  這可不是她說的。

  蕭知珩:「陛下是大周最尊貴之人,北漠人也算如願以償。有何可惜?」

  不知道想到了什麼,他臉上的神情有些漫不經心,慢條斯理地說道:「再說,人不正是因為年輕,所以才有本事去爭一爭麼?膽子夠大就行。」

  葉葶沒聽懂,「什麼膽子大?」

  蕭知珩見她湊了過來,眼睛清澈如水,倒映著他的影子,可憐又可愛。他便笑著說道:「膽子夠大,才敢胡作非為。」

  他這麼說,葉葶就更聽不懂了。

  不過她沒能再繼續往下問,因為蕭知珩一說完,輕蹙著眉,低頭悶悶地咳嗽了起來。

  葉葶見狀,立馬緊張起來。她轉頭看了眼大開的窗,便道:「殿下是覺得冷嗎?那我去把窗關上。」

  蕭知珩把她拉住了,「不用。」

  葉葶坐了回來,還是不放心,他卻是無甚所謂的樣子,只是輕聲道:「習慣就好了。」

  她怔了下。

  其實她最近也發現了,太子殿下在配合她一碗又一碗地服用驅寒湯的同時,也在有意無意地抵抗寒症,一點點放棄對禦寒之物過分的依賴。

  蕭知珩也沒有刻意去做什麼,就是不再一味地畏寒了,他甚至是面不改色地去適應他所不適應的一切。

  今時不同往日,朝局有變,太子站在人前,爭權奪勢,刻不容緩。

  他不能再像從前那樣,一病就倒,一病就閉門不出。

  在宮裡的爾虞我詐暗鬥他要適應,宮裡宮外的刺骨冷風他也必須要適應。

  葉葶看著他,心裡有點晦澀。她伸手握住了他冰冷的手,也不說話了。

  沒關係。

  她可以陪著他習慣。

  蕭知珩立刻就察覺到了她的異樣,壓住了咳聲,笑著看她,問:「怎麼又是這個要哭喪的表情?」

  葉葶反駁,「我沒有。」

  蕭知珩倒也不揭穿她,垂眼看她的手,笑了笑,道:「孤連這點冷都受不住,以後怎麼辦?」

  葉葶被『以後』兩個字弄愣了,心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地抓了一下。

  然後她的手就被他握緊了,掌心依舊是冰涼涼的,但莫名有一種堅定的力量。

  葉葶靜了下來,然後低垂著眉眼,小聲道:「以後殿下也還有我呢。」

  蕭知珩靜了一瞬,然後『嗯』了一聲。

  屋裡靜謐無聲,彷彿全世界就只剩下他們兩人。

  【這樣的以後也很好。】

  葉葶愀然聽到他心裡隱晦的心聲,抬眼看面色淡然矜持的他,抿唇笑了一下。

  蕭知珩發現了,便問:「笑什麼?」

  葉葶眼裡還帶著笑意,靠了一點,輕聲道:「殿下,你有時候真的很口是心非。」

  蕭知珩眸光一動。

  而這時,林總管就來了。

  林總管進來時看到兩人四目相對,有點無措,倉促地低了頭。他心想,整日的交頸廝磨,這兩位主子感情真的是越發好了。

  過了一會兒,等蕭知珩鬆手了,林總管才小聲地提醒道:「殿下,小侯爺在書房等著了。」

  諸事開始慢慢步入正軌,太子最近也是忙得很。

  葉葶不知道蕭知珩最近在忙什麼,但她隱隱感覺得到,他似乎是準備要做什麼事。

  蕭知珩應了一聲,叮囑了葉葶一句要吃治嗓子的藥丸,很快就離開了。

  葉葶應下了,不過她呆呆地看著門外,有點感慨,道:「殿下最近都很忙啊。」

  旁邊的林總管也跟著嘆息,道:「可不是?殿下如今看起來才好了一些,這往宮裡跑的次數,都抵上好幾年的了。殿下身子還沒好透,就這麼折騰。唉,也不知道是好是壞。」

  葉葶也在擔心這個問題。

  不過他們再怎麼擔心也沒有用,太子殿下要做什麼,從來都是直接去做,旁人又哪裡是輕易能勸得動的?

  她聽了林總管的話,也只好安慰道:「殿下心中有數,林總管就不要太過擔心了。」

  林總管擔心太子殿下會累垮身子,也就抱怨兩句罷了,也沒指望能如何。

  實際上,他在太子殿下面前日日嘮叨為未必見得有什麼用,只能搖頭嘆息。

  蕭知珩到書房的時候,蘇成淵面色沉重,似乎有點憂慮不安。

  蕭知珩見他這個樣子,便皺著眉,毫不留情地說道:「怎麼你也是一副來弔唁死人的晦氣表情?」

  蘇成淵一言難盡地看過去。這話他簡直都不知道該怎麼反駁了。

  蕭知珩慢慢地坐下來,問道:「出事了?」

  蘇成淵回道:「沒有出事。」

  他揉了揉額角,沒好氣地順著蕭知珩的話說了下去:「查到一點死人的東西。」

  蕭知珩聞言看了過去。

  蘇成淵也不拐彎抹角了,直接道:「殿下把線索交給我,我讓親信到欽州去查了三皇子那個幕僚。這人的身份查到了。」

  蕭知珩問,「什麼人?」

  蘇成淵遲疑了一下,隨後長長地呼出一口氣,道:「可能是當年那樁謀逆案的漏網之魚。正如殿下所料,此人對殿下的事一清二楚,是舊識。這個人,多半是衛氏之後。」

  蕭知珩拿著杯盞的手微微頓住,面色沉靜,低頭抿了一口茶。

  謀逆案,就是當年在行宮所發生的大事。所謂衛氏便是宣帝早年為了收攏兵權而剷除的世族,那個罪臣之後也就是太子的舊日伴讀。

  這逆賊曾意欲煽動太子造反,後來行刺失敗,行宮一夜之間被血洗,死了很多人,負隅頑抗的逆賊最終被斬草除根。

  當年太子被牽連其中,被宣帝猜忌,險些沒命。

  這麼多年過去了,以為逆賊是死絕了,但沒有想到天子盛怒之下斬草除根,只是遮掩了一點難堪,這些逆賊的根並沒有除乾淨。

  這些人在暗中蟄伏了那麼多年後,如今又從陰溝裡冒了出來。

  蕭知珩飲下一口茶,扯唇笑了一下,道:「難怪會問孤虎毒不食子這種鬼話。原來是老熟人。」

  蘇成淵一愣,驚詫道:「殿下早就知道了?」

  蕭知珩神情冷淡,道:「沒有。猜到了一點。」

  蘇成淵驚起,道:「此人煽動三皇子,恐怕是要將當年之事再度重演!這些人再度找上殿下,必然是有所算計,殿下明知道……」

  蕭知珩卻是輕笑了一聲,「你急什麼?重演就重演了,這跟孤有什麼關係?」

  蘇成淵頓住。

  他遲疑地看過去,問道:「殿下打算坐視不理?」

  蕭知珩沒接話,只是再次抿茶的時候皺了皺,似嫌棄茶苦。

  蘇成淵的心情一時不能平復,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慢慢冷靜下來。

  他握緊拳頭,壓低了聲音,問:「殿下可是有所打算了?」

  蕭知珩搖頭:「沒有。」

  蘇成淵面色難看,蕭知珩就奇怪地反問:「你這麼看孤做什麼?他們現在煽動的人又不是孤。孤日日費勁治自己的病,照看孤的良媛,怎麼知道他們心裡想什麼,要做什麼?」

  「……」

  蘇成淵語塞,一時間竟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0-7 12:43 PM

第七十二章 你喜歡什麼?

  蘇成淵沉默許久,靜了好一會兒,才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一句,道:「是嗎。那殿下當真是忙得不可開交。」

  這前面說的話也就算了,至於後面扯的,怕是他去騙個鬼都不會有鬼信。

  蕭知珩似乎也不甚在意,只是淡淡地看了蘇成淵一眼。

  但他還是說回了正事,慢聲道:「孤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挑撥也好,試探也好,這些人如今跟孤沒有任何關係。但你在這個時候要是貿然去管,說不定正中下懷,就輕而易舉被不乾不淨的東西沾上了。」

  蕭知珩笑了一下,語氣裡帶著一絲嘲諷,道:「只是不知道這次被沾上的人,會不會那麼好命呢?」

  蘇成淵皺眉,神情有些沉重,說道:「三皇子若是謀反,便是萬劫不復。」

  蕭知珩接了下去,道:「若是成了,那就登極加冕,萬人之上了。」

  「人要把自己的後路都斷了,方能置之死地而後生。蕭知炎沒有後路可退,只能往前撞。要不怎麼說他膽子大呢?若說造反,也就他敢想。」

  蘇成淵眉頭緊蹙,面上的憂慮並沒有散去。沉默後,他便問了一句,「那殿下敢不敢想?」

  別人已經圖謀不軌了,既然京城注定要亂,那不如亂得更徹底一些。

  他的話音一落,周圍的空氣瞬間就沉了下來。

  蕭知珩慢慢地放下了手裡的杯盞,掩唇輕咳了一聲,笑道:「你在教唆孤造反,腦子也被那些人的瘋勁給傳上了嗎?」

  蘇成淵抿唇,嘆道:「可殿下若是不把握機會,不爭,也只有死路一條。」

  不論是三皇子還是四皇子,哪個成功了,都不可能會放過太子。如果人被逼到了絕路,怕是不反也得反。

  蕭知珩勾唇,冷然一笑,道:「一起走在死路的人又不止孤一個,急什麼?」

  他面色十分冷漠,眼裡的神情染了一抹陰暗的戾氣。再開口說話時,他的語氣帶了一絲淡嘲,道:「這趟渾水還不夠濁,水還清,渾水摸魚的能摸得出什麼東西來?就讓蕭知炎去攪吧。孤要看看,他究竟能不能翻出什麼大浪來?最好別是臨陣逃脫了。」

  蘇成淵啞然,面上的神色有些晦澀,想說什麼,但又止住了。其實蕭知珩把話說到這裡,就差不多是把態度說明白了,而他心裡也應該有數了。

  他想喝茶的時候,發現茶早就冷透了,然後看了蕭知珩一眼,就不住地嘆氣搖頭。

  蕭知珩擰眉,「又怎麼?」

  蘇成淵搖頭,感慨道:「難怪林總管說殿下變了許多。看來這話是真的了,從前殿下的心思我還能猜猜,如今我是一點都摸不透殿下心中所想了,說兩句真心話都難。變了,變了,這世道終究是變了。」

  蕭知珩冷眼看過去,出言很不留情,淡漠道:「你什麼摸透過孤的心思?少說這些噁心話。」

  蘇成淵微微笑著,也不惱,順口道:「可不是麼?殿下心思深似海,這世上還有誰能猜得到太子殿下的心思呢?」

  蕭知珩手指摩挲著杯沿,聽到這句,眸光流轉,卻是沉默了下來。

  沒有人嗎?

  他不知道在想什麼,看上去有點心不在焉,不經意般說了一句,「如果有呢?」

  蕭知珩的聲音不大,正好蘇成淵聽到了,覺得有點莫名。就你這真話假話隨口來的祖宗,誰還能猜得透你,心裡沒點數嗎?

  但蘇成淵還是面帶微笑,恭恭敬敬地說道:「那此人必然是個仙人。」

  蕭知珩的手指停了下來,也不知道這裡面哪個字讓他高興了,心裡的陰鬱漸漸地散開了。

  他點了一下頭,煞有其事地回道:「你說的不錯。」

  蘇成淵怔了下,並不知自己哪句說的不錯。

  他心心生好奇,是想再問的,但是蕭知珩沒有再給他多嘴的機會,直接就送客了。

  蕭知珩還是一如往常,他得到了蘇成淵查出來的消息後,也沒有什麼舉動,該如何還是如何。

  該上朝便上,該聽政便聽。

  太子這邊是規規矩矩,沒有什麼波瀾。但四皇子那邊,日子就沒那麼好過了。

  自蓉貴妃因為和親之事在御前失態,被禁足後,四皇子就諸事不順。

  先是宣帝惱了不懂事的蓉貴妃,四皇子也一併被遷怒了。再加上後來四皇子這邊的人又被查出貪墨,被拉下馬,接二連三的打擊,弄得曾經春風得意的四皇子如今是焦頭爛額。

  皇后聽說了蓉貴妃被罰後心鬱成結的事,置之冷笑。

  「她也算是求仁得仁。不想讓四皇子為和親娶異族女,陛下也順著她了,還想如何?」

  如意在旁說道:「貴妃大概是沒有想到北漠公主會被冊封吧?說起來也是巧了,怎麼就正好撞到一塊去了呢?」

  這話說得很隱晦,事是撞到一塊去了,但是那是不是巧合,就很難說了。

  皇后面色淡淡的,卻有些不以為意,道:「不然怎麼說是她的造化呢?監天史不是說了麗妃青鳶貴命麼,此女有這般福氣,與太子都不能合帖,除了天子,還有誰收得了?」

  如意一愣,心裡很快就想到了關於後宮裡關於被冊封為麗妃的北漠公主的流言。都說麗妃命貴,但一個新冊封的妃子,命再貴,還能貴過皇后去嗎?

  如意聽到這裡,生怕觸犯了主子的忌諱,忙道:「監天史危言聳聽,說的都是些糊塗話!大周的鳳凰之命,唯有娘娘一人而已。」

  皇后聽了,只是一笑而過,顯然也並沒有將這些不痛不癢的話放在心裡。

  她轉了話頭,說道:「宮裡好久都沒有新人,本宮聽說陛下挺喜歡麗妃的。」

  「是,」如意回答,然後小心地看向皇后,補了一句,道:「所以蓉貴妃更是心情鬱結。」

  蓉貴妃自進宮以來,便恩寵不斷,一向過得順心順意,怕是從來都沒有受過這種窩囊氣。

  本來她就看不上這個異族公主,如今這個人還反過來跟自己爭寵,心情能好嗎?

  不過蓉貴妃心情一鬱結,皇后就心情便好了。畢竟只要蓉貴妃不好過,對她來說就算得上是一件好事。

  如意看皇后眉眼舒展,便笑道:「這多虧是太子殿下一開始就把和親之事給推掉了,不然哪還有後來的事?如今太子殿下身子漸好,上朝聽政,一切都已步入正軌,娘娘也可安心了。」

  皇后聽後則是搖頭,嘆道:「哪就那麼容易了?太子才到本宮這裡幾回,你有數過嗎?」

  上次那個老醫女的事,太子料理了之後,便沒有了後文。太子沒有說什麼,皇后自然也懂得保持這份默契,不再提起。

  只是兩人這樣的關係,始終是生分得令人無從下手。

  皇后道:「本宮如今都不奢望別的了,太子喜歡那個葉氏,這樣不成體統,也隨他去了,本宮還能如何做?」

  如意想了想,便提議道:「既然殿下喜歡葉氏,那娘娘不如就多傳葉氏進宮陪您說話?」

  皇后聞言就笑了,「你當本宮沒傳過話嗎?」

  沒等如意說話,皇后看了她一眼。

  隨後皇后就自己說了,表情也有點無語,道:「太子親自來陪本宮說話了。」

  「……」

  葉葶不知道宮裡那邊的動靜,只是聽到了一點關於新寵妃的傳言,當個八卦群眾,聽得倒是津津有味。

  春芽在旁邊夾炭,說道:「聽說陛下很喜歡麗妃,賜了許多珍寶。聽說過幾天陛下要祭拜天地為萬民祈福,要在皇城上要放煙火,那可是千萬火樹銀花啊。」

  葉葶坐在旁邊,攏著外袍。

  心想皇帝的寵愛就是霸道,祈什麼福啊,明明是放個煙花哄小美人,秀給全城的百姓看。

  她吸了吸鼻子,看到了炭盆裡炸開的一捧火星,就說了一句,道:「真浪漫。」

  春芽還在挑炭,沒怎麼聽懂,便問:「什麼浪漫?」

  葉葶:「你不懂。」

  春芽心中不解,道:「良媛不說,奴婢怎麼會懂呢?」

  春芽和葉葶待在一起的時候,話還挺多,身上還有一股不恥下問的勁。

  葉葶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就含含糊糊地說了一句:「為喜歡的人放煙花,就很浪漫。」

  春芽還沒說話,身後就響起了一道聲音,「是嗎?」

  春芽面露驚訝,道:「殿下……」

  蕭知珩應了一聲,伸手取過了春芽手裡的火鉗子,她就笑著退下了。

  葉葶抬頭看向他,就問:「殿下今日怎麼那麼早回來?」

  平時這個時間,應該還在宮裡才對。

  蕭知珩淡淡地回道:「聽那幾個老臣吵架,心煩,就回來了。」

  葉葶動了動唇角,還沒說話,就聽到蕭知珩問她:「喜歡看煙火?」

  他動了一下籠子裡的炭,碰撞的那一刻,火鉗子上愀然炸出了一小串細碎的火星。

  葉葶反應了過來,解釋道:「也,也沒有。我剛剛就是跟春芽亂說的。」

  蕭知珩放下了東西,在她身邊坐了下來,問道:「那你喜歡什麼?」

  【林德要說投其所好……】

  【西庫房不然還是開了吧】

  葉葶再次聽到西庫房整個人就又不好了,內心無奈。

  她只好道:「殿下不用給我什麼,我真的沒什麼喜歡的。」

  蕭知珩微微蹙眉,剛剛聽春芽說的時候,不是很羨慕嗎。

  葉葶心間一動,看著他那俊美清絕的面容,心裡就柔軟了下來。

  她輕輕地問了一句,「那喜歡殿下,算不算?」

  蕭知珩微微一愣,半晌後,他就低低地笑了,道:「怎麼不算?」

  他側著身子,微微低下頭,親了她一口,輕聲道:「送你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0-7 12:47 PM

第七十三章 一點都不苦

  葉葶猝然被反制,怔怔地看他。

  蕭知珩淺嘗而止,離開了一點。他看她表情一片空白,眼裡帶著笑意,道:「怎麼不說話?」

  葉葶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了,抿了抿嘴唇,耳朵隱隱有點發熱。

  她腦海裡就只有他說『送你了』這幾個字,思緒萬千最後歸於心動,就順勢回了一句,小聲道:「那我可賺了。」

  把太子殿下這朵可遇不可求的人間嬌花搞到手,她可不賺了嗎?

  蕭知珩沒聽清,不過他聽沒聽清楚不重要,因為下一刻葉葶就仰頭輕輕地親了他嘴角一下。

  蕭知珩垂著的眸眼微動,心念一動,伸了手,便沒有再收斂。

  兩人坐在這裡,本來是正正經經地說話的,也不知道為什麼,後來氛圍就悄然變了樣。

  屋子裡地龍燒得正好,銅爐裡燃著名貴的香料,青煙裊裊,四下一片寂靜溫軟。

  葉葶開始神思迷離,感覺自己的呼吸變得微弱,周身被一股清苦冷冽的氣息所縈繞。

  眼前人不動聲色地將她的氣息席捲而去,溫吞,克制,卻又讓人拒絕不了。

  葉葶的心臟跳得極快,有點緊張,想拒絕,又不想拒絕。最後她無處安放的手不小心扯了他的冠帶,亂了他的衣髮。

  蕭知珩束起的長髮散落,清雅的眉目間似乎隱隱帶著一股邪氣,懾人心魄。

  葉葶就無法思考了。

  不過在她腦子渾成一片糊漿之前,窗邊突然就傳來了一陣響聲——

  窗沿懸掛著的風鐸先是發出急促的響聲又戛然而止,像是被什麼東西給生生拽住了。

  蕭知珩似乎是察覺到了動靜,鬆了手,葉葶也怔了下,就順著聲音看了過去。

  果不其然,她望過去就見到了一團小黑影蹲在窗邊。那隻不知哪裡竄出來的老貓拽下了風鈴,歪著腦袋,正朝著裡面看。

  葉葶視線跟它那好奇的目光一對上,立刻就清醒,回過神來了。

  這,這這還是大白天!

  門窗都沒關,就這麼……

  空氣彷彿在這一刻靜止了。

  緊接著,葉葶就聽到了凌亂的腳步聲,腳步聲伴隨著林總管叨叨絮絮的斥罵,越來越近。

  「哎喲,可算是找到了,」林總管找到自己丟了的老貓,先是鬆了一口氣,隨後又惱火地罵道:「好你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畜生,竟敢跑到這裡來了!」

  葉葶聽到林總管的聲音時,就什麼都顧不上了,她立刻扯了扯衣擺,自己坐直了身。

  林總管當然是什麼都不知情,他一路追著貓到東暖閣,費了好大的勁。他見到了老貓,沉聲一喚,旋即便將闖禍的老貓的後頸提著,抓了下來。

  這老東西原來是旁人送太子殿下逗趣解悶的小玩意,後來殿下病情反覆,無暇顧及,交給了他,便一直養著了。

  林總管一養就養到了現在,養出了點情分,捨得罵,卻是捨不得扔的。

  林總管抱著老貓,乍然聽到屋裡太子殿下悶沉沉的咳嗽聲,心中一緊,便驚驚慌慌地屋去請罪了。

  林總管進來的時候,看到散著長髮低頭輕咳的太子殿下,還有一旁正襟危坐的良媛,愣了一下。

  但他還是開口請罪了,道:「殿下恕罪,老奴一時不察,讓這小畜生逃了籠子……」

  話還沒說完,蕭知珩便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目光冷冰冰的。

  林總管忙低頭,道:「殿下恕罪,良媛恕罪。」

  葉葶有點氣弱,「……沒事。」

  怎麼說……總比人看到要好。

  林總管聽到葉葶這麼說後,就抬起頭,結果太子殿下淡淡地看他,冷若冰霜。

  林總管也說不上來是為什麼,直覺不好,嘴邊要說的話也嚥下去了,當即噤聲。

  壞事了。

  絕對是壞事了。

  林總管拘謹地站在那裡,聳拉著一張愁苦的老臉,不敢吭聲了。

  偏偏那隻壞事的老貓也不知死活,爪子上纏著斷掉的風鐸,有一下沒一下地晃著,叮鈴鈴地響個不停。

  蕭知珩神色漠然,似乎被這聲音變得心煩,他閉了閉眼,道:「帶下去吧。」

  林總管忙不迭點頭,道:「是是是。」

  說完後,他就急忙退下去了,誠然是一刻都不想多待的急迫樣子。

  林總管亂中有序,到底是個細心體貼的管家,辦事很是妥貼。

  他退下去的時候,還不忘把大開的房門和窗都關上。本來敞亮的東暖閣好好的,這一下門窗緊閉,欲蓋彌彰,就有了某種說不上來的幽會味道了。

  大概是因為走得太急,跨門檻的時候,林總管還被絆了一腳。

  葉葶就感覺心有點塞。

  林總管人是走了,但心裡還藏著事。一時沒留神,他懷裡那隻不安分的老貓又掙脫了束縛,跑了,便又氣急敗壞地罵起來。

  這次這老貓就沒那麼走運了,沒跑多遠,就被人逮住了。從外面回來的伍一海正好撞上,便順手逮住了貓,交給了氣喘吁吁的林總管。

  林總管連聲道謝,伍一海推辭,其實他這也就是順便搭一把手的事,不覺得有什麼,所以他也沒有多加攀談,便抬步走了。

  林總管本來是不在意的,但看他走的方向是東暖閣,便出聲叫住了人,問道:「等等,伍侍衛這是要去哪?」

  伍一海面色嚴肅,如實道:「在下有一些公事上報,正要去找殿下。告辭。」

  說著,他就直接要走了。

  林總管一聽說是這個時候去找太子殿下,心裡就急了,想想那邊的情況,他就更不可能輕易讓人過去。

  林總管:「十分要緊的事?」

  伍一海:「也算不得很要緊。」

  「那急什麼,」林總管急忙把人攔下了,道:「不要緊你找什麼殿下?先回吧,殿下忙著呢。」

  伍一海皺眉,不認同地說道:「殿下人不在書房,便是不忙。在下是真有事,林總管別擋路了。」

  林總管看這根木頭一根筋連暗示也聽不明白,便沒好氣道:「非得忙公事那才叫忙嗎?良媛那裡可有不少事情要辦呢。」

  伍一海眉頭皺得更緊,繃著那張莽漢臉依舊是堅持,便道:「殿下替良媛拒了宮裡的人,那還能有什麼事?」

  「大事!」林總管把人拉住,急得都差點要跳腳了,最後好歹是把人拉住了。見伍一海面色古怪,林總管又搖了搖頭,深深地嘆道:「罷了。你個只會打打殺殺的大塊頭懂什麼?走吧,今兒是好日子,咱去喝一杯酒。」

  「……」

  就這樣,沒有要緊事的伍一海就被操碎心的林總管拉去喝酒了。

  唉,殿下身邊就沒一個機靈的,這府裡要是沒有他這個老東西可怎麼行啊。

  林總管酒還沒喝,就堆了滿腹的心事。

  而在另一邊,被『關照』的葉葶就沒那麼自在了。

  原本大開的房門被重重地關上,連窗都關死了,林總管這波撮合太過生硬刻意,以至於她連裝作若無其事都無法。

  不過好在蕭知珩也沒有再做什麼,他低頭一咳,她就立刻起身了。

  葉葶本來已經熬了驅寒湯,就架在爐子上溫著,這會兒去拿,倒是一點都不費勁。

  她駕輕就熟地去端了一碗驅寒湯過來。神色有些陰暗的蕭知珩閉了閉眼,也沒說什麼,拿過就慢慢地喝了。

  他似是終於覺得藥苦了,蹙眉望著保留碗底的細碎藥渣,「這東西,什麼時候才喝得完?」

  煩躁。

  葉葶微頓。

  沒等她說話,蕭知珩就自己說了下去,嘴角揚起的笑容有點森然,道:「你說這世上到底有沒有一種讓人好得更快的藥?」

  葉葶隱約感覺到他心情徒然變得不好,狀態有點不對。

  她便連連搖頭,道:「沒有沒有,這個就是最好了的!殿下別吃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蕭知珩也沒有真的要動什麼危險的念頭。只是他病骨沉珂,熬人心血,而那些壓不下的煩躁,尖銳如長鉤,總是在某個不經意瞬間,勾起他內心深處一絲蔓延而出的陰暗。

  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

  蕭知珩沉默下來,卻沒能繼續往下想,因為他聽到葉葶像是給他打氣那樣,有點凌亂地安慰道,「有的人把苦頭先吃了,往後就沒有苦了,急不得的。殿下的病一定會好,靜心靜養方可長久,急什麼呢?殿下的以後可長著呢。」

  蕭知珩安安靜靜地聽她說,扯唇笑了,道:「孤不覺得苦。又在擔心什麼?」

  葉葶看向他。

  蕭知珩放下了手裡的藥碗,待舌尖上的那點苦意消散,慢慢地起了身。他沒理會自己微亂的衣袍,彎下腰,吻了她眉心一下,「一點都不苦。」

  一點都沒有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0-7 12:58 PM

第七十四章 你們都瞎了吧

  葉葶那幾句顛三倒四的話,太子殿下最終還是聽進去了。

  寒冬過去,冰消雪融,開春後天就暖了不少,但下過一場春雨,依舊寒意料峭。

  熬過了一年寒冬,蕭知珩的身體看起來好多了。

  他的面色還是隱隱透著一絲病氣的清白,但身上那股不起波瀾的死氣總歸是不見了。

  蕭知珩把葉葶熬的驅寒湯一碗又一碗地喝下去,靜心養病,不動聲色地涉足朝政,把耐心用到了極致。

  書房內,蕭知珩正提筆在疏本上批註,這時外面匆匆進來了一個人。

  蕭知珩看了一眼,問道:「如何?蕭知炎安靜了那麼久,在做什麼?」

  侍衛稟報導:「回殿下,三皇子府並無異動,只是三皇子性情大變,後院不安寧。如今三皇子日子不好過,私下變賣了許多京城裡的鋪面,這些不好查,還多虧了蘇侯爺。」

  蕭知珩聽了,勾唇一笑。他隨意地放下了手裡的筆,反問一句:「你覺得蕭知炎會突然這麼缺錢,連家都養不了嗎?」

  侍衛沒說話。

  蕭知珩就自己回答了,道:「除非是要辦大事,才會需要這麼多錢。」

  侍衛想到了什麼,面色微變。

  接著,蕭知珩就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打點人脈,疏通關係,招兵買馬……哪樣不用錢?」

  侍衛反應過來,驚道:「此事非同小可!殿下若要蒐集證據,必然能……」

  話說到一半,蕭知珩就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侍衛便止住了聲音。

  蕭知珩嘲弄一笑,幽幽道:「孤把證據送到陛下面前,你以為陛下就一定會信嗎?」

  蕭知炎現在這個不人不鬼的樣子,宣帝本來就對其多加安撫,事情沒發生之前,斷然不會輕信。

  而且以宣帝的性子,一旦有人趁亂攪和,他反而會疑心揭發之人居心叵測。

  這種事不是沒有發生過。

  聽到這裡,那侍衛心知此事重大,不可輕舉妄動,就不敢輕易出聲了。

  蕭知珩沒有繼續這個話題,只是轉而問了另外一件事,道:「蘇成淵告了半個月病假,不見人影,是為何?」

  侍衛愣了一下,回道:「侯爺還在查那個幕僚的事,不大順利。」

  蕭知珩微微皺眉,最後說了一句『讓他別浪費時間了』,然後就讓侍衛下去了。

  他背靠在椅上,垂眼看楠木桌面,那隻被擱下的筆,只見筆尖滴墨,落在紙上染黑了一大片,原來的一切被漆黑所覆蓋。

  蕭知珩面色沉靜,壓制著隱隱襲來的頭痛,閉目養神。

  如今京城的局勢已然變了。

  人人都知道,三皇子身上落下了殘疾,以此大受打擊,一蹶不振,朝堂上各方爭鋒失衡。一方跌落,必然有另一方出頭,順勢補上這個位置。

  而偏偏在這個時候身體有所好轉的太子被推上去,名正言順,天意如此,也是無可避免的事。

  就這段日子,宣帝便時常召見太子,這其中暗藏著的意思,不言而喻。

  這事除了三皇子,反應最激烈的當屬四皇子。然而他再如何憤恨不滿,也不能質問宣帝為什麼。

  一朝他的對手換成了太子,身份不對等,明爭就變得有些可笑了,所以也只能是暗鬥。

  不過四皇子流年不利,忙於料理自己的麻煩事,暫時還沒有空對付太子。

  沒人使絆子的蕭知珩人在朝上,也難得的順風順水。

  這日,蕭知珩剛出了議事廳,他沒走幾步,就遇上了笑容可掬的錢公公,也不是碰上,是對方找上來的。

  「殿下留步,」錢公公叫住了人,緊接著便說明來意,道:「陛下正好有事對殿下說,遣奴才來請您呢。」

  如今宣帝幾乎都不來議事廳了,旨意由總管太監來通傳,御案上的奏疏也積壓十天半個月才復批。

  宣帝為攬權勤政勤了大半輩子,時至今日,他終於也開始到了自覺力不從心的時候了。

  大概是人上了年紀,什麼習慣也是會潛移默化地改變的。

  蕭知珩看向錢公公,面上帶著客氣的微笑,毫無破綻,道:「有勞。」

  錢公公忙上前引路,看蕭知珩步履平穩,便笑道:「殿下氣色好,身體可比從前好多了。」

  蕭知珩聽這種話早已經聽膩,任誰來說,他心裡都沒有什麼太大的感覺了。

  他便說道:「多虧太醫院盡心盡力,孤也覺得好多了。劉老大人這幾日說孤神采奕奕,搬兩回重物,老大人便說孤力能扛鼎云云,很是真誠,孤都要信了。這麼看,是比從前好多了。」

  「……」

  錢公公表情有點凝固,心說人家說的力能扛鼎跟你說的扛鼎那能是一個意思嗎?

  意思當然不是一個意思。

  但錢公公也不好說什麼,只能乾笑了兩聲,附和道:「是,是啊,這自然是好的。」

  蕭知珩一路到了御書房,就見到了坐在椅上的宣帝,神色有些疲憊。他身後伺立著一個小太監,正小心翼翼地捏肩捶背。

  宣帝在蕭知珩進來的那一刻,就發現了,看了過去,「太子來啦。」

  蕭知珩目光垂眼,看光可鑑人的地面,規規矩矩地行了禮。

  宣帝讓人賜了座,說起了公事。其實公事的內容跟議事廳的那些朝務沒什麼不一樣,都是些大同小異的東西。

  蕭知珩的回應中規中矩,一如君主與臣下那樣的關係應付著,他的見解沒有多獨到,但也絕對挑不出什麼錯處。

  宣帝說不上是失望,還是滿意,總而言之,他溫和的臉上笑著,沒有表現出什麼異樣。

  宣帝揮手讓捶背的小太監退下,開口道:「太子做事越發穩妥,幾位老臣讚許有加,如今太子也可替朕分憂了。」

  有的話聽起來像感慨,其實不然,這話誰聽了敢當真呢?

  蕭知珩眼底一片沉寂,道:「兒臣不敢。父皇年富力強,大周國事還要父皇做主。」

  宣帝對著御案前的奏疏,似有些厭倦般搖了搖頭,嘆道:「國事那麼多,朕能辦得了哪件?」

  蕭知珩沒說話。

  宣帝把話說了之後沒有回應,便看過去,見到周身氣質冷清清並無親近之意的太子,眼神有點複雜。

  如果此刻站在這裡的是其他皇子,或許他就容易看懂多了,但偏偏……

  宣帝看了半晌,忽然開口,問道:「朕若把國事交給太子,太子當如何?」

  四下一片死寂。

  這話蕭知珩是沒法回答的,只能跪下,道:「父皇三思。」

  宣帝便急道:「地上涼,又跪著做什麼?快起來。」

  蕭知珩被人扶了起來。

  宣帝這才提了一句分憂,蕭知珩又是推拒又是跪地,態度冷硬,似乎並沒有半點替君分憂趁機爭權的意思。

  宣帝施恩不成,剩下要說的話也就說不下去了。

  他心事重重,一方面因為被拒心情不大好,一方面又覺得太子依舊是那個不爭不搶的太子,如此謹慎小心,沒有脫離他的掌控,合該放心。

  宣帝最後還是把案上挑出來的幾本重要的奏疏給蕭知看了,道:「太廟要大行修繕,這事就交給你來辦吧。」

  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皇室那些老宗親最是看重這個,十年才大修一次,自然也馬虎不得。

  像這種事,交給蕭知珩這個太子來辦再合適不過,如此安排,宗親那邊自然是沒話說。這也算是宣帝給的一點甜頭,放權給太子。

  這聽起來是慈父放手的歷練。

  實際上,卻更像一種探風後給的施捨。

  蕭知珩的心是冷的,旁人對自己如何苛刻,也根本傷不到他。

  他神情自若,笑著領旨。

  宣帝的精神有些不好,批閱奏疏的時間也此以前減少大半,那滿是溝壑的面上帶著一抹疲憊的倦色。

  蕭知珩看在眼裡,心裡想的卻是另外一件事,宣帝自那次累得昏倒之後,影響不小,至少專注的精神是越發短了。

  這個久居高位的人似乎是真的老了。

  不過他剛這麼一想,外頭進來的內監來通傳,說是麗妃被請去儀和宮後就傷著了,請宣帝去看。

  這個麗妃現在是宣帝的新寵,年輕貌美,此女本身頗多爭議,但她卻似乎是並不在意,沒有半點扭捏,邀寵手段層出不窮。

  跟蓉貴妃當年有的一比。

  這會兒,蓉貴妃與麗妃不和。

  蓉貴妃氣狠了,明裡暗裡找麗妃不痛快,新寵舊寵一折騰起來,就沒消停過。

  宣帝聽著,面色沉了下來,他坐不住,便起身離開了。

  蕭知珩也懶得看宣帝後宮那些噁心的鬧劇。

  宣帝一離開,他也就走了。

  回去的時候,蕭知珩便問了那位被冊封後就一直被人提起的麗妃的事。

  身邊隨行的小太監是暗樁,知道的內情不少,便低聲回話:「快趕上專寵了。」

  他看了一眼蕭知珩,斟酌道:「陛下為國事勞累,久了便精神不濟,麗妃年輕性子活潑,且擅膳食擅撒嬌,很得陛下歡心。」

  蕭知珩一聽就皺了眉。

  小太監察言觀色,見太子擰眉沉思,便將自己所知道的都說了,道:「麗妃跟蓉貴妃不和,一開始只是貴妃為難,麗妃不置一詞。後來交惡,奴才費盡千辛萬苦才打聽到了一點消息,說是因為貴妃有次譏笑暗諷麗妃東施效顰……」

  蕭知珩:「東施效顰?」

  那小太監有點猶豫。

  蕭知珩冷聲道:「說。」

  小太監說道:「奴才也不知是哪個亂嚼舌頭的人說的,說麗妃原本想入太子府,投太子所好,學的東西跟葉良媛有點像……」

  蕭知珩覺得莫名其妙,道:「他們都瞎了嗎?她跟孤的良媛哪裡有半點像?」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0-7 01:04 PM

第七十五章 這日子沒法過了

  小太監忙附和道:「自然是不像!都是一些誤傳的閒言碎語,多嘴之人早就被割了舌頭,這些不著邊際的話當不得真。」

  蕭知珩當然是沒有當真。

  不過這麼一說,宮裡近來的動靜他也算是心裡有數了。

  只是他冷眼看著,不免在在心裡嘲弄一笑,前朝暗潮湧動,後宮也不安寧,難怪宣帝如今身心交瘁,精神不如從前了。

  這要是再多添一兩件煩心事,怕是更力不從心了吧?

  蕭知珩在心裡冷諷,並沒有表露半分出來,他沒有再說什麼,面上始終是平靜如水,出了宮。

  彼時,京中的暗湧在醞釀著。

  三皇子聽著手下說如今朝中的動向,得知太子過得很是順利,甚至有幾個從前支援他的人也想倒戈了,面色很不好看。

  幕僚將其盡收眼底,便神色沉痛地為主打抱不平,道:「太子如今在朝上已經取代了殿下的位置,陛下不用棄子,您還猶豫什麼呢?」

  他們暗中謀劃這麼多,現在就只差最後動手的那一步了。

  蕭知炎斷然不可再猶豫。

  「本王知道,」蕭知炎聽不得棄子這樣的字眼,眼神有點發狠,冷笑道:「父皇果然還是最疼那個病秧子,他一好,就什麼都有了。若非動刀去搶,誰能爭得過太子?」

  說到這裡,他不由目光怨憤,「蕭知珩的命,怎麼就那麼好!」

  幕僚聞言,眼神有點晦暗不明。

  他低聲道:「陛下對太子,和對其他人,自然是不一樣的。」

  實情如何暫且不論,但表面上來看,病歪歪的太子確實是要什麼有什麼,一直都是被偏愛的。

  所謂不患寡而患不均,蕭知炎心有不服,實在是太正常不過了。最後他的心有不甘,在這種情況下,也變得扭曲。

  「正是如此,所以殿下才要爭,」幕僚順勢把話說了下去,上前一步,道:「機會唯有那麼一次,殿下若不抓緊,就只能為人魚肉。您什麼都沒有了,只能放手一搏,棄子自強亦可反敗為勝。」

  蕭知炎揉爛了手裡的密信,低頭看自己的腿,眼神陰沉。

  他的腿治了那麼久,是有了一點起色的,但怎麼養都沒用,腿是徹徹底底的殘了,他只能像個瘸子一樣走路。就這個樣子,不是棄子是什麼?

  蕭知炎面如沉水,半晌後,他開口說道:「不久就是天子行親耕禮的日子,父皇要離宮,今年太子多半也要隨行。說不定真是一個難得的機會。」

  幕僚便謹慎地回道:「是。殿下盡可放心,如今宮裡宮外都有我們的人,一切安排妥當,不會出岔子的。」

  「屬下等願為殿下赴湯蹈火。」

  蕭知炎看到屋裡跪著的忠心耿耿的手下,面色稍霽。那股叫囂的野心在心裡再度燒了起來,眼神變得更加堅定。

  ……

  皇城內各方勢力在明處暗處蠢蠢欲動,暫且相安無事,按住不發,似乎都在等著一場狂風驟雨。

  表面平靜的日子過得飛快,沒多久就到了天子親耕的日子。

  此事宣帝自然是要親力親為的,宣帝讓禮部的人選好日子,便開始安排了,太子今年要伴駕隨行。

  原本蕭知珩不在其列,他在主持修繕太廟一事,開始是沒那麼順利的,最後都解決了,這才正好趕上了趟。

  蕭知珩對修太廟沒有什麼經驗,但也知道這差事費錢,所以他沒有敷衍,該花錢的地方絲毫不含糊。

  中途四皇子動了些手腳,讓人從中作梗,故意拖預算銀子。

  然而他低估了自己的對手。即便國庫發放的銀子跟不上,但蕭知珩也沒耽誤事。

  太子金貴最不缺錢,出手闊綽,花起錢來,也是十分任性。

  蕭知珩懶得跟四皇子的人周旋,索性自己砸了銀子,硬生生把賬目堆了出來。原本卡著預算等太子求上門的戶部,忽然成了賒賬的,猝不及防地被反將了一軍。

  更絕的是,太子把賬記下後,直接就去找宣帝了,嘴上說是國庫空虛自願捐贈,但事實並非如此,他帶著自己的賬本去述職陳情,根本就是伸手去要錢的。

  宣帝一聽國庫空虛這幾個字就明白了怎麼回事,面色十分難看。

  太子都拉下了臉面伸手來要了,宣帝自然沒有不給的道理,這也不是多大的事,但莫名地讓人很堵心。

  心情鬱結的宣帝當日就召見了戶部主事的臣子,把人厲聲大罵了一頓。

  太子差事辦得好,頗得那些皇室老宗親們的心,直誇太子大孝、仁德,所以就有人提了讓太子代行親耕禮。

  宣帝沒有採納,天子無恙,自然是不能讓皇子代行。宣帝雖說最後沒同意,但是讓太子同行了。

  蕭知珩得知後,也沒有太大的反應,波瀾不驚地謝了恩。

  出宮時,伍一海跟在他身邊,低聲問道:「殿下,如今離親耕禮也沒幾日了,可要準備什麼?」

  蕭知珩沉吟,半晌後,開口道:「此次離宮估計得好幾天,挑幾個身手不錯的人出來跟著吧。」

  說完後,他就抬頭看著變得陰沉的天,皺眉問了一句,「你覺得這天要變了嗎?」

  伍一海愣了下,也跟著抬頭望天,老老實實地回道:「要下雨了。」

  蕭知珩扯了扯唇角,眼裡卻沒有一點笑意,道:「是啊。要下雨了。」

  一場壓了那麼久的暴雨,早晚得來下。

  伍一海也沒在這事上多嘴了,只是問:「殿下,我們現在是要回府嗎?」

  蕭知珩:「去蘇府。」

  伍一海聽令行事,當即把馬車掉了頭。

  果不其然,這日尚未入夜的時候,就淅淅瀝瀝地開始下雨了。

  葉葶不喜歡雨天,尤其是在這種乍暖還寒的時節,讓人提不起勁兒,人也容易生病。

  送東西來的林總管見到葉葶無精打采地一直看窗外,便笑道:「良媛又在等殿下嗎?」

  葉葶慢慢地收回視線,憂心道:「殿下最近行蹤不定,也太忙了些。在外面都做什麼?」

  林總管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好安慰道:「今時不同往日,殿下自然是忙一些的。」

  隨後,他想到了什麼,一臉肅色,保證道:「不過良媛放心,殿下忙的是正事,外面絕對沒有人!」

  葉葶的憂愁成功被打斷。

  她有點納悶,問道:「林總管,怎麼最近你一直都送東西來?」

  林總管笑眯眯地說道:「自然殿下吩咐的。殿下擔心良媛覺得悶,讓老奴找一些新鮮玩意來,給您打發時間。」

  葉葶一臉的鬱卒,幽幽道:「林總管,除了話本圖冊,就沒有更新鮮的了嗎?」

  她真的麻了。

  林總管很敬業,道:「良媛喜歡什麼,老奴這就派人給您尋來。」

  葉葶搖頭,「算了。」

  林總管的厚禮,她真不敢收了。

  下雨天等人,實在無聊,葉葶跟林總管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提起了宮裡的事,然後就又提到了太子殿下小時候的事情。

  「那個時候的殿下跟現在差別可大了去了,殿下很好哄,就是殿下小時候身邊離不開人,嘴上什麼都不說,但心裡想的不是一回事。別看殿下獨來獨往的,其實殿下喜歡待在有人在的地方。」林總管說道。

  葉葶點點頭。

  她有點應付地說道:「看不出來啊。」

  其實她本來也什麼都看不出來的,發現太子殿下內外不一的本質,是因為她僥倖能聽到太子殿下隱晦的心聲,給聽出來的。

  「可不是?」林總管說著,覷了葉葶一眼,便道:「殿下有的時候就是心口不一。明明喜歡熱情似火的,卻收著斂著,這清心寡慾的,都寡出毛病了不是?唉,那隻老貓都下了幾窩崽了,太子府裡連小殿下的影子都沒見到。奴才沒福氣,這輩子怕是死都見不到了。」

  葉葶:「……」

  林總管你真的夠了,這遮遮掩掩的暗示就很潦草。

  林總管顯然還有很多話想說,但葉葶擔心他這麼鋪墊,可能忽然又掏出什麼典藏版『秘笈』來。她實在是難以應付,就只好找個藉口,把人送走了。

  林總管人走了,四下是安靜下來了。

  葉葶獨自坐在貴妃榻上,吃了幾口點心,又等了許久。她看著外面雨勢漸大,不便有些擔心。

  過了一會兒,春芽就從外面回來了,進來後,就對她說,「殿下今日有事不回,明日大概也是。今晚良媛不要再等了,先歇息吧。」

  葉葶愣了下。

  她憂心忡忡地想太子殿下身體才剛起色,就這樣忙得不可開交,他逼迫自己往前走的腳步,當真是很快了。

  簡直是快到讓人心驚。

  春芽見葉葶看窗外不說話,有點摸不透她的心思,便小聲地喚了一句:「良媛?」

  春芽斟酌地又問了一句,道:「您有話要帶給殿下嗎?」

  葉葶面色發愁地搖頭,她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自言自語地嘆道:「殿下現在就要這樣了,以後怎麼辦?」

  奪嫡真的能把人的心血氣力都熬得一乾二淨。

  春芽這回把葉葶的話聽清了,不過她也沒能說什麼,因為葉葶說完後,就逕自回榻上了,根本說不上話。

  她就有點不忍,感覺良媛等不到殿下,獨守空房,這是傷心了。

  此刻,另一邊氛圍凝重。

  蕭知珩人在蘇家樓閣,手邊的疏本零零散散,上面寫了許多的機密要務,還是兩張描了某處地形的圖紙。

  他跟蘇成淵密談了幾個時辰,該說的話都說了,火盆裡燒著一頁又一頁的信紙。

  蘇成淵最後問道:「殿下只帶幾個人會不會不妥?」

  蕭知珩淡淡道,「多了才不妥。」

  他又笑了下,反問:「再說,孤能領著兵馬去伴駕嗎?」

  蘇成淵嘆了聲,搖了搖頭。

  話已至此,說再多也無益。夜色已是很深,這時候的蕭知珩神色有些倦怠,他的頭有點痛,閉上眼,一下一下揉著眉心。

  沒多久侍衛就回來覆命了。

  蕭知珩本來就沒多在意的,他本想著養足了精神,再繼續的。

  但他很快發現了不對,那個繃著臉的侍衛神情古怪地看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蕭知珩便問,「怎麼了?」

  他目光微涼,看著不知該如何回答的侍衛,皺了眉,道:「不是讓你回去傳個話,怎麼這副表情回來?良媛出事了?」

  侍衛搖頭:「沒有。」

  「那是怎麼了?」蕭知珩因為氣色不足,面色有點蒼白。他看起來仍是一派溫雅斯文,但語氣卻不是那麼一回事,「說。」

  侍衛也無法了,只好道:「良媛說您現在就不著家,以後的日子沒法過了。」

  「……」

  「……」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0-7 01:44 PM

第七十六章 那我不活了

  蘇成淵正喝茶,好懸是沒嗆到。他看向蕭知珩,笑道:「殿下不著家,往後的日子怕是過不下去啊。」

  這話傳得也是沒誰了,除了葉良媛,這世上怕是沒哪個能對蕭知珩說這種話了。

  蕭知珩放下了搭在額上的手,目光涼涼地看了一眼過去。

  蘇成淵無畏,反而來了一點興致,便又問旁邊的侍衛,「良媛還說什麼了?」

  侍衛自然是不敢亂說的,他看了眼太子殿下的面色,便搖了頭,「沒有了。」

  蘇成淵覺得有些可惜,本想繼續看太子殿下笑話來著,可侍衛老老實實地閉了嘴,他也就沒法了。

  蕭知珩也懶得再理他,面色如常,他繼續說了正事,道:「蕭知炎有備而來,留在京中應該還有一些人手,到時真出事了,宮裡少不得要出點什麼亂子,你見機行事。」

  「如若必要,趁亂生事的人也不必留。」

  蘇成淵也隨之正色,點頭應下了,回道:「殿下放心。」

  蕭知珩又把最後兩封密信都放進銅盆裡燒了,火光映在他的臉上,也不見什麼溫度。

  事情交代得差不多,夜已經很深很深了。蕭知珩面色不大好看,卻只是揉了揉太陽穴,便起身要離開了。

  蘇成淵看了眼外面,大雨依舊,就有點驚訝,「殿下現在要走?」

  「那不然呢?孤家中有人等。」蕭知珩面色十分平靜坦然,又蹙眉地說道:「你以為人人都像你個沒成家的,夜不歸宿也沒人管嗎?」

  「……」

  蘇成淵被噎得表情有點抽搐,臉上露出一抹得體的微笑,「殿下慢走不送。」

  蕭知珩似乎是滿意了,沒再廢話,便轉身走了。

  葉葶也沒想到忙得不可開交的蕭知珩才讓人傳話說不回府,結果他人當夜就回來了。

  殿中有動靜,她睜眼見到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的蕭知珩,表情還有點茫然,道:「殿下怎麼回來了?」

  蕭知珩微微挑眉,道:「不是你讓孤回來的嗎?」

  「我?」葉葶覺得莫名,剛想要說什麼,就被蕭知珩打斷了。

  他淡淡地說道:「你說孤夜不歸宿,讓你獨守空房,苦悶寂寞,你覺得往後的日子過不下去了。」

  「……」

  葉葶簡直冤死了,激動得剛想起身辯駁,就被蕭知珩按下了肩膀,沒讓她起來。

  而這時候天邊正好響起了一陣雷鳴,葉葶愣了一下,回過神來,問道:「那麼大雨,殿下冒雨回來的嗎?」

  「嗯。」

  葉葶有點心急,忍不住抱怨,「殿下那麼急著回來做什麼?身子這才剛養得好了一點,淋雨再染了一場風寒,舊疾復發,那不功虧一簣了……」

  蕭知珩聽她喋喋不休地抱怨,突然就低低地笑了起來。

  葉葶有點怕他這個樣子,訕訕地閉嘴了,道:「殿下笑什麼?」

  蕭知珩笑著,又輕咳了兩聲,「管得挺嚴。」

  葉葶語氣變得幽幽的,道:「那還不是因為殿下總是不聽。」

  蕭知珩笑著,用一種隨意哄人的語氣,溫柔地承諾道:「嗯。以後你說什麼,孤都聽,好不好?」

  這大概也是太子殿下最過人的本事之一了。明明他下次還會犯,但他就是能在三言兩語間哄得你什麼都能信了他。

  葉葶就特別架不住他這樣溫柔地說話,只好乾巴巴地說道:「那殿下可要好好愛惜自己,好好養病……」

  蕭知珩正經地認真,「好。」

  【孤還有很多事情還沒做。】

  葉葶聽到了這裡,心裡就放鬆了,覺得口乾便拿水喝。

  【而且,她喜歡話本裡那樣激烈的……或許孤要吃那些助興的東西。】

  剛喝了一口水的葉葶冷不丁聽到他心裡突然就開起黑車的心聲,結果就把自己嗆到了。

  我也並沒有特別喜歡!

  蕭知珩皺了皺眉,輕拍著她的後背,「急什麼?」

  葉葶看他清雅禁慾的面龐,嗆紅了的臉上表情有點發苦。半晌,她發自內心地說了一句,「殿下好好養病,不要亂吃東西。」

  蕭知珩將杯子放了回去,轉頭問,「亂吃什麼?」

  葉葶閉了閉眼,費勁地從牙縫裡擠出一句,道:「反正什麼都不要亂吃。」

  說著,她就自己躺了回去,似乎有點頹廢地扯過被子矇住了臉。

  蕭知珩看著,便伸手把被子拉了下來,似笑非笑地道:「怎麼還把自己嗆生氣了?」

  葉葶小聲道:「我沒生氣。」

  蕭知珩也沒有再為難她了,隨手熄了燭火,便在她身側躺了下來。

  夜深,外面是淅淅瀝瀝的雨聲。

  蕭知珩身上冷,葉葶就不由自主地靠了過去。

  而在在她動的那一刻,蕭知珩側了身,順勢把她摟住了。

  葉葶,「殿下?」

  蕭知珩應了一聲,然後開口說道:「孤過兩日要離宮,怕是不能帶上你,好好待在府裡,不要出門。」

  葉葶一愣,立刻就繃緊了身上的神經,問道:「殿下要去做什麼?」

  蕭知珩靜靜地回道:「天子行親耕禮,孤要伴駕隨行。」

  葉葶一聽事情就沒那麼簡單,她心頭緊了緊,又問道:「還有呢?」

  蕭知珩顯然也沒有想到她還會繼續往下問,若是旁人,他話到此處就不會多言了。但她問了,他也並不想瞞著。

  他緩聲說道:「有人想趁機興風作浪,孤或許要渾水摸魚。」

  葉葶擔心,急急道:「那殿下豈不是有危險?」

  蕭知珩:「不會。」

  葉葶不信,都說是興風作浪了,必然離不了陰謀詭計,肯定是大事。

  蕭知珩看她焦急,嘆道:「蘇成淵給孤安排了那麼多侍衛,你當都是擺設的嗎?這事早晚都要來,孤心裡有數,不會有事的,放心吧。」

  「可是……」

  「沒什麼可是,」蕭知珩輕笑著,語氣有點冰冷。他慢條斯理地說:「孤什麼都不做,也不見得別人會放過孤。陛下最擅帝王權衡之術,既然他在幾個皇子之間猶豫不決,那孤便替他儘早下決定。」

  棋局不如人意,不如將它全掀了。反正他也早就膩了。

  蕭知炎要造反,那就幫他一把。只有真正反到宣帝面前,才能捅到要害處。

  葉葶腦子有點亂,就問了一句,「可陛下不是選殿下了嗎?」

  自從太子殿下好起來了之後,又是入朝聽政,又是辦差的,宣帝的態度分明是向太子這邊傾斜的……

  「你在想什麼?陛下無人可選,無奈之下選了孤,是因為孤這個太子沒病死,剛好是用來制衡蕭知珂一黨的棋子罷了。」蕭知珩聽她說,似乎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事,道:「他除了自己,誰都不選。」

  宣帝心中最重要的,永遠是自己,自己的權力,自己的皇位。

  葉葶聽得心裡有點涼,皇室父子情深什麼的,果然都是假的。

  不論是哪位皇子,只要身在權力的漩渦裡,退不出去,就早晚都要走到這一步的。

  太子殿下要是想平平靜靜地活著,這一場爭鬥就避免不了。

  蕭知珩見她久久不說話,眸光暗暗地流轉著,便輕聲問道:「害怕嗎?」

  葉葶一愣,然後點了點頭。

  沒等蕭知珩再說話,她就深深地說道:「這世道處處危險,我怕殿下應付不了。」

  蕭知珩一愣,微微低了頭,他的心忽然就靜了下來。

  他輕輕地笑了笑,故作輕鬆地輕逗道:「是怕孤應付不了,當小寡婦嗎?」

  葉葶就有點欲哭無淚,直言道:「殿下,不是說過了,殿下死了我也不活了。」

  也活不了了。

  蕭知珩一下就沉默了下來。

  半晌,他再說話時的嗓音低低的,像是在跟她也跟自己保證一樣,道:「那孤一定得好好活著。」

  葉葶想說什麼,蕭知珩便清淺地低頭吻了一下她的額頭,「天快亮了,孤明天要進宮,睡吧。」

  葉葶也擔心他折騰那麼多事身心疲憊,她點了點頭,就沒有再多說話了。

  這場雨下了一整夜。

  第二日,蕭知珩果然就進宮了。

  天子行親耕禮的諸多事宜已經安排妥當。宣帝這幾日精神比先前好了一些,不光是召見太子,還有最近備受冷落的四皇子也沒有落下,也召進御書房說了好幾回的話。

  宣帝這手心手背的愛護著,眼看是要一碗水慢慢端平的意思。

  而四皇子識時務,也很會審視奪度,眼看自己處境好了,便及時行孝,一天三趟地請安問好,甚至冒雨跪了幾天,宣帝精神漸好,到底心生不忍,便將四皇子的錯事暫時放下了。

  四皇子得到宣帝寬恕,也沒少下功夫,很快為自己爭取到了好處。

  此次伴駕隨行的名單上就多了他。

  蕭知珩冷眼相看,內心沒有一絲一毫的波動。

  朝會散後,同行的蘇成淵搖頭,苦笑道:「陛下當真是……哪個都不偏袒,勢均力敵,可不就是讓人爭得你死我活嗎?」

  蕭知珩神色冷淡,道:「這種事不是一早就知道了,有什麼可奇怪的?」

  蘇成淵扯了扯嘴角,心道不奇怪,就是尤其讓人心寒罷了。

  不過太子殿下本人已經看淡一切,他這個外臣自然也不好多說。

  ……

  出發當日,連著下了好幾日的陰雨終於停了。宣帝心情不錯,伴駕的麗妃在旁溫柔小意地伺候著,浩浩蕩蕩的儀仗隊一路平安無事地到了皇城十里外的天壇宮。

  宣帝的精神頭不錯,似乎是沒有受到舟車勞頓的影響。

  一行人到時正好是定好的吉時,天際春陽初現,隨行官員直呼天意,宣帝龍心大悅,當即便下了御田。

  一般來說,皇帝行親耕禮,同行的皇子多少也得意思意思,下個御田泥地以示天威,親躬踐行。

  四皇子自然是當仁不讓。

  而蕭知珩經路途勞頓像是受了涼一般,面色微白,有些不好看。宣帝寬仁慈愛,命人送太子到天壇宮那邊休息。

  蕭知珩謝了恩,便轉身去了天壇宮那邊。天壇宮是一處建造皇城外的行宮,造得跟宮裡很相似。

  蕭知珩對著地方並不熟悉,他走在路上,默不作聲,暗暗留意著周圍的一切。

  到了一處宮宇,領路的內監低聲道,「太子殿下,此處便是您今夜休息之地。」

  蕭知珩遠遠地看了眼主宮的位置,似是無意地說了一句,「這離天壇倒是挺近。」

  內監愣了一下,忙回答道:「是。太子殿下身份尊貴,按禮制自當如此。」

  「四皇子呢?」

  內監如實回道:「在西側。」

  宣帝命人安排的,大概是想分出個親疏有別的度來,好讓他看得見。

  蕭知珩聽了,面上也沒有什麼情緒,他面色不怎麼好,抬手壓著額角,一副很疲倦的樣子。問了幾句不痛不癢的話,他就揮手讓人退下了。

  內監都退下後,伍一海便出現了,他從懷裡掏出了幾瓶藥瓶,還有一包蜜餞,奉了上來。

  蕭知珩看到伍一海一個魁梧大漢從懷裡取出藕粉色手帕包著小包袱,裡面全是亂七八糟的小東西,愣了一下。

  他皺了眉,清朗矜持的眉目中帶著一絲嫌棄,「你哪裡弄來的這些東西?」

  伍一海大概也是有點不自在,卻是耿直道:「這是良媛在屬下臨行前塞給屬下的。良媛說殿下有些……暈馬車,如果殿下不舒服了,可以吃點醒神的藥丸子,還有殿下氣血不足,面色差,吃點蜜餞最好。」

  蕭知珩嘴邊本來要說的話嚥了下去,詭異地沉默了下來。

  半晌,他伸手取了一枚蜜餞,面色平靜地放在嘴裡,吃了,「多事。」

  甜得膩人。

  話是這麼說的,但太子殿下安安靜靜地把小藥丸吃了,蜜餞也吃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0-7 01:51 PM

第七十七章 孤真討厭走黑路

  等到暮色時分,親耕禮畢,宣帝的儀仗就回到天壇宮那邊。

  蕭知珩人沒事了,這個時候自然得到聖駕前露個面。

  伍一海面色有點猶豫,問道:「殿下,要這個時候去嗎?」

  四下暗流湧動,這個時間去給宣帝請安,怕是挑得不好。

  蕭知珩聞言一笑,道:「方才蕭知珂都下泥地了,孤仗著身子不好放肆過一回了。現在再不去請個安,孤可就太不孝了。」

  伍一海皺眉,看了看天,又看看四週,似乎是在擔心什麼。

  蕭知珩目光冷漠,慢騰騰地說了一句驚人之語,道:「把你一臉的匪相收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來陪孤行刺的。」

  伍一海聽了面色大驚。

  蕭知珩嘴裡時不時蹦出兩句大逆不道的話,似乎已經是家常便飯了,很是從容自然。

  而且他說完後,反而有點奇怪地又繼續問,「怎麼就孤的侍衛一個個都凶神惡煞的,你們笑得文雅一點當真是很難嗎?」

  伍一海覺得自己被埋汰得有點無辜。他只好努力地咧嘴露出一點十分僵硬且難看的笑容來。

  「……」蕭知珩沉默了片刻,最後還是放棄了,「別笑。你還是繃著吧。」

  伍一海立刻就把臉上的笑容收了,簡直是貨真價實的收放自如。

  走到一半的時候,蕭知珩忽然停了下來,伍一海忙問:「殿下怎麼了?」

  蕭知珩不知在看何處,喃喃自語道:「孤真討厭走黑路。」

  伍一海想說天還沒徹底黑下來,他還沒開口,太子殿下就又自己接了話,「但走完,回家就好了。」

  伍一海默默地跟在身後,沒出聲。

  他覺得殿下思家了,可能還想葉良媛了。

  不過這話他不敢說。

  蕭知珩住的地方其實離宣帝住的地方不遠,但他特意繞了點路,幾乎把天壇宮都走了一遍。

  伍一海在後面跟著,主子什麼都沒有明說,但他心裡就有數了。

  宣帝行親耕禮,事必親躬,親力親為,是為大周的黎民百姓祈福,天子風範不減當年。但年紀上來了,體力終究是有些跟不上了。

  最後宣帝是被擔憂聖上龍體的近臣苦勸,才勉強作罷。

  蕭知珩聽著身邊的另一個隨從說,神情淡漠,心裡泛起一抹淡嘲,宣帝最在意名聲,像這種程度的體力不支又算得了什麼?

  只不過宣帝也許高估了自己,他要是再毫無徵兆地累倒一次,那麻煩就大了。

  守在門外的錢公公見到蕭知珩,有點意外。他忙上前,賠笑道:「殿下這趟來得不巧,陛下有些乏了,怕是不見人議事。您這……」

  蕭知珩看了眼緊閉的房門,隱約聽到了裡面傳出的一些聲音,道:「何人在裡面?」

  錢公公微愣,面上似乎有些為難,回道:「麗妃娘娘在裡面伺候著湯藥呢。」

  最近一直都是這樣,麗妃獨具異族風情,且揉肩捶背樣樣不在話下,極會哄陛下歡心。

  更重要的是,監天史上下皆言麗妃命中極貴,係青鳶星輔天子而生,這就正好言中了自累倒後感覺身體每況愈下的宣帝的心事。

  如今陛下自覺精神好,便越發寵愛這個年輕的妃子。陛下的湯藥都是麗妃伺候的,而他這個老奴才只能在外守門了。

  蕭知珩不知在想什麼,他聽完後,便只是扯唇笑了下,「原來如此。」

  錢公公不知道蕭知珩這句原來如此的話外音,也只是跟著笑了兩聲。

  蕭知珩沒走,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有了攀談的閒心,又跟錢公公東拉西扯的說了幾句話。

  這動靜雖說是不大,但也很難讓人忽視。所以,很快便驚動了在裡面解乏的宣帝。

  宣帝遣走了麗妃,緊接著,讓人開門,把太子請進來了。

  蕭知珩進了門,剛走到屏風,就碰到了那位麗妃。

  此處隔間恰好無人,麗妃笑著行了禮,「見過太子殿下。」

  對這位前北漠公主,蕭知珩的印像其實不深。此刻他就這麼靜靜地看著,只覺此人長相張揚豔麗,隱隱有一分熟悉之感。

  麗妃自然是感覺到了對方打量自己的視線,紅唇微勾。她正想說點什麼,但是蕭知珩只是回了禮,嘴裡只有淡淡的一句:「您慢走。」

  麗妃愣了下,然而下一瞬蕭知珩留給她的只有一個冷漠的背影,這瞬間就把她嘴邊要說的話給堵住了。

  三番幾次被同一個人拒絕的滋味是極其不好受,驕傲的麗妃自尊接連受挫,心底有點惱火。

  但她也沒做什麼,美眸中帶著一絲陰狠,她只是冷冷地笑了一聲。

  本來她還想著試一試蕭知珩能不能合作,現在看來是不必了。

  呵,自求多福吧。

  麗妃離開後,便有一個不起眼的內監迎上來了,躬著身,送主子離開。

  ……

  宣帝剛喝了一盅吊精神的參湯,氣色紅潤,便將太子喚到跟前來,說道:「朕方才在回來的路上問了劉愛卿,說祭禮一事,早已經安排妥當了。太子可清楚嗎?」

  這話聽起來像是例行公事的詢問,但若真是如此,宣帝也不會特意多問一句了。

  劉老大人是那種極重規矩的老臣,為人古板,即便從前朝堂上盛行結黨分派也從不站隊,如今卻對太子很賞識。

  這讓人費解,自然宣帝也想知道太子是不是已經開始拉攏老臣了。

  蕭知珩怎麼聽不出來這話是什麼意思?他壓著胸口那一陣隱隱湧上來的煩躁,也沒打算找什麼完美的藉口打消宣帝的疑慮。

  他如實回道:「兒臣在離宮前曾被兩位老大人提點過,大概知道一些。」

  宣帝點了點頭,道:「你這才剛聽政,要上手理朝務難免會磕磕碰碰,旁人多加提點是應該的。」

  蕭知珩沒出聲。

  宣帝說了一會兒有些乾渴口苦,便要喝水,正打算喊人。

  這時蕭知珩慢騰騰地起身,慢條斯理地倒了水,恭謹地將杯盞遞了過去。

  宣帝一時有些恍惚。

  他都有些忘記,上一次太子默默地給自己倒茶,是什麼時候了?

  應該是在這孩子很小的時候,七歲?十歲?那個時候,身子還沒那麼差的小太子聰穎乖巧,是有些黏人的。

  宣帝陷入了模糊的回憶,飲盡了水。他又看著沉默不語的蕭知珩,常年病重奄奄一息的孩子此刻在自己跟前安然無恙地坐著說話,讓他的內心有一點感慨。

  同時,他也不得不承認自己走到今日,已經衰老。

  人老了就多思,譬如此刻他與太子相處如此疏離,竟感覺到了幾分說不出來的遺憾。

  此時外面的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殿中早已點了燭火。人在昏黃的燈下,就平白多了幾分蒼涼。

  宣帝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好不容易才說了句示弱的話,道:「朕老了,往後朝中的大小事,只能指望你們了。朕對太子……也是寄予厚望的,太子能明白嗎?」

  這麼多年了,這還是強勢的宣帝第一次流露出服老示弱之態,也是第一次對蕭知珩說這樣的話。

  可蕭知珩聽了,只覺得諷刺,心裡反覆地咀嚼著寄予厚望這幾個字,心底的冷笑一陣陣襲來。

  是啊,可不是寄予厚望麼?畢竟不是誰都能當皇帝所珍愛的棋子的。

  蕭知珩聲音冷靜,道:「兒臣無能,命數不定,沒有那個福氣,恐怕有負父皇所托。」

  宣帝面色變了變,彷彿是被戳到了痛處,便道:「誰說你沒有福氣?朕對太子寄予厚望,太子自然就有這個福氣。」

  說著,宣帝似乎是想到了什麼,神情變得有些陰沉。

  他竭力放平了自己的語氣,面上似有幾分深沉的悲哀,便溫和地開口問道:「太子是不是還在擔心從前的事?或者,心裡是在怨恨朕?」

  當年行宮那件事,兩人避而不談。宣帝差點賜死了太子,遮掩了陳年舊事,也算是一併掩蓋住了傷疤。兩人維持著父慈子孝的表象,粉飾太平,相安無事。

  這麼多年過去了,不曾提起,也不覺得有什麼。但此刻宣帝乍然一提起,就像是活生生撕了結痂的傷口。

  誰都不好受。

  蕭知珩覺得好笑極了,明明是心知肚明的事,為何偏偏要反問起他來,卻是錐心痛悔的語氣呢?可笑。

  蕭知珩壓著嗓子,悶咳了一聲,靜靜地說道:「不敢。父皇是君,掌天下人的生殺予奪大權。況且,父皇對兒臣已經夠手下留情了。」

  宣帝一聽到手下留情,臉上的神色劇變。但他還是勉強撐住了,鎮定下來,斥道:「太子在胡說什麼?哪裡聽來的這些不像樣的話。」

  蕭知珩輕聲笑了,胸膛裡那股陰沉沉的鬱氣始終壓制不下去,便惡從膽邊生,他心裡忽然生出一種不管不顧的放縱,想摧毀點什麼。

  他道:「難道不是嗎?因為愧疚,父皇對兒臣一直都手下留情。說來也是祖宗保佑,兒臣命大。父皇慈愛,可憐兒臣自幼喪母,命輕福薄,便什麼都不再計較。您對兒臣千恩萬寵,把兒臣的命吊著,也算是安慰自己,也安慰母后的亡魂了。」

  所以宣帝才會這樣為難,對他手下留情,到了不得已的時候,又不費餘力地利用。

  當然後面那一句蕭知珩沒有說。

  不過就光憑上面說的幾句,就已經成功觸怒了宣帝。他的面色已經非常難看了,抬手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氣道:「你!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混賬話!」

  蕭知珩當然是知道的,他頭腦清醒得很。

  他道:「父皇想聽實話,兒臣便說了。舊事罷了,父皇何必動怒?」

  「不論是母后,還是兒臣,生死皆在您的一念之間。只是母后為何會在您生辰那日病故,兒臣不敢查,也無處可查,所以一直都想不明白——」

  「夠了!住口!」宣帝有點心慌,怒喝道。

  蕭知珩當真是住口了。

  他的面上還帶著一絲疏離而溫柔的笑,似乎什麼都沒說起過的樣子。

  宣帝卻心神不寧起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今日身體疲累情緒大起大落,喝了九紫參湯撐著沒歇息,精神不好隱隱出現了幻覺,還是因為心不安所致——

  在這幽暗的燈光下,他看著笑著的蕭知珩,竟是在他身上看到了一點死去的元后的模樣。

  蕭知珩仿若不知宣帝晦暗不明的眼神,他緩步上前,垂著眸眼,把倒下的杯盞扶正了。

  宣帝死死地抓住了桌角,逼迫自己冷靜下來,氣息變得有點深了,道:「太子今日是想跟朕翻舊賬的?你知道了什麼?」

  「兒臣什麼都不知道。」

  「你……」

  「所以今日才冒死來問父皇。」蕭知珩態度恭謹,輕聲笑著問,「兒臣不孝,父皇這次會賜死兒臣嗎?」

  大概是情緒一時激動,宣帝只覺得氣血湧上腦,有些緩不過勁來,他心裡有種不好的預感。

  宣帝深深地呼吸幾口氣,手都微微顫了起來,「來人……」

  宣帝話音一落,外面果然就來人了,錢公公驚慌失措地跑進來。

  錢公公大聲道:「陛下!陛下不好了,天壇宮失火了!」

  宣帝一愣,驚道:「什麼?!」

  他的耳朵裡嗡嗡作響,嘴裡有一股腥苦味,幾乎要說不出話來,「……怎麼回事?」

  「奴才不知!天壇宮突然失火,地宮下存放著大批祭祀用的爆竹煙火,這孽火一起,便輕易撲不滅了!」錢公公跪在地上,此時他已是焦頭爛額,急道:「火勢已經連到了太子殿下的寢宮,兩宮比鄰,這火馬上就到這邊了!奴才請陛下移駕!」

  宣帝怒意更盛,猛地站起身,眼前卻是一陣發黑。

  蕭知珩眼疾手快,扶住了身形搖晃的宣帝,對著錢公公,開口道:「那愣著做什麼?還不快移駕離開。」

  錢公公道:「是,是是!」

  說著,幾個人就把隱隱有些氣短的宣帝接了出宮。彷彿在頃刻間,外面的黑夜就變了天,火光衝天。

  這種時候,侍衛們也無暇顧及其他,一路護送著宣帝到最西邊安全的偏殿。

  宣帝心神不定,待在正西偏殿也久久都沒有緩過來,太陽穴突突地跳。

  蕭知珩也沒有多好受,面色極差。不過他還是冷靜的,像是等這一刻,已經恭候多時了。

  過了好一會,宣帝恢復了一些,就隱隱聽到了打殺的聲音。他以為自己聽錯了,身心疲憊地問道:「不是撲火,外面又怎麼了?」

  心腹侍衛一聽便立刻出去探查情況了,但是一出去,便沒有再回來。

  宣帝意識到事情不對。

  再讓錢公公出去,這次人倒是沒多久就回來了,哆哆嗦嗦地說道:「陛下。好像是,三皇子來……來救駕了。」

  宣帝先是一愣,瞬間就反應了過來,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混賬!他來救什麼駕!」

  角落處的蕭知珩皺眉壓住了咳意,他清俊的面龐隱在陰影之中,指尖掐入手心,疼意讓自己清醒。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0-7 01:56 PM

第七十八章 我夢到你了殿下

  蕭知炎人本該在京中,這個時候突然出現在這個地方本來就匪夷所思。更別說他又趕上天壇宮走火,有這麼湊巧的救駕嗎?

  分明是掐算好了時機,有備而來的。在場的人但凡是帶了腦子,就知道三皇子這分明是預謀造反!

  宣帝自是在第一時間就反應過來了,他的呼吸沉重,面色也是一陣陣發青,道:「羽林統領呢?不是在外圍守著,人呢?都去哪了?」

  錢公公急得不行,哭訴道:「回陛下。天壇宮驟然失火,四皇子和統領便緊急撥了一半的人救火,這留守的那些人怎麼也抵不過賊人強闖啊……」

  宣帝出行帶了羽林衛隊,人本來是不少的,留守抵禦自是不在話下。然而天壇宮突然出了事,突發意外防備不及,生生撤了一半的人。

  再說誰知道三皇子如此膽大包天,竟心生反心。聖駕在離京不遠的地方,他就敢夜帶私兵趁亂起事!

  三皇子用這魚死網破的險招,是徹底豁出去不要命了,要藉著這場混亂來逼宮的。

  畢竟眼下這形勢對他來說,也算得上是天時地利人和了。

  而到了這種時候,宣帝怎麼還會看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驚怒之下,只覺五內俱焚。

  縱然他千算萬算,萬般提防,他也怎麼都沒有料到,最後竟然是蕭知炎這個在他看來最不可能有異心的兒子來反他!

  宣帝呼吸有些艱難,眼裡染了一抹陰狠之色,氣急敗壞地斥道:「這個禽獸不如的逆子……」

  他怒道:「朕還在這裡!這個孽畜想做什麼?」

  很快,守在門外的近身侍衛跌跌撞撞地進來了,驚聲稟報。

  「陛下,三皇子的人已經到這邊來了!」

  宣帝身形狠狠一晃,費勁地喘著粗氣,又連連痛罵了好幾句逆子。

  但這個時候,再怎麼罵都沒有用了,被欲望和野心矇蔽了的蕭知炎帶著一隊私兵,儼然已經逼到眼跟前了。

  宣帝只能命人死守著門,而這時他看向由始至終守在門前的蕭知珩,他沒做什麼,但絲毫沒有怯意。

  不堪一擊的太子在這種危急時刻沒有自亂陣腳,無形中影響著殿中的人。

  身心交瘁的宣帝此時也顧不得計較太多,只好疲憊無力地開了口,問道:「……太子有何對策?」

  宣帝也不知道在這種情況下自己還能信誰,突生變故,險象環生,他心生忌憚,不敢輕信於人,看誰都像是謀逆的。

  但他信與不信都只能將心中的猜忌疑慮暫且放下。畢竟此時和他一同在殿中的,唯有太子而已。

  宣帝焦慮不安,下一刻,卻只見蕭知珩微微躬身。他薄唇輕啟,只說了一句,「兒臣與父皇同進同退,誓死不降。」

  宣帝一愣。

  話音剛落,蕭知炎就殺到了殿外,外面還有宣帝的心腹侍衛,這是一批死士,縱然是負隅頑抗,也能拖住蕭知炎逼宮的腳步。

  蕭知炎趁亂起事,就是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備,他最不能消耗的就是時間,必須要速戰速決。

  蕭知炎的腦子裡除了盡在咫尺的皇位就什麼都沒有了,此刻他的眼中全是血絲,下令道:「殺,都給本王殺了!」

  廝殺再起,血流成河。

  殿外與宣帝的死士一同殊死搏鬥的,是蕭知珩帶來的人,就這麼些人,竟也撐了一個時辰。

  蕭知炎漸漸也開始心急了,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他發了狠,震聲道:「誰第一個開了殿門,他日論功行賞,定然封侯拜將!」

  此話一出,那些叛兵像是中了邪那般,瘋狂拚殺,前仆後繼。

  蕭知珩心裡嘲諷一笑,皇帝還沒死,蕭知炎連篡位以後的事都已經想好了。

  這份孝心,不知道慈愛寬仁的皇帝能不能受得住了?

  宣帝自然是受不住的,喘氣都有些困難,他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才真真切切感受到僅隔一門之遠的廝殺。尤其是他聽到蕭知炎下命令的時候,血氣蹭地一下直衝頭頂。

  「那個混賬東西!」

  宣帝怒喝出聲,一陣頭暈目眩,險些站不穩,還是被身邊的錢公公給扶住了。

  不過更糟糕的局面就來了。

  死士身死,援兵未至,最後一道防線被破,蕭知炎終於是帶人殺進來了——

  錢公公滿眼絕望,「陛,陛下!」

  宣帝驚怒交加,手背上青筋暴起,顯然是全身的神經繃都到了極致,已如強弩之末,這種狀態看起來十分不妙。

  而守在門前的蕭知珩揮劍殺了一人,接著他的脖子被一個身影魁梧的賊人架了刀,刃口上那股濃烈的血腥氣猶在。

  這種死人的血腥味,讓他十分不舒服地皺了眉,這氣味實在令人作嘔。

  蕭知珩抬眼看向挾持自己的人,目光對上的那一刻,他脖子上那把刀就稍稍地往外移了一點。

  那人不敢表現出異樣,趁亂時他壓低了聲音,飛快地說了一句,「一切順利,殿下放心。」

  此時這個矇住了臉,破門後第一時間持刀挾持太子的『逆賊』,正是蕭知珩早就安排好暗通消息的人。

  目下形勢逼人,蕭知珩選擇靜觀其變,就不得不做出一副受制於人等死的樣子。

  他知道宣帝的心腹不止死在殿外那十來個人,情況不容樂觀,但只要逃出一個通風報信,就夠了。

  而且天壇宮弄出那麼大動靜,只要羽林軍尚在,密報傳回京城,那麼援兵快則一個時辰就能到。

  蕭知炎心裡只要有一絲猶豫,豁出去,最後又不敢弒君,那就沒有別的活路可走。

  蕭知珩冷眼旁觀,鼻端嗅著血腥味,內心深處那點扭曲而陰暗的東西就又冒了出來——

  他其實有別的辦法脫身,讓人刺一劍,倒地假死都可以,但他不想。

  因為他實在是很想親眼看看,在權勢和性命面前,父與子,誰先逼死誰?

  他也很想知道,陛下一朝被自己一手扶持培養的棋子,也就是自己最放心的兒子在身上捅一刀,後悔嗎?

  當然這個內情誰都不知道,眾人只知道太子殿下被不要命的叛賊挾持,驚恐萬分。

  蕭知炎一路走到這裡費盡心血,折了不知道多少人,身邊只剩下幾個了,此刻的他也已經是一身狼狽,拖著一地的血水而來,一瘸一拐地進了殿。

  蕭知炎的注意力全在宣帝身上。

  錢公公看人一步步走近,驚慌失措地護在主子跟前,尖聲道:「來人!來人,護,護駕。」

  可這個時候,除了他自己,逃的逃,死的死,這裡哪還有什麼人能護駕?

  宣帝怒目相對,胸口起伏得厲害,「孽子!朕待你不薄,你、你竟敢謀逆!」

  「不薄?」蕭知炎一聽到宣帝說待他不薄,表情就變得有些猙獰,冷笑道:「那父皇息怒。您遲遲下不了決定,兒臣這麼做,也是不得已而為之,您就當厚待兒臣吧。」

  錢公公看蕭知炎一瘸一拐地走過來,手不離劍,驚忙阻止道:「三殿下,萬萬不可……」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蕭知炎狠狠地踹了一腳,登時踹倒在地。手起刀落,竟是直接就把人給殺了。

  「你!」宣帝滿目震驚,似難以置信,繼而又是氣急攻心,道:「放……肆!你,難道還想要弒君嗎?」

  蕭知炎用劍指著宣帝,滿腔的憤恨無處發洩,道:「這一切都是父皇的錯。呵,父皇仁慈嗎?不,您殘忍、自私、偽善、絕情,您眼中只有自己,什麼扶持、什麼好處都是假的。說到底,父皇對我這個可有可無的兒子,跟對一條狗有何區別?都是您逼我反的!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都是您教我的!」

  人要是對誰記恨在心,一旦到了撕破臉的那一刻,就什麼話都無所顧忌了,哪句最惡毒,就說哪句。

  蕭知炎在心裡壓抑了太久,此刻把心底的怨氣吐出來,終於是痛快了。

  「今夜父皇若肯擬傳位詔書蓋國印,您便是至高無上的太上皇。若您不配合,兒臣只能行孝,親自替父皇選了。」

  宣帝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被氣的,抬起的手指顫抖著,許久都說不出話來,面色微微漲紫。

  蕭知珩將這一切盡收眼底。

  在某個瞬間,他幾乎壓制不住想發笑,不過他克制住了,只是他不慎脖子蹭到了刀刃,流出了一絲血,有點痛。

  有人見勢不妙,低聲道:「主子,此地不便,不如請陛下先行離開。」

  這話的意思,就是要將宣帝軟禁起來了。

  蕭知炎點了頭,命人拉上了身體開始不自主地抽搐的宣帝,當即要撤,不過他撤之前,還不忘去殺蕭知珩。

  蕭知炎現在就差不多是個瘋子了。他賠了一條腿,想殺人報仇,也更想把蕭知珩的四肢全都砍了。

  可惜今夜已經來不及了,他不能親自動手。

  「把人殺了!你過去,順便幫他把太子殿下的手腳都砍了!」

  「是。」

  蕭知炎走了,留下一個信任的手下就是來親自替主殺太子的。他本就沒多把蕭知珩這個病秧子放在眼裡,何況這裡還有個私兵同夥。

  那人走過來,剛提劍,結果下一刻,被控制住的太子就被鬆開了,而他就被人一劍刺穿了胸膛!

  他驚愕,「你沒……」

  太子明明沒事,明明有暗樁,剛剛卻一直被人挾持著,在旁看著,袖手旁觀……

  他腦海裡忽然閃過借刀殺人這個詞,但想再多沒用了,因為他什麼都做不了。

  蕭知珩面色依舊是蒼白的,居高臨下地看著地上將死之人,似歉然那般笑了一下,那笑卻莫名的陰冷。

  那侍衛問:「殿下可要追上去?」

  蕭知珩:「不必。」

  消息回了京,援兵很快就到,蕭知炎即便帶走了宣帝,握著最大底牌,也沒用了。

  蕭知珩緩步走到了錢公公面前,悶悶地輕咳了兩聲,伸手,替不瞑目的錢公公合上眼。

  蕭知珩走出西宮偏殿,廝殺過後的地方很是慘烈,血流成河,他走的每一步,腳下幾乎全都是血。

  空氣中的血腥味極其重,讓他有些透不過氣來。

  蕭知珩開始是低低地咳嗽著,後來就變得嚴重起來,好像嘴裡都是血腥味。

  他閉了閉眼,背靠在一處牆上緩了緩,然後從懷裡取出了一樣東西,他取了一枚蜜餞放在嘴裡。

  彼時,太子府裡。

  睡到一半的葉葶突然就驚醒了。

  正好來添水的春芽看到葉葶突然睜了眼,嚇了一跳,本以為有事要吩咐,但許久都不見其說話。

  春芽有點遲疑地開了口:「良媛怎麼了?」

  葉葶彷彿還帶著半夢半醒的恍惚,喃喃地說了一句,「我夢到了殿下。」

  春芽笑著說:「良媛是想殿下了吧?」

  葉葶沒否認,甚至還回了一句:「是啊。」

  春芽心裡有些好奇。

  葉葶抬手抹了一把臉,道:「夢到殿下病了,亂吃東西。」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0-7 02:06 PM

第七十九章 孤身上髒得很

  春芽人沒走,陪著葉葶說了一會兒話。沒多久,外面就傳來了一陣動靜。

  葉葶聽到了,愣了一下,問道:「外面怎麼了?」

  春芽回道:「不知。奴婢方才見到林總管了,像是有些事要辦。」

  這半夜三更的能辦什麼事?那必然是收到了太子的命令。

  葉葶想了想,就掀了被子起來,道:「我去看看。」

  說著,她就飛快地起身換了衣裳,直接就開門出去了。

  剛從大門走回來的林總管臉上的焦慮還沒褪去,他看到葉葶的時候,先是一愣,問道:「良媛怎麼到這邊來了?」

  葉葶也不拐彎抹角了,直接問道:「林總管,府裡是出什麼事了嗎?」

  林總管道:「自然是沒有。良媛放心。」

  葉葶:「那是怎麼了?」

  林總管面上一片愁苦,憂心忡忡地說道:「殿下那邊大概是出了點事,人是小侯爺來要走的。老奴也不大清楚,唉,自殿下走後,這心就沒定下來過。」

  誰說不是呢?

  葉葶心想,太子殿下這朵脆弱的嬌花出門真的太不讓人放心了。

  林總管這邊暫時還沒有消息,葉葶即便是心中不安,也只能作罷。

  這夜她在桌前枯坐,沒有一點睡意,覺得這黑夜漫長得很。

  而就是在這個不眠的夜晚,四方暗潮湧動,一夜之間,接連發生了好幾件驚天大事。

  三皇子趁亂逼宮造反,聖駕受驚,蕭知珩人在天壇宮,收拾殘局。

  夜半大火肆虐,天壇宮毀了大半,儼然成了一片廢墟。

  天壇宮死傷無數,宣帝被擄走,大臣們何曾見過這等場面?個個嚇得面如土色,要不是太子尚在,怕是倖存的人早就四處流竄,亂成一鍋粥了。

  就是這麼個弱不禁風的太子,臨危不亂,宣帝被挾持後,太子直接下令閉宮禁行,違令者格殺勿論。四皇子一黨心有不服,試圖通風報信,但還沒來得及行動,就被殺了,人在眾人面前身首異處。

  當下血濺三尺。

  蕭知珩把大臣們嚇得半死後,面上還是溫和講理的樣子,好言好語地勸道:「逆賊尚未伏誅,自亂者罪不可恕。孤心不忍,萬望諸位配合。」

  其餘的臣子忙道:「是,是是!太子英明,臣等唯命是從。」

  蕭知珩這個儲君的威嚴從未像現在這般令人信服過。

  不多時,伍一海回來了,稟報導:「殿下,三皇子已在官道口被拿下,亂黨該當如何處置?」

  蕭知珩沉默了一下,隨後,只是語氣淡漠地說道:「收押落獄。迎聖駕回宮,等陛下處置。」

  伍一海先是愣了一下。

  他想說什麼,但見主子面色不變,也就領命退下了。

  這場驚險的風波,總算是暫且過去了。

  太子這邊的動靜,到了第二日傍晚,葉葶才得以知曉。

  「天壇宮失火?逆黨伺機叛亂?」正喝茶的葉葶聽著林總管一個比一個讓人心驚的消息,震驚不已,猛地放下茶杯。

  她雖然說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料到太子此去會有點風波,但她也沒有想到事情會那麼嚴重!

  放火殺人,趁亂造反,挾持天子,這些要命的事竟是在這一夜之間全爆發了。

  「那豈不是逼宮?」葉葶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急忙追問:「殿下呢?殿下有沒有事?」

  「殿下無恙,」林總管自己說著,也是一身冷汗,道:「殿下傳信回來就是跟良媛報平安的。聖駕已迎回,殿下如今人在宮裡呢。」

  葉葶余驚未定,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把這一整件事情消化完。太子殿下人在宮裡,那就說明宣帝已回宮,這件禍事算是告一段落了。

  但蕭知珩回京後直接進宮,只是匆匆地命人來報平安,沒說歸期,也就是說,他要做的事情還沒有徹底結束。

  葉葶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她也沒有問蕭知珩什麼時候回來,只是開口問道:「殿下的身體還好嗎?」

  林總管便道:「殿下帶了藥,而且身邊有人看著呢,出不了事。良媛放心。」

  葉葶有點心不在焉地點了頭。

  在沒見到人之前,要她放心那是不可能放心的。只是現在這種時候,她只能冷靜,除了等,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此時的蕭知珩人在清心殿,神情鎮定,對著跪了一地的太醫,他的眼裡也沒有什麼波瀾。

  蕭知珩開口便問:「陛下病情如何?」

  御醫戰戰兢兢,看了太子一眼,猶豫地說道:「陛下受驚過度,情緒大起大落,加上陛下此前所用大補之藥未化引五內俱焚,以此氣血不通,若一直昏迷不醒,恐怕……」

  恐怕是不好了。

  這話他沒敢直接說出口,但在場聽的人都是聰明人,又怎麼會聽不明白呢?

  宣帝陷入昏迷,太子若要藉機代行君事,也可謂是天經地義。只是宮裡還有許多雙眼睛在,太子要是這麼做了,宮裡少不得又要鬧出一番腥風血雨的風波來。

  蕭知珩看了話裡藏話的御醫一眼,並不接茬,只是道:「請太醫盡心醫治,陛下必然能逢凶化吉。」

  御醫微怔,卻是暗暗鬆了一口氣下來,忙道:「是,微臣遵旨。」

  蕭知珩看著躺在龍床上面色灰敗、形如枯槁的宣帝。在經歷被枕邊人暗算、視為廢子的兒子造反被要挾後,宣帝急火攻心一病就倒,帝王氣勢不再,此刻只是顯得蒼老而無力。

  宣帝這一回猝然倒下,宮裡掀起軒然大波。皇后在短暫的驚慌失措過後,見到了安然無恙的太子便鎮定下來,穩住了後宮。

  蓉貴妃得知此事後,驚得面色灰白,卻也很快反應過來,宣帝病重情況不妙,哭著要去伺疾。但她沒能得逞,剛出宮門,皇后像是早就預料到了那般,將她攔下,並禁足了。

  宮裡這才沒有亂套。

  太醫院兵荒馬亂,日夜留守在清心殿待命,半點都不敢鬆懈。

  宣帝昏迷了整整兩日,直到第二日半夜的時候,才有了一點甦醒的跡象。

  宣帝甦醒的時候,背負重擔的御醫才敢鬆下一口氣,就去稟報了太子。

  這時候守在清心殿的,不止太子一人,還有負傷的四皇子。太醫消息一出,蕭知珂就立刻到宣帝病床前了。

  宣帝人是醒了,但情況是極其糟糕的。他面部表情有些僵硬,躺在榻上,氣息重而亂,連說話都費勁。

  蕭知珂跪在病床前,自己的手被宣帝死死抓著,愣是一句想聽的話都沒聽到。

  他暗自焦急,道:「父皇可是有話交代?」

  宣帝動了動嘴唇,重重地呼吸著,額上全是汗。

  蕭知珩低眉順目,溫聲問道:「父皇可是想問,那一群亂臣賊子如何處置了?」

  叛亂的逆賊處理起來並不麻煩,唯一不好下手的,是蕭知炎本人。

  宣帝一聽到這個,果然氣息就更亂了,心中怒火未消,額上都冒出了青筋。

  蕭知珩恭敬地回道:「兒臣不敢僭越,等您定奪。」

  宣帝胸口起伏得厲害,平素裡的寬容仁慈不復存在,眼裡全是殺意,他咬牙擠出了一個字,「……殺。」

  話音剛落,憤恨又痛苦的宣帝下了旨意後,就像是用光了身上所有的力氣,心力交瘁,精神終於是撐不住了。

  御醫見狀,急忙上前施針。

  蕭知珩看著手忙腳亂的太醫,又看了一眼僵硬氣短、面上黑乾黃瘦的宣帝,明明都說不出話了,卻還是記著自己的生殺允奪大權。

  蕭知珩眼裡藏著一抹淡淡的嘲諷,覺得無趣極了,便慢慢地退了下去。

  蕭知珩出了清心殿,走在路上,隨從便在他身側,低聲說話。

  「殿下,此行中兩位死於逆黨刀下老大人屍身已斂,小侯爺將老大人送回了各自府邸。」

  蕭知珩挑眼,望著前方的路,他的面色微清白,看上去帶著一絲疲憊虛弱。他的嗓音有點低,「嗯。辛苦了。」

  主僕兩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路。

  走了許久,最後還是蕭知珩開了口,問道:「還有呢?」

  隨從怔了下,他以為主子神傷,還要緩緩才能恢復,畢竟這兩位老大人都是難得對太子殿下有所照顧的老臣。

  但這些他也不能多嘴,只好繼續說了正事,道:「還有亂黨已全部收押歸案,當中還有北漠人。」

  蕭知珩對此並不意外,北漠人趁亂混進來必然是和麗妃有關,此人本就不是什麼安分守己的善類,早有異心。

  北漠國向來沒有臣服之心,送個貌美的公主過來,無非是想打探虛實,最好是能攪亂大周朝綱,趁虛而入。

  本來美人可以走禍國妖姬的路子,但宣帝年事已高,後宮充盈,朝中有皇子成年,蛇蠍美人能做的事情很少。

  而且,麗妃忍辱負重,跟著年老的皇帝,無子無傍,本就難堪。加上她被蓉貴妃所仇視,表面上看是風光無限,實則她毫無退路可言。

  此女心懷目的,野心不小,跟蕭知炎暗中勾結,也就不奇怪了。

  「殿下,麗妃拒不認罪,直言是被逼迫陷害的,這些人怎麼處置?」

  蕭知珩聽隨從說著,面上的表情很冷漠,道:「都殺了。」

  隨從點頭稱是。

  蕭知珩走了幾步,感覺到對方還有話要說,便問:「怎麼了?」

  隨從猶豫了兩下,便道:「三皇子狀若癲狂,知道您沒事,一直說想見您。殿下可是要去地牢看看?」

  蕭知珩定定地看隨從一眼,眼神冷冷淡淡的。下一刻,他就面無表情地說道:「不見。讓他安心去死吧。」

  隨從瞬間不敢吱聲了。

  蕭知珩一步步往宮外走,這幾日他走過的全都是死人堆出來的路,腳下沉重,這條路血腥而難行。

  夜深再度下起了雨,冷得刺骨。

  蕭知珩披著一身風霜冷雨回來,回到太子府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

  他一進門,就徑直去了東暖閣。

  蕭知珩也沒想做什麼,就是想去看一眼。他算著時辰,原以為葉葶已經睡了。

  但是到了東暖閣,他才發現裡面燈火通明。他腳步很輕,心裡有點觸動,歸家的燈火,不就是這樣的嗎?

  蕭知珩推開門,一眼就看到了屋裡留燈的人。他身上籠著一層陰冷的潮氣,還沒來得及說話,自己忽然就被抱住了。

  葉葶的聲音繃著,只是說話時有點滯澀,「殿下怎麼才回來?」

  「興師問罪呢,」蕭知珩故作輕鬆地逗她,但感覺到她身上繃得很緊,就沒再繼續逗了。他笑了一下,低聲道:「有點麻煩。回來晚了。」

  葉葶信了他的話才有鬼了。

  那叫有點麻煩嗎?差點人都回不來了。

  兩人不說話,屋裡安靜無聲。

  半晌,蕭知珩緩緩地呼吸著,聲音低低,對她說,「孤身上髒得很。」

  葉葶還是沒鬆手,「沒有。一點都不髒。」

  蕭知珩一愣,然後輕笑著問道:「不打算鬆手了?」

  葉葶沒說話。

  而他就當她是默認了,自顧自地說了,「那好。」

  其實葉葶本來就是打算鬆手了的,只不過是在她猶豫不決的時候,蕭知珩就先行動了。他拉著她的手,直接拉著她往榻上那邊走。

  這架勢,讓葉葶有一點點不知所措。

  「殿,殿下……」說話時,她整個人跌回柔軟的被縟上。

  她想說話,但是接著唇上一涼,一股清寒的氣息瞬間將她整個人包圍住。

  然後,然後她就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燭火搖曳,葉葶的氣息有點亂了,她雲裡雲霧,都不知道自己的手該往哪放了。

  「不是不鬆手,」蕭知珩輕抵著她的額頭,輕柔的氣音裡隱著一絲笑,低聲問:「手呢?」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0-7 02:16 PM

第八十章 這朵嬌花我養的

  葉葶耳尖微微有點泛紅,他說得是輕飄飄的,但這話聽起來就莫名地讓人想入非非。

  蕭知珩看她這個樣子,就沒有繼續了,慢慢撐起了身子,打算離開。

  但是他沒能直接起身離開,因為葉葶拉住了他,其實那力氣也沒多大,可能掙一下就鬆開了。

  蕭知珩沒掙,垂眼看她像是有點負氣硬撐著的眼神,似乎是氣笑了,「還真的不鬆手了。想讓孤繼續嗎?」

  葉葶被他看得有點不好意思,但沒含混過去,道:「那,那也不是不可以。」

  反正都到這份上了。

  蕭知珩沉默了下來,輕聲問道:「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葉葶感覺有些緊張,「知道啊。」

  蕭知珩看了她兩眼,然後傾身過去。他的手指撫了撫她的側頸,動作很輕柔,冰涼的手指觸碰到那一片肌膚,輕而易舉地就掠起了一陣戰慄感。

  葉葶縮了一下脖子,蕭知珩就看著她,問,「還要孤繼續嗎?」

  她只覺得自己心跳如雷。

  太子殿下面上一派從容溫柔,似乎是遊刃有餘的樣子,實際上他心裡想的事情,卻不是那麼一回事。

  【繼續下去,是不是該用點什麼東西?】

  ……

  【大抵是要的。但孤好像還沒有交代林德那老東西去弄那些藥……】

  葉葶本來緊張得不行,人都是暈暈乎乎的。然而她在下一刻,冷不防聽見他心裡那些亂七八糟的話,且聽清了讓林總管搞藥這句,腦子瞬間就清醒了!

  她當場就差一個鯉魚打挺起來,痛心地質問,殿下你怎麼還惦記著那些不著調的東西?

  葉葶臉上的表情有點辛酸,艱難地說道:「不了。我……跟殿下開玩笑的。」

  蕭知珩看她,也沒說話。

  葉葶在心裡輕嘆了一口氣,就反握了一下他的手,像是給他取暖那樣,繼續說了下去,「殿下今夜那麼晚從宮裡趕回來,外頭又下著雨,殿下身上都是冷的,身體怕是又要不好。」

  蕭知珩笑了一下,道:「現在才發現孤身上是又冷又髒的了?」

  葉葶想反駁,但是他緩緩地抽回自己的手,逕自起了身。

  接著,面色微白的蕭知珩輕咳了兩下,他就開口管喚了人,「來人。」

  很快,聽到傳喚的春芽就進來了。

  大概春芽也不知道太子殿下半夜一聲不響地就回來了,面上有些驚訝,但她也沒有多看,只是問道:「殿下有何吩咐?」

  蕭知珩吩咐道:「讓人抬一桶熱水上來吧。放個疏筋化瘀的藥草包。」

  春芽飛快地看了一眼衣髮有些凌亂的葉葶,又匆匆低下頭,道:「是。」

  說完後,她就急忙退下去了。

  春芽做事細心,熱水很快就弄來了,只不過她不僅放了藥包,還很體貼地在浴桶上放了一捧嫣紅喜人的花瓣。

  蕭知珩目光涼涼地看著,倒也沒說什麼,只是面無表情地下水泡了。

  等蕭知珩把自己折騰完的時候,外頭的天灰濛蒙的,都要快要亮了。

  葉葶也不管什麼天黑還是天亮了,公務是處理不完的,不可一下撲在上面,熬盡心血。太子殿下身體虛弱,這幾日在宮裡宮外,應付那麼多人那麼多事,肯定是都沒闔眼,必然是疲憊不堪。

  所以林總管來的時候,她就把人拉開了,悄悄問道:「是什麼公務?十分要緊嗎?」

  林總管斟酌地回道:「要緊倒不是十分要緊,只是這宮裡頭的雜務……」

  葉葶只聽到前面一句,就直接道:「那就先放著,宮裡哪天沒事?既然不是大事,那就先放一邊。」

  其實林總管心裡也是有數的,如今局勢已定,一些奉承討好的臣子為了套近乎,估計是什麼皮毛蒜皮的事都要往太子這邊報,不累也能煩死人了。

  林總管點頭應下了。

  他看葉葶又在長廊上對著火爐搧風,不像是在煎藥,而是在燉什麼東西,他便問了一句,「良媛在燉什麼?」

  葉葶嘆了一口氣,掀了蓋子往裡頭丟了三四片鹿茸,憂愁地說道:「殿下身子不好,氣血兩虛,又淋了雨,我就想著,先燉個大補湯。」

  林總管點了點頭,伸長了脖子往鍋裡看了一眼,似乎頗有經驗一般,深沉地說道:「殿下身子虛,是要大補。但良媛只燉這些,奴才覺得差了一點意思。」

  葉葶很好學,當即虛心請教。

  林總管也是相當熱心,直接就包辦了。

  太子殿下人在東暖閣,不知外頭兩人的舉動。大概是經歷了一場腥風血雨的暗鬥,他身心疲憊到了極致,難得睡了很沉的一覺。

  蕭知珩久違地做了一個夢。

  他久違地夢到了一個人。

  夢到了他那個早逝的母后。

  蕭知珩以為自己經常頭痛失眠,久不做夢,都快要忘了故去的人是什麼樣子的了。直到這一刻,他才明白,不去想起的舊人往事只要是存在過,那在心底始終還是有痕跡的。

  他還記得亡故的母后,樣子都記得很清楚。

  他的母后有很多個樣子,可不論什麼樣子,她在人前都是個端莊溫柔、高高在上的皇后。哪怕她虛弱病著,哪怕後來精神失常,私底下時而狂亂,別人都看不出什麼異樣來。

  蕭知珩夢到了一些不著邊際的畫面。

  夢到了年歲尚小的自己。

  畫面裡,他的母后被關禁閉,她在佛堂裡戒躁靜心,日夜不休地抄錄了滿屋子的佛經,散落得到處都是。

  他悄悄來看她,依言跪在蒲團上,旁邊看著。他心中不安,連連喊了好幾聲,她像是聽不到,根本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最後經幡被急風翻飛,連到了燭火,燒了起來,她才回神。

  不過她的回神,只是停下了筆,木然地坐在原地,靜靜看著,像是放任不管的意思。

  她開口問:「珩兒,你想出去嗎?」

  沒等他回答,她就自顧自地說了,「但出去又能怎麼樣呢?終究不能長久,那跟燒死在這裡又有什麼區別?」

  佛堂開始大火蔓延,他心生懼意,連聲求救,痛苦地掙扎。

  最後他的母后才從魔障中清醒過來那般,驚慌失措地將他推出門外。

  而她自己留在了火海裡,不知是淒厲地笑,還是哭。

  蕭知珩在夢裡被推出去的那一刻,他一下就驚醒了。

  睜開眼時,夢裡的畫面彷彿還沒有散退,他眼裡出現了短暫的空茫。

  「殿下醒了?」

  葉葶的聲音很輕快,語氣裡帶著一點喜悅的情緒,一下就把蕭知珩拉回了現實。

  他看向她,背對著日光一步步向自己走來,他那顆躁亂的心忽然就定了下來。

  這才是真的。

  蕭知珩有些頭疼,開口時他的嗓音帶著一絲疲憊的沙啞,「孤睡了多久了?」

  「幾個時辰。」

  事實上,太子殿下這一覺睡得很是深沉,已經睡了很久了,畢竟他現在醒的時間,都快到傍晚了。

  蕭知珩也不用再問,看一眼窗外的天色,就知道自己躺多久了。

  葉葶發現他面上沒什麼血色,唇色也有點白,驚道:「殿下面色怎麼那麼差?是身上冷嗎?」

  她動作有點凌亂地去扯榻上有些滑落的被子,又去探他的額頭,不過她的手就被抓住了。

  蕭知珩輕笑了下,似有些無奈,低低道:「緊張什麼?孤沒事,做了個不好的夢而已。」

  夢而已。

  說著,他用力地壓了幾下眉心,然後就自己慢慢地起了身。

  葉葶本來還是擔心來著,但見他只是剛醒時有些不對勁、面白如紙之外,起來後他就跟平時沒有什麼兩樣,她的心才鬆了一點下來。

  現在葉葶越來越能體會到林總管叨叨絮絮的苦心了,太子殿下身體如此虛弱,怎麼不愁人呢?

  她要把全天下最脆弱最矜貴的太子殿下一點點養好,真的是很不容易的。

  葉葶這麼想著,肩上的擔子沉重非常。

  蕭知珩自然是不知道葉葶心裡在想什麼,他醒了之後,伍一海就來了一趟,稟報了清心殿那邊的情況。

  「太醫院上下盡心竭力,為陛下連施了兩回入顱針,算是略有成效。」

  蕭知珩聽後,扯了扯唇角,問:「治好了?」

  伍一海回道:「尚未得知,但恢復正常……恐怕是不能了。」

  宣帝本就曾因積勞成疾暈厥過,身體根本就沒緩過來,就放縱自己留戀新寵,不允以理會,這些看似不要緊的小問題,其實都是隱患。

  緊接著他又親身經歷了被亂黨逼宮一事,受了那麼大的刺激,能好才怪了。

  宣帝如今已有中風之兆,這個節骨眼上,若是再動怒心急,那情況只會越來越糟。

  蕭知珩聽完後,沒再繼續這個話題,他只是交代了兩句話,便讓人退下了。

  此時還是春寒料峭的時節,陰雨連綿的天,又濕又冷,蕭知珩喝了口放得有點涼的茶,不由低咳了兩聲。

  葉葶就在這時候,就端了一鍋剛燉好、熱氣騰騰的補湯上來,殷切地放在他面前。

  她認真地說:「殿下身子骨弱,氣血最不能虧,要補身體。」

  時至今日,蕭知珩已經習慣了吃她搗鼓出來的東西,所以對著這一鍋不知又是什麼驚人的東西,他也面色不改。

  不過這次出乎他的意料了。

  蕭知珩掀了鍋蓋,見到躺在鍋裡面那隻碩大且死相難看的青鱉,沉默下來,皺了眉。

  半晌,他才開口問:「這個東西你弄的?」

  「林總管抓的。」

  蕭知珩緩緩地掀起眼皮,看她。

  「林總管說咱們府裡的王八養得肥,燉來補身子最好。」葉葶就又解釋了一句。

  「怎麼個好法?」

  「心肝脾肺腎,都能補。殿下哪個都不好,正好一口氣補全。是不是很妙?」

  「……」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0-7 02:23 PM

第八十一章 你猜孤在想什麼?

  大概是葉葶問『是不是很妙』過於真誠了,身邊的侍衛就沒忍住,扯唇笑了,但他沒真的笑出聲。

  太子殿下金貴而挑剔,像這種色相難看的東西,看一眼都欠奉,更別提入口吃進肚子裡了。

  這世上恐怕也就只有良媛搗鼓出來這些東西,太子殿下會願意買賬了。

  葉葶見蕭知珩神色淡漠地看著,半天也沒動手,「殿下?」

  蕭知珩拿著勺子,攪了攪鍋裡的湯,不緊不慢地回道,「是很妙。費心了。」

  「既然是好東西,什麼都能補,那你也來喝點吧。」他慢條斯理地說著,根本就不給葉葶拒絕的機會。

  蕭知珩轉過頭,直接就對旁邊站著的春芽說,「去取一副碗筷來。給良媛也盛上。」

  春芽動作麻利地去辦了。

  原本只是送湯的葉葶稀里糊塗地就成了同樣要進補的人了。

  葉葶有點哭笑不得,「殿下,我用不著這個……」

  蕭知珩勾唇笑了,反問道:「你怎麼知道用不上?」

  「我……」

  蕭知珩看著她,神情淡然,幽幽地說道:「孤身子差,萬一到時力不從心,可得靠你了。」

  「這麼一看,你是不是也該補?好了,喝吧。」

  葉葶:「……」

  這明明是強詞奪理,但她居然微妙地有一種被說服的感覺。

  當然了,湯都送到她嘴邊,就差灌下去了,不服也得服。

  葉葶內心有點滄桑,萬萬沒有想到有一天,需要補腎的竟是我自己!

  說到最後,結果就是兩人表情各異地把這一鍋補湯都喝光了。

  春芽在旁邊看著,偷偷地笑。

  而林總管來請人的時候,剛一進門,他就看到太子殿下正一臉漠然地打量著自己,有點詫異。

  而見葉葶也是一臉菜色地望著自己,林總管有點無措,忙問道:「殿下,怎麼了?」

  「沒什麼。」蕭知珩目光斂了斂,轉而問道:「你來做什麼?」

  但他還是說明了來意,道:「殿下,宮裡來人了,在外求見。」

  宣帝剛出了事,正亂著。

  很多瑣碎的事要料理,太子身在其位,宣帝病著不能起,自然是要替君分憂解難的。

  蕭知珩『嗯』了一聲,取過巾子輕拭了一下嘴角,不見一絲狼狽的痕跡,還是那個面容清雋的太子。

  宮裡來的,是皇后那邊的人,宮人大概說了一些宣帝那邊的情況,當然此行最主要的還是想皇后請太子進宮說話。

  宮人說到最後,看了一眼太子,隱晦地開口說道:「陛下抱恙,娘娘心有不安,這些日子,有些……拿不定主意。」

  皇后心裡不安,說到底,還是擔心日日盡心竭力地伺疾的四皇子趁機邀功,怕宣帝醒後做錯決定。

  這並沒什麼不妥,但皇后特意讓人來一趟,就是千方百計地提醒蕭知珩對伺疾之事上心。

  哪怕他是做做樣子也好。

  皇后的擔心、焦慮,在宣帝昏迷後,是越來越重了。當然皇后這焦慮的情緒裡,也有一些不能明言的野心。

  蕭知珩聽得出來皇后說拿不定主意是什麼意思,自然也看得明白。

  皇后暗示他到宣帝跟前盡孝,萬一到時候宣帝情況不對,他人在病床前,便不會錯過任何一個機會……

  蕭知珩想到這裡,就在心底笑了一下,變故太多,如今皇后一瞧見機會,心就定不下來,大概也是真的急了。

  但凡事操之過急,只能是什麼都做不到。這種時候,一些看上去唾手可得的東西,真的動手去取,往往是極其危險的。

  稍有不慎,後果就是萬劫不復。看看蕭知炎就知道了。

  蕭知珩聽完這意有所指的一番話後,內心並沒有起什麼波瀾。

  他抬眼看向那個神色緊張的宮人,笑了笑,只溫聲地回道:「陛下有太醫院照看著,出不了事。你回去回話,請母后不必過於操心,徒增煩惱。」

  蕭知珩輕描淡寫的一句安慰,像是什麼都沒說,又像是什麼都說了。

  那宮人愣了下,動了動嘴還想說什麼,但下一刻林總管就上前解釋兩句,然後就笑眯眯地送客了。

  皇后沒等到太子來,聽了宮人的回話,只覺得頭痛。

  皇后嘆息,道:「都在這個節骨眼上了,太子怎麼反而不上心了?你說,本宮這樣著急,是為了誰?」

  身邊的宮女急忙安慰道:「娘娘切莫著急,身子要緊。太子殿下操勞朝務為陛下分擔國事,也是分身乏術,伺疾只能放一放了。」

  皇后面色稍緩,但還是憂慮,搖頭道:「本宮何嘗不知道太子辛苦,但陛下如今病倒,昏迷不醒,今日不知明日事,不能不早作打算。四皇子一直在清心殿打轉,獻慇勤,怕是別有目的,本宮擔心……」

  說到一半,她止住了後面那句不妥當的話。

  三皇子謀逆的事情才過去,所有人都忌諱著呢,四皇子不是個好的,居心叵測,但必然也不敢動什麼歪心思。

  「罷了罷了,」皇后揉了揉太陽穴,有些心煩意亂,最後苦笑道:「或許太子說得對,本宮是太緊張太著急了。陛下那邊有太醫院看著,能有什麼事?」

  皇后心事重重,最終還是勉強自己靜下心來了,不去想那些一步登天的事。

  事實證明,她冷靜下來,沒有在宣帝昏迷的那段時間裡做出任何僭越之舉,是對的。

  因為太醫院的人施了第三、第四入顱針,情況不樂觀的宣帝就轉悠醒了過來。

  「陛下醒了?」蕭知珩的目光從公務疏本上移開,抬眼看向伍一海。

  「是。」伍一海點頭,他看了一眼太子殿下旁邊的人,有點欲言又止。

  葉葶一下就讀懂了這是機密氛圍,動了動身子,正尋思著找藉口退出去。

  但蕭知珩似乎是發現了她的小心思,直接把疏本放在木案上,壓住了葉葶已經對了一半的賬本。

  這就是不讓人走的意思。

  葉葶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太子殿下最近真的是越來越離不開人了。

  只是一想到這裡,她心裡有點想笑,只好道:「殿下有正事,不如我先迴避一下。」

  「孤的事,你沒什麼是不能聽的。」蕭知珩皺著眉頭,語氣淡然而平靜。他看向伍一海,道:「繼續說。」

  葉葶怔怔的,輕點了頭。她倉促下筆,墨跡在紙上暈開了一大片。

  伍一海看了看,見太子殿下面色不變,便直接說道:「是。回殿下,太醫院的人十分盡心,不知是陛下清醒時下的旨意還是應四皇子所托,令太醫竭盡所有,使陛下盡快恢復過來。」

  蕭知珩聽著,心裡在冷靜地分析,事關龍體,太醫院的人不可能聽蕭知珂的亂來,多半是宣帝的旨意。

  他問:「怎麼恢復?」

  「所用之藥屬下未曾查清。」伍一海低聲回道:「想來太醫院是用了一些剛烈之藥,且又施兩回入顱針法。」

  葉葶一聽入顱針,想像那個畫面,就感覺有些不適了。

  但她在恍惚間,想起了哪本醫書孤本的內容,順口就問了一句,「這個入顱的針是不是不可連續紮?」

  伍一海愣了一下,他不懂這個,只能吶吶地回道:「是吧。」

  蕭知珩也沉默下來,隨後他又像是很虛心請教的樣子,柔聲問道:「紮了會怎麼樣?」

  葉葶心裡有個大膽的想法,但沒敢宣之於口,斟酌了一下,只是猶豫地說了一句:「若清醒了調理不好,大概會……神志不清?」

  蕭知珩:「哦。」

  【原來會死得更快。】

  葉葶聽著他又擅自快準狠地解讀剖析自己的話的心聲,「……」

  蕭知珩看了她兩眼,「不是?」

  葉葶都不知道應該回答哪一句好了,有氣無力地回道:「是……殿下猜的都是對的。」

  蕭知珩似笑非笑地看她,似有好奇地反問:「孤猜什麼了?」

  葉葶一噎,忙道:「沒有,我是想說,殿下不論說什麼,猜什麼都是對的。」

  蕭知珩微微揚眉,「是嗎?」

  葉葶硬著頭皮,道:「是啊。」

  蕭知珩靜靜地看她,「為什麼孤總覺得沒那麼簡單?」

  他曲指,輕敲了一下她的額頭笑著說,「你這裡是不是有什麼奇怪的東西?」

  他問得很含糊不清,其實意思模模糊糊地有些接近了。

  葉葶毫不猶豫:「有,是殿下。」

  蕭知珩愣了一下,半晌,他輕吐出一句輕飄飄的話,「巧言令色。」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插不上話的伍一海,那張剛正英武的方塊臉掛上了一言難盡的表情。

  他不應該在這裡。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0-7 02:37 PM

第八十二章 孤讓你看見,好不好?

  宣帝人是醒了,但情況沒有多好,畢竟是連下好幾回入顱針,光是這個對身體的損傷,就不少。

  蕭知珩本來是要進宮的,但是被一個人拖住了腳步。

  侍衛匆匆從外面回來,道:「殿下,侯爺請您到相國寺一趟。那個逃亡的逆賊抓到了。」

  蕭知珩倒是沒有想到蘇成淵動作那麼快,原本他以為沒有十天半個月,是等不到消息的。

  這逃亡的逆賊就是三皇子府裡那個幕僚,此人陰險狡詐,暗中聯繫北漠人,幾番牽線搭橋,煽動慫恿皇子放火造反。

  最後幕僚眼看三皇子要敗,最後關頭,棄主而逃,為了逃命,甚至親自斷了主子的後路。

  不得不說,這是個心狠手辣的狠角色。難怪這人躲在陰溝裡蟄伏那麼多年,還能成事。

  蕭知珩聽侍衛說完後,扯唇笑了一下,淡淡道:「正好。今朝諸事不利,孤也該去相國寺上一柱香了。」

  「去安排吧。」

  侍衛很快就退下了。

  這日天氣不好,還沒出門,天就下起了綿綿的細雨,春寒襲人。

  因為接連出事,現在葉葶都有點怕蕭知珩獨自出遠門了,誰知道他出去一次,又要出點什麼事?

  葉葶愁容滿面,蕭知珩自然是看出來了,他的感覺也很敏銳,笑著問她,「怎麼孤發現,每次孤一出門,你就一臉不高興?」

  葉葶抬眼看他。

  還沒來得及說話,她就先聽到了太子殿下心裡隱晦的聲音。

  【果然越發黏人了。】

  【今後她怕是一刻都離不了孤了,有點麻煩,但這也不是不可以……】

  葉葶:「……」

  她把手爐遞到了他的手上,有點無奈地回道:「沒有不高興。殿下每次出門……總要出點什麼事。我看不見殿下,會擔心。」

  人在眼跟前她都擔心,更別提她看不見的時候了。

  蕭知珩伸手接過了手爐,但也把她的手握住了。

  他垂眼,靜靜地看她的手,溫聲問道:「那孤讓你看著,是不是就可以放心了?」

  葉葶一愣,明明是很簡單隨意的一句話,不知道為什麼她聽出了一點認真的意思來。

  他說讓她看著,便是什麼都不隱瞞。

  她心裡有點柔軟。

  好像太子殿下就是這樣的,輕描淡寫的語氣像是在糊弄人,但其實是縱容更多。

  蕭知珩見她沒出聲似在走神,笑道:「不說話,是覺得還不夠?」

  葉葶搖頭,道:「夠了夠了。」

  蕭知珩『嗯』了一聲,言出必行,等馬車備好了,他便直接帶她一起出門了。

  他們到相國寺的時候,雨也沒有停。天色暗沉沉的,山高路滑,實在是讓人的心情好不起來。

  葉葶之前就聽說過相國寺,以為是香火旺盛的佛寺,沒想到了地方後,她才發現這地方,要比想像中清冷許多。

  當然也不是破敗落魄,此處當初輝煌巍峨的痕跡還在,只是現在風光不再,寺廟裡一切看起來都灰濛蒙的,少了一點人氣。

  沒過多久,這些日子忙成了陀螺的蘇成淵就出現了。

  只是他看到葉葶的時候,愣了一下,隨後他便合掌行了佛禮,意有所指地笑道:「殿下萬年不來一趟,上個香還拖家帶口,當真是心誠。」

  蕭知珩:「自然。」

  蘇成淵微微一笑:「殿下您曾在這裡供了一座長明燈,香油幾年前就燒乾了,不知您還記得這件事嗎?」

  葉葶聽得眉心一跳。

  人親自供的長明燈不就是長命燈嗎,燒乾了可還行。

  她當即道:「記得,當然記得。殿下供的是哪一盞?」

  蘇成淵笑吟吟地指了一處,稀稀疏疏的燈架上,熄滅的比燃著的多。

  畫風也是很潦草、很晦氣了。

  葉葶走過去,看著落灰的佛燈,竟然一時間無從下手。

  蕭知珩看著這些晦氣的燈有些心煩,本來是想讓人扔了的。

  但他想起了什麼,就忽然笑了一下,道:「孤忘了,你信這個。」

  葉葶聽了也是一愣,她也是許久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麼意思。

  她一開始跟他胡謅過,她信佛。

  她都忘了,沒想到他居然還記得這種一點都不重要的事。

  接著,蕭知珩就命人去弄供燈的東西了。葉葶就不得不要上心了,佛前不戲言,她倒真是來上香了。

  蘇成淵在旁邊看著,行佛禮。

  蕭知珩卻是開口問道:「人呢?」

  一說到這個,蘇成淵臉上的神色就變得有點疲憊,回道:「在寮房關著。」

  蕭知珩點了點頭,也沒廢話,抬步就過去。不過在他走之前,突然蘇成淵開了口,「殿下先留步。」

  蘇成淵面上有點猶豫,忍不住提醒道:「此人事敗落網,性情已癲狂,可能有些言行無狀……」

  蕭知珩勾唇輕笑,幽幽道:「是嗎?那孤更要去聽聽是什麼瘋話了。」

  蘇成淵欲言又止,最後只好作罷,讓人過去了。

  蕭知珩去了寮房,開門就見到了一個手腳被鎖住的人,蓬頭垢面,形如枯槁,後背佝僂,儼然像是個老人。

  但蕭知珩知道並不是,這個人年歲不高,甚至還算是年輕的。

  只是不知道他經歷了什麼,把自己弄成了這個鬼樣子。

  幕僚抬頭看清來人,嘶聲笑了一下,「想不到最後,我竟是落在太子殿下手裡。自愧不如,太子殿下高招。」

  蕭知珩神色冷漠地看著,道:「彼此。你教唆蕭知炎造反,暗中籌謀多年,不擇手段,可惜時運不濟,只差一步而已。」

  幕僚眼裡帶著一絲嘲諷,道:「三皇子行事莽撞,野心勃勃卻自負,煽風點火就能被蠱惑,這樣的主子本就成不了事,情理之中的事,有何可惜?三皇子跟太子殿下當年相比,相差太遠了。」

  此言一出,蕭知珩的眼神瞬間就冷了下來。

  週遭的空氣彷彿也在一瞬間冷凝了下來。

  當年之事,就是在行宮那件事,太子涉嫌謀逆案,差點被賜死。

  這一切,是亂臣賊子謀劃的,所有的事情也都跟這個人有關。之前那個老馬伕,必然是此人安排的,用的就是煽風點火的伎倆。

  曾經的禍事如今再度重演,當年太子身在其中,面臨同樣的威逼利誘,始終冷靜待之,不配合不上鉤。

  而如今三皇子一被煽動就真的造了反,在皇位面前,雙眼被利益所矇蔽,直接就走上了死路。

  只不過太子的選擇截然相反,結果也好不到哪裡去。

  當年太子涉案被宣帝猜忌,中毒後大難不死,因此丟了大半條命,纏綿病榻,每到一年秋冬,過著生不如死的日子。

  蕭知珩還沒說話,旁邊的伍一海面露怒色,抽出劍,直接就刺到幕僚的脖子。

  幕僚動作靜止,僵硬的面皮扯出一點笑,吊著眼皮,道:「殿下息怒。我教唆了三皇子縱然是罪大惡極,可這不也是幫了太子殿下開了路,順便除掉了一個絆腳石嗎?殿下明察,三皇子死了,皇帝受其所累倒下,這一切都是我送給您的賠禮。」

  伍一海面色變幻幾瞬,急聲道:「一派胡言!殿下,此人舌如彈簧,最擅挑撥是非。」

  蕭知珩輕輕地抬了手,示意伍一海不要輕舉妄動。

  他淡淡地問道:「所以,你是想告訴孤,你其實是孤的幫手?」

  「不敢。」幕僚垂下頭,道:「我做這一切,不過是為了當年之事,給太子殿下賠罪罷了。」

  蕭知珩笑出了聲音,笑聲迴蕩在死寂的寮房中,顯得有點突兀。

  賠罪是這個賠法,那被冒犯的人若是命薄一點,腦子稍微遲鈍,就直接死無葬身之地了。

  所以蕭知珩這一刻就直截了當地揭穿他,道:「自己想造反就造反,想報仇就報仇,說這些噁心話,是想讓孤替你弒君嗎?」

  幕僚面色一僵。

  不過他很快就恢復了過來,僵硬的面皮也是笑著,道:「殿下大可不信。可殿下心裡大概也清楚,只有皇帝被別的皇子逼死了,什麼都不曾留下,您才能順利繼位,不是嗎?」

  蕭知珩臉上的笑意還沒散去,眼神是冷的。

  幕僚笑容更深了一點,道:「太子殿下如今形勢大好,眼看離皇位很近,可皇帝最後未必會選擇殿下。只要可用的皇子還沒死完,他就不會輕易選擇殿下。」

  「你想說什麼?」

  幕僚的眼裡帶著一絲狠意,直勾勾地看向蕭知珩,道:「太子殿下想想,您這一身的病痛都是拜誰所賜?元后病故後,東宮也一同沒落。」

  「皇帝登位前所經歷的爭鬥並不比眼下少,朝局更亂,元后為了幫皇帝奪位做了很多。而皇帝上位後清洗朝堂,為了攬權,縱容奸人陷害忠臣、坑殺邊疆良將、剷除舊族勢力。說到底您和元后,都是皇帝當初拿來拉攏和安撫舊臣世族的工具罷了。等皇帝地位穩固了,自然要把威脅到自己的絆腳石都除掉,死不了的就廢掉。」

  宣帝為了掌權,面上偽善溫和,實則心狠手辣,可謂是無所不用其極。

  帝王的野心永遠是不會滿足的,走狗烹狡兔死,設計陷害忠良,裝得一副迫不得已的樣子,既想要說一不二的權力,又想要仁君好名聲。

  舊族忠良是宣帝的踏腳石,元后是犧牲品,就連太子也是。

  幕僚看著神情沉凝的蕭知珩,聲音宛如詛咒一般,道:「皇帝不想太子殿下死得太早,又不想您活得太久。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您還不明白嗎?」

  蕭知珩目光冰冷地看他。

  幕僚道:「皇帝根本就沒想過要讓殿下繼位。殿下信不信,皇帝甚至把您的死期都安排好了——」

  可惜後來出了一系列意外。

  伍一海怒火衝天,道:「住口!胡言亂語!」

  蕭知珩的身影藏在陰影處,陰冷潮濕的房裡沒有一點暖意,冷如冰窟。他輕笑了一聲,「說得真好。」

  幕僚頓住。

  蕭知珩低咳了兩聲,道:「難怪蕭知炎那個沒長腦子的蠢貨會對你言聽計從,說什麼信什麼,你這本事不該當個陰毒害人的謀士,應當是亂戰軍師。」

  蕭知珩的話沒有多重,不含諷刺,反而有一點真情實意。

  然而就是這麼輕飄飄的一句話,讓這個將門之後的幕僚瞬間就紅了眼睛,像是被戳中死穴,胸口起伏得厲害,嘴唇都在哆嗦……

  他何曾不是?他何曾不想?可他被抄家滅族,背負血海深仇翻不了身,只能躲在陰溝裡當蛇蠍……

  幕僚壓住顫抖,咬緊牙關,道:「太子殿下,不信?」

  蕭知珩不語,冷靜得不像話。

  幕僚就眼睛裡全是紅血絲,像是被逼亂了陣腳,為使對方動搖,開始口不擇言。

  「元后的癔症,就是皇帝餵藥餵出來的!元后是神志不清被逼自盡的,太子殿下,您不恨嗎?」

  「對了,我還曾聽說過一件有意思的舊事。皇帝曾有一段時間日日命太醫取太子的指血,道是為治頑疾,但其實是不是起疑血統……」

  話音未落,伍一海手裡的劍被奪去,一劍割頸,當下血花四濺。

  瞪大雙眼的幕僚後面的話死在喉嚨裡,轟然倒下。

  伍一海愣住,驚詫道:「殿,殿下?」

  蕭知珩那張蒼白病態的俊容上,沾了血跡,雪白的衣領也染了。

  他垂眼看著地上的人,臉上沒有任何溫度,只是笑起來的樣子,像是遊蕩的厲鬼,輕聲道:「明明好好說話,孤就不會殺人的。為什麼你非得挑最噁心的說?」

  幕僚倒在血泊裡,死死地睜著眼,「你……」

  蕭知珩扔了手裡的劍,道:「孤會活得好好的。你的賠禮孤收下了,下去陪你的舊主吧。」

  伍一海聞言,二話不說,立刻將臨死前試圖掙扎的幕僚拖出了佛寺。

  蕭知珩慢騰騰地走出寮房,手裡全是血腥味,噁心得想吐。

  陰雨不停地下,他走在長廊上,面色是很難看的,去把自己清洗乾淨了。

  他回到佛堂的時候,被燦燦的燈火刺了眼,微微眯起了眼。

  葉葶扭頭就看到了他,「殿下?」

  蕭知珩抬步往前走,不知道為什麼,在一瞬間,他有種駐足不前的猶豫。

  他不動,葉葶就自己走了過去,興奮地說道:「我替您把長明燈、大海燈、八福燈、什麼燈都供上了。您看,我抽到了九支上上籤,全是殿下的。」

  蕭知珩嚥下了舌尖那點澀意。

  葉葶小聲道:「殿下?」

  蕭知珩頓了一下,伸手抓住了她手裡那一把東西,一看就是蘇成淵為了糊弄人而弄出來做工十分粗糙且劣質的紅漆竹籤,他微微用力地握著。

  「托你的福,」他笑了一下,聲音放得很輕,「孤今生什麼都求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0-7 02:42 PM

第八十三章 孤這點要求過分嗎?

  葉葶怔了下,看了那八支紅頭簽,有點不好意思了。她就小聲埋怨,「殿下說得我好像很貪心一樣。」

  「貪心的不是你,」蕭知珩嗓音低低的,輕聲道,「是孤。」

  變本加厲,最後什麼都想要了。

  外頭的山風猝然吹來,捲著一陣陰寒潮氣,冷得很。蕭知珩蹙眉輕咳了一聲,他原本拿著的手爐早就不見了,手指特別冰。

  葉葶出門時擔心太子殿下受寒,備了兩隻手爐。她一聽到咳嗽聲,立刻就轉身去找熱水了。

  佛堂中只有蕭知珩一人,他看向前方那一盞盞被人重新點起來的燈,心底那股叫囂的戾氣一點點安靜了下來。

  若她信這個,那麼他也信一信鬼神魔佛又何妨?

  蕭知珩到相國寺一趟,親自處理了逆賊,了結了舊怨,順便還把五花八門的燈也給供上了。

  不多時,蘇成淵輕步走近,笑眯眯地說道:「想不到我還能見到太子殿下自願上香祈福那天,果然人都是會變的。」

  「殿下心誠,蒼天庇佑,大周必然國運昌盛,福祚綿長。」

  蕭知珩取了三柱香,神情平靜,淡淡道:「不必。孤只求活得久一點就夠了。」

  蘇成淵卻是躬身行了個禮。

  「既然求了,殿下不妨再多求一點。」他的語氣十分恭謹,低聲道:「殿下離皇位,就只剩下最後一步了。」

  蕭知珩聞言,扯了扯唇角,眼裡帶著一絲淡淡的嘲弄,反問道:「你也覺得孤勝券在握了?」

  宣帝始終搖擺不定,不肯低頭不肯放權,不到最後一刻,誰能說勝券在握?

  蘇成淵默了一瞬,道:「只要殿下狠得下心,自然勝券在握。」

  蕭知珩沒說話。

  蘇成淵卻仍繼續道:「陛下這一次病倒,是傷到了根本,清醒後,再養也好不到哪裡去了。殿下要早做打算。」

  「做什麼打算?」

  蘇成淵臉上表情很無奈,道:「殿下明知故問就沒意思了。殿下都已經讓我安排人到清心殿了,還能有什麼打算?」

  蕭知珩緩緩道:「錢公公殉主死了,但陛下的心腹還是有的,要在清心殿動什麼手腳,沒那麼容易。」

  「是不容易,倒也並非沒有機會,」蘇成淵慢慢地說著,笑容可掬,道:「再說了,殿下不動,說不定四皇子按捺不住,會替殿下動手呢?」

  蕭知珩聽著,他上了香,抬頭看肅穆而巍峨的佛像,笑著道:「那孤真得求一下佛祖庇佑了。」

  蘇成淵站立在旁,言已至此,兩人心知肚明,他便沒有再說話了。

  蕭知珩並沒有在相國寺逗留太久,只是在臨走前意思意思敬了香。等葉葶折騰好了手爐回來,他就帶著她一同下山離開了。

  山雨未曾停歇,人的心境卻已經和來時大不相同了。

  路上,閉目養神的蕭知珩察覺到葉葶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似乎是想說話,又猶豫。

  他便開了口,直接道:「想問什麼?」

  「也沒什麼,」葉葶心裡有點好奇,就小聲地說道,「殿下剛剛在走前又點了一盞燈,求了什麼?」

  蕭知珩沒想到她糾結的竟是這個,微微揚眉,道:「你覺得呢?」

  她低聲嘟囔,「這我怎麼知道?」

  知道她就不會問了。

  蕭知珩故意吊著不說,葉葶問了就更想知道了,小眼神就變得幽怨起來。

  蕭知珩似乎很喜歡看她的神情,賞心悅目地看了一會,他才笑著說了下去,慢條斯理地說道:「你點漏了一盞,孤順手替你補上了。」

  「至於求什麼——」說到這裡,蕭知珩停頓了一下,隨後他就不緊不慢地道:「自然是求夫妻恩愛,如膠似漆,舉案齊眉,誰都離不開誰,長長久久。」

  葉葶直接就被太子殿下猝不及防的甜言蜜語給砸懵了。

  她有點不好意思,但心裡又覺得有些難以啟齒的甜蜜,「什,什麼啊,佛寺裡面還有這種求這個的嗎?」

  「有。」

  蕭知珩面不改色地緩緩說道:「求財求子的都有,孤這點要求才哪到哪?」

  「……」

  葉葶總算是知道為什麼這佛寺為什麼會沒落變得冷清,為掙香油錢,什麼扯得上關係的業務都混一點,能有虔誠信徒才怪了!

  ……

  蕭知珩和葉葶打道回府,這一路上並無波瀾。

  只不過他們是一身無事自在,而此刻正起波瀾的地方就不一樣了。

  這時候的皇宮,並不太平。

  宣帝命令太醫不計代價地對自己用藥、下針,多少有點孤注一擲的意思。

  畢竟一個向來獨斷專行的皇帝,是無法忍受自己躺在病榻上不省人事的。與其什麼都不做,不如冒點風險。

  宣帝施了入顱針,人清醒過來,已經有好幾日了。

  但清醒過後的情況並不好。

  宣帝年紀大了,身體大不如前,身子偏癱,精力就更不用說了,在人前說幾句話,都十分費勁。

  人人皆知宣帝大病一場,傷及根本。宣帝是身心接連受到刺激,中風倒下的,這場急病誘出了體內大大小小的毛病,他的身體已垮,如今已經是強弩之末。

  宣帝表面上還能繼續撐著,但久了便會有心無力,只能盡快做決定下詔書了。

  京城裡隱隱瀰漫著一種沉重而壓抑的氣息。

  別說太子殿下這個身在局中的人如何,就連葉葶都感受到了一股無形的壓力。

  然而就是在這種情形下,蕭知珩卻平靜得出奇。

  四皇子動作不斷,而且日日恨不得到宣帝跟前請八百次安,相比之下,太子就穩得多,除了例行請安,此外,太子沒有任何動靜。

  這大概讓宣帝的心安慰了不少。與此同時,他也更放心地用烈藥治惡疾了。

  持續了一段時間,宣帝的病情似乎是見好了,但精神卻越來越短,連聽內監念奏疏,都聽不下幾本。

  宣帝深感疲憊,深夜召見了御醫,費勁地開口道:「朕……的病,如何了?」

  御醫驚忙回道:「陛下龍體抱恙,並無大礙!只因陛下此前筋骨被逆賊所傷,後是五內有損,此乃大傷,陛下要用藥慢慢調理,萬不可急切啊。」

  太醫院來來去去都是一套說辭,躺在病床上的宣帝聽煩了,一時心急動怒,他抬著僵硬的手拂落了案几,杯盞稀里嘩啦地碎了一地。

  清心殿的宮人顫巍巍地跪下,「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無用!」宣帝氣息沉重,怒火過後,更覺得心力交瘁。

  ……

  這日,葉葶在書房煮茶,看向太子殿下的書桌上堆滿了奏疏,這本該是宣帝該批閱的東西。

  眼前這架勢,他儼然是儲君在代理朝政了。

  她陷入沉思的時候,蕭知珩帶著幾分閒散的聲音打斷了她,「從進門開始就在看了,怎麼?想看這堆奏疏?」

  葉葶抬眼,見他笑著看自己,還把手裡的奏疏送了過來。

  她忙搖頭,推拒道:「沒有。我哪裡看得懂?」

  別說她看不懂,就是看得懂了,這種玩意是她能隨便看的嗎?

  蕭知珩大概也是覺得沒意思,隨手便把奏疏放下了。隨後,他有點煩躁地抬手按了按眉心,有些用力,壓出了紅印。

  葉葶見狀,立刻就阻止他了,催促道:「殿下頭痛就不要看了,林總管說殿下昨日白天裡就看了半日沒出過房門,勞累傷身,別看了。」

  「他倒是什麼都跟你說。」蕭知珩鬆了手,也沒打算繼續了,輕笑著說道:「孤看個奏疏都勞累傷身,以後還看不看了?」

  葉葶愣了下。

  以後還看不看……

  「殿下,」她沒忍住開了口,問道:「陛下的病是不是好不了了?」

  蕭知珩目光深,垂眼看她,道:「怎麼問這個?」

  葉葶吶吶地說道:「沒有。就是感覺殿下突然忙得腳不沾地,我心裡有點沒底……」

  「是。」沒等她說完,他就直接回答了她最開始問的問題,隨後,他又語氣冷淡地說道:「陛下疑心重,如今變得諱病忌醫,好不了了。」

  葉葶愕然,忽然間,她腦子裡閃過很多個念頭,一時間頓住了。

  蕭知珩卻是很有耐心,柔聲道:「還想問什麼?」

  這溫柔的語氣,好像不論她問什麼,他都會將自己的全部告訴她一樣,不遮,也不掩。

  葉葶心裡忽然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柔軟,太子殿下最心口不一,卻也最表裡如一,他親口答應她的話,從來都不是隨口糊弄她的。

  只要是她想知道的,他什麼都不隱瞞。

  思及此,葉葶無奈地笑了,便問:「殿下的頭還痛嗎?」

  蕭知珩愣了一下。

  半晌,他抿唇回了一個字,「痛。」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0-7 03:13 PM

第八十四章 你救我,一次又一次

  葉葶頗有幾分無奈地替蕭知珩按頭。她的手法依舊是不怎麼好,但疏解疲勞,還是綽綽有餘的。

  這點作用聊勝於無,但蕭知珩每次安靜地坐著由著她對自己動手,從不說什麼,有種說不出來的溫順。

  葉葶看著,心中感慨萬千,當真是世事無常,誰能想得到還會有今天呢?

  太子殿下沒病倒,她也沒跑路,命運更死死地連在一起了。

  蕭知珩察覺到她走神,便開口問,「在想什麼?」

  葉葶也沒隱瞞,笑著說道:「想起了從前的事。殿下從前不讓人靠近,凍著了、頭痛了也不管。」

  蕭知珩抓住了她的手,讓她停了手上的動作,他皺著眉反問了一句,「孤什麼時候不讓你靠近了?」

  葉葶啞然。

  蕭知珩笑著看她,有些漫不經心地說道:「一開始就敢騎到孤身上,胡攪蠻纏、動手動腳,孤不是全都隨你去了嗎?」

  葉葶想到了第一次在銅雀樓兩人相遇的窒息畫面。她面皮一僵,解釋道:「我沒有,一開始就是意外……」

  「慌什麼?孤又沒怪你。」蕭知珩把她拉到自己面前,將人拉到了自己的懷裡。他面上似乎有些恍惚,放輕了聲音,道:「孤還挺高興的。」

  葉葶微微怔住,靠在他身上,小聲地問道:「高興什麼?」

  蕭知珩兀自笑了一聲,「你救了孤一命。不值得高興嗎?」

  救了他,一次又一次。

  葉葶心尖微顫,唇角動了動,她當時其實僅僅是為了救自己罷了這句話,怎麼都沒能說出來。

  她暗自深吸一口氣,靠在他胸膛上靜聽著心跳聲,也輕聲地說了一句,「殿下也救了我。我們是一樣的。」

  蕭知珩頓了下,笑著輕哼了一句『倒是會哄人』。話是這麼說的,他的手卻是把人抱緊了一些。

  這時候,林總管就神色匆匆地進來了,進門時,他看到葉葶人在太子殿下懷裡,兩情恩愛,親密非常。

  蕭知珩瞥了一眼過去。

  林總管老臉一繃,這大白天的,這門又沒關……不能怪他莽撞,他倉促地低了頭,站在門邊上,一副早已習慣的平靜模樣。

  葉葶一見有人來,立刻就起身了,強行作出一副正經的樣子,收拾桌子上那堆凌亂的奏疏。

  蕭知珩看她這個欲蓋彌彰的樣子,覺得有趣,就笑了出聲。

  林總管半吊著眼皮,垂眼看地面。

  「殿下,陛下召您進宮。」

  蕭知珩沒有多意外,他看了一眼外面陰沉的天,微微眯眼。半晌後,他開口道:「知道了,備轎吧。」

  林總管領命,立刻就退下去了。

  宣帝突然急召,蕭知珩這次進宮,必然不僅僅是問個安那麼簡單。

  葉葶當然也知道,這個時候,表面看似平靜,實際各方暗潮洶湧。

  宣帝人是不昏迷了,但龍體欠安,時好時壞,而四皇子在背後虎視眈眈,太子殿下是不能鬆懈的。

  蕭知珩很快就進宮面聖了。

  他到清心殿的時候,殿中瀰漫著一股濃鬱的苦藥味,氣氛有些沉重。

  御醫見到太子,便急忙行禮。

  「太醫免禮。」蕭知珩神色淡然而溫和。

  他看了一眼榻上閉眼躺在榻上的宣帝,面色灰敗而枯黃,像是剛昏睡過去,狀態看起來有些不好。

  看了一會兒,蕭知珩開口問道:「陛下不是日漸康復,這又是怎麼樣了?」

  御醫面上惶惶,如實回道:「陛下氣血大虛,需靜養調理,只是……眼下驟然動了怒火,有些不好。」

  蕭知珩聽著,輕聲問了一句,「好好的,陛下為何突然動怒?」

  這時,旁邊的內監上前,顫巍巍地說道:「回太子殿下的話。原本陛下今日精神是極好的,親自批閱了奏疏,還見了求見的兩位老大人。老大人離開後,蓉貴妃就來了,只是不知為何,陛下就動了怒火……」

  期間發生了什麼事被屏退的宮人不知情,只知道蓉貴妃大概是說錯了什麼話,觸怒陛下,事情就變成這個樣子了……

  蕭知珩聽完後,只是『嗯』了一聲,並沒有繼續追問下去了。

  這本該是可以大做文章的事情,偏偏太子只是例行公事一樣,問了一句而已。

  如今宣帝身體不好,宮裡宮外,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四皇子和太子身上,局面緊張,這兩位就是鬥得你死我活都不稀奇了。

  四皇子野心昭然,但論出身,不論如何都是比不上太子的,如果宣帝有個三長兩短……

  御醫小心翼翼地觀察蕭知珩的臉色,似乎是想瞧出點什麼端倪來,但是他這個想法才剛剛冒了個頭,太子冷幽幽的一個眼神掃過來,他心頭一跳,立刻就低下了頭。

  蕭知珩語氣溫和,道:「陛下要靜養調理身體,還請太醫院盡心,該用什麼藥,就用什麼。」

  御醫點頭道:「是,是,殿下放心。」

  說完後,他就命人取了兩粒救心丹,讓內監想辦法給宣帝服下了。

  宣帝服了藥後,沒多久,就悠悠轉醒了。殿中的宮人退下,宣帝看見守在病床前的蕭知珩,面上的神情有點恍惚。

  蕭知珩:「父皇醒了。」

  宣帝的半邊身體有些僵硬,行動不便,他抬手死死地抓著床邊沿想要起身,卻依舊是白費力氣,最後索性就放棄了。

  他身體也好不了了,即便不願意接受這冰冷的現實,但他也不得不承認自己老了,該放手的事實。

  宣帝臉上的氣色很差,不過短短的一個月餘,他整個人像是一下子就老了幾十歲,白髮蒼蒼,垂垂老矣之態。

  這些日子經歷了太多變故,內心再強硬的人,也會被接二連三的打擊摧毀。更何況,宣帝遭受的打擊,都是他最不能承受,不能面對的。

  宣帝一向獨斷,戀權,有心重整亂局,但身不由己,什麼都做不了了,熬到最後只能示弱。

  如今的朝局,已經不是他一手能掌控的了。太子在他沒有察覺的時候爬了起來,羽翼已豐,早已經不是仰仗他施捨的恩惠養著的棋子了。

  平了天壇宮造反一事後,宣帝病倒,太子代理國事,已經勢不可擋。

  宣帝心裡沉沉,不再拐彎抹角,艱難地說道:「朕,讓太子來,是有話對太子說。」

  蕭知珩垂眸,道:「是。」

  宣帝說話已經不太利索了,一停一頓地說,「太子如今,代理朝政,朝中老臣信服……東宮歸正,應該的。朕,早應該這麼做。」

  宣帝言辭懇切,蕭知珩心裡卻是沒有半點波動,甚至生出一抹淡淡的嘲意。

  事到如今,說應不應該還有什麼用?所謂的坦誠布公,不過是宣帝別無選擇了,最後為了不撕破那點臉面,來一場談判罷了。

  宣帝盯著蕭知珩的臉看,呼吸有點鈍重,神色悲慼道:「朕老了……大抵是沒有太多時間了。朕虧欠太子良多,沒能補償什麼,最後了,將江山這千萬斤重擔,放在太子身上……朕亦是,不忍心。」

  蕭知珩聞言卻是笑了一下,道:「雷霆雨露皆是皇恩。父皇虧欠兒臣什麼?」

  沒等宣帝說話,他就自己說了下去,慢慢地說道:「您的虧欠,是指害了母后,又害了兒臣半生,讓兒臣成了半死不活的病秧子嗎?」

  一提起那段陰暗的往事,宣帝就心慌又心虛,但他也知道只要太子坐在對面,心平氣和地談,這樁往事就得要被提起。

  宣帝也想輕描淡寫地掩飾過去,但顯然蕭知珩什麼都知道了,不然此刻也不會選在這個時候,故意提起。

  感覺到一絲脅迫之意的宣帝動了怒意,但他還是死死地壓下了,額上的青筋暴起,道:「朕,朕那個時候……別無選擇!你母后之死,並非,朕的本意……」

  「別無選擇,」蕭知珩沉吟,重複著這一句話,似乎是覺得可笑,道:「不是父皇的本意,可結果,不就是您所希望看到的嗎?您想讓她瘋,把人關著,誰知她竟死了——」

  「放肆。」宣帝斥道,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來那些被他陷害或是辜負而慘死的人,他的面色一陣青一陣白,手指哆嗦了起來。

  「朕,沒得選,只能這麼做……」宣帝眼神有點狂亂,「等你……坐上了這個位子,你就會明白,身不由己……」

  蕭知珩心裡冷然一笑,忽然覺得跟這個徹頭徹尾自私的人爭辯對錯,一點意思都沒有。

  他面上是風輕雲淡的,只是溫聲道:「是。父皇現在不正是身不由己嗎?」

  宣帝表情一僵,身體僵硬得厲害,他猝然被戳中痛處,心頭窒悶,有些喘不上來氣,「你……」

  父子之間溫情的戲碼才剛開始,就被蕭知珩演砸了,表面上的平和維持不住,兩人瞬間就陷入僵局。

  宣帝大概也是沒有想到,自己耐著性子勸著,好言好語,都退讓但這份上了,蕭知珩竟然還不領情,甚至還要撕破臉。

  「父皇說的對,」蕭知珩一字一句地說道:「誠然您現在,也別無選擇了。」

  這句提醒,對宣帝來說,無疑是挑釁。

  被威脅的宣帝怒火被挑起,他那僵硬的手重重地拍了兩下木板,胸口起伏得厲害,似被氣狠了,脫口道:「你當真,以為,朕非傳位給你不可嗎?太子可立,亦可……廢!」

  「太子,是廢黜,還是繼位,由朕來選!甚至,你的生死……你的寒症重無可治,朕可……」

  蕭知珩面無表情地看向宣帝,目光陰冷,明明他一句話都沒有說,卻莫名更瘆人了。

  宣帝立刻就意識到了自己說的話不妥,心中頓時生出一絲愧意,還有一點隱隱的後怕。這句威脅,本不應該由他親口說的!底牌自行說了出來,那性質就不一樣了。

  蕭知珩起了身,走近。

  宣帝面色大驚,頓時急火燒心。

  他心裡有成算,清楚太子不會做出什麼偏激的舉動,殿外都是他的佩刀侍衛,太子若圖謀不軌,必然走不出這大殿。

  可明白歸明白,這會兒怕就怕在太子發了瘋病,就真的不管不顧了。

  宣帝心裡一陣陣後悔。

  蕭知珩看著病榻上的宣帝,滿目的忌憚,笑著問:「父皇害怕什麼?」

  他輕聲一笑,問:「您以為兒臣會動手殺人,弒君嗎?」

  此話一出,周圍的空氣瞬間凝固了。

  「來、來人!」宣帝開口喊人,但是下一刻,他只覺喉骨一緊,聲音破碎,「你……」

  宣帝瞪大雙眼,任憑他怎麼想,都沒有料到世人印象中那個溫雅病弱的太子會如此大逆不道。

  太子瘋了。

  宣帝眼裡有暴怒、有震驚、也有恐懼,他感覺到自己的氣息變得沉重,癱瘓的身子僵硬著,面色也一點點漲紫。

  蕭知珩眼裡全是陰戾,神思癲狂,瞳仁染得赤紅,有那麼一瞬間,他想就這麼一了百了算了。

  他指尖微微顫著,卻是鬆開了手,自言自語地說道:「孤惜福,不做這種損陰德的事。」

  宣帝大口大口地呼吸,因為大受刺激,面色隱隱發紫發黑,五官僵硬,他瞪大眼看著眼前這個讓他陌生的太子,狠狠地掙扎了幾下,終於說不出話來了。

  最終他閉上了眼,昏了過去。

  蕭知珩立在病榻前猶如鬼魅,他臉上沒有一絲溫度,冷眼看著這一切。

  過了好一會兒,外面傳來一道爭執的聲音。四皇子又來請安了。

  蕭知珂在外求見,被侍衛攔下,得知太子被宣帝召見,他臉上陰雲密佈,怒火中燒。

  「讓開!」

  「本王要見父皇!」

  沒過多久,清心殿就開了門,蕭知珩從裡面出來了,他示意侍衛放行,把蕭知珂放了進來。

  蕭知珂面色不善,絲毫不掩飾眼裡的敵意,冷笑道:「太子日理萬機,還顧得上到父皇跟前盡孝,當真是不辭勞累。」

  蕭知珩面色有些蒼白,眉間攏著一抹疲倦,淡淡道:「不比四弟操勞。」

  這時候,太醫院那邊煎好的藥剛好就送來了,這是大補血氣的烈藥。

  內監面露難色,「兩位殿下……」

  蕭知珂伸手,取過了內監送來的藥,無不嘲諷地說道:「太子身上有病氣,伺疾就不勞煩太子了。」

  蕭知珩抬眼看向那碗黑黝黝的湯藥,眸子冷如寒潭。他扯唇笑了一下,「勞駕。」

  蕭知珂進殿了。

  他全然不知道自己手裡拿的藥,對此刻昏厥過去的宣帝來說,是何等的危險。

  蕭知珩走出清心殿,風裡夾著雨水吹在人身上,冷入骨髓。他沒忍住就咳嗽了兩聲,咳著咳著,就笑出了聲音。

  太子殿下這架勢有點嚇人。

  伍一海看得心驚膽顫,「殿下怎麼了?」

  蕭知珩擺了擺手,沒讓他扶,道:「孤沒事,就是覺得……痛快。」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0-7 03:19 PM

第八十五章 我想殿下

  那麼多年的恩怨,終於是要熬到頭了。最後竟是被他這個病秧子掀翻了這錯亂的棋局,怎麼不痛快?

  蕭知珩離開清心殿,沒有立刻回太子府,而是去了長樂宮。

  這場可笑的大戲,差不多該結束了。

  這時候的蕭知珂並不知道自己給宣帝送去的是催命藥。四皇子伺疾事必親躬,盡心盡力,將湯藥給宣帝全餵了下去。

  當夜,宣帝就開始起了高熱,皇后被驚動,匆忙趕來。

  皇后又急又怒,道:「好好的,陛下怎麼突然發起了高熱?太醫院都在做什麼?」

  御醫猝然跪下,道:「娘娘明鑑。陛下原已中風,身子虧損,最是不能勞神動氣,龍體欠安,本就凶險,臣等用藥慎之又慎,絕無不妥!」

  太醫院用的藥是沒有不妥,那問題只能是出在人的身上。

  毫無疑問,近身伺疾的蕭知珂從頭到尾手不離宣帝的湯藥,以此便成了第一個被懷疑的對象。

  蕭知珂怒不可遏,突然面臨困境,他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

  皇宮之內,清心殿內,突然被押下的蕭知珂縱然是驚怒不已,但他也不能公然反抗,因為一旦動手,那他無疑就是坐實了自己不軌的罪名。

  蕭知珂被押陷入絕境,百口莫辯,一時之間,他腦子裡閃過很多個念頭,眼裡閃過一抹狠色。

  「本王一心伺疾,什麼都沒做,誰敢動本王?」

  ……

  「陛下病發,一定是太子做的。放開本王,一定是太子做了什麼!」

  可惜這話誰都不會相信。

  太子進宮甚至都不能伺疾,怎麼可能動手?比起太子,四皇子的嫌疑就重多了,要知道宣帝開始動氣,還跟蓉貴妃有關。

  這麼一聯繫,似乎就什麼都說得通了。

  這時候,殿中就有人開口,「四皇子慎言。太子殿下離開時,陛下並無異樣,也沒有起熱。」

  皇后反應了過來,道:「四皇子言行狂悖,污衊太子,其心可誅!」

  她死死地收緊手指,趁機命令道:「把人帶下去!」

  此亂一出,殿中氛圍變得無比緊繃。太醫院的人戰戰兢兢地驗藥試毒,而言行狂亂的四皇子被帶出了清心殿。

  宣帝高熱不退,病情危急,不可輕易用那些藥效猛烈的救命藥。

  而皇后又擔心如果不用藥,宣帝再度陷入長久的昏迷,詔書和傳位國璽還沒交出,這是一個大麻煩。

  皇后拿不定主意。

  等了許多,皇后見宮女回來了,就十分焦慮地問道:「太子怎麼說?」

  宮女回道:「殿下說,不忍見陛下病中痛苦,讓太醫用最好的藥。」

  皇后聞言愣了一下,狠了狠心,點頭道:「也好。聽太子的。」

  事到如今,也沒別的辦法了。

  太醫院上下不敢有一絲怠慢,聽令辦事。

  宣帝連用了三副藥,到了第二日入夜時分,高熱果然就退了。

  宣帝的高熱退後,就有了甦醒的跡象。只不過宣帝醒時,狠狠地吐了一口血,他眼睛死死地睜著,四肢僵硬,竭盡全力地扯動唇角,但不論如何掙扎,除了能發出一兩個短促的氣音,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宣帝心如死灰,到了這一步,他心裡也知道自己大限將至,熬不了多久了。

  宣帝中風已然癱瘓,如今全身唯有一雙眼睛可以動,除了等待死亡,什麼都做不了。

  宣帝將死,卻始終拚命吊著一口氣,用盡全力弄出一點動靜來。

  此時就在宣帝身邊伺候的小太監見狀,立刻就意會了,跪下問道:「陛下可是要找東西?」

  宣帝閉了閉眼。

  小太監恭敬而惶恐地湊近,屏息等待皇帝交代最後一道遺命——

  ……

  不多時,面色凝重的伍一海回到長樂宮覆命,低聲道:「殿下,陛下病情告急,怕是不好了。」

  蕭知珩等的就是不好的時候。

  他的手指很冰冷,手爐也暖不了半分,開口問道:「陛下此前擬好的詔書找到了?」

  「是,」伍一海壓低了聲音,他雙手奉上了一個染了血的黑木盒子,道:「陛下擬好了詔書,藏於清心殿。大抵是事發突然,還沒來得及交給任何人。」

  東西到手,也不枉太子費盡了心血在清心殿安插人手。

  蕭知珩打開了木盒,裡面有三份詔書,他垂眼看著,嘴角扯出一抹嘲諷的冷笑。

  一道條件極其苛刻的禪位詔書,東宮太子繼位,太上皇任人輔政。

  另一道就是廢黜太子的詔書。這封大概就是宣帝當時出口威脅蕭知珩的東西。

  至於最後一份,則是蓋了大印的空白詔書。這應該就是留給蕭知珂的餌,也是後路。

  這三樣東西,最後交出去的那一道,就代表了宣帝最終的選擇。

  只不過,他計出萬全、深謀遠慮卻還是大意了,沒料到自己會病得那麼重,那麼突然,拖到最後竟是沒有機會選了。

  蕭知珩垂眼看著手裡的詔書,不由地冷然一笑。

  這裡面不論是哪一封,都是機關算盡的權衡,威逼利誘,刻薄至極。

  他突然覺得這一切都厭倦透了。

  沒意思。

  蕭知珩走到火盆前,臉上的表情冷漠。他將手裡的東西全部都扔了進去,燒了個精光,什麼情分、什麼威脅都一一化為灰燼。

  伍一海見蕭知珩把詔書全燒光了有些驚愕,但沒敢說話。

  夜已深,蕭知珩看著外面的夜色,不知道在等什麼。

  良久,窗檯前的燭火燃盡,愀然熄滅,他才開口說了一句,「差不多了。孤去看陛下最後一眼吧。」

  清心殿氣氛沉重,一片死寂。

  宣帝枯瘦如柴的身體沒有一絲活氣,僵硬得如一根腐朽的枯木,面上縈繞著不祥的死氣。

  宣帝看到蕭知珩出現的那一刻,那雙渾濁的眼睛才有了情緒,似怒似恨,這時候他什麼都知道了,但也什麼都做不了了。

  蕭知珩沒有做什麼,只是在不遠不近的地方看著,猶如索命的幽魂。

  他靜靜地開口問道:「病痛纏身,生死不由已,心有不甘想活又不能的感覺,痛苦嗎?」

  宣帝瞠目欲裂,額上青筋暴起。

  「痛苦的吧。」蕭知珩自顧自地說,輕笑了一下,「兒臣一直過著這樣的日子,可是煎熬得很。」

  蕭知珩:「兒臣不孝,不能如您所願。黃泉路上,只能請您先行一步了。」

  殺人狠不過誅心,僅此而已。

  宣帝的呼吸變得深而重,眼裡布滿了血絲,眼睜睜看著蕭知珩對他說完最後的話後,轉身離開。

  一切到此為止。

  都結束了。

  蕭知珩走出了壓抑的清心殿,染了一身的陰鬱之氣,他什麼都做到了,心裡卻並沒有多痛快。

  他明明什麼都不想做,卻是想往宮外走。

  伍一海看著太子殿下這個時候出宮,欲言又止,默默地跟著。

  蕭知珩出了皇城,沒走幾步,就遠遠地見到一輛停靠在牆根下的馬車。藏在夜幕中,不甚顯眼,他卻一下就認了出來。

  馬車裡的人似乎也一下有了感知,簾幔被人掀開,露出一張小心張望的臉來。

  蕭知珩怔了下。

  而守著馬車的林總管見到太子殿下,立刻就清醒了。

  蕭知珩走了過去,便逕自上了馬車。

  他目光直勾勾的,葉葶被看得有點無措,動了動唇角,剛想說什麼,她就被拉到他懷裡了。

  葉葶嗅到了蕭知珩身上一股尚未散去的苦藥味。彷彿深夜的冷霜都落到了他的肩上,死死地壓著,沉而重。

  她本來有一肚子話想問,想說的,但是到了這一刻,就什麼都說不出來了。她努力地撐著身子,讓他好好地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人回來就好。

  什麼都不用說。

  蕭知珩開口說話時,像是壓抑著什麼,嗓音有點低沉,「怎麼半夜到這裡來了?」

  葉葶猶豫道:「我擔心殿下。」

  蕭知珩似乎笑了一下,「擔心什麼。孤不是讓人傳話給你了麼?孤沒事,你到這裡吹什麼冷風?」

  葉葶無話可說。

  她靜了一下,然後就豁出去了,說了真心話,道:「我想殿下。想早點見到殿下,吹點風又怎麼了。」

  蕭知珩微頓,隨後就輕笑出聲,問:「孤才走了幾天?怎麼就這樣黏人了?」

  「可殿下每次一走,我都擔心您回不來了。」葉葶說話的聲音有點滯澀,心裡有點說不上的委屈。不說還好,這一開口,她簡直越說越難受,「殿下萬一在宮裡有個什麼意外,我在宮外,想黏都黏不上,殉情也就只能離殿下近一點了。」

  蕭知珩微微一怔。

  他鬆開了她,似乎在反思,聲音很輕地問道:「孤就這麼讓你提心吊膽嗎?」

  「那不然呢,之前不是說了死都得……」

  葉葶後面的話戛然而止,下頜骨被輕抬了一下,零碎的話語就被冰涼的吻給封住了,輕觸而止。

  「殿下……」她微愕,然而下一刻,她的話再次被吞沒了,被逼退到了角落處,呼吸窒住,唇瓣微微一痛。

  蕭知珩微微退了些許,看她通紅的臉,還有她那有些疑惑的眼神,笑著問她:「還說死麼?」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0-7 03:24 PM

第八十六章 你在哄小孩嗎

  葉葶抿了一下微疼的唇,有點結巴,「不,不說了。」

  這時候,馬車顛簸了一下。

  蕭知珩似有點不適,便低頭悶咳了一聲。隨後他動了動身子,就順勢躺在了她的腿上。

  他鬆懈下來,面上帶著一絲倦意,像是個迷途夜歸的人,很久沒有卸下包袱歇息過一樣。

  葉葶擔心他身體不舒服,摸到他那雙冰冷的手,就急忙扯了旁邊的毛毯子,蓋在他的身上。

  不過她剛扯了毯子在他身上蓋好,手就被他抓住了。

  葉葶愣了一下,不知他是何意,便輕喚了一聲:「殿下?」

  蕭知珩握住了她的手,慢慢地放在了他心口的位置上。

  他突然開口說道:「孤把什麼都做了,會遭天譴嗎?」

  葉葶一聽就隱隱明白了什麼事。她放輕了聲音,問道:「我聽說陛下起了高熱,又昏厥又吐血,情況不大好?」

  蕭知珩:「嗯。不好。」

  說完後,他扯了扯唇,嘲弄地笑了下,繼續說了下去,「陛下一場急病來勢洶洶,中風癱瘓,不能言不得動彈。太醫院那邊束手無策,只能竭盡全力用藥吊著命。估計是能撐多久,就是多久了。」

  葉葶暗暗吸了一口氣,「那陛下不能言……可有留下什麼遺詔?」

  蕭知珩:「都燒了。」

  他輕笑出聲,只是嗓音有點空洞,道:「隔岸觀火、借刀殺人、弒君篡位、孤竟然什麼都做了。其實從前那個相師所言不錯,孤這條命他是不該留的,狠心一點,不就完了。你說,他當初為什麼不聽呢?」

  這個他無疑是指宣帝。

  這些年的恩恩怨怨,到頭來也分不清什麼對錯了。

  宣帝對太子有愧疚,有不合時宜的心慈手軟,父子舐犢之情、一時偏愛或許是真,但他把太子折騰成了個好控制的病秧子也不是假的。

  宣帝對太子所有的偏愛都有代價的,一旦他發現太子對自己有一絲威脅,便會毫不猶豫地痛下殺手。

  宣帝一直選擇用太子來成全自己仁君的名聲,這麼多年來,將太子當作一枚棋子,當作其他皇子爭儲的活靶子,平衡朝局。

  這份精細的算計裡什麼樣的情感都有一點,實在是複雜得很。

  而太子殿下對宣帝大概是有過期待的,只是他剝開了父慈子孝的假象後,除了一身病痛,並沒有得到想要的東西。

  他在生死邊緣什麼都不能顧全,索性毀滅了所有,心裡總不會是平靜如一灘死水的。

  葉葶握緊了蕭知珩的手,低聲道:「殿下,一切都過去了。」

  蕭知珩閉上了眼,像是暗暗說服自己一般,道:「孤沒有後悔。」

  葉葶將自己的手指與他的扣緊,十指緊扣,道:「嗯。殿下不用後悔。」

  不用後悔。

  不必後悔。

  蕭知珩感覺自己的手被她緊緊地扣住了,沉默不語,那顆漂浮的心似乎就慢慢地定了下來。

  馬車在長街疾行,陰雨連綿,人心浮沉。他們一路回到太子府,這雨也還沒有停。

  兩人回到太子府後,葉葶就讓人抬了一籠炭進來,順便還讓人弄了一些清淡的吃食。

  蕭知珩在宮裡熬費心血,日夜勞神,必然是身心俱疲的,他面上的氣色有些不好。

  葉葶有點擔心,就又讓春芽去煮一碗安神湯。

  也許葉葶自己都沒有發現,不知不覺間,她這條鹹魚如今不僅能輕輕鬆鬆地掌家,必要時候,甚至還能獨當一面了。

  沉寂了好幾日的太子府,彷彿又被她折騰出了一絲活氣。

  蕭知珩在暖閣裡靜靜地看著忙碌的人影,勾唇笑了。

  面色憂慮的林總管在旁邊伺候著,看到了太子殿下的表情,七上八下的心也就安定了下來。

  林總管像是不經意地提起,道:「自殿下進宮後,良媛每日都要散步到城門外,幾乎都要守到天亮,勸都勸不住。今夜可算是等到人了。殿下可要好好地安慰良媛兩句啊。」

  蕭知珩目光幽涼地看了一眼林總管,輕吐出兩個字,「多事。」

  林總管彎起了眼睛,笑眯眯地退了下去。

  等葉葶將所有的事都折騰完了之後,儼然是到了天色將亮的時候了。

  她最後把煎藥的事交代好了,便轉身回了東暖閣。關門前,她抬眼望著窗外將破綻的天,一時間有點恍然。

  天都亮了。

  一切都會好了吧。

  葉葶關上門,回到榻上。

  蕭知珩喝了安神湯,已經躺下了,雙眼闔著,他就在榻上靜靜地躺著,像是終於安眠入睡了。

  葉葶看著,眼神也變得很柔軟。這世上,還有什麼比這朵不堪風雨的嬌花平安無事地在自己身邊更好呢?

  她覺得是沒有了。

  葉葶小心翼翼地掀被子要躺上去,本來她動作放得很輕,就是擔心把人吵醒了,然而她還是想岔了。

  她還沒躺下,直接就被身邊的人伸手拉下,接著,她人就直接進了他的懷裡。

  葉葶有點驚訝,但是沒有掙扎,只是小聲地嘟囔道,「殿下怎麼還沒睡?安神湯怎麼一點都不管用。」

  蕭知珩聽她聲音小小地抱怨,就低笑了一聲。

  他放在她後背的手,輕輕地往上,取下了她頭上忘記摘下的簪子,扔到一旁,輕聲道:「管用。是孤撐著睏倦,想等你回房。」

  這話或許沒別的意思,但他溫聲細語地一說,就莫名有種撩人的意味,頓時讓葉葶有點臉熱。

  她老老實實地窩在他懷裡,小聲道:「我又不會去哪裡。」

  「嗯,」蕭知珩低低地應了一聲。他笑著,輕聲說道:「孤從前一個人靜不下心的時候,總是想著,萬一把事情辦砸了,你怎麼辦?孤要把你送到哪裡才好?」

  葉葶一愣,完全沒有想到他破釜沉舟做了那麼多事,竟然還想到了這個。

  殿下你這內心的小秘密真的多得不行啊。

  她心裡有點無奈,就只好憂鬱地順著他的話,問道,「那殿下打算把我送到什麼地方去?」

  「遠一點?」

  葉葶聽得有點迷茫,怎麼是不確定的語氣?

  而似乎是很矛盾的蕭知珩靜了半晌,就說了實話,「假話。哄人的。」

  但他這麼一說,葉葶便知道他又在說反話了。他剛剛說的話是真的,他真的考慮過這個問題,大概也給她留好了一條後路。

  葉葶心頭微澀,第一次發覺有的人明明口是心非,卻也能很戳人心肺。

  她暗暗呼吸了一口氣,道:「真的假的殿下都別想了,反正殿下這輩子是送不走我了的。」

  蕭知珩把她摟得緊了一下。

  葉葶其實從剛剛就隱隱感覺到他今夜的情緒有些不安穩,也說不上來是什麼,就感覺他像是想抓住什麼似的。

  她不由地放輕了聲音,道:「殿下累了,別想了。睡吧。」

  蕭知珩微微一頓,這下他倒是真的沒有再說話了。

  兩人安靜了下來,葉葶沒睡意,她聽著外面的雨聲,心思有些飄遠。

  這樣的情形,不知為何就讓她想起了很久以前的自己,雷雨夜她不能眠時,好像是被什麼人拍著後背安撫著,才心安。

  她思緒悠揚,就輕聲哼了兩句搖籃曲。她的聲音其實很輕,不認真聽,根本就聽不出什麼來。

  但蕭知珩還是聽見了,良久,他開口問了一句。

  「你哄小孩嗎?」

  「沒有。」

  小孩可沒你難哄。

  葉葶還想說什麼,然後她就聽到了他心裡隱晦的聲音,帶著一點彆扭的溫柔。

  【好聽。】

  【孤以後都能聽麼?】

  葉葶不可抑制地勾了唇,在夜裡無奈地笑了,我的太子殿下啊。

  帶著一身陰暗沉珂歸來的蕭知珩,這下徹底地安靜了下來。

  外面雨聲淅淅瀝瀝的,這夜他渾渾噩噩地從宮裡出來,回到這裡,卻難得睡了一個好覺。

  快到晌午時分的時候,備好膳食的林總管見太子殿下和良媛還沒起,有點放心不下,就讓春芽去看一眼。

  春芽就進屋去看了。

  她來的時候,太子殿下已經醒了。

  這時候,半靠在軟枕上的蕭知珩垂眼看著身側熟睡之人。

  他剛醒時,俊容上總是帶著一抹病態的蒼白,而此時他長長的墨髮未束起,隨意地披散著,有點淡然隨性,也有一點說不上來的縱情邪性。

  而春芽進來時,正好就瞧見了太子殿下俯身親了良媛。

  蕭知珩眼角的餘光瞥見了人影,眼中的冷芒在春芽徹底走出來那一刻才退下去。

  他慢條斯理地坐起身,優雅而淡然一笑,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

  春芽臉蛋通紅,沒敢出聲,忙不迭地點頭,輕手輕腳地退出去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0-7 03:30 PM

第八十七章 哭?那就別想停了

  林總管見春芽一個人臉蛋紅撲撲地回來了,便問:「人呢?」

  春芽搖了搖頭,林總管就急了,道:「問你殿下和良媛起身了沒有,搖什麼頭?」

  春芽實在扛不住,就只好小聲道:「沒起,沒起。林總管別催了,殿下可沒空呢。」

  林總管頓時恍然,深以為意地點了點頭,隨後他就交代旁人去燉補湯了。

  葉葶雖說人在府裡,但是蕭知珩進宮後,她心神不寧,也沒有睡過一天安穩覺。

  她醒了之後,見身邊沒人,立刻就起身了。不過她這次很快就找到了人,蕭知珩就在東暖閣,哪裡都沒去。

  他正坐在窗邊看書信奏疏,姿勢優雅。太子殿下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裡,諸事皆休,一切風平浪靜,像是什麼風浪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葉葶看得有點出神了。

  蕭知珩抬眼看見了她,瞥到她沒穿鞋,光著腳踩在地面上,笑了一下,「鞋都不穿,急著找什麼?」

  葉葶也是這時候才發現自己沒有穿鞋就出來找人了,有點不好意思,她動了動嘴唇,想說話,下一刻蕭知珩便道,「過來。」

  她依言走了過去。

  蕭知珩把她拉到了自己的懷裡,牢牢地圈住了。葉葶還是有點害羞,低聲道:「大白天的,殿下這樣有點不好吧……」

  蕭知珩不以為意,反問:「怎麼不好?白天不行,天黑就可以?」

  葉葶無言以對,這就沒話了。

  她看見桌子上那一堆攤開的書信,還有奏疏。方才蕭知珩看的,就是一本蒐集了四皇子這些年犯下一應罪證的奏本。

  如今蕭知珂人被關押了起來,根本無從反抗。不論實情如何,宣帝是在他貼身伺疾時病情惡化的,他怎麼都脫離不了干係。等他事後反應過來自己被擺了一道的時候,說什麼也晚了。

  蕭知珩以雷霆之勢下手,打了蕭知珂個措手不及,這關口涉及宣帝的性命安危,蕭知珂處於下風,根本無從抵抗。

  所以,現在這個時候,正是蕭知珩將其一眾黨羽連根拔起的好時機。

  宣帝奄奄一息,並未留下隻言片語,也沒有任何遺詔。儲君繼位,可以說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四皇子已經毫無勝算。

  思及此,葉葶在心裡嘆了一口氣。這場腥風血雨的奪位混戰,如今總算是有結果了。

  她收回目光,問了他一句,「殿下要進宮嗎?」

  蕭知珩:「等等。」

  葉葶微微蹙眉。

  蕭知珩像是猜到了她的擔憂,慢條斯理地說了下去,「等時候到了,自然就要去了。陛下就差那幾口氣了,有幾位老宗親去看了幾眼,什麼情況,所有人心裡都有數。陛下沒有口諭,也沒有留下遺詔,只要沒人在這時候找死,宮裡就亂不了。」

  葉葶點頭,嘆道:「亂都已經亂完了。剩下的日子,殿下能鬆一口氣了。」

  蕭知珩聽著,卻是輕哼了一聲,「你看這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以後只多不少,怎麼鬆一口氣?」

  葉葶一怔,隨後她掃了一眼楷體字寫得密密麻麻的奏本,覺得頭疼。她心一橫,回道:「那殿下以後別看了。」

  「別看了?」

  「對啊,」葉葶也開起了玩笑,理直氣壯,「殿下身體弱,最是熬不得辛苦,什麼比身體更重要?」

  蕭知珩似有些氣笑了,便輕斥了一聲,「膽子還挺大。還沒成事,就敢讓孤做個昏君?」

  葉葶就有點扭捏了,吶吶道:「可殿下現在可不就挺昏君的嗎?」

  蕭知珩微微揚眉。

  他似乎對這個話題很有興趣,輕聲細語地問道:「那你知道昏君都是什麼樣的?」

  葉葶不由地繃緊了神經,沒由來地有點緊張。

  蕭知珩靠得更近一些,將自己的下巴輕靠在她的肩膀上,柔聲道:「陰戾殘忍、奢靡無度、荒廢朝政、沉溺美色——你說孤佔了幾樣?」

  葉葶心頭微微一窒,耳朵有點熱了。

  這時候,伍一海來了。

  這次他有經驗了,木著一張臉,當沒瞧見如膠似漆的兩人。他直截了當地說明了來意,說是侯爺來了,商議正事。

  葉葶見人後,立刻就起身了,蕭知珩也沒阻攔,只是出門前他笑著讓人去找鞋,給她穿好了。

  蕭知珩走後,緊接著端著一鍋青鱉大補湯的林總管就來了。

  葉葶心情有點鬱悶,道:「林總管你怎麼又燉這個?我身體又不虛……」

  林總管也是很無奈,本來他是要給太子殿下用的,結果這次也沒趕得上趟。

  葉葶倒也沒有為難林總管,讓他把那一鍋東西留下了。

  她餓了一天,肚子空空,沒吃東西,也懶得折騰,就有一下沒一下地把補湯給喝完了。

  蕭知珩在書房議事。

  蘇成淵說了宮裡的情況,道:「四皇子的爪牙已被控制,翻不出什麼風浪來,趁機生事的已解決,宮中無人生事,那幾位老宗親那邊沒什麼問題,一切塵埃落定。」

  說到這裡,他聲音微微發緊,隨後又笑道,「殿下,您大事已成。」

  這條寸步慢行的路,總算是走到了盡頭。

  蕭知珩喝了一口已經涼透了的茶,嘲弄地笑道:「哪有那麼簡單?想必私底下還有不少人覺得孤一身的病痛絕症,短命福薄,坐不穩皇位,想要拿這個做文章的。想個辦法,將整天裝神弄鬼的監天史撤了。」

  蘇成淵一愣,太子對監天史之類十分不喜,他是知道的。其實這個東西說好聽點,就是替君王祈國運昌盛,但它也很容易出問題,被有心人利用,誰知道會不會又成了新一場陰謀的禍源。

  蘇成淵心裡想得明白,但太子未雨綢繆到這份上,還是有些讓他意外。

  「殿下放心,」蘇成淵應下了,隨後他又說道,「殿下的寒症可治,良媛為殿下嘔心瀝血,長命百歲都不在話下,什麼命短福薄皆是無稽之談。」

  從前或許是沒有辦法。

  但自從良媛出現,太子注定病亡的死局打破,一切都變了。

  蕭知珩聞言,看了過去。

  蘇成淵被看得有點莫名。

  然後他就聽到蕭知珩語氣驚奇地說,「你原來偶爾也會說兩句人話。還俗長了頭髮,你倒是越來越像個人了。」

  「……」

  蘇成淵後面就懶得說話了,入夜的時候,他就離開了。

  蕭知珩說完了正事後,沒有直接回東暖閣,而是轉而去了銅雀樓,泡藥浴。

  他早早就讓林總管準備好了。

  蕭知珩精神緊繃了太久,便有些倦怠,泡在湯池裡,閉目養神,漸漸地便有了一點睏意。

  他睡意昏沉,便墜入了渾渾噩噩的夢境,痛不欲生的病、淒厲的舊事恩怨、腥風血雨的畫面、什麼都有。

  壓抑。

  煩躁。

  然而,就在這時,他卻又聽到熟悉的聲音。那急切的聲音好似很遠,卻也似乎離他很近,一聲聲地喚著他——

  「殿下?殿下?」

  意識昏沉的蕭知珩悄然睜開眼。

  然後他就看到了葉葶的臉,燈火朦朧,讓他晃了一下神。

  蕭知珩開口說話時,嗓音帶了一絲剛清醒的嘶啞,「怎麼了?」

  葉葶整個人也在湯池裡,手微微輕顫,「我來時見殿下睡著了,面色蒼白,還叫不醒,嚇死了。」

  蕭知珩蹙眉,久不泡藥浴有些不適,心緒躁動,喉嚨有些乾涸,但見她眼睛發紅,怔了下。他便故作輕鬆笑著逗她,「哭什麼?孤不是好好的?沒死。」

  不說還好,結果他這麼一說,葉葶狠狠地瞪了一眼過去,一顆淚珠就掉了下來。

  蕭知珩瞬間就沉默了下來。

  寂靜。

  半晌,他的嗓音變得很晦澀,很沙啞,道:「別哭了。」

  葉葶也不想的,她就是那一陣後怕的勁沒緩過來,但就是被他一哄,情緒莫名其妙的就收不住了。

  收不住,就不收了。

  蕭知珩頭疼漸緩,將她攬了過來。他低低地笑著,像是認命了似的,輕嘆了一聲,「你果然來要命的。」

  葉葶抬頭看他,眼眶還是紅的。

  蕭知珩面容白皙如雪,此刻燭影映在他的眸底,彷彿是染了一抹妖異的血色。他看著她,像是苦笑了一下,低低道:「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哭的話,」

  蕭知珩撫著她的眼角,下一句語出驚人,「孤就特別……不想讓你停。」

  葉葶已經泡得腦子有些發昏了,聽到他這低低沉沉的一句,更覺得自己整個人飄在水面上。

  她看著眼前這個如同畫中人的太子殿下,這世上不會再有那麼一個人,讓她這樣牽腸掛肚,這樣魂牽夢縈,捨不得也放不下。

  她喜歡這個人,喜歡到……只是放在心上多想想,只有那麼一瞬間想到了失去,都想落淚。

  對著這麼一個人。

  還有什麼可猶豫的呢?

  池中水霧氤氳,葉葶搭上了蕭知珩的脖子,仰頭,吻了上去。

  蕭知珩呼吸微微窒住,半晌,唇瓣退開半分,他的嗓音很啞,「當真要繼續麼?」

  葉葶點了頭,很輕地『嗯』了一聲。

  下一瞬,他微微冰涼的手指輕抬著她的下頜,低下頭,將她剩下未盡的話語,全部抹去——

  後來葉葶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了湯池,也不知道自己怎麼躺回了軟榻,屋裡的燭火搖搖曳曳,她覺得眼前朦朧,好像什麼都知道,什麼也不知道。

  夜深人靜,雨聲淅淅瀝瀝的,葉葶醉倒在那股微微冰涼而又清苦的氣息裡,昏昏沉沉的,在掙扎著想去抓住點什麼。

  「等,殿、殿下。」

  她留在紗幔外面的手,握了握,卻是徒勞,只抓住了一把虛無的涼氣,隨後就被一隻手輕柔地、不容拒絕地拉了回去。

  漸漸地,葉葶細碎的聲音融在雨聲裡,就不成聲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0-7 03:37 PM

第八十八章 我在等殿下

  葉葶做足了心理準備,原本以為這一下輕鬆就過去了,誰知道她還是大意了,吃了不知天高地厚的虧。

  夜深人靜,千帳燈暖,人的思緒浮浮沉沉地搖曳著。她三番幾次想要掙扎,最後都被拖了回去。

  蕭知珩冰涼的手指纏著她的手指,十指交扣,極致溫柔。

  葉葶的手指微蜷,她的呼吸是亂的,情到深處,無意識地喚了好幾聲,蕭知珩都低低地應著,耐性十分,又溫柔又縱容,只是他那低沉清雅的嗓音帶著一點說不上來的慾,勾人心魄。

  葉葶那點不爭氣的理智被徹底奪去,不再掙扎,然後,她就隨便他怎麼樣了。

  ……

  ……

  第二日,林總管來的時候,在屏風後叨叨絮絮地說著什麼話。葉葶是有知覺的,她動了一下,半眯著眼,沉重的眼皮不大能睜得開。

  她問了一句,「天亮了?」

  蕭知珩披著外袍,低頭看將自己整個縮在被縟裡的葉葶,伸手替她捻好了被子,道:「嗯。還早,睡吧。」

  葉葶身上沒什麼力氣,含糊地點了頭,就真的聽話了。

  蕭知珩起身出來的時候,其實時辰不早了,已經到晌午了。

  林總管小心翼翼地站在旁邊,心裡拿不準自己這回是不是不當心,又攪和了太子殿下的好事,面色有些侷促。

  但這回他沒有挨眼刀,蕭知珩心情像是不錯,只是對他說,「把湯池的藥換了,放乾淨的熱水。」

  「良媛要用。她不喜歡藥浴的苦味,放點別的東西。」

  林總管微愣,心裡納悶說放熱水自然是良媛要用,哪回不是這樣?殿下特意提一句要用做什麼?但他沒說,只是忙不迭地點頭,「是是,奴才這就去讓人準備,保準一點苦藥味都沒有。」

  「嗯。」

  「還有,你燉的補湯不好,」蕭知珩看了一眼過去,不知道想到了什麼,他清雋的面容上難得的有幾分認真,又道,「你別什麼都給她瞎喝。」

  林總管一聽不好,頓時就有點惶恐,又耐不住好奇問,「老奴斗膽,這湯……是什麼了嗎?」

  「上火。」蕭知珩淡淡地道,隨後他又自顧自地說了一句,「纏人。」

  林總管表情就有點古怪。

  他其實很懷疑到底是誰纏人?

  蕭知珩說完後,看向還沒走的林總管,擰眉問道:「你還有什麼事?」

  林總管這才想起正事,緊聲道:「回殿下的話,是宮裡那邊來消息,說陛下那邊怕是不好……請您進宮一趟。」

  宣帝用藥撐到現在已是不容易,病重無可醫,最後一口氣應該也是快吊不住了。

  蕭知珩聽了,心裡也沒有什麼波動,開口道:「知道了。去準備吧。」

  葉葶也沒有睡多久,在榻上像條死魚一樣躺了一個多時辰,就掙扎著起身了。

  她醒來有了一點力氣,趁蕭知珩不在,就自己硬撐著去泡了個澡。

  然而時機還是不好,她泡到一半,蕭知珩就從外面回來了,大概發現人不在,他就走到湯池那邊了。

  葉葶聽到動靜,頭皮一緊,臉還是紅撲撲的,凌亂道:「我我好了,別,先別進來……」

  蕭知珩果然就停住了腳步,屏風後的身影優雅,靜靜地站在屏風後。

  他什麼都沒有做,但葉葶的思緒已經亂了,腦子裡全是昨夜的畫面。

  她抱著手臂,手腳痠軟,臉上一陣陣發燙,有點害羞,也有點無措。

  過了好一會兒,坐在屏風後面的蕭知珩就聲音溫緩地開了口。

  「水都涼了,還不起來?」

  葉葶當然是得起來了,不過她這時候,才發現要換的衣袍掛在屏風那邊,而它正好『不小心』,落在了安靜地站在屏風後的太子殿下手裡。

  她就有一點欲哭無淚了,無奈喚道:「殿下……」

  蕭知珩依言進來了,他見葉葶一臉鬱悶又委屈地縮在池子裡的角落裡,只露出半張臉,就輕笑了一聲。

  他親自去把人撈了起來。

  蕭知珩將人抱了出去,道:「害羞什麼,你身上哪裡孤沒看過?」

  葉葶被放在榻上,裹緊了被子,小聲反駁:「那怎麼一樣?」

  「哪不一樣?」

  「哪都不一樣。」

  蕭知珩倒也不跟她計較,他去取了一碗冒著熱氣的藥過來,散出一陣濃鬱的苦味。

  葉葶緊緊地皺著眉頭,臉上的表情都寫滿了抗拒,誠然是不想喝。

  蕭知珩端著碗,拿著勺子餵她喝。

  這藥也不知道是拿什麼熬的,葉葶直接苦出了眼淚,差點全都嘔了出來,說什麼都不肯喝了。

  蕭知珩要餵完,葉葶搖頭拒絕,頓時戲精發作,道:「睡完第二日賜藥,都是賜一碗避子湯。殿下好狠的心。」

  蕭知珩一愣,氣笑了,「你的腦子裡一天天都在想些什麼東西?」

  葉葶反正不肯喝。

  然而她嘴硬根本沒撐到最後,三兩下就被撬動了嘴,把補藥全喝了下去。

  葉葶無力反抗,就只能認命了。

  蕭知珩見她蔫蔫的,佻笑道:「避子湯孤也陪你喝了,還不公平?」

  葉葶憂鬱道:「公平死了。」

  蕭知珩笑著,低頭親了她一口,塞了一塊糖豆到她嘴裡。

  葉葶耳根一紅,立刻就老實了。

  她這時才發現蕭知珩穿好了朝服,便問道:「殿下要進宮?」

  蕭知珩回道:「嗯。陛下快要熬不住了,孤去接他的遺旨。」

  葉葶怔了一下,然後她就握了一下蕭知珩微涼的手,輕聲道:「我等殿下回來。」

  蕭知珩垂下眼,輕輕地應了一聲,「嗯。」

  ……

  蕭知珩進宮的時候,在路上就正好撞見了九皇子。

  有些日子不見,九皇子長了個子,但還是那個懵懂且不著調的孩子模樣。大概這段日子發生了太多事,他身上也有了幾分懂事的謹慎感。

  一場凶險的紛爭動亂過後,如今宮裡已經換了面貌,得勢皇子死的死,被關的被關,平安無事的,也沒剩幾個了。

  如今太子掌控著一切,隱隱有一種順者昌逆者亡的意思。

  九皇子再遲鈍,也知道自己不能再像以前那樣不知深淺,一見著太子就沒頭沒腦地貼上去了。

  九皇子在宮道上見到蕭知珩,面上有點惶恐,恭敬地喚了聲太子。

  蕭知珩看著全身都十分拘謹緊張的九皇子,靜默片刻,從前該避嫌的時候不怕,現在倒是後知後覺地懂事了。

  蕭知珩知道,自從三皇子、四皇子、乃至宣帝接連出事後,太子獨善其身,手掌大權,宮裡曾有人出言得罪過太子,所以畏懼他的人不少,不敢生事。即便有人疑心什麼,也不敢冒頭,蓉貴妃母族伺機生事,就已經得到血淋淋的教訓了。

  沒人能擋得了太子的路了。

  蕭知珩往前走了兩步,回頭看站在不遠處的九皇子,語氣平靜地問了一句,「不一起走嗎?」

  九皇子愣了一下,有點受寵若驚,連聲道:「走,走的。」

  他心想那些被關的老臣說什麼太子手段陰詭狠辣,都是危言聳聽。

  二哥還是跟從前一樣的。

  宣帝奄奄一息,確實是撐不住了,此前他還有掙扎的意識,不肯作罷,不願認命。

  殊不知,他是憑參藥吊著精神的,情緒越是起伏不定,越是想要掙扎,心力消耗得越厲害。熬到最後,他只能是自己眼睜睜看著自己一步步瀕臨崩潰,最後掙扎至死。

  這種明明心有不甘卻生死不由己的痛苦,宣帝一一嘗了個遍。

  這個高高在上、獨攬大權的皇帝,算計了一輩子,怎麼都沒有算到,自己最後淪落到這樣的結局。

  病無可醫,身不由己,他成了真正的活死人,臨終了,竟是連一句話都說不來。

  報應輪迴,蒼天自有定數。

  蕭知珩腳剛邁進清心殿的門,殿中正好傳出宣帝駕崩的哀唱。

  「天子賓天,大行皇帝駕崩——」

  九皇子面上驚慌失色,當下就放聲哭了。

  蕭知珩腳步頓了一下,看了一眼僵躺在龍床上沒有生息的宣帝,隨後他就在一片哀號中跪下。

  皇帝賓天,閣臣宗親前未留遺命,儲君在位,蕭知珩就這樣無聲地接下了宣帝連死都捨不得鬆手的權柄。

  到此為止,一切塵埃落定。

  宣帝走得不安詳,不曾瞑目的眼裡像是帶著有什麼重要的事沒有交代出去的不甘心,那瞠目欲裂的遺容似乎含怨帶恨。

  清心殿的近身內監個個驚心,不敢輕舉妄動,也不敢言語,最後還是太子親自替陛下合上了眼。

  眾人只知宣帝因三皇子造反之事大受刺激中風倒下,病勢洶洶,走得突然,不曾留下傳位詔書,宗親閣老們無法,唯有依宗制辦事。

  走到這一步,蕭知珩根本不必開口,也不用做什麼,剩下的事就有人替他辦了。

  大行皇帝崩,承依祖宗制,東宮順應天命皇恩,儲君繼位,擇日登基。

  朝堂風雨停歇,最終還是太子成了那個天命所歸之人。

  葉葶當日聽到了宣帝駕崩的喪鐘,沉默片刻,就命人佈置太子府了。

  她望著陰沉沉的天,暗暗呼吸了一口氣,太子殿下得到他想要的一切了。

  皇帝駕崩,舉國大辦喪儀,太子主持大局。國喪畢,眾臣商議新帝繼位事宜。

  ……

  等蕭知珩再次回太子府的時候,已經是快半個月之後的事了。

  蕭知珩靜悄悄地回府,沒有驚動任何人。他走向東暖閣,走在長廊上,一眼就看到了趴在窗口處的葉葶。

  塵世平靜,一片安寧。

  葉葶見到人時,眼睛就亮了起來,道:「殿下回來啦?」

  蕭知珩一怔,像是回答她,又像是回答自己,輕笑道:「回來了。」

  路難行,所幸歸程有人等他。

  萬幸。

  (正文完)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0-7 04:01 PM

番外一:恭喜,你即將收穫一個有緣人!

  外頭日光正好,長樂宮內靜逸無聲。

  葉葶躺在貴妃榻上看醫書,看到一半就睡著了。她迷迷糊糊聽到外面有動靜,就睜開了眼。

  她看見春芽在旁邊添茶,便開口問道:「外面什麼動靜?」

  春芽怔了下,便回道:「哦。是宮人們在移植梅樹,前兩日前院就動土了,您忘了嗎?」

  葉葶確實是忘了這件事,這兩日她有些著涼了,人不大舒坦,一直縮在宮裡沒出門,沒怎麼留意外面的動靜。

  也就忘了蕭知珩命人挖樹、重新佈置長樂宮這件事。

  一朝換天子,百廢待興。

  先帝駕崩,朝堂上、乃至宮裡什麼都亂,如今蕭知珩繼位稱帝,辦完了喪儀的諸多瑣事,他騰出手親自料理了四皇子手底下蠢蠢欲動的那些人,以儆傚尤殺了一批,局面這才徹底穩了下來。

  眾人算是看出來了,新帝看似溫雅文弱,面上笑意綿長、儒雅斯文,實則手腕強硬,根本就不是能輕易擺佈的主。

  蕭知珩表裡不一,卻是做到了真正的喜怒不形於色。

  偏偏他面上還是一副虛心請教、廣納諫言的樣子,可剛有人大著膽子才提了一句新帝納后妃的事,蕭知珩就斂了笑容,淡淡說國喪期間除了封后事宜不允提,尋歡作樂是對先帝的不孝不敬。

  這麼大一頂帽子扣下來,大臣們即便是知道這理由十分扯淡,心有異議,也根本不敢亂提。

  蕭知珩則是覺得這些人習慣指點皇帝的私生活,純粹是閒出來的毛病,就讓這些人都『忙』了起來。

  此外,還有人意圖攛掇攛掇蘇太后。

  然而太后先前在先帝臨終前守著,大抵是被先帝那副癲狂怨恨的樣子嚇著了,心神不寧,夢魘纏身,前前後後病了一些日子,更不能多管閒事了。

  在蕭知珩的掌控之下,前朝諸臣事多,後宮冷清平靜,有一種詭異的和諧。

  葉葶一開始嚴陣以待,原本她以為等著自己的,還有一堆麻煩。結果自己被接進宮,待在長樂宮,什麼事都沒有。

  葉葶聽春芽說完後,動了動身,不免有點擔心地問道:「這天熱得慌, 這個時候把梅樹挖到宮裡種,會不會養不活?」

  春芽笑著說道:「這個自有內務府的人操心,您就不用擔心了。」

  葉葶哦了一聲,春芽退了下去。

  葉葶看向外面的梅樹,起身走向窗邊,心裡不禁覺得有些想笑。

  她那時說的祈福,太子殿下不僅聽進去了,還很在意,把樹都要搬走。

  不知道什麼時候,蕭知珩就靜悄悄地來了,「笑什麼?」

  葉葶回頭看他,還沒說話,人就被抱起,放在了書桌上。

  蕭知珩半垂著眼,盯著她白皙的腳,笑著問,「你總是光腳的毛病,是跟誰學的?」

  葉葶沒跟誰學,主要是最近天熱了,貪涼,小聲道:「我一時忘了……」

  蕭知珩目光淡淡的,在他要說話之前,葉葶就先扯開了話題,小聲問道:「你怎麼把太子府的梅樹都挖過來了?」

  她叫殿下叫得順口,但太子殿下登基成了皇帝,殿下顯然是不能叫了。

  然而她不論叫陛下還是皇上,蕭知珩都不喜歡,最後無法,索性就你我相稱了。

  沒成想,太子殿下適應得還挺快。

  蕭知珩聽了之後,皺眉,「都是我的東西,為什麼要留在那裡?」

  葉葶有些艱難地說道,「……那太子府豈不是光禿禿的?」

  蕭知珩淡淡道:「等有太子住進去的時候,就不禿了。」

  他說得輕描淡寫又十分自然從容,弄得葉葶一下子就噎住了。

  氣氛一下就變得有些曖昧。

  她稍稍有點不自在,就順勢說起了別的事,道:「聽林總管說,有人私下說皇上獨斷專行,有些不講理。」

  這個當然是指封后選妃的事情。

  蕭知珩聞言笑了一下,帶著一絲陰戾的眼神,隱隱有些冰冷。

  不過他沒有在葉葶面前表露出來,只是笑著,他溫聲細語地說了一句,「我費那麼大的力氣爬上來,是為了跟他們低聲下氣講道理的嗎?」

  葉葶愣住。

  那當然不是。

  蕭知珩心裡卻是自有一套無懈可擊的說法,當太子的時候他尚且是隨心所欲,如今大權在握,他講什麼道理?

  倘若這點主都不能做,他又何苦折騰這麼一齣?

  蕭知珩這麼想著,心中就更沒有顧忌了。他輕聲說:「日子選好了,八月十一,宜嫁娶。如何?」

  葉葶還有點反應不過來,便含糊地問了一句,「怎麼是那天?」

  蕭知珩有點遲疑,「那不是你生辰嗎?」

  葉葶是有些意外的,她說的時候沒怎麼在意,沒想到他竟是把這件事都放在心上了。

  她頓時就有點羞赧,小聲道:「這個要是讓旁人知道了,算什麼啊……」

  蕭知珩接話,「算普天同慶。」

  葉葶被這句霸氣側漏的豪言給震住了,然後她就又聽到他心裡隱晦的心聲——

  【到時候大赦天下,這算不算也給她祈福了?】

  【蘇成淵卜的破卦說要積福積德才行。這夠不夠?】

  「普天同慶,」葉葶不由失笑,輕聲道:「我怕是幾輩子的福氣都修到這裡來了吧。」

  蕭知珩微微一頓。

  下一刻他就被勾了脖子,冷不防被她親了一口,然後手腳並用地纏在他身上。

  蕭知珩悶悶一笑,攬住了她,薄唇輕吐出一句,「放肆。」

  說是這麼說的,但他已經把人抱起來了。

  葉葶被放回了榻上,不過這次她沒被怎麼樣,因為這兩日她身子著涼了,經不起折騰。

  蕭知珩在她身邊躺下,沒動手。

  雙眼朦朧的葉葶看著克制的蕭知珩,有些驚訝。

  蕭知珩似乎是察覺到她心中所想,淡淡地開口。

  「不用遺憾。等你的身體都養好了,再玩點野的。」

  「……」

  如今他面上的氣色好了一些,但神色疲憊時,還是浮著一抹似有若無的陰鬱病氣。

  蕭知珩大概也是累了,闔眼躺著。

  葉葶凝神看著,眼前忽然有一道極淡的虛影一閃而過,她愣了一下。

  其實她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見到過這個『血條』了,當下就恍惚了。

  葉葶後知後覺意識到太子殿下的擔子還搭在肩上,真真正正的性命交關,她笑了一下。

  她輕輕地扣住蕭知珩的手。

  同病相憐,他們兩個的身體都得養吧。

  ……

  俗塵雜事勞碌,偷得浮生半日閒,蕭知珩在這難得的半日閒裡,不經意間,就夢到了從前的事。

  他其實很少去想從前的事了,過去在他身上發生的就沒有過幾件好事,他並不喜歡。

  然而那些明明該是記不起來的瑣事,他一記起,卻格外清晰。

  蕭知珩不喜歡佛堂寺廟這種地方,什麼相師什麼監天史,給來他批命算卦的,不論是故弄玄虛還是真有本事的,就從來沒批過一卦中聽的。

  他曾經去過一趟相國寺,那日禮佛完畢,打算離開,但他臨走前,被一個鬍鬚皆白的老和尚給攔住了。

  好極了,正是那個半路殺出來,給他批了孤煞命的老禿驢。

  病苦。

  怨憎會苦。

  愛別離苦。

  神叨叨的,都說了一遍。

  蕭知珩內心冷漠,面上卻依舊笑如清風,耐著性子笑問:「佛前不攔歸路人,大師這是何意?」

  老和尚眼看是要到圓寂的年齡了,垂垂老矣,身形佝僂,一雙渾濁的眼睛早就蒙了塵,目光卻彷彿有一種直視靈魂的穿透力。

  這種目光讓蕭知珩不舒服,很不舒服。

  「雨天山路難行,殿下何苦匆忙?」老和尚眯眼笑著,接著話鋒一轉,謙卑道:「貧僧眼拙,幾度觀不清殿下命相,便下妄言,實在罪過。」

  蕭知珩心如止水,並無波瀾,他皺著眉,悶悶地咳了一聲。

  別說什麼天命,他如今的處境困頓,無藥可治,病骨支離,信什麼都沒有區別。

  蕭知珩壓下心底隱隱的煩躁,只溫聲道:「天命若如此,孤唯有認命。」

  老和尚年紀極大,蒼老得連說話的氣都不順了,他卻是搖頭,道:「眾生皆苦,萬難皆可破,何況是殿下?殿下孤命,或許也有法可解。」

  蕭知珩看著外面茫茫的雨簾,一時間也不著急著下山了,便耐著性子,問道:「是嗎。那大師以為,孤的困惑該如何解?」

  「殿下命相詭怪,貴極卻易折,命中有所失,皆因缺了生死相依的命中人。」

  蕭知珩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有點匪夷所思。

  他問:「何來命中人?」

  老和尚道,「這就是殿下的造化了。殿下只稍靜待時機,殿下的有緣人或時運不濟,或命懸一線,若殿下肯先為其分出一線生機,則千機可變。」

  「不知殿下可願為其供一盞海燈?」

  「……」

  蕭知珩沉默了。

  他顯然是沒有料到這老和尚為了騙幾兩香火錢,竟喪心病狂到如此地步。

  「大師是在跟孤開玩笑嗎?」

  老和尚搖了搖頭。

  蕭知珩笑了,道:「如果孤沒理解錯的話,大師的言下之意,不僅是要孤捐香火錢,還要捐命?」

  說著,他便在心裡冷漠地想,這破寺廟修的是邪門歪道,該剷平了。

  天下之大,果真是無奇不有。

  他那點不知還有幾日可活的壽命,居然還有妖法可以作,竟說可以救人。

  老和尚嘆息道:「不敢。貧僧絕無此意,如何打算,全憑殿下心意。」

  「凡事有失才有得,福禍相依,救人如救己,渡人者自渡罷了。」

  蕭知珩問道:「那煩請大師算算,孤的命中人如今身在何處?」

  「慚愧,算不出。」

  蕭知珩扯唇淺笑,幽幽道:「算不出……難不成是個死人麼?」

  「天機不可洩露。」

  蕭知珩越聽越覺得離譜。

  他望著連綿的雨,聽來聽去,就是覺得這就是神棍招搖撞騙的路子。

  但很奇怪的是,他並沒有被愚弄的惱怒,大概是山雨能平息人喧囂的浮躁氣,他在寺中避雨,心靜如水,了無生趣。

  磨到最後他捐了一大筆香油錢,把長明燈也點了。

  老和尚果然眉笑眼開,大概他是覺得自己替人改了命,便又抖著手,說是拼盡最後一點法力,替蕭知珩卜一卦。

  蕭知珩抽了籤子,面無表情地看了紅頭籤一眼,道:「下下籤,大凶。」

  老和尚臉皮極厚,自圓其說根本不在話下,笑吟吟地說道:「好籤自有殿下的命中人替您取。」

  蕭知珩一笑了之,擱下了竹籤。

  「殿下不信?」

  蕭知珩自然是半個字都不信,不過他也沒有拆台。他沒說信不信,只是笑著說道:「如果真有那麼一個人,此人因為孤而活了下來,就活著吧,不必千里迢迢來替孤求籤,也不必來孤這裡找晦氣。」

  老和尚一愣。

  蕭知珩重重地咳嗽了兩聲,厭世心起,無甚所謂地溫聲笑道:「就當孤死前行善,積點德。」

  「種因自得果,殿下此言為之尚早啊。」

  無人參破因果輪迴,一切在冥冥之中早有注定。

  誰能想得到,蕭知珩捐了一盞燈,就真的等來一個命運相連的人呢?

  而葉葶大概也不會想到,她那見了鬼的『血條』正是來自蕭知珩,所以兩人命運才會如此不講道理地又理所當然地連在一起。

  ……

  蕭知珩醒過來時候,眼前的畫面有些重疊,他的神色有些恍惚。

  葉葶一喜,「你醒了?」

  蕭知珩嗓音沙啞地『嗯』了一聲,「什麼時辰了?」

  葉葶其實也不知道具體是什麼時辰,只好回道:「快天亮了。」

  她看他面上沒有什麼血色,隱隱發白,便小聲地問道:「是不是做噩夢了?」

  「沒有,」蕭知珩停頓了半晌,輕聲道,「好夢。」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0-7 06:03 PM

番外二:我那見了鬼的讀心術

  葉葶一路跟著太子殿下,身份一漲再漲,到最後封無可封,成了真正押對寶的人生贏家。

  然而她的事業心一開始就是跑偏的,封后萬人之上的成就感,還不如她養嬌弱富貴花的興趣大。

  這會兒她的心思全撲在怎麼養好蕭知珩的身體上,無暇顧及其他,而偏偏是有人縱著,她這進了宮,過得竟然跟在太子府沒有什麼兩樣。

  當然要說不一樣的地方,那還是有的。

  太后自先帝駕崩後,身體一直不怎麼好,想來是心有不安,日日在佛堂誦經,只是有時候還是免不了要找人說話。

  只可惜,這宮裡除了葉葶這一個,也沒別的新鮮人了。

  太后一開始也動過別的心思的,但是她很快就發現,葉葶那邊笑眯眯的,不論她說什麼都說好,拳腳都打在軟綿綿的棉花團上,壓根就勸不動。

  更讓人抑鬱的是,就是這麼一個看起來如此空有其表的花瓶,她本身會的東西居然還不少。

  像是管賬,算賬,用人調度這種事,葉葶在太子府早早就學會了。

  林總管操了一顆老媽子的心,從前手把手教,嚴師出高徒,葉葶當初學得禿頭吐血的玩意,沒一樣是白瞎的。

  歪打正著。

  太后壓根就挑不出錯處。

  而蕭知珩更是置若罔聞,鐵了心不納妃不選秀,太后暗自著急,卻是動什麼心思都沒用。

  而此事,太后曾向蕭知珩試探性一問。

  蕭知珩則是一點心裡負擔都沒有,直接回道:「兒臣慚愧,應付一個尚且勉強,其他的實在招架不住。」

  「……」

  如此直白的說辭把太后的面色給說僵了,半晌,她猶豫地建議道:「那不如請太醫看看……」

  蕭知珩神情淡淡,倒是沒有二話,索性就讓太醫來一趟,讓他自己說。

  那個太醫是個新提拔上來的人,來時面上帶了一點惶然,不過他掩飾得極好。

  好在這位太醫腦子也轉得夠快,只稍看一眼新帝微微含笑的面色,立刻就明白自己要說什麼了。

  太后當著本人的面不好直問,遮遮掩掩的,只是她這才問起蕭知珩的身體如何,那太醫被座上之人淡淡地掃了一眼。

  太醫呼吸一緊,當即道:「皇上體寒,身子虧虛,這三年內……不,十年內都近不了女色!皇上須得靜心休養才是,斷然不可縱慾過度,否則龍體有損,身心皆不得安寧,太后三思啊。」

  這話直接把太后嘴邊的話給堵死了,她無可奈何地看向面不改色的蕭知珩,欲言又止,最後唯有一臉的心塞。

  罷了。

  她是管不了了。

  蕭知珩坐了一會兒,沒多久就離開了。他臨走前,順便送了太后兩本手抄的經文。

  太后無話可說,就只能收下,依蕭知珩的意思老老實實地誦經唸佛,靜心不再說話了。

  太后看著經文,心中有點感慨,苦笑道:「皇帝對葉氏是真的是一心一意了。這宮裡還能有這樣的事,真是……」

  世間難有。

  太后越發覺得不可思議,不解地問道:「你說是這世上竟還有這樣的人嗎?葉氏從前給新帝下了什麼蠱?竟是把帝心拴得死死的,非她不可了。」

  身邊的宮女聽了,笑著接話,「皇上還是太子的時候,不是一直將葉良媛奉為仙女嗎?說不定……」

  那宮女被太后看了一眼,面色惶恐,忙道:「奴婢失言。」

  太后卻是笑了笑,想起了什麼,喃喃道:「說不定就是真的,自從葉氏來到新帝身邊,他就……變了許多,果真是天賜的緣分麼。」

  似乎所有事情都悄無聲息地改變了,要是這麼看的話,還真有點命定的意思。

  宮女觀察著太后的臉色,見太后臉上並沒有不快的意思,就小聲安慰道:「皇上身體不好……您也知道,這事本來也是難的。再說後宮烏煙瘴氣的,皇上不喜,也不好。」

  畢竟後宮的女人一多,總是不能平靜的,勾心鬥角的事情也就跟著多了。

  太后深受其害,感觸極深,雖說如今熬到了頭,但她跟蓉貴妃鬥了這麼些年,已是身心俱疲,也不欲再折騰什麼了。

  而且太后即便不甘,心裡卻也知道自己不能貪心太過,如今的局面對她來說,已經算是最好的結果了。

  新帝不是她親生,但名義上的情分還在,只要雙方面子上過得去,該有的好處一樣不少,她後半輩子的尊榮就不用愁了,還有她那膽小怕事的皇兒往後的日子也會好過。

  這些利害關係,蕭知珩從來沒有對太后提過半句,但不代表太后能裝傻充愣當作沒這回事,仗著長輩的名頭多管閒事。

  所以她應該知足。

  不得志的太后在宮裡待得不甚自在,終日鬱鬱寡歡,憂思成疾,索性就真的離了宮,去新國寺養病了。

  宮裡這下就徹徹底底的清淨了。

  這日,葉葶磨了一大瓷盤的碎冰出來,她盛了兩碗出來,倒了甜酒還有碎山楂,一碗給自己,一碗遞給旁邊的九皇子。

  葉葶小聲地警告道:「別聲張,這東西我好不容易才弄到手的。」

  九皇子點點頭,保證道:「知道知道,我知道。」

  酷暑燥熱,兩人就這麼一人捧著一個碗磨碎的冰,解饞了。

  九皇子一邊吃一邊放下豪言,道:「我的府邸已經修建好了,特別氣派,地窖下可以藏許多冰,日後我都給嫂嫂送來。」

  九皇子還是原來那個九皇子,無拘無束,說是來請安謝恩的,接著就溜到長樂宮來蹭吃蹭喝了。

  原本新帝登基,其他皇子都不能留宮的,但九皇子年紀尚小,沒成年也沒成家,迷迷糊糊的,連個親王號都沒混到,更別說建府了。

  蕭知珩就將人留在宮裡。

  他封了個『睿王』封號,命人去建王府,就打算將人打包出去了。

  葉葶每次見到不知愁的九皇子,則是真心覺得這個缺心眼的孩子,壓根就不是能幹大事的那塊料。

  沒有半點事業心。

  本質就是隻跟屁蟲。

  不過這樣也不是沒有好處的。

  他自中毒後,就被蕭知珩隔絕開了,並沒有捲進你死我活的陰謀中。先帝諸多的皇子,除了年幼的九皇子,還有一個怯懦不經事的六皇子,其他的都死了。

  九皇子胸無大志,卻一直樂於當太子的跟屁蟲,也算是跟對了。

  葉葶面對這樣的局面,心裡總是時不時生出一種類似於通關成功的圓滿感,雖然攻略的方式有點奇葩。

  但勝在結局圓滿了。

  葉葶心裡想著事情,猝然咬了一口冰,整個人都猛地激靈了下。

  隨後,她看了一眼九皇子,輕嘆了一聲,道:「好東西睿王還是自己留著吧。明日就離宮了,我讓林總管打包了一份厚禮,保重。」

  九皇子倒是難得的懂事了一回,老老實實地應下了,以冰代酒,吃了一大碗冰。

  然而他顯然低估了葉葶搗鼓亂七八糟吃食的功力,就一盤碎冰,最後被她折騰出了好多份,她放了各種東西,五顏六色,奇形怪狀,什麼都有。

  九皇子終於吃不動也喝不動了,後知後覺地發現葉葶這樣熱情招待自己,似乎是將他當成了個試吃的。

  九皇子委屈地抱怨,「你根本不是為我踐行。你弄那麼多冰的東西,要做什麼?」

  葉葶吃得不比他少,語氣有些遺憾地說道:「試試能不能弄你皇兄喜歡的冰甜糕,還有冰花甜酒。他食慾不振好幾日了,應該是很喜歡這個,但又不說。」

  九皇子聽著,覺得有點奇怪,問道:「皇兄不說,那你是怎麼知道的?」

  「猜的。」

  九皇子更疑惑了,「這怎麼猜?」

  葉葶微微一頓,隨後她就臉不紅心不跳地瞎扯淡,道:「這叫心有靈犀一點通,你還小,不懂的。」

  九皇子『哦』了一聲,誠然是被說服了。

  而葉葶又暗自苦惱,道:「可惜這些東西都不行。」

  九皇子皺了皺眉,挑剔地說道:「冰甜糕又不只是碎冰做的,再說這酒是果子熬的甜水,當然不行。」

  葉葶來了興致,當即虛心請教。

  九皇子別的不行,但他好奇心重,能弄來各種各樣奇怪的東西。

  葉葶得到了一瓶秘藏的天麴酒釀子。

  她有點不放心,就問了一句:「用這東西就能做出來嗎?」

  「試試不就知道了。這可是最好的酒,僅此一瓶,聞著有酒香,嘗著是甜的,一點都不醉人,也一點都不傷脾胃。」

  「靠譜嗎?」

  「我都嘗過了。這你還信不過嗎?」

  「信不過。除非等我做出來了,你當著我的面當場吹一瓶。」

  「……」

  急於獻寶的九皇子別無他法,他這隻白老鼠只好當到底了。葉葶搗鼓出來的東西,他都試了一遍。

  結果倒是沒有什麼意外,他還真是一點事都沒有。

  葉葶就放心了。

  蕭知珩來的時候,葉葶折騰了 一桌子吃的,甚至還特意搞了一壺顏色頗有幾分怪異的冰花酒。

  他看著桌子上的東西,沉默了一會兒,輕聲問道:「這又是什麼?」

  「你不是想喝這個酒?我就去試了,這個顏色是不是特別有食慾?」

  蕭知珩眸光暗自微轉,點了點頭,道:「嗯,有。」

  他從善如流地關了門,落座。

  蕭知珩倒了一杯冰花酒,就笑著問她:「你這幾日關門不出,就折騰這個?」

  葉葶有點心虛地點了頭,自她上次著涼後,他就不怎麼讓她碰冰了,這回算是明知故犯。

  蕭知珩這回倒是沒有責備的意思,笑如清風明月。

  他倒了酒,輕輕地抿了一口。

  不知是從中品出了一點什麼,他睫羽微動,輕吐出一句,「好酒。」

  葉葶眼睛亮了起來,「我就說這次一定是成功了的。」

  蕭知珩『嗯』了一聲,然後彎眼笑著,問她:「來一杯?」

  葉葶就喝了一杯。

  酒是甜的,冰冰涼涼的,味道非常的清新,她喝了一杯,就有點停不下來了。

  蕭知珩似乎興致不錯,倒了一杯又一杯,他面色如常地喝著,靜靜地看著對面之人,眼底隱隱有些玩味。

  喝到最後酒壺見底,葉葶紅了臉,沾了一身淡淡的酒氣,人沒醉,就是她手腳有點軟綿綿的。

  蕭知珩問她,「站得起來嗎?」

  葉葶肯定地點頭,「能。」

  說著,她就站起來,身體一歪,不過沒能站穩,下一刻她就被他抱起來了。

  蕭知珩把她放回榻上。

  葉葶的臉蛋紅撲撲的,眼圈也有點紅,那小模樣看起來有點可憐。

  她臉頰發熱,側臉枕著蕭知珩微涼的手指。

  蕭知珩也沒撤手,垂眼看著,笑著問,「喝成這樣,這酒到底是你喜歡的,還是我喜歡的?」

  「你喜歡的。」

  蕭知珩不動聲色,問道:「你怎麼知道?」

  葉葶:「我問的……」

  蕭知珩微微笑著,聲音溫柔,說:「沒人知道,這個連林德那老東西也不知道,你能問誰?」

  葉葶愣住了。

  周圍的空氣似乎沉寂了下來,顯得她的心跳聲有些突兀。

  蕭知珩語氣很溫緩,耐性十足地順開她的亂髮,問道:「你是不是還瞞著我什麼?」

  葉葶嚥了嚥口水,「你覺得我瞞了什麼……」

  「不知道,」蕭知珩神色淡雅,用一種很平靜的語氣說了一件他放在心裡許久的事情,慢聲道:「但我總覺得,有時候,你好像是猜得到我心裡想什麼——」

  說著,他自己又似乎是嘲弄地笑了下,輕聲地自言道:「怎麼可能呢。」

  葉葶臉頰還是燙的,一陣耳鳴,她覺得自己喝了假酒。

  她頭腦一熱,忽然就什麼都不想藏著捻著了。

  葉葶:「是真的。」

  蕭知珩的手指頓了一下,垂著眼看她,目光幽然,諱莫如深。

  葉葶對上了他的視線,語氣滯澀地說了下去,「我不是猜得到,我……我是聽得到。」

  「聽?」

  蕭知珩的語氣是疑問的,但他那清冷淡雅的面上卻是平靜的,並沒有露出一分驚駭忌憚的神色。

  葉葶的心就徹底地定了下來。

  他都不怕,那她還怕什麼?

  又不能瞞一輩子。

  「對,」她硬著頭皮說了下去,坦白道:「我,我有時候其實能聽得見……你的心聲。」

  夜風從窗外緩緩吹入,紗帳輕輕地搖曳著,有一下沒一下地撩撥著,無聲地牽動著葉葶的心臟。

  蕭知珩默然,靜靜地看著她。

  然後,他就低低地笑出了聲音,還一發不可收拾了,像是碰到了什麼好玩的事情,笑得肩膀直顫。

  葉葶有點傻了。

  他這個反應實在不在她的預料範圍之內,本來她開口時,心裡還有點害怕被他當成了妖孽鬼怪的,但現在他這樣笑,反而她像是個神經病了。

  天理何在啊!

  葉葶被他笑得有點凌亂了,吶吶道:「殿下不信嗎?」

  蕭知珩慢慢地停住了笑,他掩唇輕咳了一聲,「信。」

  「真的啊,」葉葶有點頭疼,又焦急地解釋道,「我真的聽得到!」

  蕭知珩一手撐在她的身側,一隻手解開她的髮帶,「是嗎?那你說說,我現在心裡在想什麼?」

  葉葶被他那彎如新月的笑勾煞了神,舔了舔嘴角,覺得有點口乾舌燥。

  她屏息靜氣,心跳如鼓擂,憑著朦朧的酒氣,就真的說了——

  「你想……把我 的手綁了?」

  「哦。還有呢?」

  「我的眼睛紅了,有點可憐。最好用那條髮帶,把眼睛蒙起來……」

  「不,先等等!!你想的是哪個話本?怎麼還有吊腳踝……」

  ……

  喝了假酒的葉葶後面就一點聲音都沒有了。

  在野路子狂奔。

  她第二天就徹底起不來了,當然了,等她睜開眼醒了的時候,也起不來身。

  葉葶鬱悶地窩在被縟裡,頹廢得宛如一條死魚,一動也不動。

  朝會散後,蕭知珩便回來了。他坐到榻邊,笑道:「打算把自己悶到什麼時候?」

  葉葶沒動。

  蕭知珩溫聲細語地說道:「我錯了。下次不這樣了?」

  葉葶慢騰騰探出腦袋來,幽怨地說道:「你心裡不是這麼想的。」

  「嗯,」蕭知珩似笑非笑看她,輕聲問:「那我是怎麼想的?」

  葉葶剛想說什麼,很快又止住了,「我……我不知道。」

  蕭知珩:「失靈了?」

  葉葶沒說話。

  蕭知珩繼續道:「那我告訴你?」

  葉葶在他開口說話之前,就急忙摀住了他的嘴,道:「別說了。我聽見了,聽見了。」

  蕭知珩低低地笑出了聲,順勢就將人摟住了,殿中靜悄悄的,格外的安寧。

  靜了半晌,他忽然問了一句,「只聽見我心中所想——我想的什麼事情都聽得見的話,會嚇著你嗎?」

  【那得克制了。】

  葉葶頓時有點無奈,「我說會,你會控制自己不想嗎?」

  「不會。」

  「……」

  那你還問?

  毀滅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0-7 07:25 PM

番外三:那些年,林總管操碎過的心

  這世上,要問有誰最瞭解蕭知珩,除了排在首位,意外得了外掛的葉葶之外,那排在第二的這個人,就一定是林總管了。

  林總管在太子殿下身邊伺候了十幾年,在小主子長得還沒膝蓋高的時候他就來伺候了。

  是以,主子的心思,他多花一點心思,也能摸得出個大概的。

  太子殿下表面上看似溫順有禮,文弱優雅,人人以為是好伺候的主兒,實際不然。

  太子殿下一向喜歡藏心事,不言不語,旁人也根本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他時而溫順,時而孤僻,沒有脾氣,彷彿對什麼事、什麼人都縱容寬宥,又彷彿是對什麼都不在意,也不上心。

  那個時候林總管就很擔心,他總是害怕這祖宗一言不合,就做出點什麼要命的事。

  那時元后驟然出事,場面慘烈,未曾留下隻言片語。

  太子尚且年幼,未曾經事,當時卻沒哭沒鬧,一副讓人安心的樣子,背後無人知溫順懂事的小太子卻是連連夢魘了好幾日。

  有一日夜裡,林總管看見尚在病中的太子殿下獨自一人坐在長廊的階梯上,手邊放著一個亮著的燈籠。

  他忙上前,小聲問道:「殿下,您怎麼不睡?」

  太子拿起了燈籠捧在手裡,認真地看著裡面跳躍著的火焰,像是走神一般說了句,「睡不著。」

  林總管不免擔心,道:「您身子弱,夜裡在這風口坐著可不成,奴才扶您回去吧?」

  太子依舊是靜坐著,沒動。

  林總管在旁邊默默地看著,在心裡不由地嘆氣。

  他其實是明白太子殿下這溫良鎮定面具下那種痛苦而失落的心情的。

  太子殿下不輕易與人親近,但分好歹,一旦是被他放在心上的人,就會很黏人,不動聲色地跟著,溫順,又乖巧。

  皇后前幾日身體有所好轉,還親自哄了太子睡覺,這會兒人突然間就走了,太子心智縱然是早熟,到底還是孩子,遭受此打擊,人會沒事才怪了。

  太子拿著燈籠,看了許久,也不知道是拿不穩,還是有意撤手的,燈籠滾落在地,忽然就燒了起來。

  林總管一驚,急忙上前撲滅,「哎喲,殿下這燈籠可不能亂玩啊,萬一走火那可不得了……」

  他倉促看向坐在那裡紋絲不動的太子,只見火光映在那張雪白的臉上,神色寂寂。

  有那麼一瞬間,他幾乎以為太子夜裡無人時坐在這裡玩燈籠,有可能是真的想要這宮殿失火的。

  不過下一刻,太子卻沒有再做什麼。

  他只是像是膩了玩具的稚子那般,靜靜地說道,「知道了。孤不玩了。」

  說完,太子便轉身回了殿中。

  林總管的手心出了一層汗。

  他也是這時候,才深刻地意識到太子跟別人眼中所想的有些不一樣。

  林總管此後就更加謹慎小心了,留意太子的一舉一動,就生怕這主子什麼時候沒人發現,自己又想岔了。

  太子那時候怕黑,偏偏又不說。林總管留意了許久才發現這件事,便悄悄地添了一倍不止的燈架。

  一到夜裡,宮殿裡的燈就沒熄滅過。

  太子很快就察覺到了林總管的心思,直接對他說道:「孤不怕鬼。」

  林總管猶豫地問道:「那奴才把一半的燈架撤走嗎?」

  太子擰了擰眉,道:「隨你。」

  摸不準主子心思的林總管一時間陷入了為難,但他最後還是沒撤,那些燈架就都留下了。

  按道理來說,寢宮燈火通明,人是很難入眠的。

  然而太子卻漸漸不再夢魘了。

  林總管第一次感覺到了太子心裡藏事的習慣,以此在揣測主子心思上頭,他是愈發地盡心。

  這樣的日子過下去,還不算太糟。

  無奈老天不垂憐,太子天生體弱,怎料命數也不好。

  太子原本錦衣玉食地養著,好不容易人養得好了一些,後來竟又捲入了一起謀逆案中,險些丟了性命。

  太子中毒後病重,一身沉痾。

  太子殿下精心養病,猶如精緻而漂亮的活死人,眼神沒有活氣,病到痛時,他渾身都散發著一股對什麼都無所謂、心冷意懶的厭世氣息。

  林總管看著,暗自著急,勸道:「殿下您病著,不能不用藥啊。」

  蕭知珩不想喝藥的時候,怎麼勸都是無用的。他望著外頭的冰天雪地,總笑著問,「你說,孤能熬過幾個冬天?」

  林總管驚愕,連聲說了許多吉利話。

  他見太子始終沒用藥的意思,心中焦慮,就忍不住問了:「殿下這樣放縱不管,不想好起來了嗎?」

  蕭知珩笑了,道:「什麼話。你覺得孤現在是一心尋死嗎?」

  林總管不敢吱聲,其實他心裡覺得太子殿下的狀態,差不多是這樣了。

  人倘若在世上沒有牽掛,對得失都無甚所謂,甚至連生死都看淡了,那麼這人的心,是死的。

  林總管以為太子殿下這一輩子就這麼過去了,然而後來事情發生變化。

  自從葉良媛出現後,一潭死水的太子府在悄無聲息之間,變了。

  他其實也想不明白怎麼回事。

  對一切都了無生趣的太子殿下為什麼突然就對一個身份有異的女子起了興致?

  他心懷疑惑,便去問了。

  太子殿下意味深長地塞給他的答案是:這人鬼話連篇,有意思。

  林總管當場就自閉了。

  鬼話連篇就有意思了?

  這又是什麼怪癖嗜好啊!

  當然他心有疑惑,也順著太子殿下的意了,畢竟能入太子的眼的人,這世間總共也沒幾個。

  太子殿下覺得有意思,那就隨他去了吧。

  林總管本來對這個葉良媛沒抱什麼期待,就只是靜靜地看著太子殿下半真半假地逗人,不厭其煩地搭戲台,迂迴地唱著戲,心無旁騖,樂在其中。

  這也讓苦冰冷悶的秋冬日裡多了一些滋味。

  再後來,林總管發現事情有些不對勁了。

  他發現,這個葉良媛不僅僅是個空有美貌的花瓶。

  此女的野心比他想像中要大得多,堂而皇之將主意打到了太子殿下虛弱的身體上。

  她竟是想要給太子殿下治病。

  林總管心生意外,就連蕭知珩都沒料到。

  他沉思許久,輕笑問,「你說這個人是不是很有趣?」

  「殿下……」

  「榮華富貴不夠,她竟然還饞孤的身子嗎?野心真大。」

  「……」

  林總管臉上一言難盡。

  他覺得事情應該不是這樣的。

  不過他覺得怎麼樣沒有用,太子殿下是這麼想的,還願意配合,誰又能阻止呢?

  林總管本身也是不大想阻止的,難得有人對太子殿下如此上心,而太子殿下又喜歡,這有什麼不好?

  後來他也看透了,葉良媛並沒有壞心,天天惦記著翻醫書、燉藥,簡直把太子殿下的身體當成了自己的命,毫無上進之心,連蛇蠍美人的稱號都是假的。

  唯有一顆愛慕太子殿下的心是真的!

  世間難得痴情女子,還是痴的是陰晴不定的祖宗,這還有什麼不好?

  他悟了,感動於葉良媛無所保留的那一片痴心,後來甚至還幫起了腔。

  太子府裡多了一個人,明明這也沒什麼,可葉良媛來了之後,府裡無故多一絲人氣。

  這就像平靜的湖面落入石子,掀起了一圈圈漣漪。

  太子殿下一開始遊刃有餘地哄著人打發死氣沉沉的日子,但不知道什麼時候,這原本是鬧著玩兒的事情,就成了正經的了。

  太子殿下對著葉良媛,臉上的笑容多了,似笑非笑,輕斥笑罵,什麼樣子都有,整個人像是慢慢地活了過來。

  林總管欣慰,也跟著笑。

  而後,太子殿下喝驅寒湯越來越勤,留在東暖閣的日子越來越多,而在書房時,他獨自走神的時候,也越來越多。

  太子殿下在獨自一人喝茶的時候,會用一種疑惑語氣,自言自語地說,「她有時候,不懂事,但又好像很懂孤在想什麼。好奇怪,為什麼?」

  林總管候在一旁,其實沒怎麼聽懂,他默默地看了兩眼若有所思的太子殿下。

  隨後,他又思索了兩下太子殿下說的話,便斟酌地回道:「那大概是良媛將殿下放在了心上,事事為您著想,自然就懂殿下在想什麼了?」

  太子殿下聽後,看了他一眼。

  他不置可否,只是輕輕地反問了一句,「是嗎?」

  林總管就笑了,開玩笑地說道:「瞧您這話說的,那良媛難不成還是殿下肚子裡的蛔蟲嗎?您想什麼都一清二楚。」

  他說完後,太子殿下又看了他一眼,這一 次眼神有些意味深長。

  林總管以為自己說錯話了,結果太子殿下慢悠悠地收回目光,就自顧自地喝茶了。

  也不知道這祖宗在想什麼,勾唇淺淺地笑著,什麼都沒有說。

  但林總管看得出來,太子殿下似乎是有些高興。

  這就很難得了。

  老天總算不負有心人,葉良媛大抵是悄悄地走進了太子殿下的心裡了。

  這樣就好,這樣就好。

  有個人念著,一切都會好的。

  太子殿下待在葉良媛身邊的時間越來越多了,低眉淺笑,卻也隱隱見愁思。

  冬日寒風凜冽,太子殿下的惡疾復發,食不知味,夜不能寐。他表面上是一派習以為常的風輕雲淡,實則苦不堪言。

  似乎難逃命不久矣的宿命。

  那日,太子殿下那時靠在椅上賞雪,忽然說了一句,「她好像是當真的。林德,她沒有算計,什麼都沒有,只是希望孤活得長久,希望孤什麼都好。」

  林總管看在眼裡,心裡卻隱隱明白,太子殿下興許早早便不是鬧著玩了。

  明明上了心,卻又顧忌。

  你說這叫什麼事?

  他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問道:「這不是好事嗎?」

  太子殿下像是陷入了某種魔障,情緒有些動盪,眼睛染了一抹赤色,「可孤好不了呢?能給她什麼?准她陪葬麼。」

  林總管見狀,驚住了,急忙出言安撫,「這是哪裡的話?良媛是殿下的福星,這不替您煎驅寒湯嗎?殿下以後會越來越好的。」

  太子殿下沒說話。

  林總管擔心這祖宗想不開,便滔滔不絕地說道:「正因為良媛為殿下這樣傾盡所有,殿下不可辜負良媛的一片苦心啊。咱們想盡辦法天長地久才是,殿下要是有個好歹,良媛心碎,一時想不開,說不定就一頭撞棺材板上,後腳跟著您去了,您捨得嗎?」

  太子殿下眸光微動,似有鬆動。

  林總管心中著急,不住地安撫著,這邊已經是口乾舌燥了。

  他見自己方才的話說準了苗頭,狠了狠心,便繼續煽風點火,「您再想,良媛這樣柔弱的小女子若是當了寡婦,多少人惦記著?妙齡少婦又是寡婦的,沒了頂樑柱塌了天, 日後少不得要受委屈。哦,對,還有,還有!您忘了對太子府虎視眈眈的,還有心狠手毒的三皇子四皇子呢,留下良媛一個人,被欺負了可怎麼好?您能放心嗎?」

  此話正中要害,太子殿下眼裡全是陰翳。

  他忽然間就笑了,病懨懨地咳了兩聲,幽幽道:「那孤能氣得活過來。」

  林總管聽了,心情有些複雜。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應該擔心,還是放心了。

  往後的日子,林總管不敢掉以輕心,一樣是提心吊膽地看著,但好在太子殿下似乎是把他說的那些危言聳聽的話,聽進去了。

  有葉良媛這一劑良藥在,萬事都不曾惡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太子殿下從前行事的風格,大有不顧後果的陰狠勁,但後來他的這些痕跡漸漸地就淡了。

  這就好像是狂風驟雨,在不知不覺中化成了和風細雨。

  太子殿下大概是懂得了惜命、惜福,即便處境再難、他手上的爛事再棘手再難料理,也沒有再做什麼過分危險的事。

  ……

  林總管在御案旁磨著墨,回想著從前的種種,內心無比感慨。

  蕭知珩將手裡的奏摺扔到一邊,抬手,有點疲憊地揉了揉太陽穴,淡淡地開口問道:「你在嘆氣什麼?」

  林總管笑道:「沒有,奴才忽然想起了一些從前的事。」

  蕭知珩看向他。

  而這時,長樂宮那邊的宮女就在外面侯著了,這是葉葶讓人來的,提醒蕭知珩晚膳的時辰到了。

  林總管見狀,立刻就讓身邊的小太監送了一碗補湯端上來。

  蕭知珩微微蹙眉:「這是什麼?」

  林總管壓低了聲音,道:「您早前不是曾讓奴才找那藥?用藥傷身,不如這個,鹿血湯,大補。喝了它,絕不叫您力不從心,敗興而歸。」

  「……」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0-7 07:50 PM

番外四:所以我說非仙女不娶

  葉葶最近的心情有點憂鬱,倒不是因為別的,是因為自己掉了馬甲這件事。

  本來她是抱著孤注一擲的決心的,然而她這點孤勇也只是悲壯了那麼一下而已,後果壓根一點都不嚴重。

  自從蕭知珩得知了這個事情之後,他非但沒有一點忌諱的意思,反而是經常拿這個事一本正經地逗她。

  她要是問點什麼事,他說到一半,半道上總是戛然而停,他就會笑如清風地反問,「猜猜?」

  葉葶要猜,而他下一瞬就能想到十萬八千里之外的事情,弄得經過她的嘴說出來那些『揣摩聖意』的話,沒幾句是正經的。

  先發制人做不到,時常反被倒打一耙。

  這就十分離譜。

  葉葶的憂愁無人能體會。

  春芽見主子獨自一人坐在池子旁心不在焉地餵魚,便小聲問,「娘娘在煩心什麼?」

  葉葶看著池子裡游來游去的魚,開口問道:「春芽,如果你心裡藏的秘密全都被人發現了,這人還能一字不差地猜中你心中所想,你會害怕嗎?」

  春芽一愣,顯然她是誤會了。

  春芽當即慌亂地解釋道,「奴婢沒有藏著秘密!奴婢忠心耿耿,始終是表裡如一,對主子絕無半點的私心!」

  葉葶見狀,急忙把人拉起來,道:「你怎麼動不動就要跪?我就是這麼隨口一問,沒說你包藏私心,你慌什麼。」

  春芽有些委屈,道:「可您突然說這個,奴婢不知您是什麼意思。」

  葉葶氣笑了,道:「能有什麼意思?我難道還會把你趕走嗎?」

  春芽怔怔地搖頭。

  這宮裡事多規矩嚴,保不齊她就做錯事,惹主子不快了。

  林總管可特意叮囑了要小心做事,如今皇上將主子視為心尖肉,底下的人不能讓主子有半點不高興。

  否則皇上一怪罪下來,那可就完了。

  這是有前車之鑑的。

  先前這宮裡有個不安於室的小宮女,在席上故意灑了湯,毛手毛腳,不小心燙傷了主子的手,無心之失也就罷了,偏偏這膽大包天的丫頭的手竟還敢 往皇上的身上湊。

  這宮女也不知道聽了誰的鬼話,這儼然學的大約是當初主子在太子府當良媛時,對太子殿下做的那一套。

  皇上當時溫煦地笑著淨了手,並沒有說什麼。然而當天這小宮女就被折了手,逐出了宮。

  這都是血淋淋的教訓。

  葉葶性情活潑,不喜麻煩,不拘小節,不愛計較,但宮裡上下無人敢對後宮裡為唯一的主子有半點不盡心,什麼魑魅魍魎也冒不出頭。

  葉葶看春芽這一副謹慎辦差的樣子,有些無奈,「沒人趕你,也沒說你有秘密,有事的是我……算了,你來陪我說說話吧。」

  春芽沒聽懂她的話,有點懵,只是聽話地點了頭。

  葉葶又灑了一把魚餌下去,無聊極了,便繼續將方才的話問了下去,「剛剛的話問你呢,是你的話,怕嗎?」

  春芽抿了抿唇,回道:「自然是怕的。」

  葉葶一聽,覺得有點安慰了。

  這才是正常人的反應,蕭知珩他這人怎麼還能反過來調戲人呢?沒有天理。

  而這時,春芽停頓了片刻,又補了一句,「不過這也分人,要是自己最親近的人,也就不怕了。」

  葉葶抬眼看向她。

  春芽一邊收拾著灑落在地磚上的餌料,跟著葉葶把餌灑到池子裡,一邊笑著說道,「畢竟親近的人,總不會害我。目交心通,真心難得,知心人更難得。若真有人知我心事,知我喜悲,心意相通,那也是這世上最特別的人了。這還怕什麼啊?」

  葉葶頓住,有些恍然。

  這事很匪夷所思,可要說簡單,它好像也可以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

  只看當事人是誰,怎麼想罷了。

  葉葶抖了抖手,便笑著繼續問道:「想不到你這丫頭想得還挺開。那萬一你有什麼不好的嗜好,被發現了呢?」

  「啊?那……那會羞憤欲死吧。」春芽說著,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有點不好意思地抿唇。

  她的眼睛裡卻似有一抹亮光,隱隱有些興奮地說道:「不過既然被發現,對方不覺得有問題,那豈不正好就是一拍即合嗎?那可有意思得很啊。」

  葉葶:「……」

  不愧是一路跟著太子殿下的人。

  他娘的一個個都是人才啊!

  ……

  葉葶因祭祀事宜去了國寺一趟,順便出宮散心,在佛寺裡恰好就碰上了蘇成淵。

  蘇成淵一路追隨蕭知珩,如今已是朝堂上炙手可熱的權臣,風光一時無二,然而就是在這關口上,偏偏又撿起了他那些丟了的佛法經文,整得自己跟和尚一樣。

  朝局大勢已定,陳年舊賬被翻出來,蘇成淵被蕭知珩欽命,平反當年宣帝一手策劃的好幾樁冤假錯案。

  人人皆知新帝面善手狠,而手下的親信手段了得,縱然朝上有閒得蛋疼的人跳出來瞎嚷嚷,但絕大部分是讚許的。

  蘇成淵如今是春風得意的天子近臣,手上有權,明面上端的是一派儒雅正經作風,前程似錦,又是一表人才,怎麼看都是好攀親的對象。

  朝堂上那群臣子忤逆不了蕭知珩這個笑裡藏刀的『體弱』皇帝,沒法折騰新帝的後宮,眾人就將注意力漸漸地轉移到了蘇成淵的頭上。

  是以,尚未成家的蘇小侯爺就成了一塊人見人愛的香餑餑,散朝出了宮哪哪都有人堵。

  蘇成淵無可奈何,在蕭知珩面前傷春悲秋地說自己看破紅塵,最近又在考慮剃度出家的事了。

  這不,他人總往國寺跑,表面上是辦差事,實則是避人偷閒找個地方躲清淨來了。

  蘇成淵一見葉葶,就笑著行了佛禮,道:「許久不見,娘娘臉上的氣色好了許多。」

  葉葶面上無精打采,幽幽地回道:「是啊,許久不見,大師這睜眼說瞎話的本事也高了不少。」

  蘇成淵面不改色,今日蕭知珩沒來這寺廟,他便是沒了顧忌,笑道:「娘娘如今盛寵至極,皇上不改初心,恨不能將天下之榮華送到您面前,您得償所願,怎麼會不好?」

  葉葶涼涼道:「大師,你非要這麼說話就沒意思了。照你這麼說的話,你不也得償所願了,怎麼一看同僚,臉上的表情看就像踩了狗屎一樣?」

  蘇成淵一噎。

  他無奈地笑了笑,葉葶還是從前一個樣子,並不見外,他索性也不裝什麼恭敬禮數了。

  「微臣如此苦惱,還不都是皇上的意思?」蘇成淵將人請到小院喝茶,高深莫測地搖頭,嘆道:「伴君如伴虎,聖心難測。」

  葉葶一聽,臉上的表情就更加憂鬱了,「我們不一樣。」

  她的苦惱恰恰相反,在於把聖心摸得過於清楚了,簡直就是赤裸裸,沒有秘密。

  唉。

  兩人各懷心事地坐下來喝茶。

  蘇成淵這人要說他八面玲瓏,那還真的是一點不錯,只要他樂意,隨時隨地都能與人談笑風生起來。

  喝了一口清茶,他當即便撇開了憂愁,笑著說起了別的事情。

  蘇成淵難得說起了蘇落雲的事,自從跟太子殿下的婚事告吹後,這位蘇三小姐失落一陣子,後來大醉了一場,自己就想開了。

  她這次意外地任性了一回,沒有聽從太后的安排,沒有入王府,而是自己為自己選了一門親事,沒有王侯那高貴的門楣,少了束縛,她自己選到了一位才貌出眾的郎君,小日子過得有滋有味。

  更有意思的是,聽說當時是蘇三小姐正逢失意,索性就挑了個最好看的,十分草率。

  葉葶聽了不禁沉默了。

  她突然就想起了以前自己曾經跟蘇三小姐胡扯的那些鬼話,看來對三小姐來說還是有點影響的,以貌取人的精髓是學得徹底。

  你看,這不就叛逆了嗎?

  葉葶聽著蘇成淵說蘇落雲跳出困境,否極泰來,福氣好,用不了多久就子女繞膝了。

  她一邊小口喝茶,一邊點頭道:「那不是挺好的嗎?」

  蘇成淵瞥了她一眼,勾唇笑了笑,道:「是好。」

  隨後,他用一種帶著疑惑的語氣,慢條斯理地說了另外一件事,「皇上一向是不信佛不信神,如今卻下旨大修相國寺,還特意把一個早年圓寂的老方丈奉為國師,供上了功德海燈,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

  葉葶微微一頓。

  為什麼?還能是為什麼,估計這世上除了她,也沒別人讓他做這種事了。

  一想到這裡,她的心有點軟,抿了一口茶,含糊地說道:「這有什麼?又不是什麼壞事,再說那位大師想必也是位世外高人……」

  蘇成淵也認同地點點頭,笑道:「那確實是,不然皇上也不會信了,還如此虔誠,供奉長明燈不斷,將佛像塑了金身,誠心誠意,十分大手筆。」

  明明是讚許的話,葉葶卻隱隱聽出了一絲意味深長的意思來。

  也沒等她說話,蘇成淵自己就從善如流地把話說了下去,「微臣斗膽,總是隱隱覺得皇上心中似有不安,那樣子,大抵是在求什麼?」

  這話立刻就讓葉葶的神經繃緊了。

  但她面上沒有表現出異樣來,坐直了身板,故作鎮定,小聲地問了一句:「那你覺得,會是求什麼?」

  蘇成淵深深地看了葉葶一眼。

  葉葶微微皺眉,頓時就有點警惕,「你這麼看我做什麼?」

  蘇成淵嘴裡念了一句『阿彌陀佛』,行了個帶著歉意的禮。他轉而嘆息道:「微臣無能,實在不知。所以微臣才說聖心難測啊。」

  葉葶眼神幽幽。

  蘇成淵卻只是笑著說,細心地提議道:「您要是也想知道,不妨去問問皇上?」

  行了,這天沒法聊了。

  葉葶問不出什麼有用的話,也懶得問了,眼看著時辰未到,兩人就東拉西扯了一會兒。

  蘇成淵有心在寺廟躲幾日,也不著急下山,他倒是將祭祀一事安排得妥妥當當的,葉葶這個主事的一點都沒累著,根本就不費什麼功夫。

  蘇成淵有意示好幫忙,葉葶自然是領情的。

  所以當蘇成淵委婉地說自己想跟皇上請個辭,要在山上敲十天半個月的木魚,避避被那些老臣堵的風頭。

  葉葶也很講義氣,一口就給人應下了。

  蘇成淵客客氣氣地道謝:「娘娘大量。可惜臣身無長物,無以為報,不如微臣替您算一卦?」

  葉葶早就受夠了他好壞都不靈的卜卦,對此敬謝不敏,擺手道:「這就算了。」

  蘇成淵一臉的惋惜。

  不過在下山離開之前,葉葶還是去敬了香,她望著滿殿慈眉善目的金佛像,檀木香菸裊裊,憑空多出了一些說不上來莊嚴、肅穆。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默默地望著,心中的敬畏便更多了一些。

  如若有命運一說,信神佛有何不可? 這輩子得來的果是搭進去了幾輩子的福氣都不重要了,她現在只求一樣,自己和蕭知珩在這個世界好好活完這一生。

  蘇成淵見葉葶神色敬畏而虔誠地敬香禮佛,笑意深了一點。

  他就取了籤筒來,臨行前讓她抽了一回,說是循例討個好意頭。

  葉葶不疑有他,就取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蘇成淵動了手腳故意放水的,還是她籤運本來就是那麼好,輕而易舉地就抽中了一支上上籤。

  蘇成淵耐心地解籤文,緩聲道:「因緣而聚,心有靈犀一點通,有緣者終將得償所願。姻緣籤,好籤。」

  葉葶聽完籤意,嘴角抽搐了一下,道:「還不如平安籤。」

  蘇成淵笑著問:「那您要再抽一支麼?」

  「算了。」葉葶收下了竹籤,然後合手拜了拜佛,就順便開口問了一句,「從前我抽的那些籤有用嗎?」

  「自然,」蘇成淵慈眉善目地回道:「心誠則靈。」

  葉葶在心裡輕輕地嘆息一聲,罷了,反正人好好的就行,她一人瞻前顧後、忌諱那麼多也是沒有用的。

  她拿著竹籤就下山離開了。

  葉葶回到宮裡,整個人是累得不行,連飯都沒有吃,就直接躺下了。

  到了夜裡,她醒的時候,發現蕭知珩坐在床邊,他正在低頭看什麼。

  不過他立刻就發現她醒了,抬眼看過去,笑著問道:「醒了?」

  葉葶『嗯』了一聲,然後就坐起身了,問道:「你來多久了?」

  蕭知珩:「剛來。」

  葉葶不信他,看了一眼無人的殿中,就知道宮人是早早被他遣走了。

  她看向他,直接就靠在了他身上,小聲埋怨道,「這殿裡一直點著安神香,我回來就犯睏,睡著了就不輕易醒,你下次應該直接把我搖醒。」

  蕭知珩微微蹙眉,「搖醒你做什麼?」

  葉葶就回道:「那你一回來我不就知道了?你已經好久沒按時喝藥了。」

  蕭知珩微微一怔。

  她不說,他都有些忘了,亂七八糟的藥,他最近是少吃了很多。

  他的身子早有起色,入秋了風寒,夜裡也不見有幾回頭痛氣弱,估計他的寒症是好了大 半。

  苦藥少用一兩回,也沒什麼。

  而且還有一點比較重要的是,如今他的味覺似乎是恢復了,藥一入口就能將她搗鼓出來的湯藥品得淋漓盡致……

  煎藥的花樣很多,她卻有辦法做到一日更勝一日的難以難嚥。

  委實是天賦異稟。

  葉葶表情一僵,然後聲音幽幽地開口:「我都聽到了……」

  蕭知珩面上倒是一派從容溫柔,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撒謊,「是嗎?我本意是在誇你。」

  葉葶默默地在心裡翻了個白眼,騙鬼去吧你。

  蕭知珩也不惱,將人攬在懷裡,說了另外一件事,「你去佛寺燒香拜佛,應該是碰上蘇成淵那神棍,都說什麼了?」

  「沒說什麼,」葉葶回道,「就是喝茶,什麼都隨便聊聊。」

  「嗯,」蕭知珩應了一聲,然後就把籤子拿出來,笑著問:「這是什麼?」

  葉葶一看,心下就有些無奈,「下山前亂抽的,我總是抽到這些沒什麼用的。」

  蕭知珩指腹摩挲著籤子上的刻字,微微挑眉,「怎麼沒用?這不是好籤麼。」

  葉葶有氣無力地應和了一聲,然後腦子裡就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她輕仰著脖子,看向他,問道:「那你呢?你去求了什麼?」

  蕭知珩微頓,都不用多費口舌,他一聽就知道她問的是什麼。

  他眸光半垂,輕聲說道,「求什麼?人求神拜佛不就幾樣。」

  「很久之前,我曾陰差陽錯求過一次佛,現在得償所願,便去還願了。」

  葉葶微微愣住。

  蕭知珩卻是兀自笑了一下,嗓音低低的,「你在這裡,讓我覺得自己終於被老天眷顧了一回,不勝欣喜,好運忽然砸頭上心裡也有些不安。總覺得,要做點什麼才好。」

  他這番話說得很從容,實際上並不是這樣的,故作輕鬆的語調彷彿是隱隱透著一絲難言的不安。

  這大概就是了無牽掛、無所依託的人回了頭,發現自己擁有的東西太多,太好了,謝天謝地,總想做點什麼。

  真還願也好,做無用功也好,什麼都好,他只是想做點什麼。

  蘇成淵的感覺或許是沒有出錯。

  葉葶窩在他懷裡,內心柔軟成一汪水,小聲道:「你什麼都不用做,好好的就行了。我就在這裡,不會走的。」

  「嗯。」

  他知道她不會走。

  只是人的心裡有所牽掛,有了顧慮,難免患得患失,求神拜佛,不過是為求多一點心安,僅此而已。

  葉葶依偎在他身上,燈火通明,四下靜謐無聲,唯有彼此。

  再也沒有其他了。

  葉葶心思飄得很遠,忽然問了一句,「你有沒有想過,我其實不是這個世間的人?」

  他不問,她也一直沒有說這件事,不知怎麼開口,她也不知從何說起。說到底,她不說,自己心裡也有數的,她說得越多,在他眼裡,就越來越像是個面目不清的妖魔鬼怪。

  「想過。」

  葉葶神情微窒,手指撅緊了衣裳,心裡瞬間就有些忐忑難安了。

  果然不能什麼話都說的,而且人擁有讀心術這邪裡邪氣的東西,這一點就會讓人不放心的吧……

  怎麼辦?

  她還沒說話,蕭知珩就輕笑著說了,「我有時候會想,人生老病死皆有跡可尋,緣分天命這種東西當真可信嗎?而你卻真像是為我而來的,喜我所樂,苦我所痛,救我命、憂我思、聽我心……倒像是下凡渡劫的神仙一樣。」

  他後面那一句聲音放得很輕,卻有一種無法言喻的真摯,寥寥幾句,卻最打動人心。

  葉葶怎麼都沒有想到他會將離奇詭異的事情理解成了這樣,她所有的不安恐懼,頃刻間,煙消雲散。

  她心裡暖烘烘的,卻有點難為情,便結巴地說道:「你哪裡聽來的這些哄人的話?什、什麼神仙啊……」

  葉葶的老臉又被撩撥紅了。

  這情話誰受得了,真是……

  蕭知珩將竹籤隨手放在矮几上,低笑著說,「很久以前有個老禿驢說我是凶煞之命,有緣人乃天仙,這麼一看,我豈不是正好等到了一個?」

  害羞的葉葶被他前面說的話哄得有點找不著北了,聽了也就點了頭。

  而後她走隱隱覺得這話有哪裡不對,略有一些遲疑地問道:「不,等等。從前你說非仙女不娶……難道一直都是認真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嗎?」

  「那不然呢?」

  葉葶一哽,簡直無語凝噎。

  「那我……」

  後面的話,她沒能說下去,下巴被抬起,唇齒間的話語就被封住了。

  半晌,蕭知珩鬆開了一些,低低道:「你方才問我求了什麼,還願是一個,但其實還沒說全。」

  葉葶心裡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小心翼翼地問道:「還有什麼?」

  他將人輕推了一下,推倒躺在榻上。

  蕭知珩支手撐在她臉蛋的一側,墨黑的長髮垂下,勾唇輕笑時,懾人心神,慢聲道:「尋常人那麼大手筆,重金扔在寺院破廟,攢了功德,一般不都得求求夫妻恩愛、順便求求子嗎?」

  葉葶耳根有點發熱。

  她磕磕巴巴地說道,「這會不會就求太多了……」

  蕭知珩輕聲一笑,「多嗎?」

  多嗎。

  不多的。

  葉葶感覺自己思緒飄飄然,無從反抗,本也打算隨他去了。不過她神智迷離前,還是被明亮的燭火灼到了眼睛,小聲道:「那……至少要熄一下燈火吧?」

  「不熄。」

  葉葶還想矜持,扭捏道:「可我不好意思……」

  蕭知珩眸底漾著微光,深處似有一抹赤色,語出驚人死不休,「那把你的眼睛蒙起來?」

  「……」

  邏輯鬼才她是真的服了。

  原本葉葶以為他是開玩笑的,誰知道蕭知珩不知道何時取下了紗幔那條長絲帶,打算上手。

  葉葶在電光石火間,不知是想起了什麼要命的畫面,頭皮一陣發麻,說什麼都不願意就範。

  她力氣不大,蕭知珩也沒怎麼箝制她,笑著輕斥兩句沒有一點威懾力的放肆,無聲無息地縱容著她。

  這麼鬧著鬧著,葉葶不知怎麼的就翻了身,後發制人,順勢偷走了絲帶,撲到蕭知珩身上。

  蕭知珩也不打算反抗,無所謂地躺著,看上去還真似乎是柔軟無力的樣子。

  他問:「想做什麼?」

  葉葶也沒想到自己那麼輕鬆就把人控制了,腦子有點發懵,她一朝得意,口不擇言,「蒙你眼睛,怕不怕?」

  蕭知珩笑了起來,眉眼帶笑,那樣子勾魂攝魄的。他沒有絲毫掙扎的意思,一字一句地輕聲道:「好啊。隨你處置。」

  葉葶心尖一顫,腦子就空了。

  ……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0-7 08:13 PM

番外五:太子的一日讀心術體驗卡

  蕭知珩靜心休養,身子骨比從前好多了。

  他體內的寒症還是會時不時發作,天冷的時候,手腳依舊冰涼,卻不再如從前那樣難熬了。

  林總管還是十分操心,見蕭知珩沒披大氅出了殿門,就抱著大氅追了出去,道:「哎喲,您身子骨還沒好透,可千萬不能著涼啊。」

  蕭知珩腳步不停,望著遠處。

  他緩緩地說道:「哪裡就一點冷就受不得了?四季更迭,秋去冬來,往後的日子那麼多,朕總要習慣。」

  再說,這天也不是特別冷,更不必裹得嚴嚴實實的。

  他若還像從前那樣,一點風霜都吹不得,往後的日子就不用過了。

  不知不覺中,蕭知珩說『以後』『將來』這樣的話變多了。在他身上縈繞了多年的厭世晦氣一一散去,彷彿天光破雲,終於活過來了。

  林總管聽後,微微一頓,隨後笑眯眯地說道:「是是,以後長著呢。」

  蕭知珩出了御書房,便直接回了長樂宮,他到的時候,葉葶不在。

  他問起宮人,這才知道是原來是九皇子,就是睿王來了。睿王守諾,說是給葉葶送東西,他就真的搗鼓了一堆有的沒的,眼下正在長樂宮的後院烤栗子。

  蕭知珩去到後院,就看到兩人圍在爐子旁坐著,各自嗆了一臉灰,還有說有笑的。

  他慢步走過去,睿王發現了來人,神色一斂,立刻就行禮了。

  蕭知珩讓人起身,走近,看向桌子上那堆黑黢黢的東西,拿起了一顆,笑道:「你們這是要烤火玩,還是烤炭吃?」

  葉葶忙道,「吃的吃的,那些都是不小心烤壞的,你別吃這個。」

  說著,她就把在爐子裡的那一堆取了出來,遞給了蕭知珩。

  睿王大概是覺得這東西不行,一開始想阻止來著,但見蕭知珩坐下也並不嫌棄,斯文優雅地動手,他也就作罷了。

  其實一切與從前沒什麼區別。

  想通了之後,睿王就不再拘束了,在旁邊坐下,十分殷切地獻寶了。

  葉葶被他上次送的假酒弄出心理陰影,警惕地問道:「難道你還要送酒?」

  睿王解釋道:「當然 不是。這是我從府裡翻出來的寶貝,特地拿來的,酒早就沒了。這個忘憂草乾,助眠的。」

  說著,他就取出了一個銅製的小匣子,裡面裝著一點稀碎的草乾,看上去有些寒磣。

  蕭知珩抬眼看向睿王。

  睿王手指輕撓了一下脖子,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道:「這不是皇兄以前一到秋冬時節,身子就不舒坦,我聽……皇嫂說安神香也不怎麼管用了。我也沒什麼可幫忙的,想著這個東西可能有點用,就拿來了。」

  蕭知珩勾唇,不知想起了什麼,柔聲笑道:「你倒是什麼東西都有,早知道一開始——」

  葉葶總覺得他接下來要說什麼驚人之語,當下推辭道:「這麼好的東西還是睿王自己留著吧……」

  她是真心服了的。

  這倒霉孩子有點像個百變的bug,感覺什麼奇葩東西都能掏得出來。

  葉葶想要拒絕,然而蕭知珩垂眸看了兩眼,卻是將東西收下了,笑道:「有心了。」

  睿王顯然很高興,財大氣粗地把自己的『私藏』都一一倒了出來,什麼都有,稀罕珍貴的藥材、奇花異草、還有辣眼睛的蟾蜍皮……

  葉葶無言以對,一樣都不想收。

  林總管在旁邊看著,倒是很有眼力見,也沒說話,只是笑眯眯地將東西都替主子收好了。

  睿王待到傍晚的時候,就離宮了。

  入夜時候,蕭知珩回到寢殿,走到香爐前,將忘憂草乾放進去,點著了。

  葉葶覺得有些奇怪,問道:「你點這個做什麼?」

  蕭知珩微微揚眉,輕聲道:「最近不是你睡不好?」

  葉葶微愣,沒有想到他留意到了這個,有點不好意思,含糊道:「也,也沒有。」

  蕭知珩走向她,伸手,摸了下她的額頭,「是不是生病了?太醫怎麼說?」

  「沒什麼,」葉葶搖頭,隨後眼神頗有幾分悲苦可憐,道:「可能是補湯喝多了,上火,夜裡夢多。」

  話剛說完,宮人就端上來了一鍋她熟悉得牙酸的青鱉大補湯。

  本來太子府的那些王八被林總管霍霍得差不多就該沒了的,可誰知道,長樂宮的池子裡居然也有不少!

  人算不如天算。

  她都快喝吐了。

  蕭知珩挑眉 ,「上火?」

  葉葶點頭。

  下一刻,他就讓人把補湯端來,自顧自地喝了。

  葉葶有點焦急,「這個湯是專門燉給女子……你怎麼喝起來了?」

  「我也試試上火的感覺。」

  「……」

  蕭知珩沒有把湯完全喝完,葉葶最後還是捏著鼻子喝了半碗,到底也算是有難同當了。

  蕭知珩看她一臉菜色,低聲笑道:「這是對你好的東西。湯比藥好下口多了,你從前給我煎的那些藥什麼滋味,忘了?」

  葉葶臉上的表情就更菜了。

  嚴格上來說,她身體沒有毛病,但體質也算不上多好。

  太后大概見她身形纖細覺得瘦不拉幾的,總是覺得她是這虧那虧,不好生養云云,命人送來的補湯補藥就沒斷過,十分體面、又隱晦地催生。

  壓力真的好大。

  葉葶嘆了一口氣,心事重重地回到了榻上,身心疲累,倒下就要睡了。

  蕭知珩也由著她了。

  小銅爐裡的忘憂草化煙飄著,白煙裊裊,那一股冷幽的氣息絲絲縷縷散在冰涼的夜裡,似是滲透到人的夢裡去。

  這催眠的效力,簡直深入靈魂,比什麼安神香厲害多了。

  心情焦慮的葉葶靜下心,一下就入眠,乾脆就睡死過去了。

  蕭知珩也是沒有料到這忘憂草那麼有用,他亦是睡沉了。

  這本該是相安無事的一夜,然而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喝了葉葶專屬補湯的蕭知珩,還真的是『上火』了。

  他那一夜做了很多夢。

  一下夢到兒時的畫面,一下夢到自己死後成孤魂野鬼的畫面,光怪陸離。

  他的夢裡什麼妖魔鬼怪都有,而就是在這暗無天日的噩夢中,有個人一直拽拉著他,嘴裡時而唸著『殿下』時而唸著他的名字,喋喋不休,在他的耳邊聒噪個不停……

  吵得讓他頭痛。

  蕭知珩皺著眉,墜入更深的噩夢之前,他突然睜開了眼。

  剛醒他有點頭痛,眼神出現了片刻的空茫。隨後他轉頭看了眼身側的葉葶。睡得正好,內心慢慢地平靜了下來。

  蕭知珩這時無奈地扯唇笑了一下。

  果然是上火,夢多。

  他慢騰騰地起了身。

  林總管正好來服侍更衣,見主子起身了站在 殿中不動,面色有些差,微怔了一下,便小聲道:「皇上該去上朝了。」

  蕭知珩『嗯』了一聲。

  他正要動,就聽到了一道沉重的嘆息。

  【唉,這悶悶不樂的,肯定昨兒又是掃了興,力不從心了。】

  蕭知珩一愣,「你說什麼?」

  躬身伺候的林總管突然被問,面上表情茫然又無辜,吶吶道:「這……奴才沒說什麼啊。」

  蕭知珩沉默了。

  他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若有所思。

  而就在這時,面上惶恐而恭謹的林總管內心聲音又傳了出來。

  【嘖嘖嘖,臉色那麼差,活像被妖精採了陽。鹿血都補不了,難不成要鹿鞭嗎?】

  「……」

  蕭知珩面無表情地看了一眼過去。

  林總管無端端被冷眼一掃,絲毫解讀不了主子眼神的深意,更是迷茫。

  【這為何啊……莫不是因為不盡興,惱羞成怒,這祖宗又要犯從前的毛病了吧?】

  蕭知珩終於被林總管聒噪的內心戲弄得面色陰冷,斥道:「你閉嘴。」

  林總管感覺真的很莫名其妙而且很無辜,他就沒開口說過一個字。

  伴君如伴虎,君心難測啊。

  唉。

  蕭知珩去上了早朝,面色淡然地去,面色陰沉地回來。

  當然蕭知珩在朝堂上,臉上的表情就沒好看過,一隻手撐著在龍椅的把手,另一隻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揉著額角,他臉上掛著溫煦的笑,儼然是烏雲密佈風雨欲來的樣子。

  有人閒得慌嘴欠提了外邦上貢送人來,又提立國本一事……司馬昭之心,還沒等路人皆知,就被新帝發作了。

  蕭知珩又變成了陰晴不定的性子,當場給人賞了一頓板子,好事者連句屁話都說不出來。

  朝臣們心下猜測天子喜怒為何,一個個都不敢吭聲。

  這日的朝會是前所未有的安靜。

  但在蕭知珩這裡,卻是前所未有的聒噪。

  他什麼亂七八糟的聲音都聽到了,頭痛,煩躁。

  蕭知珩散了朝,沒有回長樂宮,而是去了一個沒什麼人的湯泉宮待著,靜心。

  他這一待就是一天。

  他覺得自己大概又是病了,腦子裡想著今日的種種,將自己泡在藥池子裡。

  葉葶來找人的時候, 已經是快到傍晚,日近黃昏了。

  她進去的時候,沒帶宮人,見到蕭知珩人在湯池裡,心下有點奇怪。

  她輕步走了過去,然後就看到蕭知珩躺在池子,閉目養神,面色微白。

  葉葶一下就想到了不愉快的畫面,喚了一聲沒回應,便驚慌失措地要喊人。

  不過在她喊人的前一刻,池子裡的蕭知珩就拉住了她,低聲道:「我沒事。」

  葉葶鬆了一口氣。

  【嚇死我了。還以為差點一起狗帶了。】

  蕭知珩微微頓了下。

  葉葶這邊卻是憂心忡忡的,念叨道:「怎麼突然又開始泡藥浴了?身體不舒服嗎?泡太久也不好的,快起來吧?」

  蕭知珩也沒動,看向葉葶,那張俊美的面龐上帶著一抹淡淡的弱氣,緩緩地伸了手。

  葉葶有些怔然,看他那雙白皙的手,一時看得有些失神。她伸手去拉了,同時也在心裡犯嘀咕。

  【真是,好嬌的一朵嬌花。】

  蕭知珩默然不語,半晌,他起了身,輕聲吐出一個字,「嬌?」

  葉葶一愣,「啊?」

  蕭知珩半垂著眸眼,沒說話,起了身。

  他起來後一身濕漉漉的,心裡想著事情,也沒有什麼動作。

  然後就聽到了葉葶心裡糾結又無奈的聲音。

  【這是要我幫忙穿衣服嗎?這天還沒黑,有點不好吧?嗯?臉色有點奇怪,唉,又來撒嬌了。】

  「……」

  葉葶猶猶豫豫,看向蕭知珩。

  卻見他眼裡帶著一絲興味地笑著,說,「幫我穿衣服。好不好?」

  葉葶心想,果然。

  於是,她就認命地去取了衣服,然後動作有點僵硬地替他脫衣、換衣。

  蕭知珩靜靜地看她,然後就將她心裡暗戳戳的話,聽了個遍。

  【我的錯覺嗎?怎麼感覺這祖宗的眼神怪怪的?】

  【不開心嗎?還是朝務重,御史台那些人太煩了?嬌花傷身勞神,生悶氣可不行。我……就聽聽他心裡在想什麼?】

  【聽不到。那就好,他什麼都沒想,原來是我想太多了。】

  ……

  蕭知珩笑意淡淡,漫不經心地看著身前的人,也不頭痛了。

  他就聽著表面老實平靜的葉葶跳脫的心裡話,越扯越遠……

  【這就很離譜,為 什麼他身上哪哪都比我白?】

  【藥浴泡多了,難道真有美白的效果嗎?我要不要也來泡一泡?】

  蕭知珩:「可以。」

  葉葶抬頭看他,表情像是有些不明所以。

  蕭知珩慢條斯理地說,「你看錯了。你哪哪都白,好看得很。」

  葉葶語塞,猛然發現他回答的都是自己剛剛心裡想的話,頓時面色大變。

  她難以置信地看向他,幾乎要說不出話來了,「你你你你你……」

  蕭知珩很體貼地直接替她解惑了,面帶微笑,道:「我聽得見。」

  聽得見。

  聽得見。

  葉葶在風中凌亂著,她臉上的表情,突然就憋成死殭屍臉。

  蕭知珩卻很有耐性,溫聲細語地問道:「說說,我為什麼是嬌花?」

  葉葶心頭亂著,只能僵硬地動嘴巴,結結巴巴地解釋,「沒有……這、這個就是開玩笑的。」

  總不能跟你說是因為你特別美身子虛弱還嬌氣吧?

  蕭知珩淡淡道:「哦。生得美,虛弱,又嬌氣。」

  葉葶沒經驗,一時剎不住車。

  被蕭知珩一帶偏,把自己的想法交代得明明白白。

  蕭知珩饒有興致地聽著,微微蹙眉,語氣有些遲疑地陳述她心中所想,「所以在你眼裡,我一直以來就是朵心口不一、時常撒嬌、可憐楚楚的……富貴花?」

  葉葶窒息,覺得自己一頭撞死算了。

  什麼皮都被扒乾淨了。

  救命。

  蕭知珩笑意綿長,「你緊張什麼,不是挺好玩的麼?」

  好玩個球!

  蕭知珩笑出了聲音,像是發現了好玩的事情,笑起來,連著肩膀輕顫著。

  他從善如流地順她的話應了,道:「嗯。不好玩。那你採不採花?」

  「……」

  葉葶搖頭。

  但下一刻,蕭知珩就輕飄飄地說了一句『口是心非』,她就被拖走了。

  柔弱無力的嬌花成了一朵解語花,是會吃人的那種。

  ……

  還好蕭知珩那離奇的讀心術只維持了一日,不然往後的日子真的就沒法過了。

  從此之後,葉葶再也無法直視解語花了。

  問就是心塞。

  後來葉葶仔細分析過這樁破事,但怎麼都找不到原因,她想來想去,也就只能想到睿 王那個bug送的東西可能是有點不對勁了。

  這個她能想得到,蕭知珩自然也想到了。

  蕭知珩命人去睿王府裡,討要了這種草,但是事後再試,也並沒有發生古怪的事情了。

  蕭知珩:「可惜。」

  葉葶一言難盡。

  「不過,你的喜惡我都知道了,」蕭知珩話鋒一轉,對自己的摸索深以為然,淡淡地說道:「你還是果然最喜歡路子野的,我會努力的。」

  「……」

  你這個努力也是不必。

  蕭知珩得到一日讀心術體驗卡,用到極致,可謂是一丁點都沒有浪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0-7 08:25 PM

番外六:年年歲歲花相似

  「小殿下呢?」林總管面色焦急,忙問身邊的小太監,「找到沒有?」

  小太監也是慌得不行,「總管恕罪,晤信院和明華殿都找遍了,小殿下不在。」

  林總管心急如焚,這會兒也顧不上去訓斥底下的人了,二話不說,他就急匆匆地趕往長樂宮了。

  小殿下就是如今宮裡最矜貴的小皇子,帝后嫡子,是位捧在手心上的小祖宗。

  而眼下這位小祖宗正在長廊下,與蘇成淵無聲對峙。

  蘇成淵低頭看著冰雕玉琢的小太子,面上掛著一抹得體的淺笑。

  他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彎下腰,「小殿下,您跟微臣一路了,可是有話要說?」

  小殿下性子溫順,一點都不鬧人,安安靜靜的,一個粉雕玉琢的雪糰子,好看得驚人。

  他聽了蘇成淵的話後,輕輕地搖了搖頭。

  蘇成淵微微挑眉,察覺到對方在意的視線,似有意會,晃了晃手上的盒子,問:「小殿下想要這個?」

  小殿下這下終於開口了,蹙眉道:「這是母親寢宮的。」

  蘇成淵微怔,他都是沒有想到,就這麼一個十分不起眼的木盒子,這小殿下還認出來了。

  蘇成淵有心逗人,就眼裡含笑地問:「所以殿下以為這是微臣順手偷出來的,這才跟著?」

  小殿下抿了抿唇,道:「沒有。」

  蘇成淵卻故意道:「失策失策,微臣還真是順手牽羊得來的,不料竟被殿下發現了。微臣有罪,這就去負荊請罪,殿下莫怪。」

  說著,他就直接將木盒遞過去,順勢還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小殿下沒接東西,最後還是被蘇成淵千請萬請給請走了。

  蘇成淵一邊走,一邊若有所思地看著,調笑道:「聽娘娘說,殿下似乎有些很特別的小習慣,很喜歡聞檀木香,睡前還喜歡聽佛門故事小則,像個小仙童——」

  話到此處,他頓了一下。

  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蘇成淵微微一笑,「依微臣看,殿下很有佛緣,慧根奇佳,不如……」

  「不如將你那破廟拆了。」一道清冷的聲音響起。

  蕭知珩緩步走來,身上的朝服未褪,即便面龐上帶溫煦的笑,卻也隱隱帶著一股懾人的氣勢。

  小殿下一見人,立刻就撒了手,小聲地喚了父皇,然後小步小步地將自己挪了過去。

  乖巧得要命。

  蕭知珩掀起眼皮看向蘇成淵,淡淡開口道:「誘拐不經事的太子出家——蘇成淵,你是閒出毛病了?還是嫌命太長?」

  「怎麼會?微臣冤枉。」蘇成淵立刻義正辭嚴地否認。旋即,他又笑道:「聖上明鑑。微臣這不是正想辦法將小殿下送回去嗎?」

  蕭知珩懶得跟他廢話,微微垂下眼,低聲問在他旁邊站得好好的小雪糰子,「想出宮?」

  小殿下看了一眼笑得慈眉善目的蘇成淵,搖了搖頭,果斷道:「不想。」

  蕭知珩『嗯』了一聲,看了一眼蘇成淵,而蘇成淵也十分有眼力見,笑著將葉葶剛給他的木盒遞了過去。

  蕭知珩要轉身走,而小殿下也乖乖地跟上。

  兩人走在長廊上。

  半晌後,聽到一陣聲音,蕭知珩回頭看。

  只見小雪糰子不知被什麼東西被絆倒,坐在地上,盯著自己看。他便輕笑道:「自己藏起來,支開宮人,偷偷跟別人走還沒跟你算賬,你還委屈上了?」

  小殿下睜著他那雙如小鹿一般的眼睛看人,整個人軟糯糯的,安安靜靜的,看上去十分溫順。

  然而蕭知珩下一句卻十分無情:「不抱。別撒嬌,抱不動。」

  「……」

  小殿下一時間都不知道自己該委屈還是吃驚於他父皇一本正經的無賴了。

  他自己默默地爬了起來,隨後便老老實實地跟著走了。

  葉葶剛從林總管那裡收到消息,正要焦急呢,結果還沒出門,她就見到了那一大一小的身影出現在前院。

  她看向蕭知珩,鬆了一口氣,道:「我還以為人真不見了。還好,原來去找你了。」

  小殿下一見人,就立刻跑了過去,聲音軟乎乎地喚人,抱緊了葉葶的腿,「母后,隨兒好冷。」

  小雪糰子仰著小臉,真正地撒嬌賣萌起來。

  小殿下其實跟蕭知珩小時候長得極像,葉葶對著這樣一張小臉,心都化了,一點抵抗力都沒有。

  小殿下軟糯溫順,精緻好看,冰雕玉琢的小糰子,哪哪都惹人愛。

  小殿下出生在大雪天,大抵是冬日出生的小孩身子骨本就有些弱,小殿下錦衣玉食地養著,十分嬌氣,儼然是一朵小嬌花。

  故而,小殿下又有個小名,叫小雪花。

  葉葶想要將這朵小雪花抱起,但是在她要抱的時候,蕭知珩就先她一步,從容不迫地將人抱了起來。

  蕭知珩:「哪兒冷?」

  小殿下:「……」

  他被裹得嚴嚴實實的,倒是一丁點都不冷了,撒嬌都撒不了。

  葉葶這時才看見蕭知珩手裡拿著東西,當下便有點驚訝,問道:「這東西怎麼又拿回來了?」

  蕭知珩看著懷裡的人,語氣淡淡地說道:「你要回來的。說吧。」

  小雪花卻是十分認真地說道,「母后不是說過它最靈了,它是菩薩嗎?菩薩住在母后宮裡,怎麼能被別人帶走?」

  葉葶一噎,頓時有些心塞。

  也不知道去而復返的送子觀音會不會又突然顯靈了。

  當年她一直都沒什麼動靜,蕭知珩不急,甚至直言沒有太子就沒有,皇族宗親多的是人。他這樣說了,那自然她的心態也是穩的。

  然而他們不急,別人就急成了熱鍋上的螞蟻,太后就是其中之一。可太后碰過壁,自知強硬手段用不上,唯有苦口婆心地勸,太后沒有明說,只道是長此以往,難免不會因此有人會跳出來,暗地裡興風作浪云云。

  而蘇成淵那條神棍在京沒有凶險的差事可辦,也是閒得發慌,說自己心繫天下蒼生,打算為君分憂解難,他神神叨叨地天天替今聖卜卦,最後蕭知珩實在是煩了,就把人轟走了。

  恰好那段日子葉葶不知為何陸陸續續生了兩場小病,蕭知珩陰雲密佈,這邊見蘇成淵又心煩,才准了他去做這些亂七八糟的事。

  蘇成淵自請作法祈福,萬分懇切地請旨,取了葉葶的生辰八字。

  而蘇成淵也是這時候,才陰差陽錯在蕭知珩那裡得知了中宮娘娘葉氏的名諱。

  葉葶卸下心防,一早便對蕭知珩坦誠布公,私密心事兩人從不外提,無人問起,自然也沒人知道。

  蘇成淵對著紅紙上的名字沉默許久,緩聲道:「葉葶,千尋葶藶枝— —皇上不曾提起,微臣還以為娘娘名諱真就是……翠花呢。」

  蕭知珩一臉的莫名其妙,道:「這跟你有什麼關係?朕沒事為什麼跟你提?」

  蘇成淵搖了搖頭,笑道:「皇上,求神拜佛不跟出家人打誑語,信佛須心誠啊。」

  蕭知珩目光漠然地看過去,「你算哪門子的出家人?」

  蘇成淵笑而不語,他點到為止,十分有識趣地溜了。

  過了兩日,無秀大師親自送了一座金燦燦、富貴逼人的送子金觀音,風寒剛好的葉葶當時表情就麻了。

  她問:「這是什麼?」

  蕭知珩語氣也有點不確定,「提前送你的生辰禮物?」

  葉葶對這個『驚喜』也是醉了,無言以對,只能強顏歡笑地收下了。

  而更絕的是,沒過幾天菩薩就顯靈了,她這才上了兩天香,就稀里糊塗被診出了喜脈,消息一出,宮裡瞬間就炸開了鍋。

  林總管老媽子最高興,當下喜極而泣,一口咬定就是菩薩顯靈,篤信送子觀音起了作用,死活都要將菩薩供起來。

  再往後的日子,同樣被供起來的葉葶當真是吐都吐服了。

  不信都不行。

  好在蕭知珩一直陪著她,終日提心吊膽的人反而不是她,所以日子也並不難過。

  葉葶一開始無措,可能本來她就心大,沒慌多久,心就定了,接受一切命運的安排,安心地等待著小雪花的到來——

  意外時而有之,但總的來說,萬事還是順遂的。

  天意如此。

  而今,葉葶好不容易將這座隱隱有『意外念力』的觀音送走了,結果送走一天都不到,就陰差陽錯地回來了,這豈不是……

  此時的葉葶聽完小雪花的話,笑聲有些乾,便誇道:「是啊。那你可真棒啊。」

  小雪花彎著眼睛笑起來。

  葉葶看著,就一點脾氣都沒有了。

  她也跟著笑了一下,心想著算了。

  計較什麼呢。

  三人往寢殿裡走。

  這時,恰好起風,天邊漸漸地又開始下起了細雪。

  葉葶微怔,停下腳步,看向前方長勢極好的梅樹,那些新綁在枝頭上的紅綢布隨風輕輕拂動著。

  眼前的畫面似曾相識,似夢非夢。

  蕭知珩往前走了幾步,發現人沒跟上,回首,看向原地出神的葉葶。

  他開口問:「怎麼了?」

  葉葶搖了搖頭,「沒有。」

  她踩著雪,一步步上前,突然說了一句,「殿下,真好啊。」

  歲月靜好,身邊人都在。

  真的很好。

  這個稱呼很久沒有聽過了,但蕭知珩也沒有糾正她。他似乎想到了什麼,扯唇輕笑了下,「嗯,是很好。」

  小雪花伸手抓到了一片雪花,側臉老老實實地趴在蕭知珩的肩膀上,很安靜。

  而蕭知珩往回走了幾步,用另一隻手牽起了葉葶的手,輕聲道:「走吧。」

  一前一後的腳印,始終相隨,不相離,不相棄。

  葉葶半垂著目光,靜靜地看著,無聲地笑了。

  一切似乎恰如她當年所願。

  你我走過風雪路,年年歲歲皆勝意。

  (全文完)




歡迎光臨 伊莉討論區 (http://a18.eyny.com/) Powered by Discuz!